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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走在上班的路上,乌兰格格奇换了一个人,眼里的天空、城市、鳞次栉比的商铺、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好像从遥远的故乡走来,亲切而温馨。过去的城市随着昨夜,连同病房里三个魔鬼聚在一起的头颅一起消失,消失在曾经跋涉的一片废墟中。

骑在自行车上,轻声哼唱一首电影插曲,歌词记不全,空白的地方用旋律填补,不知不觉到了工厂大门前街道,汇入密集的上班人群中。

有人大声喊,“格格,你中奖了,这么高兴。”

她扭头,没看见是谁在喊,车子撞在前面的自行车后轮,两声惊叫,她和被撞的孟莲同时摔倒。左右见了,慌忙躲闪,瞬间倒下一片。格格奇坐在地上,笑着耍赖,对摔倒在左右的人说,“不是我,是孟师傅刹车。”

孟莲从地上跳起来,装出要打格格奇的样子,上前拉了起来:“这谁呀,格格奇吗,怎么能是你呀,今儿怎么啦,也能混在我们中间。搞清楚了,谁撞谁呀?”

格格奇陪着笑:“我撞你,不是怕他们找麻烦吗。”

倒下的人纷纷扶起车子,带着异样的眼光,说着各种怪罪的话离开。孟莲推着车子,小声说,“咱俩靠边走,我有话跟你说。”

走着,孟莲说:“哎,你签名了没有?”

“签啥名?”

“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大家都说,是你们几位车间主任在背后唆使宋洁搞签名,要把老郭等人的股金革了。”

格格奇摇头:“我也听说了,只是唆使一说有点不实。”

“那你签还是不签?”

“宋师傅搞的,不签也得签。”

孟莲下了决心:“行,你签我也签,得罪也就得罪了,眼看着公司这么好的前景没自己什么事,心里实在不甘心!走了。”她低头,看见格格奇的车前轮有点变形,把自己的车扎稳,说,“换了,我帮你修一下。”

两人正在说话,胡学峰停下,仗己的语气:“格格奇,你不要上孟莲的当,她的破车……哦,搞错了,哎,孟莲,什么时候买了新车?”

“买不起,借的。格格,我走了。”

胡学峰看着格格奇:“老郭让我传话,打算把你调到发酵车间任主任,包装车间让宋大姐担任。”

“学峰,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现在是副总,干嘛要你传话。”

“他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做什么事都拐弯抹角。让我传话的目的很清楚,让你做一下宋洁的工作,把手里的签名信交出来。”

“呵呵,那你告诉他,我现在不想去发酵车间了,原因是徐驰比我更合适。”

“哎呀,格格奇,其实我心里也急了,连外出购买设备都没心情。”

“哦,干燥机买来了?”

“是,下午到,连夜安装,肯定不会耽误生产。格格奇,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见公司好,过去吃不上饭,工人骂娘,工资翻了两倍还骂,眼看迎来一个飞跃非但不高兴,反而闹了起来,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安夫人回家,老郭找几位股东商量,打算破釜沉舟!”

“开除?”

“比开除还要严厉。格格奇,恕我不能把股东的底线说出来。”

格格奇心里骂一句,滚!你算什么股东,也配说底线。

她推着自行车走进工厂大门,径直到了包装车间,见维修车间的工人在粉刷墙壁,觉得一时半会没有自己什么事,打算去医院照顾伤员,刚出了工厂,彭萍萍来电话通知她参加车间主任会。她只好折回,猜着会议的内容。

宣布调整车间主任?不可能,这个人上一炷香都要围着庙门转几圈,怎么可能连我的面都没见就宣布。噢,知道了,联名信的事。

来到会议室,所有的车间主任正襟危坐,各怀心事。乌兰格格奇见陈松山也在,顺便一问:“不是说开车间主任会吗,你怎么来了?”

“我也这么问……郭总的指示。”陈松山说。

杨卫星用眼神示意,坐过来,有话对你说。

坐在杨卫星对面,满脸胡须,头发蓬乱,浑身油污的维修车间主任马远征,看着杨卫星,疑惑的眼里游动,看你熊样,还想和格格坐一起。瞬间,他眼神一晃,说,“杨老闷,烧成这样,烂红薯似的也来开会,可是担心老郭让别人来参加会就此把你给顶了?”

“谁要来了,我给萍萍请假,嗨,不一会郭总的电话来了,开口就骂,说,你的伤有我的重吗,我能参加你怎么就不能?你看……”

马远征见格格奇要过去,忙说,“格格,过来,医院出来的,传染。”

格格奇说,“谁和你坐一起,一身的油味儿。”

她侧身,走到瘦弱猴精,满脸喜庆的提取车间主任姚科名傍边,还没坐下,姚科名身子一弹,献殷勤地搬椅子,伺候格格奇坐下。

马远征讪笑:“你俩人坐一起,怎么觉得这不是车间主任会,而是王母娘娘蟠桃会。哎,科名,光伺候坐不行,把那边的茶给格格端过来。”

“好咧。”姚科名缩头缩脑,连蹦带跳地到靠在会议室一端的茶桌前为格格奇端水,捧着,吆喝着,“水来啦!”

马远征指着:“看,快看,活脱脱的孙猴子给王母娘娘献茶。”

众人哄然大笑,姚科名一点不在意,索性学起了猴腔:“格格,您请喝茶,喝吧,喝吧……”

格格奇喷笑,刚想说话,郭连成和彭萍萍进来,笑声戛然而止。

郭连成绷着脸:“科名,出什么洋相。”

“没出相,他们让我给格格倒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郭连成摆出昔日的威严,巡视在座的每一位,目光最后停在格格脸上:“格格奇,你昨天去哪儿了?”

“张总的墓地,给她烧纸。”

郭连成不语,咳嗽几声:“既然是这样,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话好像被卡住,停了一会,算账的表情才渐渐消褪,眼睛冒着火星,语气低沉:“今天开这个会,不是生产方面的事,而是整饬纪律,稳定人心!在柠檬酸厂,目前出现一股阴风邪气,想把周如生没做完的事接着做下去。我在这里正告某些周如生的余孽,无理取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召集你们来不是商量对策,提出要求,而是要告诉各位,谁的车间有人闹事,谁就得承担责任!怎么承担,不是检讨,也不罚款,而是免职,下岗!这不是恐吓,不妨直说,你们在座的都辞职,我郭连成眼皮都不眨,一律批准!甚至……”

这时,格格奇手机响了,郭连成斥责:“张总定下的规矩,开会关手机,什么时候废止的。”

格格奇仿佛没听见,掏出手机接听,耳边传来王理强凝重的语气:“你赶紧出来,郭连成马上要行动了……见面说吧。厂对面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你上去就行了。”

“知道了。”格格奇站起,说,“对不起,我有事。”

“你有天大的事,也不能离开!” 郭连成严厉地说。

格格奇轻蔑地微笑:“郭连成,安夫人走前给我一项任务……你说,我是听你的还是听安夫人的?”

郭连成的声音降了下来:“给你——还能有什么任务,无非是车间维修的事,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你继续开会。”

“你猜错了。”说完,底气十足地离开。

格格奇走出厂门,对面出租车鸣笛,她径直过去拉开车门上去,不料,差点撞在王理强身上。

王理强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对司机说:“到我停车的地方。”

出租厂掉头,开往南河大桥方向。过了桥,格格奇看见公路边停着王理强的轿车。两人换了车,王理强边开车边说,“宋达向周如生透露,郭连成与许颜芹通话,商量舍弃赣都厂,立刻启动宜春厂。原因是部分工人闹事,要革除他们的股金。他们密谋趁王晓寒不在先斩后奏,以此彻底甩掉老厂工人对股金的纠缠。”

格格奇恍然明白,原来,这就是胡学峰说的“破釜沉舟”。难怪郭连成口气如此强硬。

先斩后奏,这么说来,胡若雯也不知道,等王晓寒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她又能怎样?再说从经营的角度衡量,对股东的确有利,王晓寒说不定会认同。唉,可怜的柠檬酸厂的人,放着好端端的工作环境为何不珍惜,闹着当股东。

王理强用胳肘碰了她一下:“我说话你在听吗?”车子停了下来。

“你们有什么办法阻止。”

“什么话啊!我这么急还不是为了你,就知道你没听。你听着,周如生的意思是先让宋洁把签名交出来,稳住郭连成他们,不立刻启动宜春柠檬酸厂。这样,我们尽快去宜春,把设备买下来。听苏厂长说,赵市长是个喜欢钱的人,不用多,五十万元就能把他搞定。”

“行贿!”

“这事我来办,与你没关系。”

“让我想一下,想清楚了再说。”

“祖宗,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等你想好了,宜春柠檬酸已经属于清源生化了!”

“吼什么你!”格格奇气恼地下车。

王理强把身子探过来:“你慢慢想吧,我去宜春,先把赵市长搞定。”说着,关了车门,车子猛地冲了出去。

“呵,还有点意思了,竟然把我甩在路边。”格格奇望着转眼消失的轿车,喃喃地说。

她沿着路边往回走,心乱如麻,有心给胡若雯通话,意识中立起一道无形的墙,让她无法逾越。忽然,一个疑问在脑海中闪出,许颜芹已不是财务部长,支付巨额资金,柳亦婷这一关他们如何过得?想着,她拨通宋达的手机,得到的答案是,资金通过几家原料供应商转付。

走了不到一公里,一辆轿车过来,司机落下车窗:“请上车,老板让我来接你。”

格格奇想说,不用,觉得不该为难王理强手下。她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医院,想把事态的严重性告诉宋洁,让她把签名交出来,也许可以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

车子刚过南河大桥,宋洁打电话说,郭连成把所有的车间主任一锅端,下令,不允许你们进厂。工厂一下炸锅,所有的工人停工,一起找郭连成说理。

格格奇顾不得多想,让轿车直接停在工厂门前。

下了车,她见所有的车间主任被安控部的人挡在大门外,门内,聚集愤怒的工人,喊叫着辱骂陈松山。

往日情景再现,格格奇仿佛看见王晓寒被挡门外,张雪梅从车上下来,一团火焰般地漫卷过来,冲开大门。她浑身的血一下沸腾,快步走近大门,双手抓住铁门上的钢筋,大声呼喊:“兄弟姐妹们!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停下来的后果吗?不然,会倒灌的!郭连成要的就是这个,我们不能上当啊!快回去把机器打开,一切等安夫人回来!”

车间主任门异口同声:“格格奇,你也被撤职了,还这么说。”

格格奇回身:“糊涂,你们好糊涂啊!这样正中郭连成的奸计。郭连成背着安夫人想把这个厂舍弃,把所有的设备拆了启动宜春厂。陈松山!你敢说没有此事?”

哄得一下,工人们炸开,涌过来把门打开,发疯一般要找郭连成算账。格格奇冲过去,拨开拥挤的人群,奋力冲到办公楼前,伸开双臂:“大家先听我说!听我说啊!”

几名保安过来,想把她制服,格格奇说:“我是受了安夫人委托,你们不要乱来!”

车间主任挤上前,组成一道人强,格格奇说,“我拿人头向你们保证,安夫人不会丢下清源生化的!因为这里有安先生的灵魂,有雪梅的生命,她怎么能离开啊!这是郭连成担心自己的股金被革除,来了个先斩后奏,我们不能上当!大家听我的,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要比以前更用心做事,因为,我们雪梅就在天上,我们服从的是她!大家要做出个样子给安夫人看,没有车间主任,生产照样进行!因为雪梅就在我们心中,清源生化就是我们的家!陈部长,送你一句话,疾风知劲草,安夫人不在的时候,正是考验一个中层干部最佳的时刻!你好自为之!主任们,不要难为陈部长,我们走!”

唐再兴激动得变了声调:“格格主任说得好!我唐再兴不住院了,去锅炉房干活!”

这时,郭连成从楼上下来:“格格奇,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我看,你才是周如生的代言人,在幕后闪动职工闹事。”

“郭连成,看着安夫人的情面,我给你留点面子,毕竟她启用了你!但不要聪明过头了。我让职工上班,何错之有!”她转过身,呐喊,“回去啊!我都拿人头担保了,还要怎么样?难道真的让安夫人对我们三千多职工失望吗?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会赞同安夫人离开的!”

无数个声音回应,“格格奇,我们听你的!”

人群哄然离去,涌向车间。

郭连成悻悻上楼,陈松山对周围的车间主任说:“主任们,对不起!我一时犯浑,你们想去那去那。”

办公楼前的人散尽,偌大的空地只剩下胡若雯和柳亦婷,两人呆呆望着格格奇,好像等着机会上来说话。车间主任们也看出来,纷纷去了车间。

格格奇知道她们想说什么,可此刻,她不想与她们交流,径直向大门走去。

“乌兰主任,请留步。” 胡若雯追上来。

格格奇走着说:“安夫人不在,你就看着他胡来!”

胡若雯急走几步,拦住格格奇:“乌兰大姐,你好心办了一件坏事。”

“这么说来,去宜春是安夫人的旨意了?” 格格奇一愣:

“你去,我去,所有的人都去,安夫人都不会去。”

“此话怎讲?”

“你会想出来的。只是,我也有个此话怎讲——先斩后奏?你是不是小瞧了我和亦婷。”

乌兰格格奇想把宋达电话的话说出来,迟疑片刻,说,“别以为把住楼梯,就没有人可以上楼了。这里的意思,你们会想出来的。”

格格奇离开,出了大门想着,此刻,郭连成正在闭门猜测哪个“奸细”,把他的计划泄露给我。他不会怀疑许颜芹,只能怀疑胡学峰和朱斌。呵呵,让你们窝里斗去,现在想汇出一笔巨款几乎不可能了。我相信若雯和亦婷那么聪明,我的话他们一定能听出其中的含义。更相信,在安夫人没回来之前,任何款都不能汇出。郭连成,让你知道格格奇的手段。

忽然,格格奇觉得灵光一闪,隐约听见雪梅笑嘻嘻的声音,学姐,若雯话里的意思,猜出来了没?

她心里回应,哦,想起了,她的意思是让郭连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安夫人回来,借着这块石头把他的副总职位拿下。唉,我怎么这么笨呀,无意间帮了他一下。不过也不错呀,万一让郭连成阴谋得逞,这边扩建那边要启动,先不说资金,管理也跟不上呀。

走着,她忽然停下,我这是要去哪?医院的伤员都回了,我还去干嘛。噢,知道了,在等王理强的消息。

麻烦来了,麻烦大了。乌兰格格奇呆呆地伫立,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低头默想一会,还是想去医院想见一下周如生;究竟为何,自己也不明白。

走了一半的路程,恍然明白,想见周如生只是为知道苏进的来意。哎呀,我怎么啦,为何还惦记他?管他来与不来与我何干。

走着,胡若雯来电话,说,乌兰大姐,我想起来了,宋部长让原料部送来一份付款申请。好悬,亦婷请示了安夫人,正准备承付。我刚才对安夫人说了公司发生的事,她说,乌兰姐姐不愧是雪梅的学姐!

“啊!那就好,正为自己的好心办坏事自责呢?”

“快别这么说,自责的是我。你在哪?郭连成要开会,公开向你们主任道歉。他不好意思请你,让我转达。”

“若雯,你也帮我转达,我不稀罕道歉。”

“原话?”

“当然。”

“嗯。不过,其他的车间主任可高兴了。”

“其实,我也蛮高兴。”

一场风浪过去,格格奇身心疲惫,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走进家门,匆匆写了张纸条,“妈,不要喊我,让我睡个够。”

睡梦中,格格奇躺在宾馆里,门开了,刘田园进来,手里拿一张纸,说,格格奇,我离婚了。现在,我可以对你说,格格奇,我爱你!她说,其实我也喜欢你。刘田园上前抚摸,她没有拒绝,仿佛蓄积的河水冲破大堤,洪水一泻千里。巨大的快感让她从梦中醒来,台灯的光环外一张模糊的脸,她惊叫一声,“谁!”

“我,是我。”

“王理强!你怎么进来了?”

“妈让我进来的。小声点,别把妈吵醒了,我在床边坐了四个小时了。”

乌兰格格奇这才知道,王理强在她熟睡中双手在她腹部抚摸,顿时气恼地:“滚出去!”

“先别发火,听我说正事,赵市长被搞定,你明天可以过去签合同,四百万,全套设备。周如生高兴死了,说,只是设备转售,可卖八百万。”

乌兰格格奇想着清源生化扩建在即,心里窃喜:“真的?”

“我怎么敢骗你。”王理强说着,把一只手搭在格格奇胳膊上,见没有拒绝,突然关了灯,拥抱着:“格格奇,我们和好吧!”

她挣扎了几下,梦中的激情还没褪去,想拒绝已没有力气,只好闭上眼睛,任由**泛滥。

久违的床笫之事过后,旧怨涌上心头,她摸黑穿上衣服,开了灯,恨恨地扇了王理强一个耳光。

王理强脸上显出昔日的自卑,慌乱地穿上衣服,低声求饶:“下次不敢了。”

“滚吧!”

“不是,设备的事怎么办?要不,明天我来接你。”

“去,可以!但一切我说了算。”

“当然。”

“我要以乌兰格格奇的名义买下那套设备。”

“行!本来就是为了你,只要你高兴,怎么着都行。”

“那好,你走吧。”

王理强恋恋不舍地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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