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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争斗

孙可望冷笑一声:“我猜江北军根本不会出兵。”

“新军虽然训练严格,但从未上过战场,究竟还是差一点。这次新军先出兵山东大概是想练练兵,让新兵们在山东摸爬滚打一圈,然后再来河南与我们作战。”

冬季一战,闯军硬碰硬地吃掉三营新军,使新军高层异常震惊,之前那种对义军的明显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蔑视统统消失不见。这次在直隶新军的应对也非常保守,许平意识到这说明新军已经把闯军看作一个不可轻视的对手。固然这个变化令人自豪,但许平能感到肩头的沉重压力。由十二个营组成的新军集团,拥有近五万的精锐官兵,许平手下没有一个将领敢说能迎头痛击之,势必又是一场艰苦的防御战。

“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猛攻开封,免得到时候被他们内外夹击。”罗汝才的话引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从军事上讲,开封在手就可以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能腾出更多的兵力用于迎战新军,而且闯营迫切需要开封的储备、无论是金银还是生铁、或是里面的大批工匠,都可以为闯营组建新部队提供巨大的帮助,时间当然是越久越好,所以开封城也是越早拿下越好。

不过许平摇摇头,对罗汝才道:“曹大王,城内尚未丧失斗志,不少百姓还非常畏惧我军,人心亦未散尽。更何况还有新军山岚营在,这个营拥有大量火器,防守能力非常可观,现在强攻开封,我军损失恐怕非小。”

“那就不该与城内换粮食,等守军开始吃人以后,自然军民离心。”罗汝才又提到这个问题,这让许平非常头疼,闯营内部几乎没有任何人赞同他的行动。

“但也可能破罐子破摔,吃了人以后,开封守军会觉得自己反正干下了不是人的事,索性与我军死拼到底。再说,那些家人被吃的守军士兵,也会有不少人把这个账记在我军头上。”许平不假思索地又补充道:“等到天下太平后,他们也是我们的子民,也会为我们纳粮。”

许平看到,周围的将领听了之后脸上露出迷惑的样子,罗汝才瞪眼问道:“许兄弟这是何意?你还要投降官兵不成?”

不过不等许平解释,罗汝才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嬉笑着向李自成看去:“闯王,听到没有,你的手下都盼着你坐江山了。”

此时闯营、曹营的众将都回味过来,大家一通嘻嘻哈哈,李定国也呵呵笑起来,只有孙可望脸色凝重,皱着眉头大声问道:“这有什么可笑么?”

李自成神态自若,口气淡然地从容说道:“弟兄们总得有个盼头吧。”

罗汝才盯着李自成看了半晌,又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不是许兄弟的想法,而是闯王这么想啊。”

闯营的将领都止住笑声,罗汝才的声音显得越发响亮:“等闯王坐南朝北的时候,封兄弟一个什么官?并肩王如何?”

“曹大王,”许平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自古三百年一大劫,闯王又怎么坐不得这个天下呢?”

“我听说圣人都是生有异像,就是在娘亲肚子里都比我们多呆上五、六个月。”罗汝才大笑不止,指点着李自成和许平道:“还是多想想眼前吧,我们连一省之地还没有哪。”

这话让不少将领都轻轻叹气,站在一边的孙可望冷不丁地插话道:“那曹大王又是怎么想的,我们做贼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和你那死鬼干爹一样,”罗汝才想也不想地答道:“若是朝廷真有一天诚心招安,我们也不是没有活路。若是朝廷一定要我们死,那多拼一天是一天,真要是不行了,老子这辈子杀人杀得满坑满谷,也没有赔本。”

军议过后,闯、曹两营的将领各自散去,留在李自成身边的只剩下许平、刘宗敏和牛金星三人。他们正在说话,折返回来的孙可望突然撩帐而入,他阔步向着李自成走来,大声质问道:“闯王,你怎么还容得下曹操呢?”

不等李自成说话,许平微微一笑:“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不懂鸿鹄之志就是麻烦。”孙可望叫道:“闯王以夺取天下为志,为此讨兵安民,笼络人心。而曹操一心要做贼做到死,他不会好好对待百姓的,如果我们闯营真想取得天下,那就容不得他……”

“现在曹大王对百姓还是不错的,他与我有约,不得侵害百姓。”李自成示意孙可望不必多说:“曹大王与我合营的时候就互相约定,互不相攻,一同抗明。”

“闯王说得不错。”刘宗敏连连点头。

“曹操他同意不扰民,只是抱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想法,他和我们安民护民、守土不失是完全不一样的。”孙可望不满地反驳道:“我们这里容不得他。”

李自成摇头道:“曹兄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不能轰他走。”

刘宗敏附和道:“我觉得闯王说得不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牛金星突然出声道:“闯王,我觉得孙兄弟说得对。”

李自成看了一眼许平,后者仍在沉思中,他挥手表示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孙兄弟你既然来了,就谈谈你对四川的看法吧,现在高兄弟那里局面很不好。”

河南闯军已经停止向四川运粮。

川南的明将杨展没有屠杀百姓,而是收拢流民,组织他们展开生产,还从流民中挑选精壮从军坚守险要。杨展不仅让川南民心安定,更让缺少物资的高一功一筹莫展,数倍于杨展军的闯军,每日的消耗大大高于川南明军。由于川中的生产已经被明军彻底破坏,高一功估计在攻入川南前,闯军和成都、重庆的百姓都得饿死。既然南下不成,高一功就打算北上强行入陕,若是能侥幸击败秦军,闯军就可以开辟出一块新的根据地;即便不成,也能在一段时间内牵制住秦军,给河南闯军减轻压力。

在孙可望进来之前,许平和牛金星都已经表示赞同高一功的打算。本来犹豫不决的李自成于是下定决心,不再劝说高一功回师河南:“好吧,若是高兄弟把川民带回来,河南的粮食就未必够吃了。”

离开李自成的营帐后,孙可望环顾左右无人,单刀直入地问许平道:“许兄弟怎么看曹操的事?”

“曹大王有上万部曲,其中还有两千多精锐骑兵,若是轰走他,我军损失也不小。再说与曹大王交恶的话,以后我们要防范的就不止明军了。当年闯王与曹大王会盟,宁可花钱养他,不仅是看重他的武力,也是担心他会来抢我们治下的农民,对我军守土不失的大计有害。”

孙可望抚掌大笑:“一不做、二不休,如果我是闯王的话,就杀其人,夺其军。”

“闯王重然诺是远近闻名的,如果无故杀掉曹操的话,难免让天下豪杰之士失望。”

孙可望撇了许平一眼,见他脸色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就争辩道:“何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瞻前顾后如何成得了大事?”

“今天闯王无故夺了曹操的军,杀了曹操的人,你就不怕闯王明天夺了你的营,杀了你的头么?”

“曹操如何能同我相比?”孙可望迟疑片刻,拍着胸脯道:“我手中有地盘,有军队,也还服从闯王的将令,他日闯王夺取天下后只要善待我,我也拥戴他当皇上,闯王凭什么杀我?”

虽然这样说,但孙可望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确实不能劝闯王无故杀曹大王。”

四月二十日,成都的高一功下令全川闯军北上。

早在高一功写信给李自成要求北上以前,他就已经拿定主意,先头部队也早已派出。今天离开成都的闯军中夹杂着大批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和闯军后卫部队一起出发。河南停止向四川运粮后,四川百姓都清楚他们十有八九无法度过这个冬天,不少人投奔川南杨展,那里是四川境内唯一还有粮食并且今年可能会有收获的地方。对此高一功并不干涉。那些担心明军再次大开杀戒的川民则跟着闯军共进退,眼下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跟着闯军攻入陕西。

两日后,确认闯军继放弃重庆之后又放弃成都的消息传到川南,总兵杨展手下的三万川南明军人人笑逐颜开。这三万明军有九成以上都是新兵,是杨展刚从百姓中挑选出来的,如果投入野战,他们根本不是对方闯军的一合之敌。仗着川南地形险要,他们才能把高一功挡在境外。若不是其他明军将川内大部分地区的生产彻底破坏,让高一功无法坚持作战,杨展也没有什么信心为朝廷保住川南的土地。

“杀猪宰羊,犒赏三军。”杨展大喜之余,还不忘吩咐左右:“多送一份粮食给各镇,他们想必也要庆祝一番。”

在明军彻底破坏四川的粮食生产后,川南肩负着供应其他川军各部粮草的任务,眼下川南有百姓数百万,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现在闯军既然退去,又是秋收在望,杨展认为稍微宽松一些无妨。

又过了几天,杨展笑呵呵地拿着一份请帖回家。川军各镇众总兵都赶来川南,他们联名请杨展赴宴,公推他为守川首功。杨展回顾一年多来同闯军交战时,无论哪支友军到了穷途末路,杨展都会给钱、给粮、给兵员,帮助他们重振元气。这固然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其实私底下杨展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能和所有川军同袍处好关系,以便有朝一日成为川军的领袖。

今天这个愿望总算是实现了,杨展得意地把请帖展示给他夫人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联署川军将领的签名:“挫败闯贼对川南、云南的窥视,收复重庆、成都两府,皇上和朝中阁老们肯定大喜。我从来不曾得罪过任何一个同僚,他们全都得过我的好处,看来四川军务提督是非我莫属了。”

杨展生性好酒,吃饭时无酒不欢,哪怕是在一线视察军务时,食物再简单。也要配上一壶酒才能下咽。今天吃午饭时,他的小儿子见父亲高兴,于是为杨展斟上满满一大杯酒,还端着酒壶站在旁边等着,满心以为父亲会连干三杯。不想杨展竟然一反常态地把酒杯推得远远的,垂下眼皮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端起碗来开始吃饭:“不喝,不喝,这顿饭我滴酒不沾。”

杨夫人奇怪地问道:“老爷这是为何?”

“晚上要赴宴啊。”杨展解释道:“在川军中,有谁不知道我杨展酒量了得,千杯不醉?宴会上定然人人给我敬酒,到时候万一不胜酒力少喝了谁的,说不定会让那人心中不快,以后我这个提督还怎么当呢?”

杨夫人笑道:“老爷未免也太小心,一杯酒有什么打紧。再说此番老爷功劳大,不让老爷提督四川军务无法服众啊。”

“谁说我当不成了?可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谦虚,要是让别人觉得我杨展一升官就看不起旁人,那以后还怎么共事呢?何况我还没有当上呢。”

杨夫人不再多说,掉头对桌边的儿女们笑道:“看你们的父亲,声明赫赫的武将,背地里却是如此谨小慎微。”

几个儿女也都笑起来,打算给父亲斟酒的小儿子已经把酒壶放下,笑着回答母亲道:“孩儿觉得父亲做得极是,同僚和睦才能百战不殆,才能保得家里世代太平。”

吃过饭后,杨展就兴冲冲地带着两个儿子和亲兵、家丁赶去赴宴。,闯军虽然已经走远了,但杨展并非毫无防备,他的大儿子此时还在川南的防线上监视成都方向。

中午没有喝酒,杨展的嗓子里阵阵发痒,一路的奔波让杨展更是渴得喉咙里简直要冒出烟来。一边纵马疾驰,他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到了宴会地点便好了,今夜和大批同僚喝个过瘾,岂不是比在家里喝酒痛快得多?

不等杨展下马,川军众将就纷纷迎出帐外,他们人人都穿着大红官服,往日闯军步步紧逼时的那份紧张之情一扫而空。见他们这个样子,仍是全身甲胄的杨展也有些吃惊,他连连拱手向川军同僚们一一回礼,得空的时候低声对几个好友道:“闯军刚走几天,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

那几个身为杨展好友的川军将领都不以为然,其中一个答道:“高贼裹挟百万平民,一日行不过十里,动静这么大,还想瞒过我们的耳目吗?”

根本无人担心闯军会去而复回。首先,闯军是因为拿川南束手无策才离开的;其次,闯军搬迁了成都、重庆两府的百姓离开,如此兴师动众不可能是疑兵之计。其实杨展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见大家看法相同,也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他哈哈一笑,就脱下甲胄换上大明武将的官袍。

和杨展同来的两个儿子也都是有品级的朝廷武官,父子三人把乌纱端端正正地戴好,杨展在前,两子在后,都是一只手握着腰间玉带,另一只手轻摆,迈开大步昂首步入摆宴的营帐。杨家的亲兵、家丁们一脸轻松地跟在家主、少主身后。

众人一定要杨展坐首座,他几次推辞不过,就美滋滋地在正中央坐下了。杨展让两个儿子到下首末尾去坐,两个儿子答应一声就要走去,但却被几个川军总兵拦住。总兵的品级远在两个杨家小子之上,是他们二人叔伯辈的人物,但几个总兵一致要两位小杨将军陪他们父亲一起坐在正中。坐在这么多前辈的位置之前,当然是一件失礼的举动,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推辞都推辞不开,杨展的两个儿子满脸为难地向父亲看过来。

见儿子竟然要把其他人的客气当真,杨展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喝骂自己的一对儿子。同时本人连忙又是一番谦让,为自己家教不严连连道歉,可川军众将都不依不饶:“这又不是军议,庆功宴这么讲究又是何苦呢!杨帅你看,我们的子侄不都是陪着我们坐嘛。”

杨展举目一看,果然人人的子侄都是和他们的长辈坐在一起,于是也就不再坚持,嘴里不免又是几声道歉。其他川军将领都笑起来:“杨帅太客气了,这些日子我们全拿过杨帅的粮草,不也从来没有见外吗?”

杨展心中一想确实如此,自己给出过这么多粮草,别人当然会尊敬自己了。总算坐好以后,杨展感觉自己渴得喉咙里要喷出火来,他迎着满屋子同袍的笑脸大叫道:“咱们该上酒了吧?”

“正是,正是。”

营内的川军将领纷纷附和,不少人都出言嚷嚷:“该上酒了吧?”

“好!”一个川军总兵连连拍手,大吼一声:“上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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