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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六不觉动乱斩荆棘,怎能入世点寒芒

几个时辰不曾见到子青了,关醉飞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等绝处下相逢。

这让他心弦一颤,几乎就想上去拦住子青,就算他耐力再好,也要很久才能将心神稳下。

遥遥注视,子青是那般清醒而镇定,关醉飞望来时,两人目光相接,她丝毫没有回避,但也没有喜色,木无表情地穿过大殿,一步步地走向朱友珪近处。

两旁各种目光齐汇,她身上却射着剑一样的锋芒,使人莫敢轻视。

但她看起来,却实在像个长不大的孩童,穿着更像家丁,甚至连衣袍也不能尽数撑起,然而她的模样却并不滑稽,纤弱矮小的身子飘着恢弘的气势,微一立定间,身躯更昂然挺翘,好似她原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那股男子气概竟活现了。

她一点也不盲目,一眼就寻出了朱友珪,明澈的目光笔直地凝注着。

朱友珪也在望着她,若说先前还怀疑她的来因,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于是慵懒地问道:“听说你是来卖眼睛的,卖谁的眼睛?”

子青铿锵道:“我!”她目中隐有凶光飘浮,语气也极为森冷,态度却依旧有礼,显然是在极力地忍耐着。

关醉飞听见她毫不迟疑地道出‘我’字,顿时浑身激颤,但愿事情莫要像他想的那样子,子青这样的神情,让他莫名后怕。

然即便如何掩饰,他的面容变化也被朱友珪看入了眼里,有些东西岂非本来就是掩饰不掉的?

朱友珪暗中瞧了他几眼,回头朝子青刻意笑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消息也很灵通!”

子青立刻躬身一揖,也微笑道:“那么我一定是来对啦?”

朱友珪猛地收敛笑容,左右盯着二人,冷哼道:“一个视眼睛如命根,一个视眼睛如草芥,却俱都弃之喜也!世上的神奇事,我见过不少,可还没有见过这么胆大、这么疯狂的人!”目射两道寒光,逼视子青道:“你如果不是个疯子,就是诚心来捣乱的。”

子青被此一激,胆气直往上冲,脱口道:“我的头脑很清醒,可不是疯子,尚还知道这里一定需要一双眼睛,而且就在此时。”抢住话头,不让他找出自己破绽,伺机报复。

朱友珪瞧着她,又变了脸色,连叹道:“奇怪,奇怪!怎么可以这么巧?”

眼看他似要温和,谁知却突然疾指关醉飞,瞪目道:“莫非你们二人是串通好的?”

子青也不打算隐瞒,便走去关醉飞身旁站定,将身一挺,决绝道:“我乃公子家童,早知公子此来,你们要以此举对他,故今番护主,理所应当。”

朱友珪眼珠略微翻滚一下,不信道:“哦?你这家童倒忠义的很,如此料事如神,比你家公子还高一筹了!”

他这摆明是激将法,有意挑拨。

子青岂能不闻?当下面色不变,沉着道:“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何能耐?还不是公子早就料到会有此难!”

朱友珪闻罢,好奇地看着关醉飞,又指了指关醉飞身后的小童,讥诮道:“既然同为家童,怎么他却安然地站在那儿!”

子青知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挑唆他们三人内讧,心中冷笑,朱友珪这等狡诈,必有所图,她也反应甚快,便将话截断,淡淡道:“那只因我与他打赌,他赌输了,就得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那小童自也机警,常年跟随关醉飞,深知何时说话,何时不需说话,就与关醉飞并立,一直缄默不言。

朱友珪冷视子青,沉下脸道:“你刚才为什么不一道进来?”

子青昂首道:“因为公子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将我叱走,我便只好跟在后面!”身子挺高,凹凸有致的曲线时而隐现,再也掩不住女子独有的特色,加上她细嫩白皙的面颊,匀净如水的目光,无论从哪一处看,都与男子有异。

虽然子青极力保持镇定,流露刚硬之色,然朱友珪望见,还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冷冷道:“你欲献上一双眼睛,可我却偏要挖你家主人的眼睛,你这趟岂非白来了?”

子青连忙道:“我愿意换……换给他眼睛!”

朱友珪惊异道:“换?”

子青连连点头,续话道:“在这大殿之内,你是天,我们是地,你若决定什么,我根本不能阻止,不然就像鸡蛋碰石头。欺软怕硬,尤其像我这样没什么才能的人,便更深知其理。在你眼里,此刻的公子,更比我重要的多,你也只是想打击公子,而不是我!”

朱友珪延视着她,饶有意味地笑道:“你还挺识相!”

子青忍住他的讥讽,默默道:“一介小童,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说此,抬目视向朱友珪,一字一顿道:“我想请问,你是否执意要挖公子眼睛?”

朱友珪见她乞求甚渴,还要与自己磨嘴皮子,既称关醉飞下人,却凌驾于关醉飞之上称呼自己,觉得有趣至极,便长笑着道了声‘是’,气态悠闲,似乎见到她的情绪暴露,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

子青果然目露哀痛,隐忍片刻,终是难以自持,悲怜着道:“如此对待公子,机会是不是只有一次?”心里实已对朱友珪恨极。

朱友珪才不在乎她的恨意,如今是自己把别人的性命掌握于鼓掌之间,自己忧甚?当下想也没想,便道:“人只有一双眼睛,这正如人的生命一般,死了的人,就不可以复活,除非是假死,当然失去了眼睛,就不会再长出来,所以挖眼自是一次就够!”说着,目视子青,疑惑道:“莫非你怕我下手不够狠,一次不能把关醉飞的眼睛挖出来,以致他承受痛苦太多?”

子青听罢,强忍不忿,遥视朱友珪道:“但愿你莫要有第二次!”

朱友珪失笑道:“只怕还是要动手一次的。”

子青正要叱他为何出尔反尔,哪知他早把子青心意看穿,缓下语声,逗弄道:“一个人只能挖眼一次,这第二次,就只能换一个人了,而且可是你求我的,你难道是后悔了?”

白送给他一双眼睛,他怎会不要?因此,朱友珪很高兴,只觉殿内燃起的灯烛都是那般亮丽。

子青适才也的确有些慌,见他所指是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才徐徐放平,说道:“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朱友珪大方道:“说吧,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

子青苦涩一笑,承话道:“那好,我便开诚布公了。假若你挖了公子眼睛,我就用自己的眼睛代替,届时我与公子俱都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希望你大发慈悲,做个顺水人情,托人将我们送到天一老人那里,把我的一双眼睛换给公子。”

朱友珪不想她说来说去,兜了个大圈子,竟摆了自己一道,这换眼睛原是这个换法。

那么事后,关醉飞岂非还是个正常人?他欲惩戒其人,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当下恨恨道:“你想的好主意!以天一的医术,要让关醉飞重见天日,可容易的很。”

子青较真道:“你平白挖去我的眼睛,我只是求你帮个忙,莫要伤公子性命,而且你也如愿惩罚了公子,至于以后的事,你可没说要怎么处置呀?这买卖,我认为你仍然很划算的。”

朱友珪一口恶气难消,还是感觉自己上了个大当,可子青所求又让他抓不住漏洞,实在是气煞,盛怒之下,不由拍椅而起,连骂道:“刁钻,刁钻!”

子青看他举足失措,就想偷偷地笑。

虽然她最终没能笑出来,可关醉飞在旁瞧着,目光突然就柔和了,只觉得一股温暖直扑入心田,感动难言,自然对于子青的机智,也不乏由衷的钦佩。

他自小孤独惯了,又因身带残疾,儿时的聋子生涯,他更身为孩童,极不适应,每当听不见声音时,心境总是凄凉。

后来为了学做正常人,融入这个尘世,他便四方求学,孜孜不倦,乐天知命的性情也便由此而生,只因他要生存做人,要得到所需,让人尊重自己,就得先尊重别人,学会求人。

求人看似简单,实则是一门极大的学问,内含人情世故,饱尝辛酸,更要会与人相处。

察言观色,便就是一种本能,试问世间上有多少人,每个人都有不同,要和这些形形*的人融洽,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才有了关醉飞的以礼待人,最后慢慢将那份彷徨和无助减去。

可他若没有办法看见世界,也耳不闻声,与行尸走肉能有多大区别?

眼睛的确是他致命的要害,他拒绝子青,拒绝所有人相送,无非是想减少自身的把柄,可眼睛却不能摘掉,于是就成了朱友珪对付他的一个突破口。

陡然间,子青现身来救,关醉飞内心能不起波澜么?

朱友珪嘀咕了两句,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紧子青道:“小娃娃,算你狠,我一着不慎,被你引入局中,可我有个疑问,瞎子的生活是不是很好玩?你……竟然一点也不怕?”

经过这半响工夫,子青也已恢复平静,叹了一口气道:“哎,其实如果能不做瞎子,谁不愿意呢?出此下策,实是别无选择,我就算没有眼睛,还有耳朵可以听,而公子有耳却等于无耳,眼睛就是公子的一切,更是生活的希望,若然失去,生命就没什么意义了。”

朱友珪阴狠地笑了笑,手指子青道:“你很聪明,借此办法告诉我,如此对待关醉飞只是出一时之气,却起不了大作用,不管怎样,总会有人为他献出眼睛,对也不对?不然你大可以在寿州等着关醉飞,你怕我不将他送回去,是不是?”

子青没有说话,他也心知肚明,又脸色一变道:“但你却忘了,若你们一同被挖去双眼,长时间不治,眼眶附近的肌肉就会失去知觉,逐渐麻木硬化,纵然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说罢,佞笑道:“我要把你们留在此处,待过个一年半载,看天一的妙手还灵不灵?”

子青顿时眼如利剑,直视朱友珪,气的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猛见关醉飞大力推开子青,在旁叫道:“罪责皆在于我,她是无辜的,大王怎么对我都行,却不可以难为一个家童。”一步走出,用大半个身躯将子青挡住,气势高昂道:“且问大王,您决意挖我眼睛的缘由何来?”

朱友珪早看着他们两人神色不对,瞧了一阵,忽的哈哈笑道:“你的记性这么差?莫不是忘了我们先前所谈?”

关醉飞接话道:“我知道,您无非是一早就认定我在谎言欺诈,是以我说什么,都逃不过这一劫,另外,您还想看一看我在慌乱之下,会不会露出马脚。”语气稍顿,接着道:“但我大致想了想,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朱友珪笑意昂昂,好似认为他是瓮中鳖,根本不用着急,所以气定神闲道:“说来听听。”

关醉飞也不客气,就道:“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准备吓一吓我?”

朱友珪点头道:“确有此心。”

关醉飞豪声道:“但您并没有吓住我!”

无论朱友珪怎么刁难,他气势不减,据理力争,虽然忍一时之气,可厚积薄发,然此时此刻,若不辩解争取,损失的可不止是生命,还有尊严!

同时,他也仍然礼貌周全,纵使朱友珪这会儿已经不注意礼数,他还是不改本色。

这当然也是关醉飞的特殊之处,他确定朱友珪虽没留意,但一定记在心里。

关醉飞见所猜不差,意味深长道:“若还不是,就只有第二种了。”

朱友珪玩味笑道:“是什么,快说呀!”

关醉飞目光冷寒,久久憋着的一口气徐徐吐出道:“那就纯粹是无理取闹了!”

朱友珪本也就赖皮,听了这番话后,原先的打算皆被关醉飞道破,不知是心情甚好,还是怎的,陡然眉睫舒展,散出耐人寻味的光彩,目不转瞬地瞧定关醉飞。

关醉飞心怀忿恨久已,强压住心头不快,缓缓道:“可是您曾身为帝王贵胄,敢问大王一句,此种形势下,一个尊者,他无理取闹的机会可以有几次?如果大王说,由心而定,随时可来,那么就当醉飞没有说过,大王可发一道遣送命令,我立刻就走。”

朱友珪被他这话震住,凝神想了想道:“一次,因为你是个使者,只需要挖下你的眼睛就够了。”

关醉飞似乎并不想听这苍白的回答,好似这答案他早就知晓,也好似朱友珪说到了他心里,一股脑接口道:“是,以我之眼可以威慑三军,使他们觉得您有一将之风,可令敌人闻风丧胆,然两军交锋,不斩来使,素来有此一说。”看了朱友珪一刻,话声一缓,徐徐质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来第二次呢?”

朱友珪愕然,关醉飞这话实在是把他心思说的一滴不漏,若要强行抗之,岂非就坐实了自己昏庸的事实?一时间,要想另谋它策,也非易事。

他不由心思神移,冷冷地瞧着关醉飞。

关醉飞语声铿锵,口若悬河,说话毫无障碍,而且滴水不漏,朱友珪愈发怀疑这是关醉飞与家童合演的一出戏,为了教他相信关醉飞就是个聋子,可他越来越不信,适才他几番低着头开口,关醉飞却还是能接住自己的话,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因此,朱友珪面色阴沉,尽量装出心平气和之态,由着关醉飞往下说。

关醉飞自是要将话说完的,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一丝机会,一线生机,他都决不放弃,势必要为自己争取一切,便又道:“欺负一个女流?她并未冲撞您,她只是用并不公平的方式与您交换,您这样对她,是和她嬉戏吗?这样岂非就显的您在无理取闹了么?”

不待朱友珪答话,他已在殿内踱走开来,一身白色的丝衣如雪般洁亮,衣袂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曳飞。

那边角上的刘羿生垂手而立,时而就将双手拢在一处,轻轻地扳动着手指。

那手指修长有力,指节明朗,本有更大的用处,如今却要做着这样的小动作,是否刘羿生已经呆的无趣,才以此打发时间?

有时朱友珪说话,他就手指头偷偷地动一下,幸好其他人都在注意关醉飞与朱友珪,也没有顾及他。

刘羿生实在太沉默了,又不插嘴多言,能有他什么事?

所以他只有等,时不时地会见关醉飞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关醉飞走动期间,又无意往他那里一扫,他的手指却没有动,只是木然地卓立着。

关醉飞看了一瞬,神色平平地转过身道:“大王能统领三军,自有威严,才可服众。”言说间,突然就收步,看定朱友珪道:“但是您为什么要让部下认为您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呢?这样柳枫率军来攻,岂非轻而易举?因为您时常无理取闹,威信就大大降低,士兵们难免会生惶惶之心,担忧有朝一日祸及自身。”

朱友珪定睛看着关醉飞,忽然仰面大笑,良久敛容道:“不错,看来我并没有震慑到你!”言罢,命人看座,伸手一指坐处道:“不愧是千里挑一的使者,请!”又转眼朝刘羿生使了个眼色。

刘羿生立刻授命,低头转身的一霎,他双手的指头又下意识地互相碰击,然后仓促分开,大步而出。

关醉飞目注着他远去,呆愣了片时,待朱友珪延他入座时,他竟推辞不受。

不久,只见得大殿两旁摆满了数张食桌,果然是有人要来。

随着深夜的降临,菜肴纷纷备置妥当,关醉飞仍与子青等人立在偏旁,朱友珪再三邀请,他坚决要等大家全都到齐,才肯就坐。

双方正僵持之时,殿门口忽有数人涌入,俱都劲装素裹,手持各色兵器,有些关醉飞认识,正是殿外巡哨的武士,有些则是生面,随后走进来的是刘羿生。

眨眼,一行人就将殿门堵牢,齐向朱友珪行礼,有的口称师父,有的称师伯。

朱友珪轻‘嗯’一声:“坐吧!”

徒众们依命散开,各择侍女作陪。

关醉飞一眼观之,便知是朱友珪赏与这些人作乐,无怪乎徒众们死心塌地。

他摇摇头,与子青三人再无托词,走在众人后头,正要找个空位,不想旁侧擦过一个壮硕身影,猛地一撞,竟撞掉了子青的头衣。

她满头长发顿时没得掖藏,如瀑布般倾泻披散,有洒如流云的,也有飞舞戏风的,子青整个人就好像展在黑夜间的聘婷少女,袅袅娜娜降在一堆男人中间。

有两个人眼尖,立刻就发出了惊呼,张臂便要来抱子青,子青赶忙闪向一边,本以为仗持轻功,可以无惧,哪知这两人伸手俱都不凡,追的子青惊惶无措。

走在前面的那些人,更都转头来看,见状哄堂大笑,叫道:“兄弟,别太丢人,看你们俩那孬样,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其中有个一表人才的,属他心眼最坏,目视刘羿生,催促道:“刘兄,你手脚利索,去帮帮他们呀!”

刘羿生双臂叠抱于胸前,站着没动,嘴里笑着道:“真他娘的笨蛋,这种事,还叫老子帮忙!搞不定,不如去跳河啦,外面的水多清凉,正好给你们洗个澡!”

那人正在意兴之中,看热闹般瞧着子青,怂恿道:“哎哟,我说小姑娘,你躲什么呀,他们俩见你貌美如花,喜欢你,你就成全他们呗!”

子青一面闪,一面啐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给我滚!”

那人待要再说,被子青话语堵住:“怎么不叫你老娘来陪,你娘呀,虽是一把年纪了,可也是个半老徐娘,更有风韵!说不定更对你兄弟的胃口!”

那人气的没办法,恼羞成怒,于是在他指挥下,周围立即人影堆叠,子青一不小心,便会撞在人身上,被人强拉硬拽,好不尴尬!

子青挣脱不及,叫骂的当口,猛闻呛啷一阵疾响,关醉飞赤红着双眼,肩臂一震,他那个包袱里面的铁器成串飞出,在一片银光中,他徒手穿过光幕,逮住一根尺长的铁棍,三翻两搅,一件丈余长的奇门兵刃被他抄在手里。

他怒瞪着众人,恨极怒喝:“都是野兽,给我滚开!”兵刃向前一挑,纵掠而起,飞身疾驰,挑飞了面前的风波。只闻得劲气入耳,众人急忙撒手。

关醉飞宛如暴怒的狮子,横身落在当中,遮住子青,此刻看来,眉睫间的气势逼人已极,冷森森的目光与先前判若两人。

突如其来的一招,他也实在始料未及。

此番朱友珪对于此事是毫不制止,眯着眼睛,神态悠闲,他便知道是朱友珪刻意布局,一早便窥破了子青,所以教唆这些人揭穿子青的女儿身。

朱友珪见他亮出兵器,就凭适才穿针引线的手法,两三下便将散乱的废铁拼成一件神奇的兵器,而且是在眨眼之间,一挥而就。这若没有非凡的眼力,寻常人怎能企及?

再看关醉飞的包袱,已空无一物,轻飘飘地掉落地上,竟没有一块多余的残铁落下。

若说关醉飞未曾欺瞒,朱友珪已经很难相信了,他也有些后悔方才未能将关醉飞的眼睛挖下来,现在只能另寻它策。

这关醉飞身怀绝技,他本来就有此怀疑,果然这一试之下,就教他再也隐瞒不得。

那么关醉飞的耳朵也有可能根本就未聋,所以朱友珪打算看看他的身手,一个聋子,没有辨识力,如何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突围而出,便尤为重要。

想至此,朱友珪森然瞪视子青,朝众徒猛地喝道:“强奸她!”

众人受到鼓舞,哪管得了许多,都往上扑,手持利器,凶狠发威,好似谁要挡道,就打死谁。

关醉飞疾退一步,与子青紧紧贴牢,平棍当胸,冷面怒道:“谁敢动子青,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谨慎地瞅向四面。

他那兵器也极为怪异,非剑非棍非钩,却以数截铁棍拼接而成,而连接处都是齐整的圆管。

棍长丈余,有远攻之效,两头却紧扣着个铁罐,饶是这兵器中央类似铁管,有什么缝隙,也除非是把那个铁罐揭开,否则根本看不到。

况且关醉飞拼兵器用时极短,铁器飞舞间,他已功成,众人不可能了解内中方法。然众人却都想刁难他一番,便环伺在他左右,随时准备进攻,并死皮赖脸道:“玩一玩,怕什么?”言说间,便去拉扯子青,有意激怒关醉飞。

子青毕竟是女孩子,纵是天不怕地不怕,听到朱友珪这么一说,也心惊胆战,赶忙就往关醉飞怀里缩。

关醉飞眼瞅着众人肆无忌惮,暴怒道:“你们敢!”

子青要是受辱,他拼死也要与这帮人抵抗到底。

那个心眼坏的人夹在人丛当中,又借机挑拨道:“你们说,咱们是什么人?”

有几个仗着是自家地盘,张狂附和道:“小人!”

那个人立刻胆量一壮,高声道:“既然是小人,那么小人戏君子,当然就很应该了!”

刘羿生在远处看好戏,此时猛然打断话,纠正道:“错了,他如此英勇,正是唐营的好义士!”合抱的双臂,一只手从内伸出来,在胸膛上不住地击节而动,但他击的很有节奏,其他人只当他是在玩。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与关醉飞觌面,便笑意深远地延视关醉飞。

关醉飞瞄了他一眼,反诘道:“你不知道义士是受人敬仰的吗?”

刘羿生呵呵笑道:“义士不该就义?只有英勇的一死,才能万世流芳!好啦,兄弟,你去吧!”

关醉飞咬牙道:“我早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周围的人一听,忙就嚷道:“好,就让我们成全你!”目光扫视关醉飞,就欲扑身迎上。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那根铁棍似的奇长兵器泛着灿灿的光芒,被关醉飞捏在手中,犹如神物。

朱友珪张目正望间,就见关醉飞执起兵器一端,认真地道:“今天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朱友珪急忙喝住众人,负手走过来,奇怪地问道:“这是你的兵器?”神色竟缓和了不少。

关醉飞也不是没有望见,能不硬拼,自然谁也不愿意选择那样的方式,朱友珪是此地的主人,稳住朱友珪脱难,才是上策。

他本就心思敏捷,观人甚微,目今朱友珪既然松口,必是看出了什么蹊跷,想从另外一个角度试探自己。

轻松地杀死个人,对于朱友珪而言,并没有什么新鲜感,何况他此刻定对自己充满好奇,若不解惑,怎会甘心呢?

常言道,刀剑无眼,朱友珪想必也非常懂得这个道理。

是以关醉飞便跟着朱友珪的话道:“这是一块神铁!我亲自把它打造出来的,费了很大的劲儿!”说着,目注兵器,哀叹道:“寂寞苦闷的时候,都会把它当成我的兄弟,无话不说!”

朱友珪兴致盎然道:“你现在很苦闷?”

关醉飞喟然一叹,良久才道:“若大王与我易地而处,会怎样?”

朱友珪一怔,望着关醉飞,嘉许地点了点头。

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却也显露出朱友珪那一瞬间的某个想法。

关醉飞立即明白,他可能并不真的厌烦自己,而是一种刻意的排斥和警惕,这皆源于人的自我保护之心。

一念及此,关醉飞双眉顿展,拿高兵器,自说自话道:“神铁呀神铁,你一定要帮我!今天我可是要给他们看个玩意,全拜托你了!”

朱友珪觉得他有些可爱,不免问道:“它可以听懂你说话?”

不知何时他已遣散徒众,走在关醉飞身后发问,关醉飞自然就没听见。

朱友珪又走到关醉飞跟前,夺手抄住那兵器,不动声色地运气一掂,发现这武器确实甚重,须知粗重便表示关醉飞功力绝不逊色,若没一定的内气,不可能轻易提起百来十斤的重物。

但一时间,他还是不能肯定是否内部另有罅隙,因为罅隙,多半是武林中人擅藏机关暗器的所在。

朱友珪也拿捏不准关醉飞是否真的耳聋,但他已经预备多等片刻了。刘羿生适才出殿,定然按照他的吩咐,派人去三河尖等地悄悄打探,若一切属实,关醉飞所言无虚,那么他冒然处决关醉飞,便真会失去个大好机会。不听其言,也会引致四方沦陷,四面受敌。

所以他思来想去,认为此事不能草率处之,陡然改变注意,也与此有关。

他在背面说话,关醉飞不搭理他,他瞬间明晓缘由,看了看那兵器,又在旁复问道:“它能听懂你说话?”

关醉飞意识过来,赶忙拱手道:“在下耳朵不甚灵敏!教您连问两遍,对不起!”

他这话却说的实在有些奇怪了,若说未曾听见,又怎会得知朱友珪问了两遍?可若听见了,刚刚为何不回话?

朱友珪果然起了疑心,不信似的道:“真的不灵敏?”

关醉飞苦笑道:“您总是这么不相信我,也舍不得杀死在下,继续僵着,也非好办法,既然迟早要解决,何妨一试呢?”

朱友珪翻开眼珠,斜瞪着他,冷哼道:“小子,我正有此意!”退开数步,抓住兵器一端,在丈外朝关醉飞喝道:“转过去,未让你转头,便莫要转过来!”

关醉飞本来还看着他,如此一来,便只得连声道是,唯唯诺诺地背向朱友珪立定,如木桩般杵着,动也不动。

其实他心里哪有半分害怕,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刘羿生又与他对面,垂着手臂,放于下腹处交叠,习惯性地打着手势。

朱友珪在那一旁将兵器举高,平放在肩头,他也便照做。

刘羿生也屈指向天,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殿中心那二人身上,也无人去看刘羿生那个角落。

由始至终,朱友珪未言半句,关醉飞也没问,但感应度极强,猛然一道真气由朱友珪那头传来,通过铁器,疾速滑向关醉飞。

朱友珪施展的很巧妙,未让铁器有明显抖动,就看关醉飞如何辨别,此时的关醉飞,不能回头相看,当真处于危殆边缘,若朱友珪有心要他性命,那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细微的震颤,危机来临,若毫无意识,便只有死路一条。

旁人都离得较远,也没有人愿意发话,只要那铁器不抖动,子青与小书童实不知朱友珪要搞什么鬼,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朱友珪发功,神不知鬼不觉,又沾得速度奇快,待子青辨出兵器内隐有金铁交鸣之声,那早已来不及了。

朱友珪发出一阵狞笑,刘羿生看的清清楚楚,手指不禁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被朱友珪看入眼里,他好似意识到什么,正要张口,关醉飞的衣袖忽被一道劲风吹起,绕臂回旋。而右臂处也正源源不断地散出真气,直令那外衫长袖破开一线,卷到了臂肘处,肘前的内衫上,一片光辉闪闪,竟缝着巴掌大的薄镜,到底是薄镜,还是光滑的白玉,已不可知。

然而那光足可鉴人,关醉飞这手臂稍微偏开,向后一曲一抬,朱友珪的样貌便映在其中。

他一向以敏锐的感觉行事,自然那角度也是妙到毫巅,正照出朱友珪的左半边脸,而其左手正持着自己那根铁棍似的兵器。

若是旁人,无一定经验,还不一定能在转瞬之间寻出朱友珪。

铁棍那头倒扣着个铁罐,将那个端面严密封牢,看不出丝毫罅隙。

谁知关醉飞陡然一拍铁棍,那端面许是受到机括号召,立刻暴长数尺,朱友珪若不躲开,简直能穿破他的头骨。

原先朱友珪便未将铁棍端口抵住自己面额,只是放在左目附近窥瞧,然朱友珪毕竟并非无能之辈,早有防范,上身一闪一倾,松了铁棍,险险避过。

不想这关口,陡见刘羿生的异状,他怒目圆睁,破口大叫一声:“刘羿生!”

他话音未落,那铁棍忽从中间曲折,弯出大半个圆弧,铁罐中突然弹出个拇指粗细的尖锥铁棒,分光捉影似的逮准朱友珪移身而过的耳畔,直刺进去,尖锥如针一样刺在朱友珪的耳膜上。

待关醉飞狠心拔出铁器,朱友珪耳朵顿时血流如注,也亏的是关醉飞眼力惊人,依靠多年练就的经验,方能成事,须知他要做个正常人,就得时刻看准别人的口形,不管距离远近,只要能看到,都要千方百计辨别。

这种本领,已经超越正常人,因为一个正常人看不见时,可以听声音,并不需要强迫自己非得用眼睛。

朱友珪本来还想计较刘羿生因何不停地抖动手指,后来才意识到刘羿生是在提醒关醉飞,正要找其算账,便已自顾不暇,当下捂住左耳,疼得他呲牙叫嚷,身躯不稳,一连倒退数十步。

好几个徒众围上来扶住他,在他耳畔说些什么,他也只有右耳能听见些许,左耳完全听不见声音。

朱友珪恨极,艰难地伸出一手,颤抖地指着关醉飞,又快速寻出刘羿生的身影,嚎吼道:“杀了他们,杀了那小子,还有刘羿生,他对我了如指掌,刚才看出我的心思,偷偷地指使那小子害我,绝不能放过他!”

此番虽未击中朱友珪死穴,但这已然足够了,关醉飞本也没报多少希望。朱友珪这样的人物,能以计偷袭一次,难道还能有第二次?

妄想在此等凶险的形势下打死朱友珪,那简直就是贪心,而这种贪心,难免就是一种愚蠢,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时非但没能害死别人,反而害死自己。

关醉飞只愿能一击得手就成,不要多,只把朱友珪一只耳朵震聋,他需要的就是破坏朱友珪铜墙铁壁般的本能。

他是个聋子,所以他很早就想过把朱友珪也变成聋子,目今虽不致全聋,但失去一耳灵觉的朱友珪,已经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怕了。

现在他需要出去,与柳枫等人会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唐营马上就可以大军压境。

以柳枫之能,生擒朱友珪,应该会有办法。

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一战,从他来时,就只有三个时辰。

事前他有约定,若星光没有出现,他就要死,必死。

是什么星光呢?天上的星光吗?

如果这么想,就错了!

多少个时日磨刀,只为这一刻,如今终于到了,关醉飞仍然要最后再磨一把刀,所以长棍尖头一弹出尖刃,顺着人影,飞击而刺。

血花飞溅,劲风狂舞,吹乱了他的头发,白巾也被人削落,于是,他披发冲出人丛,那份霸气再也难以抵挡,逼人已极。

他饱含精光的双目死死盯住子青那个方向,见人就挑。

这短短距离,平时跨过去容易,这会儿却是那么艰难,每走一步,他都要打� ��十余个人,然后,后方还会有人再冲上来。

关醉飞听不清晰,只将铁棍转动成风,一通挑打后,他索性一把拽下了外衫,都来不及拉开衣带,外衫便被扯去,可见力气之大。

那外衫也没烂,而是被他拧成一根麻绳也似,当做武器,配合铁棍使出。

那边子青也没了顾忌,有人前来挑衅,便拾掌连拍,时而飞起一脚。

小童也忙活个不停。

没有人是真正好欺的,只是人一旦长大了,思想成熟,很多人便会懂得隐忍,坐待时机,但时机一到,谁能保证他们不懂得反抗?有时,只是愿意与不愿意的区别罢了。

关醉飞此番一计得逞,打开一条血路,便连步奔到子青身旁,牵起她的手,向外冲驰道:“走!”

那小书童自不必多说,也甚机灵,跟在关醉飞身后,徒手挡击两旁来犯的敌人。

刘羿生也跳前数丈,在三人离去后,抢在众徒前面到达殿门口,挥开铁尺将出口堵死,为关醉飞迅速出离大殿,取得进一步的时机。

这些徒众多与刘羿生是垂髫之交,有些十三年,有些七八年,就连最少的,也有五六年,见到刘羿生叛变,俱都震惊。

双方过命的交情,比不得朱友珪此刻的死令,虽然有人犹豫不决,眼中流露痛惜之色,但也有好几个徒众心狠手辣,为除奸细而狂喜,便就掣出白晃晃的刀子,拾手在嘴角抹了一把血,杀向刘羿生,誓要刘羿生的命。

刘羿生是在血里长大的,在残酷中生存,他深知这种情况不是拼个你死,就是他亡,所以他也把心一横,毫不客气地三挥两砍。

向来风神洒落的他,打起架来,如一只发狠的雄鹰,也甚不好打,威猛刚强,铁尺一开一合,似狂风巨浪,卷起一片片绚丽光幕,快的教人无法招架。

刘羿生就趁这个间歇,掌脚齐飞,连环飞踢,或将近侧之人拍倒,也未以兵器刺之,便飘退数丈,冲出大殿。

众人愣了,呆呆地道:“他……他这是什么招式,从来没有见过!”

有人反应机灵,忿忿地道:“一定是偷偷练的,这小子,八成筹谋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有人眉目一拧,奇怪道:“咦,他怎么会为关醉飞拼命呀?”

“看来贼这小子来历不明,不是个孤儿!要么便是他见钱眼开,被人收买!”众人七嘴八舌地这么议论着。

熊迩已经跃出人丛,下定决心似的道:“我去追!”白森森的牙齿咬住刀刃一边,他挽起衣袖,便就追了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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