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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相逢雨夜付错差,应识人世道无极

一场惊心动魄地打杀过后,柳枫回到房里,脸上已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他无力地点上灯盏,在床边坐下来。

在他身后,天绍青跟着进来。

柳枫此时方才转眼注视,只见她默默地将门关上,神情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凝神互望,心情都很沉重。

他以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她并不知道,若是知道,刚才在院子里,他的青儿,绝不会冲沈无星夫妇提出质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好像一件东西被失而复得了,激动不已,却又有着再次失去的不安。

他看到天绍青有话想说,却又犹豫,低下头,一遍遍咬着唇角,终于她叫了声:“柳大哥!”向自己走了过来。

柳枫霍然从床边迎住,猛力将她搂在怀里,再也不松手,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望向远方,双眼里渐渐有泪光闪动。

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件伤害沈家上下数条人命的事,天绍青并不知道,前一刻,他以为她早知道了,不敢面对她,那个时候生怕一抬头,她就会质问他。

事实并没有向那个方向发展,柳枫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伤感,轻轻松开天绍青,却见她两颊泪痕斑斑,显是先前哭的厉害。

柳枫心弦一颤,抬手替她抹去眼泪。

天绍青哽咽道:“柳大哥,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今天早上,你还开开心心的,可是刚才回来的时候,你……”

她想说‘你一句话也没有讲’,尚未说出,就已被柳枫再次揽在怀里,耳边风声猎猎,柳枫嗫嚅半响,到了嘴角的话,却说不出口。他可以把这个真相告诉天下所有人,毫无畏惧,气势凛然,却没有办法对天绍青说出来。

他以为天绍琪会将事实告诉她,可是天绍琪却没有,天绍青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原先他想,如果天绍琪将一切告诉天绍青,天绍青兴师问罪,那么就当一切结束,他可以洒脱地离开。

暮色降下的时候,他看到天绍青在房里的第一眼,就以为天绍青是知道的,他等着她向自己兴师问罪,可是等来的,却是天绍青的平静,两个人的沉默。

天绍琪为何不将事实说出来呢?柳枫实在纳闷,不解其意。

如今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现在她不知道,那么下一刻呢?

说出来痛苦,不说出来更痛苦。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上月明教泄露这个秘密?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再次遇上天绍青,他还会爱上这个女子吗?回答仍然是肯定的。也就是说,重新在仇恨与爱人之间选择,事情依然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想至此,柳枫顿时软瘫在床上,说不出话。

原来他柳枫就是柳枫,事实就是事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柳枫苦笑道:“上天早已注定的事情,怎么会逆转呢?”

他在床头落寞地笑了,天绍青见他如此失神,诧异至极,坐在他的身旁,关切地问道:“柳大哥,你怎么了?”

柳枫失神地望着她,一只手缓缓伸出来,轻抚她的脸颊,凝神注视着天绍青安逸的脸庞,精秀的双眼。

当他的手一遍遍地摩挲时,迎面的她冲自己抿嘴微笑,笑容温暖清心,如阳光一般灿烂,柳枫真的很想此刻和她享受欢愉,不去管那些世俗礼数,不去管那些纠葛是非。

坐在那里,眼前突然恍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还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梦到自己抓着天绍青的手,说道:“青儿,今天晚上,你不要走了,好吗?”

天绍青娇羞地低下头,笑靥如花,虽躲闪着自己,却开心地回道:“好啊!”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然后,他将她按倒在床上,扯下红帐,芙蓉帐内,烛影摇曳,两个人开始那快乐的一生……

梦醒了,他仍然这样坐着,他还是摸着她的脸,她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目光相对,柳枫终于俯身过去,试图去做那个幻想的美梦。

对于他的一举一动,她好像做好了跟随的准备,并没有丝毫的抗拒,这反而使他不自在起来,他彷徨,他害怕,这一夜过去之后,他快活了,可真相揭发的时候,天绍青如何自处?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寂寞的身影,天绍青决绝地离去,或者一把刀插入自己腹中,鲜血淋漓,又或者再看到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接近疯癫。

所以,当他亲了她一下时,他再也受不了,从床上站起,立在屋内嘶喊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是天意弄人?”说罢,疯狂地打开门,奔了出去。

外面大雨如注,不知何时,居然下起了雨,前一刻,黑夜还很寂静,四周风平浪静,而这一刻,就下雨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奔出屋后,他一路展开轻功,逾过重重高墙,转瞬到了大街。

他一直在跑,大雨浇在身上,浑身已湿透,他的脚步却未歇,希望这一刻,能够跑尽所有的恩恩怨怨。

天绍青见他奔出去,大惊失色,亦展开轻功追出,两个人,一个前,一个后,跑过了十几条巷道。

柳枫停下步,回头见天绍青奇迹般跟上了自己。此刻,她的发鬓已黏在了脸上,看不清那是泪水或雨水。雨中的她,娇小纤弱,青透的纱裙已粘在了身上,映出美妙的曲线,如此的景致,雨水一滴滴地洒下来,她浑身已不由自主地发抖,可磅礴大雨中,她立在那里,却显得这个姑娘愈加坚韧。

柳枫心中不忍,说道:“青儿,你回去呀,这么大的雨,你身子又这么弱,小心着凉!”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青衫亦同样被淋得湿透,束发的青色丝带亦黏在了衣襟之上,雨水一遍遍地滑过他的脸颊,使得他望向天绍青时,双眼朦胧深邃。

天绍青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呀!”

柳枫沉默。

她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事,很不开心,如果不便讲出来的话,我就不问了……”说着,又看了看四周,道:“柳大哥,好冷啊,我们走吧!”

柳枫忽然上前,紧握住天绍青的手,道:“青儿,我们离开这儿吧!”

天绍青诧异道:“离……离开?”意外至极。

柳枫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绍青看出他的坚定,当下点头道:“好!柳大哥去哪里,青儿就陪你去哪里!”

柳枫听了,兴奋地拉起天绍青,转向街角。刚转过身,便听有人在不远处喝道:“好你个柳枫,这么快就想逃走?”

二人回头一看,正见到天绍琪打着伞,立在面前。

柳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气势凛然道:“哼,我柳枫会做出出逃这种事吗?”

天绍琪亦跟着冷哼:“那你刚刚在干什么?难道是蛙在叫,我听岔了不成?”

柳枫看她讽刺自己,立时恼怒,双眼似刃一般扫视过去。

天绍琪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冷冷道:“你武功高强,我天绍琪也有自知之明,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见此情景,天绍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疑惑,上前问道:“大姐,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天绍琪怒声道:“你要当我是大姐,就跟我回去!”

天绍青不由道:“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你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子了?”

天绍琪瞪着她道:“你本来没错,可跟他在一起,就有错!”指着柳枫,满脸恨色。

天绍青生气道:“你太霸道了!”说罢,气呼呼地转身,走去清居苑。

天绍琪斜睨柳枫,见柳枫无法选择,走在天绍青后面,她的心不知是得意快感多些,还是一种无法压抑的伤心拥堵,若不是她不放心,出来查看,恐怕此刻自己的妹妹,已经跟着这个男人走了。

她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只觉得举步艰难,看着自己的妹妹浑身湿透,衣服俱黏在身上,狼狈纤弱,惹人疼惜,这样跑出来,只是为了所爱柳枫。

那一瞬间,天绍琪实在不忍心逼自己的妹妹,她也是一个享受过爱和快活的人,那种感受,她明白的不比别人少半分。

油纸伞下,她心内复杂,面上莫名地涌出几分痛苦神色,但当走到清居苑,在门口看到沈无星的那一刻,她的痛苦挣扎,顿时统统化作了悲愤。

她上前迎住自己的丈夫,夫妇二人直盯着柳枫与天绍青进了清居苑,方才收回目光。沈无星面色紧张。仍未恢复,抓住天绍琪的手道:“绍琪,我刚才很担心你呀!”

天绍琪望了眼柳枫消失的方向,顺势冷哼了一声,道:“有青儿在这里,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沈无星听了这话,似是一震:“既然你知道他和你妹妹两情相悦,算了,不要为难他们了!”

天绍琪没料到沈无星如此说,立刻握住丈夫的手,急切道:“无星,你真能够做到原谅他们吗?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可是……可是我不愿意你这样子受委屈!”

沈无星垂首不言,似乎也在极力挣扎,天绍琪道:“你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青儿,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夫妇二人未再多言,默默走回了清居苑。

雨很快就停了下来,这番闹腾过后,距离天亮又近了一层,天绍青换好衣服,梳妆完毕,打开门,立时被坐在屋檐下的天绍琪惊住,诧异道:“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想到天绍琪隐住气息,守在自己门外,一时竟不知怎么办好。

天绍琪将她推回房内,面色平静,不起波澜,说道:“你方才淋雨,现在怎么能出去呢?快休息……”

天绍青犹豫道:“我……我想去看看柳大哥!刚刚他也淋雨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想起柳枫素有旧疾,每逢天寒阴雨之际,便会有意无意地发作,实在担心。

天绍琪道:“他内功比你深厚百倍,这点雨对他自然无碍,我的好妹妹,你才需要好好休息呀……”作势摸了摸天绍青前额,惊叫道:“哎呀,都发烫了,还出去?”

天绍青迟疑,天绍琪板起脸道:“不准去,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推推搡搡地到了床边,天绍青只得躺下,天绍琪关切地替她掖好被子。

天绍青望着天绍琪,欲言又止:“大姐,我……”

天绍琪打断道:“好好躺着吧,大姐留下来照顾你,嗯?”

天绍琪突然而来的关怀温柔,让天绍青倍觉温暖,一时没做他想,乖乖地睡着了。

岂知她一觉醒来,果真高烧不断,清居苑里有大夫诊脉,天绍琪手忙脚乱地守在旁边,待熬了药,亲自喂给天绍青。

她就像照顾一个孩子般寸步不离,看的天绍青心中感动,眼眶泛泪。

姐妹俩在房间里聊起往事,直至夕暮西沉。

期间,柳枫来过几次,不是被天绍琪挡在门外,便是听到房间里的笑声,止住脚步。最后,他只得在自己的屋外练剑,剑气四荡,恢弘万丈,犹如乱花迷人,眼花缭乱,可这剑气中却藏着无尽的心事。

这一天,玄天门再次上门求亲,仍是赵氏兄弟一同来到,赵铭锐极为谦恭,赵铭希表现斯文有礼,谦让随和,难得的佳公子!

李老太君从他们脸上,始终看到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赵铭锐拿出了三件宝物,第一件乃玄天门至宝七宝塔。

老太君眼力极佳,一眼看出个中端倪,微笑着面向赵铭锐,道:“据说此物乃羯族赵王所有,可是真有此事?”

赵铭锐有几分自豪,将七宝塔呈在李老太君面前,道:“老太君所言不假,你我两家颇有渊源,早在安史期间,我赵家祖辈三剑客与贵府交好,曾将本门遗物天门剑相送。老太君亦知道,我赵家男儿皆是羯族石勒之后,天门与天名两剑呢,俱是祖辈石勒任赵王时所铸,乃当世宝剑,可斩奸侯逆贼,犯上作乱者,无坚不摧!祖辈三剑客曾经立下誓言,赵家与清居苑亲如兄弟,凡子孙后辈,俱要为玄天号令听之……”

说着,他拿出了手中的玄天令,道:“这么多年来,天门剑一直都在贵府,铭锐不敢有违先辈遗命,今以此物呈上,以示铭锐诚意。太君想必也知道,能有此物者,皆可号令玄天门为己办事,绝不推辞!”

老太君心内诧异,面上故作平静,接令在手,顺势打量着……

赵铭锐接着拊掌两下,旁边的玄天门弟子立刻闪出,拿过来一个丝绸锦缎包裹的玉匣,赵铭锐将玉匣打开,里面不是别物,正是半截成形首乌。

老太君身躯一震,李朝立在旁边亦是同样吃惊,她们都明白,这成形首乌就是前次丢失给杨凌烟那半截。

赵铭锐大方地将它呈上,说道:“至于第三样,自然便是此物,此物虽剩下半截,但三百年难得一见,如果找到另一半,两者同服,贵府公子多年的病症自可药到病除……”说此,做了一揖道:“在下今日在此承诺,以后绝不会因为天门剑与贵府闹上矛盾,更不会向贵府讨要这三样宝物。在下这么做,只想了却舍弟铭希的心愿,使他收心养性,料理祖业,今日只为舍弟求娶贵府的一位姑娘,即是天大侠的小女儿,那位绍青姑娘,不知太君以为如何?”

老太君呆了良久,方才抬起头,在赵铭锐兄弟的注视中,点点头道:“三样皆是贵重物品,看得出赵门主是有备而来,只是——”

老太君转身叹了一口气,极为忧虑道:“小征体弱多病,赵门主有心,老身感激,只是倚剑尚不在府内,青丫头出嫁之事,老身无法擅自做主,需得征求倚剑同意,这几样宝物,老身恐怕是……”

老太君怅然地摇摇头,道:“看来小征是无福了!”

赵铭锐兄弟面面相觑。

一会,赵铭希上前恭揖道:“铭希对三姑娘一片真心,倘若此事凑成,在下有幸娶三姑娘过门,此生定会待她如同我的生命一般,倘若三姑娘在我手中有何闪失,铭希甘愿以死谢罪,如果三姑娘另嫁他人的话,铭希……也不打算再娶妻,甘愿孤身与草木一道枯竭,了此残生……”

说至此处,他深深地叩了一首,道:“请老太君成全!”

他这一番说辞真诚恳切,看不出丝毫做作,就是一个年轻公子感情朦胧,言辞举动,无意间流露着他对一个姑娘的爱慕之心,听到他说终生不再娶妻,厅里人无不为之动容。

况且他身为堂堂赵家子孙,羯族赵国皇裔之后,本就有着家族遗传,长相翩翩英俊,笑起来极为迷人,令人陶醉!今日更是整冠束发,就连一向不离手的玄天剑,亦不曾带来,而是手上握着一柄白纸扇,显得潇洒清俊。这般穿着,显然是精心打扮,他的心思当然是显而易见了。

非但如此,今日的赵铭希,更将平日邪邪不羁俱都收敛,显然,他是知道今日对他的重要性。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公子,相貌堂堂,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震住了。

赵铭锐也愣了一下,没料到其弟会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不由为之一骇,但不能当面说叨,瞬间神色恢复,看向李老太君,微笑道:“老太君不必忧虑,既是如此,在下便将成形首乌留下,又有何妨呢?”

老太君大讶,赵铭锐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有所动容,起身作揖道:“在下告辞,至于天大侠那边,如果它日天大侠回来,铭锐兄弟再登门拜访吧!”说罢,未做半分停歇,举步出门。

看他很会掌握时机,看人眼色,懂得进退,极有涵养风度,适时地来,适时地去,说话妥当,并无不适之处,也未多留半刻,不由使得老太君刮目相看。

赵铭希亦跟着起身,默默地走出去,眼睛四下扫视,恋恋忘返,对于他而言,当然很留恋这个地方,待他找不到要找的人,只得失望地离去了。

李朝立在门口,思索了片刻,拿在手里成形首乌,道:“莫非是真的?看来这赵氏兄弟是铁了心,要娶小青进玄天门,只是他们此举,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她转目看向李老太君,李老太君摇摇头。

李朝道:“太君,那我们还要不要通知姑父、姑母呢?”

老太君沉声道:“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并不知道那赵家兄弟所图何物……”

李朝迟疑道:“但是……赵铭希看起来,又不像是假意的样子!”

老太君点头,不无忧虑地道:“只有那哥哥赵铭锐,反而太平静,有些不寻常,此人心思深沉,比起其弟赵铭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如此这般打算,实在教人难以捉摸,我一时之间也猜不透!”

李朝脱口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老太君想了想道:“先静观其变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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