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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一袭墨染一袭愁(三)

“呃……这个……”听琴迟疑了一下,有点张口结舌。要说柳丛楠尚在休息不难,要说自己奉命引路也不难,可难得是如何解释自己在送完宋君鸿后为什么还在这里瞎转悠。他并不想给王玉田留下自己是个不听话的下人的恶劣印象,急忙开动小脑瓜想着措辞。

“小弟想四处转转,长青兄看小弟初来,怕很多地方不熟,所以今天便让听琴跟着小弟。”宋君鸿抢先出口回答了。

这个解答虽然与事实略有小小出入,但又基本符合柳丛楠让自己给宋君鸿引路的吩咐,且合情合理的解答了自己为什么在外面转悠的理由。相信就算日后王玉田为这话跟柳丛楠询问起来,也不会轻易发现这其中的差异来。

听琴终于肯感激的看了宋君鸿一眼。

先别忙感谢我,宋君鸿窃笑,因为我正好也要利用你来为我当虎皮哩。

“听琴,看王公子身上的衣衫都撞乱了,还不去帮着整整?”宋君鸿大模大样的向听琴指挥道。

听琴冲宋君鸿翻了翻小白眼,但为了配合宋君鸿刚才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把戏演足,还是装作很乖巧的答了声“诺”,然后跑过去要帮王美田整理衣衫。

“我自己来就成。”必竟是别人家的仆役,王玉田也就敢太造次,自己把刚才软撞软的衣襟拉直,还抻手摸了块小碎银子塞到了听琴的手里。

听琴攥着这块小碎银粒眉开眼笑,对于宋君鸿刚才对自己的差遣的不满情绪也立刻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原来是子烨贤弟啊!”看到宋君鸿在听琴面前一副丝毫不逊于主家的气派,王玉田心下暗惊,终于也揖了揖手,跟宋君鸿正式的打个招呼。

“听琴,没事了,你先出去吧。”看来初步效果已经达到,宋君鸿很满意的上前拍了拍听琴的小脑袋。

本来还有点担心宋君鸿会继续指挥自己干着难缠的话,但眼下又赚到了钱,又能继续玩耍,听琴在心里早乐开了花,转身朝宋君鸿恭敬地弯腰一拱手,“那公子,我先出去等你。”

说完挤开人群撒开欢蹄一溜烟的跑掉了。

宋君鸿利用听琴拉大旗扯虎皮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王玉田这人虽有点势利眼,但看起来还不是那种粗俗浅陋的人。只要能让他觉得你有点份量,那么要获得他的一点尊重也并不是太难。

“美池兄,你们这是……”直到宋君鸿这时才指了指旁边的李生一脸的诧异,装作浑不知情的问道。

“唉!这人也不知是哪个村野里跑出来的狂生,偏要在这个一会儿要举行典礼的地方卖弄书法,搞得我衣衫都弄葬了!”

“哦?那真是太令人懊恼了!”宋君鸿也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又以一幅安慰的口吻说道:“不过好在就染到了这么一丁点儿,你不说我都还注意不到呢。”

“怎么会注意不到?就在这里!”王玉田煞有介事的把袖子举了起来,指着那个墨点说道:“你看,如此一来这件衣服以后还能穿吗?”

“不就是一个小墨渍吗?这么好的衣服,怎么就不能穿了呢?”李生觉得比起自己身上五颜六色的补丁来说那个小墨渍根本就不算什么,对于因此这件衣服就不能穿的论断感到十分委曲。

“你闭嘴!”王玉田和宋君鸿一起扭头朝他吼道。李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到桌子边蹲着去了。

王玉田对于宋君鸿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举动感到很满意。

“这可是我娘生前特意托人才从苏州织锦院里购来的高等丝绸啊,然后又亲自领人裁制成衣的,我从来都没有舍得穿过,因为今天是书院入学的正式典礼,才头回穿了出来,不想竟被这斯就这么给我弄花了。”说到这里,王玉田心头刚刚平复下来的火气又有点窜起,他狠狠的瞪了李生一眼。

“原来是令堂故去前亲自为你置办的此衣,难怪兄长这么珍爱呢。”宋君鸿托起王玉田的大袖子啧啧赞叹:“唉呀,不错啊!这衣料光泽平润,花纹精美,最难得的是纺织纹路不仅轻细,而且回手处繁富整平,令堂眼光真是独到啊,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出自沈氏的苏绸吧?”

“哦?想不到子烨竟也是丝绸上的行家?”王玉田大感惊讶,再联系到鲁如惠对他的优先接待,柳丛楠对他以书僮相借,心里对宋君鸿身后是否有什么神秘的背景再次开始起疑,于是在口气态度上对宋君鸿更加先谨慎和友善了三分。

“当然!”宋君鸿这时为了不让王玉田小觑了自己,开始故意卖狂,把腰中插的折扇拔了出来,在手里哗啦一声撒开,一边缓缓的给自己扇着,一边故意缓声的显摆自己的知识存量:“这苏州可是我华夏的丝绸故乡啊。史载有例,清晰可数:夏禹时就有丝织品土贡‘织贝’一类的彩色锦帛;春秋时期吴国公子季扎到中原各国观礼时,曾将吴国所产的缟带赠给郑相国子产。据太史公的《史记》记载:周敬王元年,吴楚两国甚至因争夺边界桑田,曾发生过大规模的‘争桑之战’;三国东吴时,丝帛之饶,衣复天下;唐时,苏州属江南东道,丝绸贡品数量最多,当时‘蜀桑万亩,吴蚕万机’的说法;到了本朝时,徽宗崇宁元年,便命宦者童贯置局于苏杭。苏州、杭州、成都为闻名全国的三大织锦院。而这三大织锦院中,又仍属苏州的织锦最为上等、织工最为著名,缂丝名家沈子蕃、吴子润亦皆是出于苏州。美池这衣料上的织工,便是沈子蕃一派的专门手艺,我说的——可对否?”

“对!对!我这衣料,但是出自沈子蕃的嫡系子孙沈绣波之手。”王玉田大感惊奇,张口赞道:“子烨对此道真是浸润日久啊!”

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绫罗绸缎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穿得起的,王玉田地愈发坚定的相信宋君鸿的身份一定是另有隐情。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宋君鸿之所以能把这些有关丝绸的典故特色信手拈来,则多是出于他前生的知识积累。宋君鸿前生曾参与过在二十一世纪初风行而起的“汉服”文化复兴动运,所以对丝绸衣料的知识比别人都要多了一些。再加上穿越此世后,又有了一个管理货栈的姑父,丝绸是货栈中常年必进的重要货资,两世的耳濡目染,自然是令宋君鸿对于在大宋时还只有富人才能穿着的丝绸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

“既然此衣是令堂的一翻心血,意义非凡,自是不能轻易丢弃的。不如我们试试补救一下?”宋君鸿循循善诱着。

“怎么补救?”王玉田摇了摇头,“再买一些布料置换吗?子烨既知这是沈绣波的亲手纺品,那么便应也知道她每年纺出的所有的绸料都已让宫中全部买定,一般只有皇族或朝中极少数大员才有得分赐使用,只有少量又经各种渠道再流向民间。是以寻常的官宦和富贾人家,却是往往好不容易才可能买得一匹两匹的,哪有那么容易可以补齐?”

这倒也是,当初宋君鸿在姑父郑小六的货栈中能见到的这种绸料的机会往往是一两年中也难得有一次,所以才印象深刻。

“也不一定要重新购换,说不定能洗掉呢。”宋君鸿笑道:“这必竟是令堂亲自制衣,纵使能购换,必竟意味也差了。”

听得能保全母亲为自己裁制的衣服,王玉田有点动心了,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子烨莫要诓我。我虽没做过粗活,但也是知道墨汁滴在衣服上远不如油渍般好浣洗的。”

一般来说,衣料若是染上了墨汁,要想清洗可就不容易了。这个时代虽也有洗衣用的皂子,但想凭皂子把墨渍洗掉,却是千难万难得。

“姑且一试!”宋君鸿笑道:“就算是到时洗不掉,再试试重金去各地购换布料也不迟。”

看到王玉田仍在犹豫,他上前一步,帖着王玉田的耳根轻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兄长可莫要失了身份!”

王玉田抬头扫了一眼在自己四周围了厚厚一圈正在交头接耳的其他学员。这事如果最后处理不当,事后自己肯定会落个欺凌穷弱的名声。而这些同窗学员们将来大多都会通过科学步入仕途,然后也可能把这个名声传播到各地的官场之中。

当王玉田想到里时,心下不禁大为懊恼。他并非鲁莽之人,只是因为对这件衣服上寄托的感情实非寻常衣物可比,所以一见它受到污毁就心痛不已,难以自制的对李生破口大骂起来。如今冷静下来后,在宋君鸿的提醒下才猛然想到这层利害关系,于是也暗暗地有了些后悔。

他王玉田是个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将王氏的家门风光更加耀眼的发挥出去的人,所以当然不愿意了为一个穷困的书生毁了自己在仕林和将来官场上的名声。

有宋一代,文官们都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声誉的。

想到这里,王玉田恨恨的朝李生瞪了几眼,道:“看你这身打扮,料也是赔不起的,罢了!”

“真的就此做罢了?”宋君鸿在旁边笑着问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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