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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总把新桃换旧符(二)

宋君鸿回到潞县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的晌午了。思及又有数月没有见面的父母和小妹,还有那菊子娘亲手做出来的美味的手抓野兔子肉,他摸了摸还真是有点饥饿的肚子,一扬鞭,便快马往山上跑去。

远远的瞅见,林间的小屋中似有个人影在蹲在门口,宋君鸿便兴奋的挥手高喊道:“我回来了!”

马跑的快,转眼就到了跟前。但宋君鸿一瞅门前的那个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皂色粗麻的衣衫,也正好奇的在盯着自己瞅。

“你是谁?”宋君鸿吃惊的问。

他环顾了一眼,这山、这林、这小院子,没错,是自己家啊!

但听到自己的喊声后家里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自己,更奇怪的是这个在自己家门口蹲着的人却完全是个陌生的人。

难不成,自己家这边也闹起山匪来了?一念及此,宋君鸿紧张的手已经摸向了裹着长刀的布帕。

“你是我们家的少爷吗?”那个年青人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站了起来问道。

“少爷?”宋君鸿有点懵,自从穿越到这个有着强烈身份等级差异的世界后,这个“少爷”的称呼近十七年来他听到也有无数次了,但没有一次是称呼自己的。

“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少爷。”宋君鸿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探向了布帕中。决定这个人一旦有什么不轨,他就把家伙亮出来吓唬对方一下。

“您、您是宋君鸿吧?”那个年青人继续问道。

“是啊。”宋君鸿点了点头。

“那你就是我家少爷啊!”年青人高兴的拍了拍手,上来便要拉宋君鸿的马缰绳。

宋君鸿更是一头的雾水了,赶紧一抖手,勒马躲开,说道:“慢点儿,你先把话说清楚了。”

“哦,是这样的。”待年青人笑呵呵的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宋君鸿才听出了个明白。

原来,宋君鸿在几个月前回来时,把自己得的那些钱,大部分都留给了宋大柱夫妇。几百贯的家资啊,这对于穷苦朴实的宋大柱夫妇可是个天文数字,够他们吃十辈子的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笔钱,于是捧着钱去求教于郑小六。

原本宋君鸿也曾在离开前建议宋大柱翻修一下山里的这个老房子,但在郑小六的建议下,他们直接到城效买了个小院落,又请了几个下人。

其实宋大柱一家生活的这番天地巨变,也就是两三个月间的事,只是宋代时通讯情况必竟远不如后世那般发达,所以宋君鸿却对家中的变化尚不知情。现在眼瞅着又要过年了,知道宋君鸿必然要回来,也怕他找不着新家的地方,宋大柱便天天上山来等侯宋君鸿。但不巧的是两天日下山时崴了脚,所以只好在家里休息一下子,换了这么下新雇佣的小伙子代为上山来守侯的。

“老夫人说,家里和往年一样做了山梅大饽饽,少爷就一定会相信了的。”那名青年说道。

“嗯!”宋君鸿点了点头,至此心里已经完全信了七八分。因为宋大柱一家本来是北方山东人士,只是因为在几十年前金兵入侵后,山东沦陷,山东地区的老百姓在金兵的铁蹄下饱受蹂躏。宋大柱与妹妹便自幼随人潜逃到了南方的境内继续生活,所以在宋大柱家依然保留了不少的山东节庆风俗,诸如过年做蜜枣大饽饽便是其中之一。但宋大柱一家穷苦,不舍得花钱出去买蜜枣,遂决定靠山吃山,改成了用本地山林间常用的山梅代替蜜枣,来蒸制过年时的大饽饽。这一情况,与别家都是不同,也是鲜有人知道的。所以这名家丁一说出来这个“山梅大饽饽”,宋君鸿便知道其所言不虚了。

“你叫什么名字?”宋君鸿在马上俯身瞅着那名青年问。在这青年的脸上能看到庄嫁人常见的紫红脸膛,所以应该也是从庄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吧?

“我叫华剩顿。”青年不好意思的说道。

“华盛顿?”宋君鸿大吃了一惊,这个时代的宋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后世美国大佬儿的名字?难道又是一个穿越者?可他怎么瞅眼前这个人都不像。

看到宋君鸿的叫惊表情,青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小时我家里穷,我娘生我时连饭都吃不上。我姓华,我爹说什么时侯家里能吃完一顿后还能再剩下一下顿的饭,就美了!所以给我起个名叫华剩顿。”

“你爹真是会起名字!”宋君鸿闻言挑了挑大拇指:“这大概是我来这个世界后听到过的最生猛的名字了!”

“我知道这名儿起的让人笑话。”华剩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觉得‘华安’这名字不错,测字的先生还说我要是叫了这名儿说不定将来能讨个漂亮媳妇,但我爹他却不同意改。”

“那我们便走吧,华剩顿,你来给爷领路!”宋君鸿在马上美滋滋笑着说道。

“好勒!”华剩顿兴奋的跑过去,拉起马缰绳,仰起脸兴奋地问道:“少爷,您真的是伏虎罗汉下凡?”

宋君鸿听后哈哈大笑了一阵,这名号他都快忘了。“伏虎小罗汉”?这个名号也只能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还能有点市场,在见识了外面广阔的世界后,宋君鸿早已明白自己小时恃之以横行的那种迷信故事和浑号不过是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罢了。

宋大柱一家的新宅子座落在县城的西郊,据华剩顿讲,郑小六本来是为他们在县城内寻了一片不错的院子的,但宋大柱一家离世避居惯了,不是很习惯县城里每天那么多人在街上行走、叫卖的生活,所以选了这处地方。既安静些,又离山林近,想林子了,随时还能再回去瞅瞅。

这样一来,宋君鸿和华剩顿其实也就只花了大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他们家的新宅子处。

“少爷回来了!”还没到门口处华剩顿就扯着嗓子大声的吆喝道。

门口处有个中年人正在扫地,闻言赶紧放下扫帚赶了过来,接过宋君鸿手里的马缰绳。

宋君鸿下马后并没急着进门,而是打眼眺望着这座新宅子。

宅子像是刚刚翻修过不久的样子。院墙上许多以前可能出现过破损的地方都用砖瓦和砂浆混合着重新厚实地墩实过了一遍,然后又全部刷以新漆,虽然比不上那些豪门世家们高墙广厦的气派,但也比以前山林中用木材为主架构起的简陋老房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看着便给人有股焕然一新的感觉。

在院门顶上还用新烧制出的琉璃瓦架了个小门楼。

宋朝在经济、手工业和科学技术方面都有发展,使得宋代的建筑师、木匠、技工、工程师、斗栱体系、建筑构造与造型技术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这一时期的建筑一改唐代雄浑的特点,变得纤巧秀丽、注重装饰,另外在礼制上也有更详细和更明确的规定。像宋君鸿肯前这种双叠瓦描青溜彩的门楼装饰,是只有具有功名的家庭才能获准使用的。而郑雨农家,虽然远不如宋君鸿家的新宅子这般大,但自从得了朝庭颁奖下搂的正九品虚衔后,却也在老房子的门楼上加上了三叠瓦,向乡亲们表明这是户有人当过官的家庭。

宋君鸿才刚迈进院门,便瞅见一个小女孩正大笑着冲他挥手。

“哥!”石榴瞅见了宋君鸿,欣喜的伸开了双臂奔了过来。

尽管搬进了大院子,但大户人家小姐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性石榴完全还没有学会。宋君鸿呵呵笑着把石榴一把抱在了怀里,突然掂了掂说道:“几几个月,你咋又变沉了呢?”

“人家可是大姑娘了!”石榴骄傲的抗议道。

石榴今年已经十二了,正是一个孩子参个头儿最快的两个时侯之一。几个月前宋君鸿才回来过一次,现在再看,却似又长高了几分。

“爹和娘呢?”宋君鸿问道。

“爹脚扭伤了,正在后院修养。娘在给她涂药酒呢。”石榴说道。

也不知宋大柱的伤势怎么样,宋君鸿心下担心,也不敢在院子里多耽搁,便让石榴领着自己去宋大柱的屋子处探望。

这是一个二进的大宅子,石榴让宋君鸿把她放下,拉着哥哥的手很快来到了宋大柱的屋子里。

一进门,便见宋大柱正坐在一个竹椅上,挽起了一条裤腿,菊子娘一手持着一个小药酒瓶子,一手将从瓶里倒出的药酒涂到了宋大柱的小腿和脚踝处,然后一圈圈的按摩。

“爹、娘!”石榴唤了一声:“你们看,我哥回来了!”

宋大柱和菊子娘这才抬头发现立在门边的宋君鸿。宋大柱刚想起身,却哎哟一声脚上吃痛又跌坐了回去,菊子娘把手里的药瓶一放,迎上来接宋君鸿身上的包裹卸下,说道:“什么时侯回来的?咋也没听到个人先来告诉声。”

宋君鸿笑了起来,说道:“刚回来的。我和石榴跑的快,那几个想给你报信的家人反而落在我们身后头去了。”

说罢,他把菊子娘扯到门外,小声的问道:“娘,我爹这是咋了?”

“前两天上山去时扭伤了脚。”菊子娘笑着拍了拍宋君鸿的脸蛋,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伤的也不怎么严重,再有个六七天就差不多能将养好了。”

宋君鸿闻言心中的大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但随即一分感慨却又浮现了上来。宋大柱以前是多么壮实的一条汉子啊,现在却居然会在那条他以前每天都要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山路上扭伤了脚。只到此时,他才省悟道:宋大柱已经是个四十八岁的人了,已经在迅速的变老。而眼前的菊子娘,虽然头上还没有几根白发,不过脸上也已经是皱纹抚都抚不平,已经完全没有了她年青时那份娇美可爱的模样。

以前他老觉得小孩子的身体不方便,嫌自己长的慢了些,现在却恍然发现这对抚养爱护自己长大的夫妻们却在这时光之中老的如此之快。

“娘,我在路上帮你和石榴买了几件新衣裳,你们先去试试吧。”宋君鸿笑着说道。然后重新进屋拿起了那个药瓶,接着菊子娘继续替她给宋大柱打药酒按摩。

“爹,我以后一定要让你和我娘去过上更好的日子,好好的安渡晚安。”宋君鸿轻声的说道。

“傻娃儿,咱现在不是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吗?”对于宋大柱而言,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他之前做梦都不敢去想了。

“还会更好的,爹!”宋君鸿仰起脸来说道:“我一定要让你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先别说这些了。”瞅着菊子娘他们不在,宋大柱俯过身来小声的问道:“我让人捎信给你说的那个东西,拿回来了没有?”

“你指那个圣旨?”宋君鸿笑了起来:“拿回来了。”

正说着,果然菊子娘手里拿着那份圣旨进了屋来,向宋君鸿问道:“孩子,你包袱里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娘也不知道该给你收拾到哪儿去。”

“唉,可得小心点儿。”宋大柱急得差点要扑出来,嚷道:“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皇帝亲自给咱娃儿的圣旨。”

“啥?”菊子娘心里一惊,手里的圣旨吓得差点没捏住给掉到地上去。

尽管宋君鸿已经跟宋大柱解释过,这圣旨只是经过皇帝的同意,并以一种稍郑重的方式传达而已。从起草到最后成形、颁发、传达都是由下面有专门负责具体工作的臣子和内使们在完成,但在宋大柱的心中,这圣旨就是皇帝亲手拿着递交给到他儿子手上一样。

晚上时,宋大住把宅子里所有的家人和新购田地上的庄户们都叫到了前院,他坐在竹椅上,大马金刀的挥手吩咐道:“念!”

“这……”宋君鸿瞅了瞅眼前黑压压的好几十口子的人群,向宋大柱说道:“爹,这也有点太那啥了!”

宋大柱把眼一瞪:“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你怕个啥?必须要念!”

宋君鸿无奈,干脆把圣旨塞给了过来瞧热闹的石榴手中,说道:“那你来念吧。”

宋君鸿一向主张男女受教育权力平等,所以打小就教石榴读书,就算有时自己忙,郑杏儿和丁蓉也经常插空教教宋君鸿这个小妹妹。所以尽管只有十二岁,但石榴已经认识不少字了。

石榴却觉得这件事很好玩,接过圣旨便展开念了起来。

其实宋君鸿相信,凭着圣旨上那些繁富华丽的修辞和婉转的表达长句,这些聚在院子里的庄嫁汉和下人们没有一个能听得懂上面倒底说了些什么。但宋大柱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要向全院子里他们家的下人和庄户们表示:俺家娃儿是皇帝都夸奖的人!俺们老宋家是了不起、了不起和非常了不起的。

对于宋大柱这种明目张胆的显摆,宋君鸿虽能完全理解,却不知该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配合,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菊子娘体恤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轻轻地对他说:“娃儿,你别笑话你爹。咱们家以前只是个穷猎户,连种田的庄户都瞧不起咱们。现在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觉得长脸的时侯吧。”

宋君鸿笑着拍了拍菊子娘的手:“娘,我省得的。”

好不容易等到石榴把圣旨念完,宋大柱才骄傲地一挥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忙吧。”

众人这才西里哗啦的转身转身走,这时宋大柱突然一拍椅子背:“糟了,我竟给忘了!”

众人奇怪的回身瞅着他。

宋大柱已经急忙地在吼道:“听圣旨时应该下跪,你们刚才是不是都没跪?”

这帮庄嫁汉们往往好几辈子也没有一次能接触听圣旨的机会。“跪接”的礼节咱然也有听说过,但刚才全都一门心思的瞧新奇,没也没有联想到下跪这茬上。听了宋大柱的这番提醒,果然有人又说道:“对啊,好像的确应该跪的。”另一个接口道:“嗯,听说不跪的是要砍头的。”

一说到要砍头,这帮庄嫁汉和下人们才吓了一大跳,呼啦啦的在院子里跪了一大片。

而这时,石榴早已经把圣旨读完卷好,正往袋子里填装呢。

“快!重新再来一遍!”一帮人急火火的吼道。

宋君鸿抻手抚了一下额:“那啥,娘,我去看看你今晚做的啥好饭。”说罢就溜往后院去了。

等到宋君鸿在后院的厨房中舀着当地土酿的话梅酒喝了大半壶,又端着几个菜碟子惬意地偷吃时,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一眼见宋君鸿在这里,刚听完圣旨的她对宋君鸿怀上了一种巨大的敬畏感,慌慌张张的就跪了下去,叫道:“少爷。”

“嗯,咋了?你来端菜?”宋君鸿瞅瞅已经让自己偷吃了好几口的菜碟子不好意思的说道:“给你。”

小丫鬟接过了菜碟子,又说道:“对了,少爷,老爷叫你,说是姑老爷带着女女婿,还有您的老师都来了。”

郑小六、郑雨农和郑知庆?宋君鸿今天一路旅途奔波有点劳累,本想等今晚休息好了转过天就去拜访他们,没想到他们今晚就已经先过来了。忙整理下衣衫,拾步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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