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听蝶第一次见到胡智生，是他被人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那一刻。听蝶挎着食盒在走廊经过，护士推着胡智生穿过走廊进入病房，她看着一个脸上缠着纱布的伤兵，有血渍渗出来，她心里一紧，想着此人伤势不轻，医生护士跟着一堆人，进入病房就把门关上了，有士兵立刻站岗不许打扰。她在拐角处看了看，此人的病房挨着子白的病房不远，在同一层楼上，子白在东边隔着几个病房都能听见此人病房里有人在大声呵斥，“无论如何都要将胡营长的命保住。要不然你们也别想活的痛快。”一个军衔较高的长官气呼呼的从病房里出来，跟手下的人说：“给我派人看好了，务必将胡营长从鬼门关给我拉回来。多叫几个医生轮流值班，有什么不好，立马汇报。”，这个军官解了解衣领，吐了口气。气汹汹的离开了。听蝶看着这伙人，有些害怕，贴着墙溜溜的进了子白的病房。
“你们听到了吗。外面那个送来的伤兵伤势挺严重的。脸全被纱布包住了。有个大官好像挺厉害，训的那些医生一句话不敢说。我看了一会，吓得我就进来了。”一边说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吃食。她给子白熬了菜粥，蒸了鸡蛋羹，做了芝麻薄饼，一碟小咸菜。虽然清淡可是很精致。子白看了特别有食欲。转过病床又来到生墨跟前，从食盒最下一层又拿出一份饭菜，粉蒸肉跟酱肉包子，是生墨爱吃的。子白不乐意了，撇着嘴：“真偏心。他那个那么多肉，我这个一点荤腥没有。”
“人家医生不是说嘛。不叫你吃油腻的，要吃清淡的。这个我还给你蒸了鸡蛋羹呢。你还想咋着啊。”说着又转过来，端起鸡蛋羹用小汤匙挖着喂给子白吃。
生墨此时又嘱咐听蝶，“你不要再去看热闹了。他们都不好惹。以后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知道了。又不光我一个人看热闹。好些人呢。我也是正好碰见了。你是没见，那个人缠着纱布的地方还往外渗血呢。估计啊......活不了。听医生都说叫那伙当兵的早给他准备后事呢。听说是被炮弹炸的。半拉身子都炸烂了，就算能活下来以后也是个残废。这样的人以后生活可咋办啊，身边在没个伺候的贴己的人.......想想都可怜。”边说着边把薄饼撕成一片一片的放到碗里，就着鸡蛋羹的汤汁泡给子白吃。
生墨听了她的话，也有所感触。他不免往门外看了看。此时走廊里已经有些安静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地板上，空气里有尘埃在飞舞，外面的风停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游行的队伍又开始呐喊。他此时又想起当初闹学堂那会，他跟子白去游行，他躲在子白身后不敢冒头，此时看着街上的这些有志青年，高声呐喊挥舞旗帜，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为此流血。国破山河一腔热血，终究比不过炮火的侵袭。血肉的火热就着灵魂的刚硬，铸成一股铁墙，可是依然撼动不了夜上海的纸碎金迷，夜夜笙歌。
夜晚终究如约而至，胡智生的麻药退去药效，他开始疼痛难忍。半张脸被单片擦过，血肉模糊，半个身子也被炮弹的余力弹的皮开肉绽。他痛的叫喊，声音穿过黑夜的树枝，向上击穿整个医院的墙壁，听蝶吓得一下子惊醒，生墨立马走到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很多人都来到走廊上一看究竟，几个医生急匆匆立马赶到病房，护士开始安慰因叫声惊扰的病人。听蝶推开挡在门口的生墨，生墨刚要拦住她却又被她推开了。
“我就看一眼。你在这照顾子白。一块回屋去。”
她贴着墙，来到门口。透过门缝看里面。只见那个包着纱布的伤兵痛的在床上打滚，好几个医生也按不住他，只好叫来两个守卫兵将他按住，医生拿出一根针管给他注射了药物，不一会他就安静了，像一只沉睡的野兽，呼着气身体微微颤抖。护士又给他挂上点滴。他需要消炎，伤口依然有血水渗出。白色的床单已经被血水染红，护士换上新的。听蝶看到他的手指上，血水顺着手指滴在地板上。心想这受的是啥罪啊，这样下去人还不给活活折腾死。她有些可怜这个伤兵。看了一会，她转身欲要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医生对一个士兵说，“胡营长的伤势很严重，现在就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医院做的就是每天给他消炎。很多缝合的伤口每天都需要换药。他不能再这样不配合治疗了，要不然伤口再一次挣开，更加对伤口的愈合不利啊。如果经常打镇定剂，对他的身体是很不好的。希望你们能与他多沟通，否则我们很难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她又再一次通过门缝往里看。那个人已经安稳的睡去。滴管里一滴滴的药水输入他的身体。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叹一口气，回到子白的病房。子白也已经睡下了，给子白盖了盖毯子，看着生墨也累得在沙发上打盹，她拿过一条毛毯给生墨盖上。自己则站在窗台前看外面的月亮，一轮弯月如勾，挂在树枝间。竟然没有一颗星斗。呵一口气，在窗户上摁出点点梅花，家乡的梅花此时应该都盛放了，在河提上，满树花朵如海一样，伴着细雪洋洋洒洒。
折一支梅，煮一壶酒，吃着火锅，看着外面的细雪，伴着子白生墨练字的墨香，屋子里暖融融的，灯光暖暖的照在每个角落，回廊上的风铃细碎作响。就这样，欢天喜地以为过一辈子。可是回去却又来不及。看着睡熟的两人，原来，一厢情愿的只是她自己。罢了，在沙发的另一头，扯过生墨身上毯子的一角，合了合衣服，蜷缩着睡去。
19.一夜的风雪停住，阳光就肆意的撒欢，照耀在雪地上，像是洒满了细碎的水晶，耀眼极了，刺目的叫人睁不开眼。听蝶倚在窗栏上，晒着太阳缝制着什么东西。她脸上带着笑，眯起来很好看。子白的病已经好多了，爱德华说在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都快半个月了，冬至也是在医院里过得，那晚田沁馨参加完酒会便风尘仆仆的赶来，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她看到路边的小食摊上，一对中年夫妇在卖饺子，路过的食客纷纷坐下来要一碗饺子，来抵挡这寒风刺骨的冬日节。她此时酒意未消，一杯杯酒下了肚，却没吃一点东西，看到这样温暖融融的一幕，她便叫司机停下车，要了三份饺子，装在食盒里。来到医院看到还没入睡的子白，旁边的生墨对着一盏床头灯用开水烫一下毛巾，小心的拧干准备给子白擦脸。她没敲门便就进来了，兴高采烈的样子。问他们有没有吃宵夜，她像是自言自语欢快的打开食盒，饺子的香气瞬间笼罩了病房，生墨从柜子里拿出碗碟筷子，分给他俩，田沁馨捧着碗，夹一个饺子塞进嘴里，一口鲜汁，她开心的吃着。她从未有这样的感触，可以跟两个男人一起过冬至，还是在医院里。那个家她早就厌倦了或者她对家的感触越来越少了，家中的父亲成日里就是生意，母亲眼中就是儿子，田沁馨的哥哥。哥哥对他倒是很好很疼爱她，但是自从她去了德国留学加之哥哥娶了妻房之后，感情却没有以前浓郁了。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外人，在家里有些融汇不了。她在这里也没有朋友，说话的人也没有。她不知道这个寒冷的冬至晚上可以去哪里度过，所以想起了生墨跟子白。三个人聊着天吃着饺子，窗户上起了水汽，外面的温度极低。她穿一件旗袍披一件裘皮斗篷，钻饰在耳朵手指上闪闪发亮，妆容有些散了，显得她疲累又婉约。生墨拿过一条毯子让她盖在腿上。生墨看到她旗袍下的一双腿，在寒风中站立良久才等了三碗饺子，光纤的腿被寒风拍打，旗袍的下摆在风中跳跃着，高跟凉鞋踩过湿滑的路面，身影单只。生墨看出了今晚田沁馨有些伤感。是因为田沁馨又跟父亲起了争执，在酒会上一个高官邀请她跳舞，被她拒绝了，她看着邀请她的男人一脸色像，眼睛里的光透着垂涎与不耻，大腹便便满脸油腻，胡子在嘴巴上完成两根钩子，像极了一个小丑。她拒绝了，却换来了父亲的指责与说教。父亲的一再逼迫使她觉得自己不过是父亲作为人际交往的工具，虽为名门之后却做的是交际花的工作，她早已厌倦了名利场，灯红酒绿在她眼里还比不过一晚热气腾腾的汤面，哪怕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粗茶淡饭。却能有一人相伴。这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当生墨拿过毯子盖在她腿上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融化了，像是窗外飘进来的一片雪花，融化在红炉上，轻的像是一缕烟气，她颤了一下眼角，看着生墨坐在子白身边，灯光中这个少男如他衣服上的那株兰花一样，温柔的想叫人去触碰。而这边，东边病房里，听蝶在胡智生的脸上比划着什么。她想给胡智生做个面罩，她用手在胡智生脸上比划出大概的面积，拿笔在纸上画出一个轮廓，剪下来又在脸上对照一下。弄好了样子，就跟纳鞋底一样，用熬好的浆糊一层层覆盖上布头，等布头干了硬了，就按照画的样子剪下来，外面再覆上一层黑纱，她已经做了又几天了，今天她做的差不多了，拿来给胡智生比划一下，胡智生见了有些欢喜，这是他住院以来第一次笑，看着听碟在手里摆弄这面罩，屋里暖意洋洋的。听碟看着胡智生笑了她心里也踏实很多。嘱咐他吃下药，护士来测过体温，劝下他睡下，听碟高兴的又回到子白的病房，来到病房门口就听见欢声笑语，她知道应该是田沁馨来了。她推门进来，仨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看齐。好像她是一个不速之客扰乱了他们仨人的聊天。空气里有尴尬的味道在流窜。她坐到沙发上，生墨起身说：“你去看过胡大哥了吧。他怎么样了。”
“他挺好了。今天都下地了，就是腿脚还是不太灵光，还要人搀扶着。但是比起那晚出去时强多了。”她把面罩缠起来放进一个布包里。
田沁馨也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听蝶。再见。”
田沁馨格外跟听蝶道别，听蝶也站起来跟她道别还特意送田沁馨到楼下，两人虽然面上很和气，但是听蝶始终对田沁馨不太接受，自从田沁馨的加入，使自己感觉像是成了一个外人，刚才那一幕，她心里就很是别扭，子白跟生墨好像与田沁馨相处很融洽，使得她有些醋意。看着田沁馨上了车，她才转身上楼，上楼刚要进门，有听到子白跟生墨两人打趣，子白好像故意在逗生墨，惹得生墨拿毛巾抽打他。这样的时刻，自己再进去又要受到刚才那样的目光投射。还不如不进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墙上的壁灯，橘黄色的暗光显得走廊很僻静，今夜是冬至，就这样过了，每年冬至都是一大家子一起过，老爷太太跟下人们一起，开好几桌席，有吃有喝欢声笑语，一起庆祝瑞雪丰年，来年肯定又是个丰收年。管家忙里忙外把过冬的东西都捣腾出来，分给下人们。管家总是挑好的特意给她留着，打小都这样，管家格外疼爱她，就跟疼爱自己闺女一样。想到这她心里一阵酸，鼻子抖动一下，眼泪流了下来，看着病房里打闹的两人在看看走廊里坐着的自己，像是被圈了出去。（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