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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高洁笑看嫉妒心,自辱最终遭天谴

时辰一点点过去,夜色越来越浓,正值行人活动的当口,孙楚酒楼也到了每晚最热闹的时候,客人不知不觉骤增,人来人往,三两成堆,出出进进,一遍遍踏破酒楼门槛,厅里也适时响起划拳喝叫之音。

酒楼的伙计肩上搭个白抹布,端个盘子不停地忙活,不多会儿酒楼里就坐满了客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即使这样,仍不断有人登门,于是找不到空位的食客,便在伙计带领下,与独自饮酌的苏乔搭了一桌。

旁边有人落座,苏乔毫无反应,醉眼惺忪,不时打着酒嗝。

近点看去,苏乔手里握个酒壶,既落寞又惆怅,瞬也不瞬盯着天绍青,犹豫不绝。

但见他浓眉挺秀,双唇薄厚适当,脸型略长,下颚圆润,束发的冠上插着一根簪子,外看倒也清灼,只是他常年饮酒,似显得没有精神一般,浑身还散发一种难驯的野性。

坐在那里,他的长袍随意曳地,隐约可见腰间束着白色丝绦,发髻零零散散自脸颊滑落,有意无意遮了几分面容,更使他那份狂野不羁的神采焕发出来。

但他其实生在江南,长相清曜,不似该有的壮硕,这种神采只是他自身的独特气质。

他湿润的嘴角,还粘着酒水,连双腮都隐隐泛有酒晕,无论怎么看,都有一份随意。

天绍青侧对苏乔,始终静坐。

眼看酒菜早已凉去,柳枫还不见归,她微微叹气,实在无聊,便右手托着腮帮,左手指敲打桌子来数数,打发时间。

半响后,苏乔微微抬脚,准备起身,可瞥见天绍青突然回身张望门口,又惊慌地收回脚,匆匆灌了口酒,用衣袖把嘴角抹净。

那天绍青也没注意他,一个儿劲儿望向酒楼外面,见街上人影绰绰,烛光交叠,形形*的人流中,并未看到柳枫,不免有些失望。

苏乔见此,露出伤心之色,猛力抓起酒壶,张口便灌,似发泄般狂饮,不多时,酒水洒了一身,人也被呛住,就连欲与天绍青招呼的勇气也失了大半,像被万斤脚链拴住了脚,再也挪不开一步。

黄尘四塞,秋风瑟瑟,漫天飘起了飞絮,柳枫在街上买了把纸扇。

马希崇心下奇怪,天已入凉,甚至还有几分冷,瞧那李枫身子单薄,不免惹人同情,怎还买扇子,难道怕热?可一路行来,李枫分明没用,只将扇子揣在手中,马希崇暗自思索,八成是装样子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柳枫白衣如雪,身影飘在夜下,卓然遗世,负手悠悠地慢行,步伐不算很凌厉,行走也不快,像散心似的,一路不见开口,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马希崇追上去,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李枫嘴角露出清清淡淡的笑意,像有喜事一般,直让马希崇心头打鼓,狐疑不定。

郊外荒凉,到处渗着凄凉,此时夜幕拉下,柳枫与马希崇也停在一处深宅前,抬眼瞅视匾额上的‘禁院’片刻,柳枫拿出随身的太尉令牌,给门口的两个守卫看了看,两人便给柳枫开门。

柳枫举步曳入,马希崇紧随其后,刚一进门,迎面扑来一阵阴阴的冷风,卷起了院中的枯叶蹿来蹿去,马希崇缩了缩身子,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地方很隐蔽,也很偏僻,是那种没人愿意来的地方,因为它地处小山坡的顶部,整个禁院更被山上的野丛密林掩盖无几,如果不细看,根本不知道禁院藏在其中。

禁院外面围着高墙,里面不见奢华的长廊亭台,更不见水池花园,唯有前院种着几棵樟树摇摇荡荡,墙角散落几根杂草,也大半截都萎蔫了,显出一份荒凉。

穿过院落,后面有三间屋子,一间杂物房,也算作临时休息处,这会儿房门虚掩,正睡着四名士兵;而另一间算是小厨房;剩下一间房就有些神秘,因为门前站着两名拿枪的士兵。

四周死一般的静,除了风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细碎的脚步声踏破沉寂,神秘屋前的士兵脸色一变,抖擞长枪,警惕喝道:“谁?”

马希崇随柳枫停步,心里猛地一颤,就听柳枫喝叱道:“干什么?连本太尉都不认识了?”

两个士兵借助火折子的亮光,定睛一瞧,看见柳枫,立刻躬身行礼,一个人已知来意,张口将杂物房里的人唤醒,当下便有人打着火把走出,火苗熠熠飞腾,院落随即亮了。

柳枫时而瞅瞅左边的高墙,时而望望天上的明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等着看一场好戏。

彼时,士兵们拿出钥匙,正在开神秘屋门。

偏在这节骨眼上,听到几丝响动,有人开骂,声音难听刺耳,脏话连篇,实在不入耳,院落的人俱听不下去,有人面朝屋子喊道:“马希萼,你个泼皮无赖,胆大包天,敢骂太尉?不过今儿个算你好运气,太尉亲自来此看你,还不赶紧出来相迎!”说着,门已经打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大伙都朝里面瞅,猛然,一团东西被甩手掷出,那几名士兵好似早有预料,赶忙往旁边躲,但有一人避之不及,袖口被那东西砸中。

只一瞬间便传出一阵恶臭,旁边几人被熏的难受,纷纷捂住口鼻躲开。

被扔中的那人抖了抖袖子,气得大骂:“马希萼,你找死,有没有一点教养?如此文明之世,怎有你这样的混账,这么久都不把房间弄干净,以前有人伺候惯了,你他娘的……舒坦的很么,懒惰也便罢了,如今可不比以往的南楚,你是个阶下囚,随时脑袋搬家,要知道自己身份,懂得尊重别人。你不愿意去茅房,哥儿几个就拿个大夜壶给你,放在床底下,伸手就能够得着,没想到你……放着夜壶不用,把房里弄得臭气熏天,猪狗也不过如此,老子看你也差不多了……”

那士兵直感受到了奇耻大辱,一面骂一面嘟囔,说话渐渐含混,似是怕人听见,脸涨的通红。

马希萼把本该进入茅房的东西丢在他身上,让他神态惶窘,好像周身的同僚都在嘲笑他,结果话没讲一半就停下,连忙找东西揩拭。

这时,屋里有声音道:“李枫,你个叛徒,吃里爬外的东西,孤王以为你死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来见孤王,你可知罪?如今终于来了,是怕了孤王?被孤王骂的不舒服,坐不住了吧?哈哈哈!孤王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孤王要看你怎么死,还不速速进来见孤王,跪下给孤王叩头,以赎你的罪孽!”

李枫回头盯着那屋里的模糊黑影,冷冷一笑,不急不躁道:“柳木风就站在这里,如果想报仇泄恨,那便尽管使出来,错过此等良机,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有意气他。

话还未落,那马希萼含怒骂道:“你个阴险的竖儒,竟敢骗孤王,诈孤王的江山,狗杂碎,你来这儿干什么?给李璟小儿卖命?想替他安抚孤王?告诉你,孤王不吃这一套!想让孤王原谅你,跪下学狗叫,哄得孤王开心,便饶了你,不然孤王要夜夜骂你,教你寝食难安,在这天下无立足之地,还要让世人都知道你李枫是条狗,是李家的狗,除了阴谋诡计,除了骗人,就是百无一用的疯狗……”

“竖儒,竖儒!”说话间,咚咚几声响,暗暗的门首晃过一条人影,只是片刻,马希萼骂骂咧咧地抛出了便器和尿壶,还有几案及椅凳也被一并摔在院中,瓷器跌个粉碎。

不一会儿,地上湿了一片,有股恶臭味挥散,使得众人纷纷远避。

在马希萼看来,李枫仍是一介不起眼的儒生小辈,不足以和他匹敌,更称不上良将,所以竖儒便是极其低贱的斥贬之意。

有两名士兵无意间接住一看,那上面已被刀划破,还有碎木屑甚为扎手,边边角角也都刻有李枫肖像,不是湿漉漉,就是滑腻腻,臭不可闻。

这马希萼因恨柳枫,竟每日撒污秽来出气,把那两个士兵吓得变了色。

李枫微微抬眼,似也瞧出端倪,两名士兵见李枫张望,赶忙扔弃烫手的山芋,朝屋里大嚷:“大胆马希萼,敢对本朝的太尉如此不敬,该当何罪?”

黑漆漆的屋里顿时响起大笑,阴森可怖,眨眼,年约五旬的马希萼双手叉腰,站在了门口。

月光射入门内,微蒙蒙的,借着那些火光瞧看,只见马希萼披头散发,沧桑憔悴,衣服也不齐整,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猛然盯着李枫,将手一抖,把脏东西全都丢到那个方向,哈哈大笑道:“柳木风!命你速速打扫一切,给孤王把便具弄干净!快去!”

此刻的马希萼浑身污浊,已神智混乱,见到李枫一袭白衣,手执纸扇,风采卓然,更加怒不可遏,暗恨道:苍天,五年了,为何柳木风与初见时一样,不是说要毁了柳木风么?怎么他还是那般耀眼?

马希萼气血涌将上来,露出满面凶相。

柳木风如此打扮,根本是向他炫耀,嘲弄自己的潦倒,马希萼极不舒服,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忍不住跳起脚,骂道:“竖儒!狗儿子!你故意欺负孤王,把衣裳给孤王换掉,孤王不喜欢,不喜欢……”

话还未完,马希萼仰天呼喊:“为什么?天不长眼,不长眼呀!为何孤王落魄如斯?柳木风这竖儒小儿却如此风光?为何?为何呀?”

马希萼猛地眼珠一转,指天骂道:“死老天,鬼老天,你为何相助竖儒小儿,不给一道雷电将这小儿劈死,劈死……”

马希萼似疯了般,朝黑夜乱吼,院中的士兵嫌他脏,又厌又烦,其实被关押,沦为阶下囚,哪有自由可言?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想当年李唐最后一位天子被朱温挟持时,受尽折磨,非但吃不饱,被当成奴隶驱使,有时还教皇帝拉磨子,与牛无异。

这马希萼如今落得这副模样,不用干苦力,也能吃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他有心眼,这样的举动非是一朝一夕,也非毫无缘由。

说到底,他也惜命,别人不靠近他,他就可以活命。

士兵们犹有避忌,果然离他远远的,结果助涨了马希萼的气焰,猖狂更甚,骂的越来越凶,气急了,便不断把屋里的东西往出砸,每件东西上都涂着李枫肖像,无论士兵们怎么出言喝止,也无济于事。

李枫饶是再有耐性,也气破了肚皮,大怒道:“把他给本太尉拉出来!”

众士兵愣了一瞬,只好捏住鼻梁往里冲。

话说这马希萼不收拾屋子,也是有意为之,怕夜里会遭人暗害,谁知李枫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不避忌,一下子教他慌了手脚,连向屋里躲,不住说道:“想抓孤王?孤王不会让你如愿,你休想,休想……”

士兵们在屋里动,马希萼挣扎个不休,身子又脏又滑,众人已料到他的初衷,高声喧嚷道:“今天就算你把自己弄脏,咱们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柳枫在外冷讽道:“还想借此找个庇佑,你倒是很会设想。”

马希萼在漆黑中摸索惯了,对屋里很熟悉,心智灵活,人也很机灵,一会儿就躲不见了。

柳枫料得如此,见久无动静传出,斜目看向马希崇,此番马希崇久站旁边,早已被马希萼的举动吓住,认为马希萼太大敢,正在惊愣中,就听柳枫道:“马希崇马将军,麻烦把你的哥哥请出来!”

话声才落,马希崇回过神,还未答话,马希萼却听见了‘马希崇’三字,撒脚奔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士兵们得便,提着他的肩头,将他拖到院落。

马希萼也不反抗了,全然注意马希崇,道:“你也来了,还有脸来见孤王?孤王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就要上前厮打马希崇,眼锋如刀,好像要将马希崇撕裂。

马希崇左躲右闪,半响后,才勉力稳住心神,指着马希萼叫道:“你能抢了希广的皇位,坐上楚王,我为何不能?今日的亡国是你造成,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在此诋毁太尉,若不是那帮衡山余党割据一方,妄图救你出去,天子早杀了你了,太尉能对你如此容忍,无非是看在昔日恩情,哥哥,你该知足呀!”

马希萼没等他说完,一口唾沫啐在地上,道:“呸!狗屁!李璟小儿是怕杀了孤王,会引起旧地民愤,南楚的将兵也会不满,故意囚禁孤王,别以为孤王不懂,孤王清楚的很,李璟对外宣称孤王受到礼待,说孤王自愿享受青山宁静,不问世事。他借此收买人心,是怕杀了孤王,以后若攻他国,没人投效南唐。就你没出息,替他卖命!我儿光赞它日定可拿下金陵,斩了李璟,杀了杂碎李枫,救孤王于水火,你们别妄想孤王会听命你们,孤王是绝不会劝我儿光赞为你们效命的!”

柳枫听得此话,冷言道:“你也别再做梦了!三日前,你儿光赞的大军已经被我大唐的李承戬将军围剿,旗下一万部众悉数死于衡山,就连有名的衡山六刀也已被俘,如今正在解送回京的途中,你的最后一支兵马再也没能耐救你出去……”言说间,从怀里掏出一纸便笺丢给马希萼。

马希萼没有伸手去接,怕挨近柳枫会挨打,只望望马希崇神色,就已确定,当下吃惊不小,所谓唯一的希望没了,岂不等于自己就快没命?

柳枫见他惊吓不安,只想冷笑,猛朝左右喝道:“用水把他泼干净!”言讫,有两名士兵便打了两桶水,泼在马希萼身上,吧嗒吧嗒,水滴落下来,马希萼浑身湿透,难闻的恶臭倒是去了大半。

马希崇凝神盯看柳枫,只觉得此人太过阴险,凡事都算无遗策,明明见他出了金陵城,因何还对衡山的事一清二楚。

就算是自己,也是阵前都指挥使李承戬将战况传回,才知道一星半点,柳枫从哪儿获悉消息?

马希崇冷汗直流,想那李承戬曾是大将边犒的先锋,当初围攻南楚,李承戬授命围困衡山,只带兵几千人,迫使了兄长马希萼投降,还押解兄长沿江东下,到了金陵。

至此,马希萼便被囚在金陵,外看虽是楚王,可看看如今的落魄样,就知道这是幌子,旨在安抚人心。

当时兄长之子马光赞脱溜,召集了一帮人佣兵衡山,成了南唐一个威胁。

李璟这才派遣李承戬再次镇压,这事情发生在李枫找兵策之后,按说李枫应该不知道,可如今看来,李枫虽离开金陵,仍对朝廷之事了如指掌,自己过往实在太小觑他了。

马希崇当然不会知晓李枫有飞鸽传信的习惯,会传给谁呢?相信马希崇永远也不会获悉,因为天绍青和李枫呆了三个月,都浑然不觉,马希崇又怎会知道?

马希萼惊呆,柳枫大喝道:“跪下!”

马希崇首先一愣,因为李枫的声音实在太大,他可以强烈感受到李枫的愤怒,当然了,十三位歌女的羞辱,李枫怎么会忘呢?恐怕朝思梦想都要宣泄怒气,还想拾回旧日的尊严,那么李枫今日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兄长。

马希萼却不识时务,扬首冷哼,身躯只管不动,任由两旁士兵把他往下压,可马希萼就像是僵硬的石像,怎么都挪不动。

柳枫见状寒着脸,猛然甩开扇子,脱手打出,马希萼的膝盖便被劲力刮掉一块皮,被迫跪倒,可死活不肯向柳枫屈服,想要起身,肩上被士兵死死按住,才动弹不得。

马希萼不服气,自认李枫低贱,不愿下跪,恨恨道:“我呸!清高?屁都不是,你还不是和俗人一样,只靠衣着掩盖罪行的禽兽。孤王看你就不顺眼,纵然你多有能耐,还不是给孤王当了五年的狗?再纯洁,再聪明,还不是被孤王捏在手心里,像个禽兽一样趴在女人身上?怎么样?十三位歌姬的滋味怎么样?”

他早知以柳枫的性情,最讨厌这些,偏说这些令柳枫讨厌的话。

柳枫愤极,踹起地上的纸扇,抽了马希萼一下,马希萼脸上顿时落下血印。

见柳枫这般愤怒,马希萼来了精神,神气活现道:“你有骄傲,那又怎样?还不是被孤王磨灭了,哈哈哈……”

柳枫似觉得雀跃已极,不怒反笑,蹲在马希萼面前道:“可惜了,那十三位姑娘是我杀的……”

马希萼如被雷击中,这惊天噩耗教他瞳孔放大,愕然地盯视柳枫,其讶异程度,无异于五雷轰顶。

柳枫收入眼里,有意使坏,盎然道:“是我放火烧了自己的宅院,更是我引余沧海出来,非但嫁祸给破魂三客,还划了自己五剑,我身上的伤……是骗你的,哈哈哈……”说的洋洋得意,无有愧色,宛如这一天他等了很久,早已急不可耐。

马希萼却初次听闻,气结道:“你——”一个没忍住,溢出一滩血。

柳枫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天,又瞅着马希萼道:“这世上有一种笨人,更有一种惨如畜牲的禽兽,你自以为聪明,却恰恰是最蠢最笨的那一个,以为我被破魂三客追杀,还替我抓真凶,我倒要谢谢你为我医伤……”

柳枫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愠不火,却教马希萼血气暴涨,紧紧憋着嘴唇,才不让血气翻腾,此时此刻,含着余力瞪视柳枫,满腔的仇恨似乎就在这一刻爆发。

以往他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高高在上,现在自己却遭到嘲笑,世界真是讽刺,风水轮流转。

马希萼更没想到柳木风没有被自己毁灭,也没想到柳木风如此奸诈狡猾,嫁祸破魂三客,转移自己的视线,更料不出柳木风为了骗取自己信任,能挥剑自戕,做出许多伤痕。

马希萼回想当初,那天好像是自己救活了他。

这柳木风依仗自己的羽翼活了五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狠心除掉柳木风,让柳木风没有翻身的机会。

马希萼气急,可柳枫像是看透他似的,有意激将:“怎么样?后悔当时没杀了我?”

柳枫又来了兴致,笑道:“哼!今日果就是你昔日种下的因,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还像一个楚王?真是有辱你们马室家族,除了干瞪眼,找脏话,一无是处!”

马希萼确实瞪着眼,也确实想骂柳枫,可脏话已然骂尽,柳枫还无动于衷,此刻真有些呆住了。

柳枫盯着他,目中露出无比的轻藐之色。

两人四目相对,各含恨意,柳枫是面带笑容,讥诮的恨;马希萼是憋了一肚子气,良久良久,两人就那样互相对望,马希萼终于败下阵,吐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瘫倒下来。

柳枫却蹲在那里未变,马希萼越是颤抖,他眼神越冷,说道:“你现在有资格在这里听本官讲话,已经是你莫大的荣幸,怎么样?这滋味如何?是不是拿我无可奈何?”

马希萼知他讥嘲自己,气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努力挣扎,嘴角扑出了一滩血,戳指柳枫恨声道:“你……你……孤王劈了你这小儿!”可气急攻心,提不起力。

柳枫见此神态,更是想笑,声音已有些扭曲猖狂,显见他对于昔日所受的一切仍是难以忘记。

此前从未在仇人面前宣泄过,这一刻虽然残酷,他却很畅快。

他并不想用一种直接了结的方式,现在要他亲自动手,都觉得没有必要,一面整理衣袖,一面漫不经心道:“天子不能杀你,李枫可没那么多顾忌,你说你的命能留到几时?”只是用言语威吓。

可对马希萼十分奏效,也许是了解了柳枫擅于报复,雷厉风行的手段,满面惊愕,迎上柳枫,颤声道:“你……要……杀……要杀……孤王?”

柳枫嘴角斜起一笑,满是趣味道:“难道你不是正在断气?”瞅过马希萼一眼,又变了脸色,冷哼道:“你糟践别人的时候,杀你弟马希广的时候,就该想到会遭天谴,如此脏臭,早辱没了你的祖宗。我要是你,落到这步田地,情愿一头撞死,也不苟且偷生。你今日这么落魄,能在这里骂李枫,只是垂死挣扎!”说罢起身,也不再理会马希萼。

此时多悲风,木叶翛翛,似有人在奋声歌喉,柳枫的白衣在空中飞展,是那般气定神闲,更见他对马希萼的不在乎,昔日的*恨,似已转变为这样的不屑一顾。

马希萼怒不可遏地看着他,越看越恨,柳枫越悠闲,越想拗断柳枫的脖子。

如果能将面前这白衣公子生吞活剥,马希萼决计会毫不犹豫。

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企图爬过去打柳枫,可嘴上流着血,不停地抽喘,渐渐的,力气趋于竭尽……

月色很浓,院中很亮,几位士兵都轻鄙马希萼,在旁围观,一句话没说,都在等那个近在咫尺的结局。

马希崇也不忍再看自己的兄长,目光瞟向旁处。

四周霎时安静,风声中似有人发出微弱的喘息,慢慢的,马希萼爬动终止。

众人齐刷刷扭头来看,只见马希萼已倒毙在地,手臂僵硬地伸展着,断气有一会儿了,但死不瞑目,眼睛死死瞪视着前方。

马希崇略微看了看,竟激灵灵打个哆嗦。

柳枫冷冷撇下一句话:“马希崇将军,尽快收拾这里,上报吾皇,楚王马希萼素日有失检点,导致猝然暴毙!”负起手,迈步朝远处而去。

马希崇躬身领命,遥睹柳枫那白衣飘飘的身影消失,才回转身吩咐士兵安排马希萼后事。

天色渐渐昏黑,月亮隐入云层,天绍青久等不到柳枫,便结帐出了孙楚酒家,才走出不远,忽然空中传出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大雨如绳,从天上倒挂下来。

街上的行人匆匆,或找东西遮雨,或从她身边绕过去,赶着回家,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寥无几人。

风卷雨丝,树叶摇荡,天越来越冷,天绍青缩在街巷一角的隐蔽处,回望身后的孙楚酒楼,有些后悔提早出来,若是多呆半刻,便不会这般狼狈。

她抱着剑,又将包袱掖牢,紧紧蜷缩着身子,抬头瞻视头顶的屋檐,时而雨水会灌入她的衣里,将她的发鬓打湿,她却心疼那几包药,担心雨水浸染后不能再用。

是以此刻若有避雨的东西,她真是求之不得。

她忽一回头,看见酒楼走出一人,似也遇到下雨,踌躇不去,过了会儿,店小二递给那人一把伞,那人便撑着伞,望了她一眼,举步走了过来。

天绍青有些奇怪,刚刚在酒楼里,就是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却始终不说话,教她摸不着头脑,才坐卧不宁,没想到这人竟还在。

正愣间,猛听一声:“青儿!”她回首相看,就见柳枫撑伞立在后面。

天绍青大喜,唤道:“柳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也顾不得那人,朝柳枫奔了过去。

柳枫也上前几步,用伞为她遮住半截雨水,见她浑身湿透,还藏着给自己抓来的药,怔了一怔,大为感动,不禁手抚在她的脸颊,轻拭着道:“不是说好了,让你在酒楼等我么?”

天绍青抱着药道:“我等了很久,都不见你,怕你出事,没想到刚一出来,天就下起雨了……”

柳枫凝视着她,眼里涌着一种光,天绍青却瞧见柳枫衣袖已湿,抬眼看看他的伞,虽可遮挡二人,可伞实在不够大,从边角会漏水进来,说道:“柳大哥,这伞太小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柳枫心里想她,伸手来揽她的肩,天绍青还未有所反应,已被迫倒在柳枫怀中,吃惊地望着他。

柳枫将伞塞到她手里,道:“你拿着伞!”用力抱着她,匆匆奔向巷尾。

远听他们离去的脚步声,正自打着伞的苏乔,在孙楚酒楼外深深一声叹息,愣在那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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