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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136

锦宜的一句话, 让桓?的眼前,又出现那茫茫地雪原。

似乎他并不是在长安这裘暖玉香的锦帐之中, 而是身在那一季永不会结束的寒冬。

透骨的北风每次扑面吹来,都像是无形的锯齿钢刀, 要把人的精气神、甚至肉身刮割干净。

他的耳畔响起了北风呼啸而过的声响,马车缓缓而行,马蹄声跟车轮骨碌碌的声响似乎永不会停。

而前路似乎也永无尽头。

从在秦关听八纪说了宫里的事后,桓?吐了血。

那口心血像是也汇集了他所有的精气神魂,自此后整个人便沉默异常。

大概是因为先前缺粮,习惯了水米不沾,如今就算米粮已经运到, 桓?每天也只不过喝两口米汤而已。

这段日子的苦守本就已经熬得形销骨立, 如此下去,更是瘦脱了形,早不是当年那个绝代风华皎若玉树的辅国大人,若这会儿明帝照面看见, 只怕都不会认出是谁。

边疆的事交付兵部跟内阁所派的人料理, 八纪陪着桓?回城。

一路上桓?只字不发,也并未恢复饮食,八纪什么法子都用过了,都没有效用。

那双眼睛也不似原先般顾盼神飞,暗淡的像是星陨之后的晦暗死寂。

包括八纪在内,所有近侍死忠的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八纪甚至想让车驾停下来,因为一天天地靠近长安, 就好像桓?的生气也随着一天天地散开。

不知有一股什么力量撑着他,而最可能的是,在到达长安的那一刻,这股力量就会消失。

八纪的预感在那一天成了真。

那会儿,车驾距离长安城们已经不远,睿王殿下已经亲自带了亲卫跟满朝文武出城迎接。

突然却传来消息,辅国大人的车驾转道了。

***

他背负着这段不堪的记忆。

如今锦宜再度问起,桓?却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只是笑笑,浑然无事地说:“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咱们打赢了,天下太平……”

除了她当时已经不在了。

那所谓的“天下太平”,仿佛也跟他再没了关系。

在双目潮生之前,桓?将锦宜揽入怀中:“我不走了,不走了,留下来陪着阿锦。”

他不能再有任何大意,若她再有丝毫闪失,只怕没有天机让他再重来一回。

前世他已完成了自己对于明帝跟天下的责任,却永远地失去了锦宜。

今生,他得倾尽全力,把他错过跟辜负了的这个人好生照护妥帖。

锦宜被他摁着头贴在他肩窝里,心噗噗地跳:“玉山……”

“嗯。”

“你说的……那个妇人跟孩子,他们怎么样了?”

桓?一怔。

“他们没事,”桓?微微一笑,“援军来后我还特意看过他们,那孩子……已经能冲着我笑了。”

当时桓?命人把自己跟一些军官府官的口粮减半,将城内所有的妇孺孩童看顾起来。

听说援军来到之时,那妇人抱着孩子在他面前磕头,哭的无法直身。

那会儿桓?还以为这是个很不错的预兆,就仿佛他的坚守……也保住了锦宜跟她的孩子一样。

但很快八纪的话,就将他最后的那一丝脆弱的念想给打的粉碎。

锦宜探手在他胸口抚了抚:“我就知道三爷是最能耐的。”

桓?的眼中有泪光浮动,他握住那小手:他能守住城池,保卫家国,却唯独失去了她……他不肯承认这样的自己是“最能耐的”。

“其实,我相信三爷。”锦宜回握住他的手。

“嗯?”

“我相信三爷,这次会不一样,我们一家子,都会好好的。”

“阿锦……”

“你去吧,”锦宜抬头,双目中也是泪光盈盈,“如果你不去,我不知道秦关会是怎么样,天下会是怎么样,你若不去,那些可怜的孩子怎么办?”

桓?身心一震。

锦宜低头:“我当然不愿意你离开我,但如果因为我耽误了你,也害了那许多人的性命,我这一辈子,也未必就会安稳喜乐。”

锦宜探臂,摸索着抱紧他:“三爷……你只答应我一件事。”

桓?说不出话来。

锦宜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衣襟上,顺势将泪擦去。

“你得……好好地给我回来,知道吗?”

***

桓?只告诉锦宜自己今儿去了内阁跟宫里,但没提过,他今儿还另外见了一个人。

那就是林清佳。

林清佳在殿试之后,便被授予翰林修撰,太子府侍读,虽然还只是小官而已,却已无人敢小觑这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林公子。

那会儿桓?自桓府南书房醒来后,慢慢想起前世,他曾经并未把林清佳放在眼里,虽然的确欣赏他的才情,但又觉着林清佳似有些聪明太过,这种过于机敏的少年他不是太喜欢。

当然,他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锦宜喜欢。

其实倒也不怪锦宜喜欢这林才子,两个人原本就算是“青梅竹马”,桓?还没跟锦宜照面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指腹为婚了。

何况林清佳才貌双全,正是锦宜这种无知少女所倾心的那种翩翩少年公子。

而且……上巳节那夜,是林清佳及时救了锦宜,而且在此后郦老太太因子远断腿差点打死锦宜的时候,也是林清佳赶去护着,不然的话……恐怕锦宜真的会被狂怒下的老太婆打死。

所以在两人和离后,明帝告诉桓?,太子来替林清佳探路的时候,桓?知道锦宜必然是答应了。

那会儿他并不解此中还有许多隐衷跟不得已,他只是觉着愤怒,同时却又明白锦宜的心意,毕竟那是她年少就倾心的人啊,跟自己这种“仇敌冤家”似的,完全不同。

可林清佳的心理就有些令人难以琢磨了。

当时林清佳声名鹊起,俨然成为继桓?之后第二位炙手可热的大人,想必林侍郎的威风罩不住儿子的私心,也是有的。

又或者,因为林清佳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故意来娶锦宜,正是为了刺探跟挑衅桓?。

更或者根本就是一举两得。

桓?是内阁会见林清佳的。

对于辅国大人突然召见,林清佳依旧是不卑不亢,打量着这少年清俊的眉眼,想到锦宜那无知少女曾真的喜欢过此人……桓?心里仍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酸意。

轻轻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桓?道:“先前内阁命满朝文武写一份对戎人策略,林修撰所写的我已看过了。”

林清佳拱手:“请辅国赐教。”

桓?道:“修撰所指出屯边兵力不足,训练不当,边疆四城之间联系松散等问题,皆都直指弊端要害,写的很好。”

林清佳道:“是。但这些都是陈词滥调,若我没有记错,头两年兵部就曾提过要整修屯边……不知何故一直懒怠至今,想必辅国早也心里有数。”

桓?颔首:“你说的不错。然在对敌策略上,你说戎人这次有备而来,势若破竹,士气必然高昂,秦关军力虽雄厚,但士气跟战力都大不如,短期内尚可支撑,时间一久必然危殆。若不急调得力干将跟兵马粮草驰援,将来戎人恐会挥师长安。你可知道这番言辞,激怒了很多朝中的大人们?”

林清佳道:“如果秦关撑不住,到时候再说别的也都于事无补了。”

桓?道:“那依你之见,你觉着这会儿派哪位将军去最合适?”

林清佳道:“要振作秦关的士气,让边疆将士百姓知道朝廷是跟他们一道的,所以所派之人,要有将才,能辖制边关将士,且最好能够……”

林清佳顿了顿:“有天子之威。”

桓?道:“兵部尚书尉迟凛将军可否?”

林清佳道:“尉迟将军虽合适,经验丰富,但年事已高,怕不能胜任鞍马劳顿,守城之苦。”

“那……太子殿下呢?”

林清佳仍是不慌不忙:“太子殿下身份倒是适当,但对军务一概不知,更无实战经验,去了秦关,跟地方守军怕是不能谐和,只怕于事无补。”

桓?问道:“那你觉着何人合适?”

林清佳看他一眼:“有一个人,曾去过边疆,跟戎人交过手,且位高权重,也能代表天子之威。”

桓?轻笑出声。

前世,林清佳也上了这样一份书谏,但在当时,是太子殿下李长乐自动请缨。

那时候,桓?因锦宜嫁给林清佳之事,黯然销魂,何况明帝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再放任太子前去,那成什么体统。

何况林清佳此刻所对答的种种,他心中岂会不知?不管是尉迟凛还是李长乐都不是最佳人选。

只有他。

“看样子,林修撰说的是我。”桓?吁了口气。

林清佳顿了顿:“军情如火,辅国也有对戎人的经验,该如何对敌,其实不必问满朝文武,辅国心中自有主张。”

桓?道:“还有一点你没说,如今朝内我是首辅,边关之患虽是突然,但也到底是我的过失。”

林清佳忙道:“这个不敢。就算是盛世天子,也无法真的明见万里,也无法处处防患于未然,只能尽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那……”桓?望着面前的青年,“我还有一个问题。”

“不知辅国想问什么?”

“林修撰分析缜密,见识远超他人,你不如帮我预测一下,我这一去,胜负各占多少?”

“有辅国坐镇,秦关至少可以守三个月不在话下,等开了春,戎人也不会恋战,这一场倾国之危应该可以解除。”

“这么说,纵然不能全胜,也不至于落败?”

“按理说是如此。”

“那……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之情?”

林清佳一怔:“辅国指的是?”

“战场上刀枪无眼,”桓?笑笑,“你既然知道我跟戎人交手过,总该知道,我的命也差点丢在北疆,若这一次也有不测情形发生,林修撰觉着……会不会呢?”

林清佳无言以对。

桓?道:“林修撰怎不回答?”

林清佳垂眸:“辅国心中已有数,又何必再问。”

“那如果,林修撰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林清佳想了想,沉声回答:“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

桓?凝视着面前的林清佳。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雪花,把青年清俊的脸给遮的有些迷离。

那日,他在锦宜的墓碑前,从清晨直到黄昏。

自中午时候突然起了风,风裹着雪花从天上飘落,不多时山川都已素白。

八纪在旁边哭的声音都沙哑了,谭六等本也陪跪着请他回城,甚至睿王听到消息,也亲自赶来相劝。

桓?只说道:“你们都请回吧,我要陪着夫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耳畔那些嘈杂,不知何时,渐渐地消退。

西天边竟突兀地闪出一抹夕阳残照,通红一抹,犹如血色。

偏偏空中还有雪片飞舞。

雪地上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

“辅国大人。”

不难听的一声唤,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桓?并未动,整个人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林清佳站在他的身旁,目光从桓?身上转开,望着前方的墓碑。

那冰冷的墓碑上,并没有写林氏的字样。

不知为什么,林清佳觉着,锦宜是不喜欢自己被称作林氏夫人的。

林清佳陪着桓?站了半个时辰,最后一丝天光都将隐没了。

“我有一样东西……是锦宜妹妹的遗物,要交给辅国。”

桓?的眼睫动了动。

林清佳的手中握着一个不大的匣子,他慢慢俯身,端端正正将匣子放在桓?的面前:“这是锦宜妹妹珍藏之物。”

林清佳说了这句,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他并没有开口。

后退两步,林清佳转身走开。

桓?探手,将面前那匣子打开。

有一物猝不及防撞入眼眶。

那是一枚曾被摔的支零破碎,如今却给拼凑在一起的……玉镯。

泪从本已经干涸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伴随而出的,是心头最后一捧滚烫的鲜血。

偌大的鹅毛雪片寂寞清冷地坠落,偏偏给那一抹血色夕照映的晶莹微红,显得伤悒而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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