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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仙姿望道安折腰,声势遥呼走力敌

挽天幕,黑帐铺陈。

在这一片天地之中,不时可闻阵阵奔走声,幽寂的荒野,那奔跑疾如飒沓,时而杂有喘息,显得这个人郁郁寡欢,急促声清晰入耳,沉如幽咽。

他颜上也是涓涓流淌,肆意纵横,如溃堤的汪洋,浇灌了简凌儿的整颗心,观那面容,就似哭泣,然而却没有哭,可又无法忍住,胸口好似堵住一般,滞闷难当,只想释放。

月明露清,在其周身如云烟般飘散,来去俱无踪,他反而觉得那恰似四散的烟花,出于尘芥,奔于夜空,芳华绽放于刹那之间,令人向往那瞬间的美好,可短暂消逝也很伤人,就像疾星飞逝。

待停在朝天楼远处,他手扶一株树干,脑海中仍不断翻涌着李朝的音容,初次见面的回眸,令他有种错觉,仿佛李朝就在对面注视他。

简凌儿两颊泫然泪流,伸手触摸那道虚影,口中痴痴地叫着:“李姑娘,李姑娘……”其实在心里,还是极为尊重她,是以亲见她有了他人,再也不敢嬉戏,好希望目今这个就是真正的她,可以回观自己一眼。也许颊面上那并不是泪,而是汗,但汗又岂非是他奔跑所激发的呢?内心的伤痛,以之掩饰,究竟是汗还是泪,已分不清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偏又说不出来,卡在咽喉,艰难堵塞,知道她今生也不会欣赏自己,而自己也不能说。

一场迟来的缘分,明知是距离,他却无可救药地沉陷了,起初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直到恰才的亲眼目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难以承受。

回想种种,李朝的凄殇、哀寞,无不令他心折,以前他就听闻李朝大名,佩服她的果敢、英姿,更喜欢她的人生、她的思想,好想在自己死后,也有这样一个姑娘记住自己。

可一切都已经不能诉之于口了,最后他唯有倚树而笑,想象着李朝就在眼前,自我诉说道:“第一次见你,你就像我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老朋友,是那样熟悉……”

夜很静,月光当头洒落,被疏影斜分后,地上顿时斑驳陆离。

四野阒寂,朝天楼的那一团火焰犹自绽放光华,蒙烟徐徐飘升空中,斑斓的焰光照耀出两道朦胧的身影,正在相互拥视。

‘李双白’靠近李朝后,本欲为李朝宽衣,忽然使力,一把将李朝推倒,也正是那一幕将简凌儿吓退。

外面闪过一人,里面毫无声息,始终没有察觉,‘李双白’俯身欺上李朝,一动不动地端望她,大喘粗气。

李朝也躺在那冰凉的地面上,任由‘李双白’亵渎,多少次梦里幻想着子君重生,如今他就在面前,还有什么可遗憾的。李朝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与‘李双白’含情相视一会儿,忽而低鬟一笑,更令‘李双白’ 情不自禁,手掌忍不住摩挲着她的脸庞,与之连衽成帷,仔细凝睇李朝,入了神般呆了。

李朝容色倾城,生生的绝代佳人,这已是关河那些望族里人尽皆知的事,她蝉鬓如雾,浅笑嫣然,荡人神魂,尤其光焰映照过来,更使得她皓颜生辉,匀净的双目,暗射流波。

‘李双白’心头激荡,再难把持自己,整个浑然忘我,早已经忘了他不该这般亲近李朝,当下俯首贴上李朝唇畔,呵气不止。

谁知一双手忽然将他嘴唇挡住,他猛地一愣,谛视那手,只见李朝大胆地睁开双目,语鲠在喉,说道:“子君,我想好好看看你!”

‘李双白’触目凝视,就见她目带忧怜,对着自己瞳孔一阵扫视,‘李双白’不知为何,下意识侧头。

李朝隐忍片刻后,嗫嚅道:“我……我有些怕!”

‘李双白’被她这神情一慑,难免后颤,惊异地道:“怕?怕什么?迟早都要成亲!”未将身子移开,李朝不言,他遂镇定心绪,探手向下,拉李朝衣带。

李朝面现痛苦,慌忙一手推开他,起身走去一旁,似作难无措,又似难以决定,不住地徘徊,又恐‘李双白’怪责,情绪尚未稳定,便立即顾瞻他道:“我总觉得你……怎么一下子变了!”

虽然两人相拥而眠,已有了先例,可仍使李朝一颗心砰砰直跳,概因往日那次李双白十分惧怕,也许是方才‘李双白’动情太从容,甚至急不可耐,反而使她心慌,难免多想起来。

她心里暗暗祷告:但愿他不要又生自卑之心,以为是我嫌弃了他,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子君。想至此,不由眼泛泪花,遥想曾经与李双白在太乙山那山洞歇宿的情景,一时浑身僵硬,疏忘了眼下。

‘李双白’被她那话震住,浑身一栗,不觉随她起身,远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变?”

李朝点点头,用目侧视,嘴角嗫嚅,小声道:“你……和上次反应不一样,还有些奇怪!”适时止口,又不敢多提以往,担心过往事情令‘李双白’不快。

‘李双白’闻言也大为意外,轻步走近李朝,双手从她颈后分出,搭在李朝肩头,侧头谛视,柔声问道:“你不想我么?”

李朝不知以何应对,既不想伤害‘李双白’,又无法静心,自己情绪的由来,连她也暗暗吃惊,解释不出所以然,不禁在心底自问:“我是怎么了?莫非我不希望子君对我好一些么?”

她极力躲闪,就怕面对‘李双白’的质疑,正自苦恼,‘李双白’猛力将她身子扳过去,端视她的脸庞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我饱受思念之苦,难道你见到我,就不想和我……”突然阖上双目,凄哀地长叹一声,再望李朝道:“李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李朝见他露出伤绝之意,急忙抬头迎视,结舌道:“我……”惊觉她说不出来,‘李双白’让她感觉又亲切又陌生。

她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地,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因自己而起,见‘李双白’目光射来,哪里还敢正视?赶忙侧身躲开,道:“子君,让我想想!”

‘李双白’也没再看她,伤感地走开两步,李朝忽又转身投入他的怀抱,依偎着道:“你不要多疑,我可能是离开你太久,老想着从前的你……”

‘李双白’默然,最后仰天叹了口气。

李朝痴语道:“我觉得你像梦里的子君,会对我笑,好像你们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李双白’不免好奇,转首问道:“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李朝凝神思索,挣脱开‘李双白’,一面踱步,一面陷入回忆之中,神态又痴又颠,异于平常,许久也不回‘李双白’的话。

‘李双白’越观越奇,似乎不信眼前所见,就在李朝身周转圈观瞻,后来试着叫了一声:“李朝?”

忽听李朝的话声传来:“子君笑的高洁,就好像站在云端,我总也够不着……”竟目露神往之态。

‘李双白’在她面前站定,接住她的视线,道:“你看清楚,我还活着,就站在这里!”

李朝迷茫地看过来,伸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李双白’见了,轻叹道:“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的话!”不顾李朝,径直走出朝天楼,留下李朝暗自神伤。

李朝无话可说,只有呆呆地倚扉伫立,远望他离去的方向发愣。

‘李双白’牵过那匹白马,执辔而去,直到良久,李朝才回过神来,直追数步,朝黑夜大叫:“子君?”一时失神,不料他生了气,如今想探一探他去了何处,也不能够,不由暗怪自己病痛。

原来自从李双白亡故后,李朝患了一种入梦症,进入梦里,她会神智松散,警惕心减弱,经常晚上她久处梦中,不愿醒来,平日入睡倒也无妨,只是遇到李双白,此病则更显著,因为病源就在李双白身上,她会自行将现实与梦境混为一谈。

这‘李双白’曾有听说,原本半信半疑,但两次夜见李朝,李朝的神智显然没有白日清醒,她不断地提及梦中的李双白,这与他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带着此种沉思,一连纵马十数里,过不多时,来到西面一处荒僻之地,举首遥睇,四下村烟稀少,阒无人声,前方隐有一间尖狭的茅屋,屋内也不着灯火,屋门更从外锁牢,其四围皆都空阔,眺望无所依从,只是紧临阔涧深沟,显得潮湿幽森。

‘李双白’将辔脱手,也不系栓,那马自去旁侧草坪就食,‘李双白’在旁观看了须臾,忽从马鞍解下一包行囊,掏出了里面层层包裹的馒头和烧鸡腿,放在鼻息处嗅了一嗅,只觉香味诱人,不禁一笑,举步朝那屋走去,娴熟地打开屋门。

这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尾随而至,远远瞅他进屋,即刻蹑足奔到壁侧,本想找处窗牗,探窥内里情形,寻找一圈无果,那茅屋四面严实,竟除了屋门,别无它径透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简凌儿,也未蒙面,而是大模大样地跟随而来,他的轻功极好,乃得陈抟深传,是故跟踪乘马的‘李双白’,更不在话下,而他也有陈抟的独门秘技,隐气闭声乃天下一绝,如非隐世高手,功力高于自己,绝难发现。

那天初见李朝,若非他有意露出行踪,李朝也未必可以察觉。

恰才他趁‘李双白’逗留朝天楼之际,悄悄在那匹白马的四蹄上涂了千里追踪粉,此物无色无味,一旦被黏上零星,入骨化血,极难摆脱,轻易不显露。但他手中有种玉露,只要两者相遇,便可令蹄印现出原形。若遇岔口,他只需撒上玉露,见印辨路即可,也并非处处用之。

‘李双白’走进去,从内将门掩上,简凌儿便运功将辨识力放远,在门口窥听。

静悄悄的四周,忽听‘李双白’轻哼,更夹杂些许戏谑的笑声。

简凌儿已知屋里必有人在,可始终也听不清另一人的说话声,不觉遐思:究竟何人,竟如此神秘,隐身于此?正想间,猛闻‘李双白’张扬说道:“我今晚心情好,喂你呀,不吃?跟我生气?何必呢,其实你已经想通了,如果饿死了,岂不可惜?”

简凌儿不知发生了何事,闻言好一阵惊怪,他素闻李双白个性耿直,即使身为杀手,被迫行事,也多见其磊落胸襟,要么便是孤情独立,怎的这般口气,这使得他心里一沉。

就在此时,简凌儿又听‘李双白’赞道:“对嘛,这不皆大欢喜?才不枉我千辛万苦地赶回来,我见不到李朝,她也很心痛的!适才她一直望着我,诉说我与她梦中相会的一切,我听了都要潸然泪下!”

简凌儿心头一震,闻李朝之名,他也略有失神,却不清楚那‘李双白’想说什么,姑且静心听之,谁料听后 大恸。

那‘李双白’声音清朗,丝丝传入耳内:“李朝刚才已经和我……嘿,她想了我那么久,我当然要对她好一点了,不想她对我仍然是那样好,温柔体贴,关怀入微,百依百顺,真是一个好姑娘!”

简凌儿听了,顿感痛心,郁郁绕心田,暗自讷讷道:“李姑娘,你……”伤心绝望涌上喉头,挥之不去。

猛然,他耳畔又传来一句:“你也很高兴,是不是?”

简凌儿内心痛苦,无以复加,就要难受地脱口:“不是!”就听茅屋里有人嘶吼,更有铁链被劲力拉动的哗啦轻响。

那吼声持续不绝,似乎那挣扎的人比自己还要激动,反倒引走了简凌儿的几分愁闷,所谓之,一人痛如绞心,两人分担,痛则减轻。

然而简凌儿却不是思索这些,而是深究于此人身份,为何会有一个人,与自己一同心痛李朝?

他大惑不解,愈发迫切地想要探明真相,目睹那扇门,就想将之撞裂,窥个究竟,可身负任务,又不能使他擅自打草惊蛇。踌躇之时,已有脚步声移向门扉,又听得‘李双白’语气自若地说道:“我没有对她怎么样,但准备娶她是实!”一句话便将那人慑住,再无铁链拽动的声响。

屋内静了少刻,简凌儿料得‘李双白’必要起步开门,及时藏入屋后,顷刻,果真门扉起动。

简凌儿探首暗窥,只见‘李双白’一身雪白,从内闪出,栓门上锁之后,牵马扬长而去。待其去远,简凌儿疾步奔到屋前,低望门栓,猛地掌心运气,一股暗劲盘旋,一掌将门栓劈碎。不由分说,一脚踹门,门扉开处,月光透射下,一个黑影即入眼帘。

这已在他意料之中,是故也不稀奇,他镇定从容,细瞧那黑影,那人披发垂面,教他看不甚清。

他便执起火折子,轻轻将之打亮,借光向内窥看,不期那人也抬起头来,目光相接的瞬间,不看不打紧,谛观的刹那,吓得一跳,竟让简凌儿浑身战栗。

那何曾是个人?长发垢容,没有面皮,更无双足,身上一件白白的衣袍已脏乱不堪,他无精打采地倚靠在一方狭长的草榻边缘,其双臂尽被利器缚住,以锈迹斑斑的铁链系着,没入远处的壁内不见。

简凌儿猜测铁链一端可能被埋入了地下,而铁链长阔有限,设计精妙,正是屋内人所无法触及的。

简凌儿细观那人,只觉得悚然惊魂,其整张脸已全部毁去,道道疮疤痕迹犹存,在颊面上纵横交错,望之触目惊心,好在那人眉眼鼻梁明朗,使简凌儿放下心。

他察觉那人本是剑眉薄唇,想是原先长相不错,其眼睛在这一刻湛然若神,兴许是见自己并无恶意,生出一种重见天日的希望。

简凌儿发现那人目中的辉光明亮,总觉似曾相识。那人落得如此模样,令他心生不忍,同时也气急败坏,暗骂:“好毒!”

那人衣难蔽体,又被锁在这样一个又阴又潮的地方,三餐不继,瞅着旁侧吃剩的馒头,因双手被缚又无脚,若是想要吃上一口,相隔方寸,也只有爬过去就食,他没有爬,只是眼中光芒幽幽,露出一种哀伤的眼神,形容枯槁,显得甚是可怜。

简凌儿怒火攻心,扑上去抓住那人双臂,探问道:“你是?”

那人声音嘶哑,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只能不断道:“我……”吐字艰难,是难言的苦衷,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简凌儿在旁延视他的神容,已心领神会,截住话道:“我明白了!”又拽了一拽铁链,忙道:“我帮你打开这讨厌的玩意!”取出背脊的丁字拐,暗运真气,正欲将其削成两段。

那人急忙道:“有剑!门背后有剑!”

简凌儿一想也对,若以丁字拐破开铁链,容易留下行迹。这番接触,猛觉那人极是聪明,又增了一分好感, 沿门旁移目瞅视,果见壁上悬有一口剑,那剑距离草榻,外看触手可及,但于被缚者而言,实在是种讽刺,是可以逃生之物不假,然被缚者时时目睹,偏偏难以够着。

简凌儿想到始作俑者别有用心,气不打一处来,冷骂道:“岂有此理!”解剑下壁,暗提功力,汇聚于刃面,砰的一声,气恼恼地将铁链劈碎。

铁链纵使沉重,哪经得他那力道?许是过于气怒,以致简凌儿就跟刀切豆腐似的,毫无阻碍。

震碎铁链,为那人解开束缚,简凌儿余怒不消,目射冷光,匆匆走到壁面跟侧,以剑刻下几个字:“大爷到此一游,有幸见尔丑态,有本事阁下亲自来寻!”刻罢,方觉解气。

那人在后睹之,生出恍惚之情,呆望许久。

简凌儿不意多留,快步赶回那人身旁,说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那人抬目望了他一眼,神情尽是感激。

简凌儿随即背过身,向后斜视,伸出双臂道:“我背着你,能抓牢我吗?”

因为那人无足,他担心负其行走时,那人吃力不住,未料背负极为顺畅,那人像是有些经验,伏在简凌儿背上,简凌儿急忙调整姿势,那人在侧瞻视片刻,沉吟了少顷,忽而主动道:“我叫无嗔!”

简凌儿心悦道:“好,那以后便叫你无嗔!”

正要行出,忽见草榻处遗有一张脸谱面具,简凌儿与无嗔横生默契,一同静望片刻,走了过去,无嗔忽然颤抖地道:“把它拿给我!”

简凌儿点首,便将面具交与无嗔遮住面目,两人一齐回到龙脊山。

由于行途较远,颇费了些周折,约莫天亮时分,简凌儿才赶回客栈,他怕惊动旁人,事有泄露,倒时再难继续查探此事的隐秘。到了客栈附近,便想了个主意,先是连打数声呼哨,将客栈诸人的思绪全都引走,又偷摸至马厩,将马尽数脱缰。

数匹马逸尘断鞅,倏忽而奔,从马厩内一拥而散,惊了客栈内的主家,那些早起的客人也一并涌将出来,连熟睡的人也陆续披衣,提步奔出。

赵琦琦昨夜为了李朝失踪的事,累疲了,此刻惊闻异响,也慌里慌张地出外来看。

简凌儿大致识得客栈住客,藏在不远处探睹,见再没有人走动,身子一纵,负着无嗔跃入,转瞬没影儿。

为求迅疾,他也未曾旁顾,就怕外面诸人回头撞见,是故一纵再纵,如飞鸟般直奔自己房间,推开房门,闪入的刹那,不料李朝从回廊一角现身,将之看入眼内。

自与‘李双白’分别后,李朝一路上心事重重,许多事难以想清,满脸灰败,也是才入客栈,回房后,发觉赵琦琦寻了自己一宿,心中羞惭,无以面对,匆匆与之寒暄几句,正要入眠,便听到房外响动。

赵琦琦才出不久,李朝想了一想,也随后提剑,连步纵出房门。

眨眼的工夫,也足以令她瞧出了端倪,她瞅着简凌儿背上那道身影一惊,下意识地低喃道:“好熟的背影!”内心驱使,使她不由想窥个清楚。

她将心神定下少许,在回廊间举步,高呼道:“凌儿,凌儿……”

两人童年便是玩伴,简凌儿又为人随和,是以李朝也不多加顾忌,就将他当做自己熟识的朋友,亲切称呼,口中叫着,脚下远远快了许多,两三步就蹿到简凌儿屋外。

她手上略一用力,门应势而开。

原来简凌儿进屋后,那无嗔好像发觉了李朝,连声催促,简凌儿来不及将门掩牢,只能虚掩,便张罗将无嗔藏在床上,无嗔自己又拉来锦衾,将自己齐腰以下盖住。

这时,已可闻李朝的呼声,无嗔吓得面无血色,嘶声连叫:“别让她进来,别让她进来,快,快去挡住她!”竟面露惊恐。

此情此景,已教简凌儿知晓所有,急忙横身挡在门口,于是李朝什么也没有看到,心下更生疑窦,直视简凌儿道:“他是谁?”

简凌儿故作无事道:“没有人!”

李朝亲眼所见,岂肯相信?闻话更觉简凌儿怪异,大声道:“让开!”顷刻眉目冷肃,宛似昔日的英姿复生。

简凌儿蒙骗不过她,又不能被她得知真相,只得怒赶道:“出去,出去!”本不忍这般对待李朝,可眼下唯有如此。

李朝大怒,恰才那身影给她的感觉太熟悉,以至于她竟错当成子君,虽然思来也觉这样的事过于荒唐,可她实在无法拟制内心的好奇,何况简凌儿对她一向言辞和善,似现下这般,也让她不愿就此服输。

她偏不信邪,直闯入内。

简凌儿手臂左挡右拦,疾如流星,总能恰到好处地将她阻在门外。

李朝抬头睇视,他一派严肃,毫不相让道:“你最好不要进去,否则……”注视李朝,欲言又止,后面的话如何也无法道出。

李朝摆起面孔,诘问道:“否则怎么样?”

简凌儿被李朝目光慑住,又不敢看李朝的眼睛,心虚作祟,不容情道:“否则你就杀了我!”

李朝见他决绝如斯,狠狠瞪了他一眼,含怒而去。

简凌儿这才长舒口气,将房门关牢,走回无嗔身侧,见其望着床头垂下的纱帐发愣,遂问道:“你怎么样?”盘膝端坐软榻上,为其疗伤,许久没有效用,急的下床道:“我让师父来救你!”

无嗔将他手臂扯住,嘶哑着道:“谢谢你,你救我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简凌儿回视他道:“你以前武功很高,不在我之下,人家都说真人不露相,我认为你不该被就此埋没!”

无嗔回避道:“不明白你说什么!”

简凌儿是个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及笑一声,温和道:“我师父昨个儿去了宿州,我得想法子找他老人家回来。他乃当世奇人,定有办法医治你!”又向外间掠视一番,回顾无嗔道:“依情形看来,我暂时是不能离开这房间了,但请你放心,我一定让人通知我师父!”

无嗔再没说话,简凌儿走出房外,立在回廊瞅视,少时,只见赵琦琦在楼下现身,他欣喜不已,连邀赵琦琦上楼叙话,简要地说了自己意图,并言柴荣有事吩咐,命己严守客栈,务必留意李朝及那个神秘的‘李双白’举动,自己一时脱不开身,可又有要事告诉陈抟。

赵琦琦此刻才知李朝彻夜失踪的原因,闻听简凌儿疑问,也觉得匪夷所思,暗道:“神君?莫非是百变神君祀儿?待我也查个究竟,我与祀儿乃同门师兄妹,师父正在寻他,目今倒是个机会!”打定主意后,便一口应承下 来。

赵琦琦行出两步,简凌儿忽又想起一事,将她喊住:“赵姑娘,请你不要告诉我的父兄,我怕他们心浮气躁,万一泄露,则易坏事!”又怕赵琦琦知会李朝,徒惹麻烦,犹豫不决,概因目前不了解那‘李双白’意图,有心告知,李朝也未必肯信,纵是无嗔作证,可又与无嗔的思虑冲突。

赵琦琦看出他的忧虑,淡淡道:“我是个江湖人,不懂那些是是非非,只知道凭心办事!身在江湖,重诺守信,当是我辈风范!”

简凌儿被她那话感动,恭揖道:“拜托了!”

时值辰时一刻,龙脊山上百仞绝壁,远望险峰叠翠,草木葱郁之间,遍野秋菊,花开艳丽,黄绿交辉,耀眼异常。

赵琦琦去往宿州城的途中,路经一镇,名曰古饶,镇上繁华靡丽,一家仙颠楼最是耀眼,雄踞镇中,未及正午,已客满如潮。

赵琦琦径入楼内歇脚,吃喝罢了,甫一离去,不期在街上与李征错过,因街上人影如梭,各个挨肩擦膀,双方俱不曾往两旁看,便被一波波的人流分开。

不多会儿,李征张目遥视,仙颠楼已映入眼底,便由钟离焉推着轮椅,缓缓往那边靠近。

这间歇,李征身边也无别人,唯有钟离焉,原是昨夜入睡之际,有人潜入燕千云府邸,为李征送去一封信,约李征在此相见,当时信中曾言:

欲求近日诸事始末,请君明日前往古饶镇仙颠楼一会,仅君赴会,若君害怕,大可不来。午时为限,过时不候,如君欲与柴荣结盟,承其恩情,便可将此信视如粪土,君请斟酌!

落款:你的老朋友!

李征拆封之时,遇到些小麻烦,触了纸面,齏粉纷飞,钟离焉当即怀疑笺面被人淬毒。

那来人轻视道:“阁下如今还敢看么?我家主人还等着回话呢。我主人有言在先,若阁下胆怯,不敢看信上的话,便请拱手让出关河三十六家望族的领袖一职,尽早回乡做个村夫去吧!”

钟离焉闻之,气煞心肺,就要上前教训那人,却见李征嗅了一嗅纸面,从容地将信展开,无事人一般观信。

事后,也证明了那纸上所涂的齏粉并没有毒,乃幕后人与李征开玩笑,然也着实将钟离焉惊出一身冷汗,实不放心李征一人来此,执意相随。

李征便与天绍茵略作交代,避过柴荣及陈抟,只身赴约。

前方仙颠楼在望,李征主仆二人行不数步,忽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叫花子手里提着一只酒壶,从一旁摇摇晃晃地撞了上来,直接栽在李征的脚裸处,横截住他的去路。

酒壶顿被撞飞,他哎哟哎哟地痛嚷:“疼死我了,大白天的,怎么不长眼睛啊!”说着,拾身抬头。

李征视之,他个头高挑,几乎与钟离焉相当,面容白净,目露狡黠之色,恰才坠地,分明不见如何擦碰椅腿,他却大呼大嚷,若是跌落,分寸必定有失才是。

李征料他身手矫捷,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也不开言。

他见李征神色冷静,反倒戏谑地一笑,一只眼睛连眨道:“瞧把我这老骨头撞的!”

这番话使得李征主仆忍俊不禁,此人年岁不足二十,竟这般风趣滑头。

钟离焉在旁望见李征面带喜色,一怔道:“公子,身体有无不妥?”

以往李征从不轻易喜形于色,病痛缠身后,便时刻警惕,故钟离焉唯恐有所影响。

李征摇摇头,回道:“还好!不妨事的!”

主仆略一对视,又起步前行,那叫花子见他们不理自己,蹿前一把扯住李征衣角,佯作埋怨道:“这哥哥好不知理!”

李征来了兴致,转头问道:“哦?你且说说理在何处?”

叫花子轻瞥他一眼,摇头晃脑地哼道:“撞倒了人,既不道歉赔偿,连个对不起呀,都没有!穿的花花绿绿,一副公子哥儿德性!”

李征听出他话中的讽意,忍住笑道:“好像是你撞了我,而我尚还是个病人,行走不便,你嗜酒而不看路,幸好我有上天庇佑,如今侥幸无碍,而那只酒壶,似乎是小兄弟自个儿抛上天了,它又落在了地上,是不是?”

叫花子被他揭穿,顿时尴尬了,转而手指李征,高声叫道:“噢,你想耍赖不认,故意冤枉我,看我是个叫花子,好欺负!”

李征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低声朝钟离焉道:“钟离叔叔,给他多赔几两银子,好让这位小兄弟去找个大夫看看,是否伤着了!”

钟离焉也颇不耐烦,依命掏银子,那叫花子不依道:“我不要银子,要上仙颠楼喝酒,你请我!”

钟离焉未料得这茬,惊咦道:“喂,你这摆明是敲竹杠!”

叫花子翻白眼道:“难道你们想赖账啊?我这叫做公平合理,你们撞翻了我的酒,我当然要酒喝了,拿银子干什么,我虽然是个小叫花,可也不是见钱眼开之徒,不要轻看我!”

钟离焉愈加惊奇道:“你……倒挺会‘讲理’。”只觉这小叫花说话有条有理,不像平常的市井小民,极难反驳,又极难缠!

李征急于赴仙颠楼之约,无意在此计较,便摆手道:“算了,算了,就依小兄弟之言,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语气倏顿,想起什么似的道:“小兄弟,不是我不想请你,待会儿我赔上几坛酒都可以,但是如果有事发生,你要记住快逃,看我掷杯行事,好么?”言辞甚是恳切。

小叫花也生出豪情,拍拍肩膀道:“没问题,绝不给哥哥惹麻烦!”

李征心下悦之,不觉仔细凝视小叫花,陡然醒悟道:“咦,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

小叫花心花怒放,诡秘地笑道:“我叫小钰儿!”

李征喃喃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道:“小钰?与我一个童年的朋友名字相近,人也有点像!”

小钰儿拍手雀跃,欢快地奔去仙颠楼。

正在此际,迎面走来一并十人,抢先步入仙颠楼,十人尽是白衣穿着,覆巾束发,腰悬宝剑,容貌端妍,三两成堆,些个手持葫芦丝,些个手持木鱼、箫笙等乐器,其中男女相混,排场十足,夺目万分,引来周围行人的频频驻足探观。

小钰儿也不免刹步,李征与钟离焉亦面面相觑,一同怔住,转眼,视线便被人潮挡住。

众人齐望间,后方又有五个白衣剑士拥着一顶软轿现身楼前,轿帘掀开的瞬间,内里一人下轿走出,一身白衣出尘,仪态轻盈,极有韵致,如濯水之白莲,圣洁而遗世,虽有万物烘托,却茕然独立,引人注目。

他佚貌玉色,如踏清风,满载熠熠,长袖舒卷,荡出一弧流辉,风姿艳冶,清骨神明。

出轿后,玉人长立,眉眼含笑,睥睨仙颠楼,一笑一倾觞,似醉风尘。挺拔的身躯,多显奇伟;眼睛明澈,流光慑人,流岚飘渺,面骨如清玉,亮丽溢彩。他手中别无它物,揣着一支三尺长的玉屏笛,笛身粗如儿臂,睹之蔚为壮观。

他腰间系有一条销金玉带,随风起飞,举足处,衣袂翩然,风华荡荡,衣带昂昂飘举。不作停留,他当先走进仙颠楼,其余的白衣剑士随后而至,均是仰其眉睫,甚为恭谨。

顷刻,一行十数人鱼贯而入,就在大厅择座,那领首坐在临窗一处,白衣剑士们便垂手分立左右,一时间,将那处窗牗围的水泄不通。

边上一名白衣剑士自去与掌柜嘱托,这白衣领首执起玉屏笛,口道一声:“宣一声佛号,十方尘心!”默念片刻,继而横唇吹奏,馀下白衣剑士各以乐器和之,箫笙与木鱼声皆起。

一首清音妙曲顿时弥漫厅内,止了一厅的奢靡气氛。

那曲淡雅清澈,旋律优美,起处舒缓,撩人心弦,使人如见菩提智慧的清凉,又如黑夜奔在林野,尽情释放那一世的压抑。听之静心,时而喜悦,时而奔放,时而又低缓喑哑,使闻者如入仙境,只觉空灵无比。

灵魂超度,红尘痴障,大地都在纷飞,何必去在乎那些纷扰、困厄。

任是花开花落,流年似水,又何妨?

整个韵律清脆流畅,但闻起伏,则引人无限遐思,如在山河中奔腾,飘飘渺渺,弃了悲伤,舍了恩仇,不乏激情与活力,不乏柔和清新,绵长细腻。

众人皆感自己如同一粒跌落的尘埃,心灵涤濯,受尽洗练后,冉冉升腾于空,激起了心中千层浪,留下一地银辉,流连不去,清气充满乾坤。

那白衣领首更在佛曲中光彩照人,其左方侍立三人,皆手执葫芦丝,专注合奏。与之紧邻的是名女子,双十韶华,头戴翡翠冠,肤白胜雪,姿容甚丽,打扮脱俗,倒颇有一分观音之相。

只是她双眼多带狡狯,不时偷望旁边的领首,忽在曲声起处,偷偷将袖内藏掖已久的白玉瓷瓶翻转过来,其内尚有数粒药丸,一概从瓶口流出。

她用脚逐一踩碎,慌忙又装作沉浸曲中的样子。

那白衣领首心无旁骛,也未回头瞻视,后面的白衣剑士也不能在吹曲期间左顾右盼,有人偶然瞧见,暗露惊恐之色。

他们都知道,每逢少主人吹奏佛曲,谁也不得叨扰,就算天崩地裂,也不能撼动分毫。

待一曲罢了,白衣领首侧头,微睨那心不在焉的女子,嗔道:“清衣,刚才在做什么?”

那清衣做个鬼脸,嬉皮笑脸道:“哥哥最好啦,不生气,不生气嘛!”

白衣领首低头瞅到地面的药粉,微怒� ��:“你的药呢?”

清衣一手拉住他的一片衣角,一手摇着他的半边肩膀,连声怨道:“什么药啊,我不要吃药,这样太无趣,太无趣!”那摇晃之势,用力之猛,显非常人可比,而是暗含无上的劲力。

白衣领首险些被她摇散,好在无碍,疾唤道:“清衣,我是哥哥!”

那清衣意态渐渐颠狂,并不入耳,几乎能将白衣领首以暗劲迫死,可他仍端然正坐,想来功力应该不弱,不然必死。

李征在外睹见,忽由钟离焉推入,叫花子小钰儿紧随在侧。

白衣领首耳力极佳,立刻听风辨出,矫首昂视,见到李征的一瞬,舒开长袖,拂开清衣女子,目视李征,姿态潇洒道:“征兄,久违了!”

李征神态从容,端视着他,迎上去道:“李清尘,我早该想到是你!”

李清尘笑道:“我才从西域回来,不想征兄明知山有虎,依然准时赴约,可令愚兄钦佩!”说罢,伸手邀请道:“征兄,到这边一起坐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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