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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以前中午的这个时间, 他一般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沙发上, 观看少儿频道的动物世界。

但是他现在更想和妈妈一起做手工。

迟澄牵着妈妈的手,小步小步地来到了涂鸦室。

澄澈明亮的眼珠环视了一圈后, 迟澄把目光停留在了卡通diy电动陶瓷机上。

迟澄很早就对它好奇,但一直没有真正接触过它。

迟樱笑了笑,帮他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湿润的陶泥逐渐在律动下, 旋转出了最原始的杯体。

灰糊糊的一团,飞速转动。

迟澄好奇, 小心翼翼地用白软的小手去触碰。

食指戳一戳,便在杯壁上烙下了一个小洞。

再转几圈,小洞就消失不见。

杯壁重新变得完美无瑕。

迟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用独特的思维方式,总结着这个世界的规律。

然后,在迟樱的指导下,迟澄把整双小手都环了上去。

对于制作陶艺而言,迟澄年龄有些小了。

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湿灰灰的陶泥溅了一手一脸。

对物体的平衡和重心也没有明确的感知, 掌心中的形状非常不稳定。

但他很努力。

迟澄认真严肃起来,像陆靖言一样,习惯性地拧起眉。

但他的眉毛淡而小, 深蹙起来没有凌厉之气, 反而显得可爱。

迟澄努力地调整来调整去, 掌心沾满了泥渍——

不断地沾水,陶泥越来越少。

最后,整个倾斜, 坍塌。

迟澄软软糯糯地“啊——”了一声。

迟樱设身处地地感受迟澄的失落,心脏微紧。

迟澄非常热切地希望它能够成型,并全神贯注地搭建了二十分钟之久。

最后却毁于一旦,很遗憾。

如果是大人,求而不得,也是会失落的。

那时迟樱意识到,她不应该让迟澄过早地接触陶艺。

这不如画完一幅画、做完一份手工,能给他带来成就感。

能力受限,会容易泯灭信心和乐趣。

迟澄嘴角微瘪,稚声稚气:“妈妈,它倒了。”

迟樱鼓励他:“妈妈只能让它坚持十分钟不倒,你却坚持了二十分钟。”

她捏了捏他被泥渍染得像花猫的小脸:“澄澄你怎么这么棒呀。”

迟澄笑了起来:“真的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呲着一口晶莹剔透的莹白乳牙,小巧可爱,足够甜到人心窝里。

其实,仅仅是糊了一掌心的泥,就已经让他感到新奇和有趣。

迟澄感到失落的,是不能把成型的陶艺送给妈妈。

迟樱不会知道,迟澄热爱手工,是因为他把手工等同于制作礼物的过程。

……

迟樱抱着脏兮兮的迟澄,打了温水,帮他擦拭干净。奶白嫩软的脸蛋逐渐从灰泥中露了出来,吹弹可破。

迟澄扑腾地从迟樱怀里跳下来,细声软语:“妈妈,你别难过,我还给你准备了其他礼物。”

他又用小手去牵妈妈的大手,来到一个手工桌的抽屉前。

他把他所有的画都放在里面。

那是他最宝贝的抽屉。

等妈妈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一并送给妈妈。

迟澄用力地拉开了大大的抽屉,身子探了进去。

他整个人小小一只,就快要塞了进去。

迟澄重新站稳的时候,怀里已经多了若干张画纸。

迟樱惊讶地笑:“这么多。”

“嗯啊。”迟澄把它们全都递给她。

迟澄却没有发现,他塞给妈妈的那沓画中,夹着从那本杂志上撕扯下来的半页封面。

迟樱翻看着他的画,唇畔绽起微笑。

忽然,半页封面露出了冰山一角。

迟澄小脸红了红,把它轻轻地从迟樱手里扯下,往怀里掖了掖。

他低喃着:“这个忘记拿走了。”

迟樱惊讶地挑了挑眉:“澄澄这么宝贝啊。”

迟澄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封页上,男人的面容被撕裂得只剩下一半。但气场冷峻,俊美无俦。

和她那日那夜所见,迥然不同。

……

闲适的中午过后,迟澄被送去了幼儿园。

迟樱化上淡妆,戴上口罩,来到了和沈金的约见地点。

眼前的男人架着眼镜,一丝不苟。

他们礼貌地握了握手,坐在了茶厅的一角。

沈金迅速地把迟樱打量了一遍。她瞳若秋水,肤如凝脂。举止优雅,体态动人。

沈金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惊叹。他鲜少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美得蚀骨,像盛开的夜罂。

难怪冷静如陆靖言,也会情难自禁。

只是她没有暴露在外的明显疤痕,也没有明显的体态缺陷——

不像经历过严重车祸。

沈金推了推眼镜,礼貌地打招呼:“迟樱小姐。”

迟樱微微点头:“沈医生。”

有服务生端着茶谱走过来。

沈金翻了翻,点了一壶单听名字就很养生的茶。

迟樱主动开口:“是陆总让您通知我去照顾他吗?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电话里告诉我就可以。陆总这次生病发烧,我有很大的责任。”

沈金摇头:“不是陆靖言派我来的,是出于我个人的名义。”

“是不是和陆靖言的梦有关?”

沈金一愣:“你知道?”

“不知道,我猜的。”

迟樱想,沈金作为陆靖言的私人医生来找她,肯定和陆靖言此刻的状况息息相关。

如果不是发烧……那么便极有可能是他的噩梦。

陆靖言在山里和她遇见的时候,唇瓣发白,冷汗密布,和他历经梦靥的时候极像。

迟樱诚恳地问道:“您可以把知道的告诉我吗?”

他很为难:“抱歉,陆靖言不让我告诉您。”

迟樱心沉了沉。

沈金说:“但我想冒昧问您几个私人的问题,如果您觉得有冒犯,可以拒绝回答。”

迟樱压下复杂的心绪,认真地看着他:“您说。”

沈金顿了顿,试探着开口:“您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天灾人祸?”

迟樱拧了拧眉:“天灾人祸?”

陆靖言梦到的……是她身上的天灾人祸吗?

她蓦地想起她未来的命运。

她打量着沈金的眉眼,又道:“比如,车祸?”

沈金神色一凛,单手扶了抚鼻梁:“您经历过?”

迟樱没犹豫地点头:“对。”

沈金瞳孔中的释然一闪而过,迟樱迅速捕捉,抢话道:“陆靖言的梦靥,是我的一场车祸吗?”

沈金:“……”是他说漏了吗?迟樱对这一切,为什么感觉比他更熟稔?

“是我自己猜到的,不是您告诉我的。”迟樱笑了笑,“不用担心,您没有失职。”

沈金轻轻地叹了一声:“陆靖言的梦境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不仅心理,还有生理,您应该已经看见了。”

听到沈医生肯定的那一刻,迟樱的心脏无端地重了重。

陆靖言梦到的是她的车祸。

可那不是她的未来吗?他为什么会做预知梦?那他有……梦到迟澄吗?

陆靖言很紧张,是不是说明,他主观意识里其实是不希望她出事的?

沈金说:“我知道我说这些很冒昧也很唐突,但是……陆靖言很在乎您。我希望迟小姐能帮助他走出来。”

迟樱看了看腕表,时间距离迟澄放学仍早:“沈医生,我想去看看他。”

***

幼儿园内铃声悠扬,小一班刚刚上完一节音乐课。孩子们从教室鱼贯而出,你追我赶地奔向操场上的游乐设施。

迟澄也快着小步子跟着人流走,奶白的脸蛋上因为兴奋透着淡红。

直到一股力道拉住他的衣角。

悦悦纯真懵懂,嗓音很细:“澄澄,今天放学后去我家玩吗?”

迟澄转头看着她,眉头皱皱。

一个星期内,他已经去悦悦家三次了。

一次是悦悦过生日,一次是给她补生日礼物。还有一次,是因为悦悦希望他陪她玩。

作为班里年龄最小的女孩,悦悦有些瘦弱。但她气色很好,唇红齿白。个子不高,可能是基因的缘故。

景征想到别墅小区里居住的大多是大富大贵之人,没有阻碍他们的往来。迟澄是迟樱的独生子,从小一个人长大,友谊的发展很重要。因此,景征会把迟澄送到悦悦家门口,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去接他。

悦悦家很大很好看。粉色的房间里有成排的毛绒玩具,还有叮铃叮铃的风铃。虽然迟澄不是很喜欢这些,但视觉上看起来还算舒服。

悦悦虽然讲话温温吞吞,在幼儿园总是被人欺负,但迟澄并不讨厌和她相处。

然而今天不一样。妈妈拍戏回来,他必须第一时间回到家,才能不让妈妈着急。

迟澄知道,如果他拒绝了悦悦,悦悦会难过。但是他更不想让妈妈难过,于是摇了摇头:“不行噢,今天我的妈妈回来了。”

悦悦眼底泛上了失落,她抿了抿嘴:“那好吧。”

迟澄也很为难,说道:“我可以带妈妈一起去。”

悦悦不在意,点头:“好啊。”

“那,等我问问妈妈。”谈起妈妈的时候,迟澄的眼睛里会闪起小星星。

“嗳。”悦悦叹了口气,“真羡慕你,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迟澄惊讶:“每天接你的阿姨,不是你的妈妈吗?”

悦悦咬了咬手指头,扎起的两根小马尾一晃一晃:“不是,她是我干妈。”

“我妈死了。”她若无其事地做了个鬼脸。

澄澄轻轻地“啊”了一声,他对死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

他好奇地问道:“干妈是什么?是妈妈的一种吗?”

“我也不知道。”悦悦伸手攥了攥自己的校服裙摆,“我一直这么叫她。”

有隔壁班的胖男孩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悦悦讨厌那个男生,转身往卫生间跑。

临走前,不忘了对迟澄一字一句道:“记、得、来、我、家、玩!”

女孩细软的声音在初秋的空气里回荡了几秒,很快,余音被课间嘈杂的嬉闹声给冲散了。

***

陆靖言斜靠在床头,骨节分明的大手间纸页翻动。时不时抬笔、落下,笔尖的字迹遒劲有力,俊逸天成。

他昏睡了一整宿,烧还没褪尽,但也没什么睡意。欧时撤资的仅仅是寰宇的冰山一隅,但短短两日,程氏不仅建材业濒临破产,其他产业块也开始地动山摇。这无疑给高枕无忧的程老爷子——程烨敲了一记振聋发聩的警钟。

半个小时前,程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程寰将被他禁足三个月不能出门,同时他回收了程寰程氏的一切掌管权。三个月后,他也一定会严加看管。但求合作可以延续。

仍没到鱼死网破的最佳时机,欧时在程氏身上仍然有利可图。这次撤资,没有真正地中断合作,又产生了不小的威慑作用,可以算是达到预期效果。

即使如此,还是有诸多事情亟待他的处理。他只离开了一天,却已经有无数的文件积压。

陆靖言敛着眉心,沉默地翻看着白花花的文件。意识有些昏沉,太阳穴隐隐作痛,但仍然在惊人的意志力中保持着极高的效率。

瓶中的液体浅到几乎没有。因为落笔施力,加上药液已空,血液微微回流。输液管的尾部浸了些淡红。

但他聚精凝神,直到放在枕畔的电话响起。

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刻,陆靖言眼眸中闪过震惊。

电话那端,女孩声音温软,轻而易举地化开了凝在他心头的沉重与焦灼:“我在你家门口。”

陆靖言抬手摁下床铃,接通宅内短线,吩咐管家开门。

视线微斜,才发现瓶中药液已尽。他没有联系沈金的助理小蒋换瓶,而是直接拔落。

有少许鲜血从药管溅落,陆靖言拧眉,用纸巾迅速拭去。他无意在她面前呈现出任何狼狈脆弱。

年长的管家领着迟樱来到陆靖言的房间。

迟樱在门口静默了片刻,轻轻叩门,掌心有薄汗沁出。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陆靖言,在他没有邀请她的情况下,底气忽而不足。

“请进。”她微微分神,直到一道低醇悦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力气很足,似乎没有多少疲惫之意。

管家替迟樱转开门柄,拉开厚重的大门。然后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躬身:“少爷。”

房间布置和陆靖言本人一样一丝不苟。但这里比起欧时黑漆漆的办公室,色调要偏暖一点。

迟樱的目光落在床上。深灰的被褥整齐,床畔针管垂落。

男人下颌如削,回了些气色。衣服比往日更加褶皱,领口敞开,锁骨微显,精致俊美。

陆靖言看着她,目光暗烈,低沉开口:“你……来了?”

迟樱也学着他顿了顿,语气轻而软:“我来……”

“来探望你。”

视线中,女孩的黑发垂落肩头,脸蛋白皙,透着淡粉。她今天穿了一身米色过膝长裙,微敛的裙摆下露出一截弧度漂亮的小腿,温柔的颜色把她的气质衬托得愈发美好恬静。

陆靖言慢慢笑了:“谢谢。”

迟樱轻轻地问:“还烧着吗?”

“已经没事了。”

迟樱发现,陆靖言并没有卧床休息。

他左手心的文件呈现出翻开的状态,右手还握着一支雅致的黑色钢笔。侧上方悬挂着的药瓶空空荡荡,透明的输液管无倚地垂落着。

“你很忙吗。如果很忙,那我……”

陆靖言眉心蹙起。那她做什么?不打扰他了?

他立即把白花花的资料放下:“不忙。”

话音未落,喉咙口一阵不适,他手掌虚握,低低地咳了一声,又哑着声音补了一句:“别走。”

管家闻声急急地进来,“少爷,我去联系小蒋换水。”

小蒋是跟在沈金身边的助理,陆靖言在休息的时候,他也在客房歇息,不小心沉沉睡去。

听到管家的嘱咐,他步伐慌乱地走进来,躬着身子,紧着嗓子连声道歉:“陆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靖言只是摆摆手:“和你无关,待会再说。”

小蒋没想到一向雷厉风行的陆总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传言中字字句句都结了冰的冷峻。他的目光好奇地掠过站在一旁的女孩。她很漂亮,气质出挑。他心中略懂一二,识趣地准备离开。

迟樱却忽然说道:“不行。”

她摁住陆靖言的左手,任凭文件倾落在床。她眼尾微扬,语气中有浅浅淡淡的愠意,仿佛在管教一个任性的孩子。

那簇温热停留在手腕,仿佛非常不真实。

陆靖言怔怔地看着她的手,白皙纤细,柔软无骨,让人想握在手心疼爱。

小蒋在迟樱的吩咐下,迅速给陆靖言消毒换药。

细针从皮肤刺入,蚊子咬一般,陆靖言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静静地看着迟樱。身上冷峻凌厉的气场,仿佛也被她周身的柔和同化了。

小蒋和管家离开后,迟樱把他的身体押进被褥,眼角微弯,语气清清淡淡:“对不起,是我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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