片刻之后，胡申从惊诧当中回过神来，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年岁尚小，身高却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小子，嘴角的弧度慢慢向上拉伸。
“哈……”
只笑了一声，他便开始摇头，用一种轻佻的神色面对陆云。
“我想你大概知道了什么，然后发了疯，一个没开脉的家伙，也想杀我……”
“一颗棋子而已，不受控制的棋子，毁了也就毁了，我想……若是提前替大人和王爷清除掉你，说不定会省下许多麻烦……”
武之一道，由来已久，陆云偷摸着看过很多杂记草谈，也时常去客栈旅馆听来往宾客们山呼海吹。
这个世界的武道修炼，是真实存在的，不同于记忆中写手们杜撰想象的修仙鬼怪灵气法力，它有一套相对完备的修炼系统。
最具明显特征的一点就是，无论天才少年还是等闲之辈，每个人的修炼之道，一定是从开脉起始。
开脉不是境界层次，而是一条基准线，只有开脉之后，你才能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武者。
否则任你力量再强，速度再快，成就终究有限，最多算是身强力壮的勇士，而不是武者。
开脉之后，依照功法修炼，功法的层次有高有低，决定着武者实力境界提升的效率，当然，这和自身的努力，天赋，悟性也有很大关系，功法并不占据绝对的主导因素。
修习功法，无论静动，呼吸吐纳禅坐，皆会产生气，唯有开脉之后的人，才能将气存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丹田气海，最终化为精纯内力，为己所用。
而修炼的过程，便是想方设法让自己体内的内力更多，打通窍穴，命门，则是为了拥有更多空间储存内力，以及提升内力的使用质量和效率。
而最终的一步，便是要淬炼己身，突破极限，到达先天层次。
先天，是每一个武者梦寐以求的至高武道境界。
陆云很羡慕那些能够开脉修炼的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知晓武者真实存在之后，哪怕他心性再好，内心里对修炼依旧是极度渴望的。
健康，长生，强大的肉体，只有失去过那些东西的人，才知道它们的珍贵，因为上一世，陆云是病死的，一个年轻的二十几岁的模仿秀演员，因为一场重病，丢掉了性命，他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谈过。
可是在王府的测验之中，护卫队长作为世子的教习，从后院的小孩子里选拔陪练，竟然发现，有一个孩子，竟然是天生无脉之人。
无脉，不是说没有经脉，而是指婴孩在母体之中消耗了太多先天元气，导致经脉不显，很难被内力洞察，即便是正常人，开脉也有着失败的可能，而无脉之人想要开脉，几乎是痴人说梦，反正，纵观历史长河，还没有过无脉之人成功开脉踏入武道的先例。
这个孩子，便是陆云。
梦碎了，生活还得继续，他只是一个马夫的儿子，能安稳的或者，便很好了，至少这一辈子，他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这同样是上天的恩赐。
时间慢慢流逝，一晃数年过去，后来听说，北边打仗了，敌人是强大的大周王朝。
陆云这才知道，大越国北边，竟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国家，叫做大周。
“可是打仗又关我什么事呢？”，他如是想到。
后来，陆云才发现，打仗关乎皇亲国戚，朝廷大员们的事，他们害怕家破人亡，害怕丢掉眼下的权利和富贵，害怕敌人的铁蹄一路南下，打到自个儿的家门口来。
于是乎，这些人总要想办法，信阳王，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傅之千抓了陆云，用爹娘的性命威胁，将他关在一个院子里，整天练剑，从最基础的握剑，挥剑，刺剑开始，习惯剑身的重量，重心，剑锋的长度，杀伤范围，发力的技巧。
哪怕时间紧迫，也必须打好基础，然后，才是那影杀七式中的最后一剑，一练，就是半年。
陆云很刻苦，因为他真的很在意那个每次一领到月饷就给自己买鸡腿的豁牙老爹，还有那个抱着自己长大，虽然黑瘦但却十分有力气的阿娘。
十几年，就算是块儿深海玄铁都该捂热了，而陆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为了他可以熬更受夜，只为了他能够活得更好。
反过来，他为了他们，也可以不顾一切，只要最后结果都好。
因为王府的力量，傅之千的力量，那一群武者的力量太过强大，陆云只能够妥协，只能够选择相信。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愿意去尝试。
但事与愿违，幸存者偏差这种理论，终究是正确且饱含无数苦痛教训的。
他被欺骗了，努力和驯从并没有换来所谓的承诺，结果便是，他永远的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
虽然没有直接看到那一幕，尽管接受事实会无比痛苦，但陆云相信自己的判断。
自己不喜欢吃炒黄豆。
京都封城，除了眼下这只出使队伍，恐怕谁都出不去。
家里很乱，干草被雨水打湿，一瓦罐的咸菜完完整整。
最重要的是，灶膛里的银钱，父母一定不会遗忘，这是他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为儿子挣下的安家本儿。
如果真的要走，哪怕不知道要去哪里，哪怕不知道儿子的归期，这样重要的东西，又怎么会落下呢？
果然，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胡申面目不再如同之前那般伪善，现在的他，满脸尽是狰狞可怖，仿佛要择人而噬。
陆云忽视了胡申的一番废话，他当然知道自己天生废脉，想要报仇是痴心妄想。
可生而为人，为子，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就不去做，总得拼一拼。
湿透的黑布被陆云一把扯下，雨滴沿着乌中泛紫的剑刃流淌而下，就像是油珠一般滚落，这把剑不知吸收了多少武者的鲜血，任何东西，都不会粘裹在剑身上。
胡申当然不认得这把剑，不是沉霜不够出名，而是他没有资格，换种说法，整个天下也只有那一小撮人有幸看到过它的锋芒。
“好剑，给你用，属实浪费，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天生废脉之人，这半年来，究竟练了些什么东西！”
面对陆云，胡申有足够的骄傲说出这种话，而另外一边，陆云已经冲了过来。
忠勇堂的院子，修缮得虽不如王府本院那么精致华美，但为了足以应对武者们的日常所需，无论院墙还是地面，采用的都是最坚硬且表面粗糙的青石。
一步踏出，积水被踩得激向两边，陆云的速度很快，沉霜划破空气和雨水，直落胡申的中门。
丈余的距离被前者瞬间跨越，只是眨眼之间，剑尖部分就要触及到对方身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对方是通幽境界的武者，陆云一上来，就爆发出了自己的全身力量。
然而这势如闪电的一剑，仍旧是落空了。
胡申脚下连点，双手并未有何动作，整个人向后一移，剑尖在他的注视中向下掠去。
“太慢！”
唰！
陆云双唇紧抿，沉霜向上反撩，一记羚羊挂角划向胡申的脖颈面门，角度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
“有点技巧，可惜……还是太慢！”
胡申摇了摇头，踏步下斩接上一记斜上撩刺，这是很常规的剑法招式，但难点就在于必须掌控好距离和收招的间隔。
太快，需要费力抑制下斩的惯性不说，回撩的威力也无法发挥到极致。
若太慢，对手早就反应过来，直接施展克制剑手的招术了，这两剑，陆云用得流畅且娴熟，不说炉火纯青，也称得上是登堂入室了。
连续两剑落空，陆云情绪没有丝毫变化，腰身发力，又是一记横斩。
第三剑，终于是逼得胡申上身后仰，用正脸接了一波雨水。
“不错，很多开脉之后的武者，也未必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斩出这三剑，你的速度力量，应该已经接近打通十二窍穴的人了！”
胡申品头论足，似乎像一个老师在对弟子谆谆教导，但下一刻，他的眼中露出一副惋惜之色。
“我该说你天赋异禀还是时运不济呢？明明拥有这样的悟性，却偏偏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造物弄人，造物弄人啊……”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吧，让你三剑，也不算以大欺小了！”
抹去脸上的雨水，胡申双眼微眯，体中内力缓缓流动起来。
陆云长剑一甩，心境没有因为这家伙的言语产生丝毫波动。
“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些，跟我这样的人战斗，也需要攻心么？有什么路数尽管使出来，何必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反正今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被一个毛头小子训斥，胡申脸上冷意显现，低喝道：
“如此，甚好！”
轰，通幽境武者的内力怦然爆发，胡申气势陡然一变，尚未动作，陆云便只觉压力如山岳般袭来，几乎快让他窒息。
“这就是真正的武者吗？”
念头刚落，一双枯瘦，但却异常白皙的手掌，便已经出现在陆云的胸口，错过剑锋，狠狠一拍。
“噗！”
剧痛袭来，猩红血花飞溅，与雨水混为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