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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 161 章

这是叶蝉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这么“实在”的打孩子。于是她虽然在晚膳时还能板住脸做得一脸严肃, 但是待得躺到床上时,就绷不住了。

谢迟听着她在旁边呜呜咽咽表达心疼, 不由得笑出来:“打得那么狠吗?”

“……”叶蝉想了想,又诚实地呢喃说, “倒也没有那么狠……”

往狠了打她哪儿吓得去手啊?也就是打出了点青印儿。

谢迟哈哈一笑就抱住了她,吻着她说:“那就别自己瞎难受了。你打得对,这毛病不能惯着。”

与此同时,东宫东侧, 孩子们住的院子里, 元晖元晨正分别趴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哭唧唧。元明元昕比他们大一点儿, 不好意思哭了, 只是早早地熄了灯睡觉,翻身时偶尔能听到那么一声倒吸冷气的轻响。

年纪最长的元显元晋则还在读书, 只不过实在不方便坐, 就都在房里踱着步子读。

元晋读着读着,才忽地注意到周围几间屋子的灯都陆续熄了, 他又走出房门看了看,见隔壁大哥房间的灯还亮着, 就过去跟元显笑说:“哈哈哈哈哈这四个竟然早睡了,真少见!”

平常,最多也就是元昕早睡。

元晖元晨现下正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不到非睡不可的时辰绝不肯躺下。

元明则是一贯勤学,总要多读几页书才会睡——虽然他这么苦读,在课业上也就勉强跟比他还小一岁的元昕打个平手吧, 但先生因此时常夸他,父王母妃也对他鼓励颇多。在大人们眼里,兄弟六个排起来,大概是元显最懂事,其次就是元明。

这回,元明因为偷听的事头一个挨了打,心里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元显本来没注意,眼下听元晋拿早睡的事说笑,倒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哈哈笑道:“明天读完书,咱叫上元明一起去驯兽司玩去。”

“……为什么?”元晋听得莫名其妙,元显道:“今天这事他觉得丢人没关系,但咱后来一起挨了罚,不是因为他把咱们卖了吗?别让他心里不自在。”

“哦……”元晋点点头,一时想说大哥您可想太多了,元明才没你那么多心事,但转念又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如果换做是他,把兄弟们卖了之后心里肯定也很难过。

还是大哥心细!

于是第二天下了课,兄弟六个就一起跑到驯兽司撒欢儿去了。一群小男孩玩疯了还能有什么心事装在心里?不存在的!

日子过着过着,就离年关越来越近了。这几个月里,谢迟在朝中的经历还算顺利,对东宫官的那一班人马也逐渐用得得心应手起来。

至于和卫成业,历经这几个月后,谢迟觉得这个人还可以。但亲信到底不是说说就能成的,谢迟便打算先慢慢用着,说是笼络也好说是培养也罢,都是急不来的。

所以这几个月下来,卫成业身上差事不断,得的赏也多。在一众东宫官里,他算是最春风得意的一个,连皇帝都知道了这号人。

到了腊月十五,百官都可以回家歇一歇,只要没有急事,大家便等到正月十五再上朝即可。谢迟于是额外给卫成业也备了一份礼,只比顾玉山的那份略薄一点。

腊月三十,除夕,谢迟和叶蝉起了个大早,结果到了叫孩子们一道来用早膳的时候,听刘双领说孩子们起得更早。

“天不亮就先后醒了,收拾停当后就跑去了紫宸殿,说给陛下拜年。”刘双领堆着笑道。

叶蝉嗤地笑了一声,接着就推推谢迟:“那你吃完早膳也赶紧去,别让他们在紫宸殿捣乱。”

大除夕的,进宫来叩首问安的人可多了。

谢迟刚咬了一口蟹黄烧麦,听她这么说,匆匆把余下的半个也掖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他擦擦手,站起身就往外去:“我这就过去,到紫宸殿再吃些好了。”

叶蝉:“……”

她心说你也不用这么急好吗?不过还是由着他去了。

谢迟到紫宸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数位宗亲正在外候见。众人见了他,都赶忙行礼,他还了一礼,接着就被宦官直接请进了殿。

谢迟穿过外殿,迈进内殿殿门,还没定睛,就先听到了孩子们的笑闹声。

他无奈地一喟,抬眼瞧去,原来是三位公主都在。她们也各自带了孩子进宫,一群孩子在殿里玩成一团。

德静公主朝他笑了笑:“太子殿下。”

“二姐。”谢迟颔首,然后依礼向皇帝行大礼贺年。磕头之后他正要起身,一个小娃娃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父王您来啦!”

谢迟咣叽被压了回去,三位公主同时扑哧一笑,皇帝也笑出声,又硬板起脸:“元晖,快下来!让你父王起来!”

可是元晖想让父王背他,听到皇爷爷的声音便心有不甘地抬起头。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皇帝,就是不肯从谢迟背上下来。

谢迟:“……”

皇帝一哂,起身过去抱元晖:“听话,下来。”

元晖搂着谢迟的脖子不撒手。

“下来,皇爷爷抱你,行不行?”

元晖摇头。

“那皇爷爷让宫人带你找狮子玩去?”

元晖立刻撒了手。

谢迟于是心情复杂地起了身,悲愤于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还没狮子高。

之后的这大半日,孩子们都再也没露脸,全都跟狮子疯去了。

陪他们玩的狮子还是青团。青团现下两岁多了,已然长成了一只大狮子,不过脾气还是很好。谢迟来紫宸殿觐见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它趴在金瓦上打哈欠。

到了宫宴时,谢迟终于又见到了一群疯孩子。

宴席上,男眷女眷历来都是分开的。所以叶蝉参的是后宫的宴,六个孩子则全在谢迟这边。再有宫人看着,谢迟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费神盯着他们,弄得他一度十分嫉妒叶蝉。

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让她宫宴时也被闹一闹!

谢迟正这么瞎琢磨着,抬眼就见元晖元晨手拉着手直奔御案,还正愉快地说皇爷爷那儿的葡萄好吃。

“……站住!”谢迟开口喝他们的时候,元晨的小手已经够到了皇帝案头的果盘。

皇帝笑呵呵地拎了一串葡萄出来给他们,还挺高兴地跟谢迟说:“没事没事,让他们吃。”

“……”谢迟神色复杂,“父皇,不能这么惯着他们。”

皇帝一脸的不在意:“他们两个才四岁,急什么。你看元明元昕现在不都挺乖的?”

谢迟无言以对,只好自顾自地低头喝汤。宴席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时不时地有人上来敬酒。来敬酒的人,自然不会硬逼皇帝喝尽,太子是半君,大多数人也不敢惹。但谢逐和谢追一走上御阶,谢迟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谢逐一马当先地把酒盅换成了酒碗,谢追在旁边嬉皮笑脸:“来,我们敬太子殿下一碗。”

谢迟哭笑不得,只能让宫人再拿个碗来。这厢酒刚满上,却见一命宦官匆匆忙忙地进了殿。

他神色慌张,奔进来时不住地打趔趄,自然引得不少人都看了过去。皇帝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然后他皱了皱眉,傅茂川赶忙示意歌姬舞姬都停下。

殿里骤然安静,那宦官哆哆嗦嗦地在御阶下一拜:“陛下圣安。臣、臣是东宫的人,擦洗含章殿殿梁时发现了些东西。事关重大,臣不敢不来禀……”

宫中各处大殿的殿顶都很高,房梁擦起来很麻烦,所以一般都是年末擦一次。年末又素来都是除夕擦,有辞旧迎新之意,算得个好兆头。

这个规矩大家都知道,但在殿梁上发现了什么,满座朝臣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连皇帝和谢迟也都没太听明白。父子两个相视一望,皇帝道:“呈上来。”

于是,便见那宦官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高高捧着,躬着身子往御座走去。

所过之处,两旁尽是朝臣倒吸凉气的声音。

众人依稀可以看见,那是一只扎满银针的人偶。也就是说,有人在行巫蛊之事。

一时之间,每个人的心弦都绷紧了,接着便不约而同地在心下猜测,这巫蛊所咒之人是谁。

既是在东宫发现,那是诅咒太子的?还是诅咒皇孙的?

又或者……

最后一个猜测,几乎在每个人心里都冒了头,又被每个人冒着冷汗压了回去。

只消片刻,那宦官已走上九阶,与御座近在咫尺。傅茂川按规矩上前去接他捧着的东西,抬眸间却猛地打了个冷颤,扑通就跪下了:“陛下……”

皇帝面色微沉:“拿来。”

傅茂川又连忙爬起来,心惊肉跳地将手里的东西呈给皇帝。

短暂的安寂之后,人偶被一把掷在地上,人偶上字迹清晰的纸条遂即映入几人眼帘。

——是陛下的八字?

九阶之上人倒不多,只有几位重臣。但一时之间,几道目光同时看向谢迟,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迟心下一惊,正要辩解,余光忽见皇帝身形一颤。

皇帝气血冲头,忍了一忍,还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谢迟悚然一惊:“父皇!”

他赶忙上前搀扶,身后,亏得谢追反应快,立时大喝:“何人构陷太子?必要查个明白才是!”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几位重臣旋即恍悟,如梦初醒地收回目光,接着便有人慌忙叫宫人去传御医。

歌舞升平的除夕宫宴,就此乱了起来。皇帝被送回了紫宸殿,朝臣们虽想等在殿外看看陛下情形如何,却被御前宫人们不由分说地先劝出了宫。

在后宫参宴的女眷们,则是迟了一刻才听说消息。而且宫人们不敢多嘴,就先瞒住了巫蛊的事,只说陛下身体不适,今日早些散了。

叶蝉是被刘双领请进了偏殿,才得知始末。

她惊得浑身一冷,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唰地凝固了:“东宫?怎么会!”

“臣也不知道啊!”刘双领的眉头像是打了结,重重一叹,“现下陛下还没醒,殿下在紫宸殿守着。殿下说,孩子们都受了些惊,让您先回去哄哄他们,他大约要迟些才能回了。”

叶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语气还算平静,但实际上已心乱如麻。

巫蛊,诅咒天子。这在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大案。

西汉武帝时的那场巫蛊案折进去了一位皇后一位太子还有几位公主,牵连进去的宫人、官员更人数上万。那几位公主和太子还都是汉武帝的亲生儿女呢,谢迟……

叶蝉用力地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会的。

然后,她便半刻都不敢耽搁地回了东宫。几个孩子都受了惊吓,不过元明往后的读的书都还不多,不懂什么巫蛊不巫蛊的,受惊只是因为皇帝吐着血晕了过去。

她把他们搂进怀里,元昕抬起惨白的小脸,哽咽道:“皇爷爷……”

“皇爷爷没事,皇爷爷没事。”叶蝉拍着他的后背,“皇爷爷只是年纪大了,容易生病。御医帮他调养调养便好,你们别担心。”

元昕点点头,又摸着眼泪说:“我想去看皇爷爷……”

“现下御医在给你皇爷爷看病。等他醒了,母妃再带你们过去。”叶蝉不知自己是怎么如此冷静地把这番话说出来的。

她好像在用这话安慰自己,皇帝会没事,谢迟也会没事。

因为如若谢迟折在了这件事里,孩子们便也势必不能再去见皇帝了。

紫宸殿中,谢迟守在皇帝榻边,身上一股接一股泛着恶寒。

事情出在东宫,又是诅咒皇帝,疑点最大的自然是他。他之所以还能守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皇帝没醒,没人敢贸然对他这太子怎样。

但待得皇帝醒后,会如何做,他完全没底。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行宫时出的那桩事。那时是有人动了皇帝的药,咬死了是受他指使。好在皇帝不信,那宦官疯了之后,这条线断了,事情便被遮掩了下来,好像并没有闹出太多纷争。

但现下看来,他忽然觉得,那件事兴许只是一个铺垫。

也许背后想要他命的人,根本就没指望皇帝相信那次是他下的手。但是,如果下药在前、巫蛊在后,一次又一次的矛头都指向东宫,皇帝还会继续信任他吗?

他不知道。

他一时也想不出待得皇帝醒后,自己该如何辩白,只依稀觉得有一张弥天大网正兜头罩下,他已然来不及逃走,却又想不出该如何脱身。

古往今来,死在巫蛊上的人已太多了。这在宫中已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似乎谁沾上了,都只有一个死字等在前头。

他不想这样蒙冤死去。可眼下,紧绷的神经已令他顾不上自己。

他不得不去想,如若自己洗脱不了嫌隙,小蝉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西汉武帝时的那场巫蛊之祸,戾太子刘据的三子一女和三房妻妾全都死了。

虽然后来得以平反,但那又有什么用?

谢迟不觉间拳头紧握,他绝不能把家人赔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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