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打春了。清早的铜锣声响彻在园子里。田沁馨被这锣声惊扰，打开窗子，清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楼下的丫头下人们都兴高采烈的等着讨打春的赏钱。方夫人有意叫田沁馨代她打赏，便着听蝶前来告知。听蝶给田沁馨讲，这是方家历来的规矩，打春这天下人们都会齐聚等着讨赏钱，为的就是来年有个好彩头，一般都是家里的女主人分发下去，今年夫人特意叫她来代为。可以看出方家已经认定了她这个未来的女主人。
梳洗完毕，田沁馨特意穿了一件朱红的旗袍，来添些喜气，头发上别一枚烤蓝的银发卡，是春兰的花纹图案，一红一蓝，相互辉映，显得人格外出挑。方太太在影壁后看着田沁馨的做派，点了点头。心里甚是觉得踏实。这样的一个不失礼数又落落大方的女子，的确能够得到大家族长辈的青睐。方管家在一旁候着，听着夫人差遣。
“方管家。差人给少奶奶多置办几件过年的营生。她是第一次来，正月里去给各家拜年不能少了礼数。你去督促着多置办些。不要让人觉得咱们方家小气了。快点。”看着未来的儿媳妇，方夫人心里是越来越喜欢。这过年备的礼都翻了一番。
方管家一哈腰，“哎！知道了。我这就去催人置办。”
这天是真冷，雪花摇摇欲坠，好像天上的乌云已经承载不了它的重量。围炉里炭火正旺，烧的屋子里暖烘烘的。方夫人把田沁馨叫到身边来，听蝶在一旁候着。桌上是十几匹上好的料子，苏绣杭绣蜀绣鲁绣一一在列，这些可都是方夫人藏了好些年的，自己都不舍得裁衣裳。这是要拿出来给田沁馨赶制过年的新衣。镇上几个有名的裁缝已经在恭候了。
“来。沁馨。快来看看这些料子。喜欢哪些就拿去。叫他们给做几件旗袍。拜年的时候穿着也体面。这几位都是城里有名的师傅，个个手艺精湛。”拉着田沁馨来到桌旁。
田沁馨一看，确实都是极好的料子，连她都没见过，这些应该都是收藏了好些年的了，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一匹下来，能够买一套大宅子了的。她能要吗。要了显得自己太市侩，不要又显得不识好歹。她自小就知道，跟长辈打交道，什么都要小心行事，多一分怕惹恼了，少一分又怕叫长辈觉得自己不懂事。
“娘。这些可都是藏品啊。您自己都舍不得拿来裁衣裳呢。给我岂不是可惜了。我来之前家里都给置办了好几件新旗袍了。再做就浪费了。这些好东西您还是留着吧。或者等我过门时您再给我也行啊。”她搂过方太太的手臂，甚至亲昵的样子。
方夫人见田沁馨挺懂事，笑的眯起眼睛。“娘决定了。现在就给你做。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们的。我留着也没用。来。看看这块蜀绣，这可是极品啊。当年花了两百大洋呢。就这块了。来！拿去叫他们给量量。”说着从一堆料子里挑了一匹蜀绣，精美绝伦的花纹图案，像是真的牡丹在上面，活灵活现，就连蝴蝶都要飞出来似的。
田沁馨真的是被这块料子打动了，真是藏品啊。是她见过众多料子里最好的。她梦寐以求能做一件这样的旗袍，她有无数件旗袍，不乏名绣大家的作品。但是今天看到的这匹蜀绣，她呆了。方夫人把料子在桌子上一抛，像是湖光一样柔亮的色泽，三位在一旁候着的师傅也叫绝。听蝶怔怔的看着，也羡慕不已。
行啊。既然长辈非要给，那自己就收着吧。师傅量好尺寸，直夸少奶奶身段好，最适合穿旗袍。方夫人见有人夸自己儿媳妇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随机又把听蝶叫到身边。挑了一匹上好的鲁绣。也要给听蝶裁衣裳。虽然不比田沁馨的那块料子，但是这块鲁绣也不是一般货，上面绣的是荷花跟鸳鸯，一样的活灵活现色彩丰富。听蝶第一次有幸能穿旗袍，她心里美滋滋的。以前都是看人家那些富家千金穿着旗袍扭动腰身，今天有幸自己也能美一回。师傅一样量好尺寸。盛在年轻，也一样夸了几句。听蝶不好意思了。刚二十的大姑娘，被人一夸脸就红。想着自己穿上旗袍该是个什么样子。
夜里。雪停了。像是铺上一层银地毯一般的雪地在月光下亮的刺眼。生墨跟子白来到亭榭之中，一尊小围炉，火苗袅袅冉冉，照着年轻男子俊美的面庞，一壶桂花酒用汤壶暖着，在炉子上咕噜冒着热气，这夜色是两人最为喜爱的，就着雪景看着心上人在一旁，还是如孩提时一样，从厨房里顺出三两个红薯丢进围炉里烤着，在等待时闲来喝一口酒，回忆着往事一幕幕，哈出的热气像似惆怅。子白轻抚生墨的后背，两人凝望，这闲庭落雪，不留余地的摇晃了梅花朵朵，他顺手折下一枝赠与面前的人。生墨接过，“或许以后这样的景色就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来年我们还能这样坐着吗。”
子白叹一口气。他知道，过了年回到上海，不日就会商量结婚的事宜。方田两家的意思是越快越好。眼下局势表面安定实则内里翻涌。日军节节败退解放区正在不断扩大，胜利的号声已经响彻大地，但是未来是谁当家做主，这个还是要有新的定义。波谲云诡的局面已经让人感受到不安。方田两家希望尽快借助联姻来壮大彼此的势力，好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保全实力，不要让家族事业受到损害。倒向哪一方都是一个艰难抉择，不如加速彼此的力量来不受威胁。子白知道，父亲心里已经甚是焦灼，战争胜利了可战后的很多事情都需要来权衡。商界很多人士都预感到了不安。
门声响了，吱呀一开。斗篷里面是婀娜的身段。耳畔还有亮光闪闪。看不清一张脸。
“是少奶奶。”生墨起身。作揖行礼。
“你们也没睡啊。看来也是被这雪景吸引了。今晚好美啊。这月色是我看过最美的。”说着款步下楼。一看还有酒，在炉火上咕噜冒着热气。也不管是谁用的酒杯，举起来一饮而尽，瞬间暖了身子。好香的桂花酒，从来没有喝过。
生墨被她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田沁馨用的正是他刚才用的酒杯。“少奶奶。这杯子我方才用过了。”
田沁馨装作不以为然，“啊。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生墨哪敢介意，只要子白不介意就成。田沁馨依旧手拿酒杯不放。她怎么会放呢，这是生墨用过的杯子，上面还有他嘴唇的余温以及味道。点点桂花的香甜在唇齿见流窜，入喉一缕暖意融融。她坐下来，欲与他们一起赏雪。
生墨只好再去厨房拿酒杯，碰巧听蝶也没有睡着。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引了过来。四个人围坐着。听蝶一看有红薯，乐得不行。
“好久没吃了呢。以前经常夜里去厨房偷着吃。”一边说一边翻烤红薯。
“你们以前经常一起偷吃吗？”田沁馨看着快好的红薯问。
听蝶笑起来，“不怕你笑话。他俩啊那会子正长身体，经常夜里就饿。但是方家的规矩是晚饭后就不能进食了，厨房就不会留师傅了。那咋办啊。我只好给他俩烤红薯吃。从厨房里偷出红薯洗一洗，架在柴火上烤。他俩抢着吃。像是这样冬天就在屋里放围炉上烤。有时也做炒面团子吃，他俩最爱吃炒面团子，掺上干桂花可香了。”
“炒面团子是什么？”田沁馨好奇的问。
听蝶看看子白跟生墨，笑的更加肆意。“就是把白面放锅里干炒，炒的发了黄。掺上红糖跟干桂花，加水和成面团子。就能吃了。他俩抢的可带劲了。你肯定没吃过。这些都是穷人家吃的东西。穷人家不放红糖也不放干桂花。就是炒过后加水和着吃。因为炒过得白面存放的时间长，好些年都不坏能留得住。要是闹饥荒没吃的，就拿出一点来兑水和成糊一家子分着吃。我小时候吃过。他俩没吃过。第一次吃就跟饿狼似的，没吃过东西一样。可带劲了。后来就经常叫我给他俩做。”
子白跟生墨也笑了。想起小时候，不免一阵微酸与欢喜。仨人经历的事情是历久弥新的。田沁馨很羡慕，羡慕子白跟生墨有听蝶这样一个伴。她靠在听蝶肩膀上撒娇的说：“听蝶。我也想吃。你也给我做一次呗。给我做一次呗。看他俩都笑了。肯定好吃。”
看田沁馨不依不饶，听蝶二话不说，“行。我这就给你做。今天白天看厨房，里面有好多过年置办的新面粉呢。新面粉炒出来才好吃。走。我给你做。”
说着四个人来到厨房。听蝶开始做炒面，生墨跟子白生火。田沁馨在一旁看着。看着眼前的仨人，她自己眼中是羡慕的神情，托着腮，静静享受此刻的温暖与甜腻。听蝶在灶台前忙碌着，用手腕擦汗的样子都是美的，子白跟生墨烧火，两人搭配很好，在炉火旁依偎着。像是等待母亲给做好吃的兄弟俩，期盼着美食的降临。
炒面团子做好了。听蝶递给田沁馨。看着有点黑的面团，但是吃进嘴里的那一刻，她无法言喻，她纵然吃遍盛宴，却从未有像是这面团一样的东西叫味蕾欢愉。那是面粉被炒干后的糊香还有红糖跟干桂花的甜美。她笑了，是真的好吃。她大口大口吃了三个，四个人的笑声充斥在厨房里。渴了有桂花酒，把酒当歌。人生几何在此意犹未尽般的围绕在他们四周。田沁馨第一次真正被融入进来。她今晚很是高兴，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不寂寞。他们环成一个圈，跳起了舞。踢踏舞，虽然动作杂乱但是杂乱又和谐。没有身份的约束没有往日心结的羁绊。他们纯粹的快乐就这样简单进行着。
管家从廊下经过，转身背着手。哼一个曲儿。看着年轻的身姿，方觉自己老了。雪景中，他的背影越发佝偻。低吟的咳嗽几声，与这欢声笑语来了一个碰撞。却又不谋而合的回应着今夜的欢乐心情。（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