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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一十七章 清醒

落朱不识故人面,跌落红尘染香鞋。

次日清晨。

山谷之中啼翠婉转、薄雾蔓延;幽黯渐散、云层初白。青叶之上的露珠璀璨晶莹,被晨风忽地拂落,再跌入草丛,碎成数粒几经辗转却又重新融合,直到金阳穿越云层,烁光直透那颗颗晶莹,逐渐赤金透明,最终化为雾气消散。飞鸟扇翅之声逐渐繁忙,沉寂一宵的山村彻底清醒。

经过了极其煎熬又宁静的一夜,却在清晨伏于榻边睡去,流云依然与阏川指指相扣,许是因为如此,在她的梦中便有他灿烂的笑容,他细长的双目渐渐咪起,眸中便有月色的清亮,于是流云便安稳下来,他还似从前,还是她认识的阏川。

当第一丝晨曦透过苍白的窗纸,划破室内的沉郁,照射在流云的青鬓以及阏川的眼睑之上,那紧闭的眼睑忽然开始颤抖,似乎进行着剧烈地睁扎,渐渐地乌睫微扬,渐渐地剑眉紧蹙,阏川总算从沉郁缠人的梦境挣扎而出,渐渐地感到疼痛,渐渐地感到温暖。

呼吸渐重,眼前从一片漆黑逐渐苍白模糊,只觉喉间黑血翻涌,却无力咳嗽一声,各种或尖锐或暗沉的疼痛在四肢百骸冲撞不停,瞬间让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忍不住轻轻一声呻吟。

流云攸地抬眸,赤红的双目之中极其茫然,隔了一瞬,仿若才真正地清醒,一双凤目之中逐渐凝结成两滴晶莹,她看着阏川紧皱的眉头,茫然失焦的双目,看着他微翕的唇,虽然依然青紫没有血色,但是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力,仅管仓促而混浊,却让流云欣喜不已。

“我知道你会醒的。”她伏在他的耳边低语,微凉的气息轻触他的耳畔。

“因为,我想听……”

仿若是聚集了全身的力气,阏川总算是说出了这五字,他侧着头,他感觉到有滚烫的湿润滴入自己的眼眶,于是他的视线便清明了起来,他看到流云的面容,看到她欣喜的眼神,于是他再次聚集全身的力气轻轻笑了。

这个时候,一轮红日忽然跳出云层,朝霞瞬间便铺层了整片苍白的天空。

阏川的舒醒让所有守在林外的郎徒长吁一口气,尤其是飞天之徒们更是欢欣鼓舞,有人飞快地去通传了在村民处借宿的洛伊,平日幽静的竹林开始喧腾起来,小药童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看着这些雀跃的“官兵”们,略一撇嘴,心想不管是黄爷爷家的狗还是赵叔叔家的牛,只要是被师傅诊治的都会安然无恙,不就是一个人而已,也值得这般惊喜?

洛伊见尹厚替阏川诊完脉象之后,眉宇之间带了几分怀疑,心中一动,支了流云去找滁盱,才请了尹厚到僻静之处交谈。

“先生觉得有何不妥?”开门见山地询问,果然让尹厚眉间的疑惑又深了几分。

“才经过一晚,竟然大有起色,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尹厚沉吟,直抒心中疑惑:“想是统领大人素来习武练气,许是底子深厚的缘故。”

洛伊却明显心中一松,此时不及细思,再问道:“这么说来,可算安然度过了生死考验?”

尹厚再度沉吟一刻,方才颔首而答:“脉象虽然虚浮,但气息渐已平稳,再用适量黑萝叶驱之便可无碍。”

心念一动,洛伊再问:“或许是另有他人用了解药?”

她依然在怀疑滁盱,想到昨日他故意支开流云,极有可能喂服了阏川解药,若是如此,阏川必为他暗算,否则他怎知中的何毒。

而尹厚却摇了摇头:“我虽不知这毒药是什么,但毒性刚猛,除了以黑萝叶攻其毒性并无解救之方。”

洛伊见尹厚甚为笃定,方才略收疑惑,她却不知尹厚虽为神医,但却不懂武艺,滁盱用真气解毒是他知识范畴以外的领域。

才说到这里便见流云领着滁盱飞速赶回,也不多言,道了谢后随之重新回到茅舍之内。阏川此时的神智已经完全清明,但因为余毒尚在体内,依然是浑身无力无法坐起,侧着头看着众人,虽然眉间紧蹙强忍着体内奔驰的各种疼痛,但一双清眸之中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滁盱,你替阏川诊诊脉象。”洛伊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流云,阻止了她扑向榻前的举动,语音极为平淡。

滁盱不敢违令,如今这个时刻,他对于洛伊任何一个吩咐都不敢有一丝犹豫,当即抓起阏川的手腕装腔作势地把脉,微垂的长睫掩了眸底复杂的神色。这时的流云也恢复了往日的神智,看看滁盱瞅瞅洛伊,略带疑惑:“我和这小跟班处了老长一段时日,还不知他竟然精通医术。”

洛伊唇角一笑,心道这滁盱之前命便以巫医的身份潜伏在仁爱村中,能骗得村民们敬若神明,医术当然是通的,再说河神之怒一事、仁爱村连环凶杀一案,还有绑架自己一事,他用了三种不同的毒草,当然是熟知毒草药理之人。

思及此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疑问,当日滁盱借口河神之怒,投毒至多位村民上吐下泻,用的是长于百济的毒草,这细节倒被自己一直疏忽了过去,此时想来,他何来百济的毒草?此人行事鬼祟,手中间谍众多,莫不是与百济有关?

那么他暗纵信使前往速含城,难道就是要让吕吉赞动用国防之兵,这么一想,吕吉赞才动,百济军队便获知这一军情蠢蠢欲动,如此快捷的情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滁盱竟是想要新罗亡国!

心中大震,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意,洛伊只答流云:“这便是你不能知人善任了。”

一双明眸斜睨滁盱,忽然却问阏川:“阏川,我们已知陛下命你前往速含城挟带信使回朝,那信使可曾与你交待了什么?”

阏川显然没想到洛伊有此一问,一时之间有些怔忡,而洛伊眼角的余光锋利,不离滁盱之面,再道:“此事极为重要,这次刺杀明显是冲着信使与你,而陛下是密令,我怀疑有了内奸!”

滁盱指尖一抖,干脆放下阏川的手腕,垂眸不敢轻语。

“我带领的都是跟随我十余年的飞天之徒,怎么可能有内奸?”洛伊的话震惊了阏川,他细细思索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

“这内奸若不在飞天之徒中,便是在陛下身边,也有可能是在速含城内,但不管此人是谁,他要信使与你之命,必然是想隐瞒什么。”洛伊语气并无波澜,如闲闲道来,锋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滁盱的眉目。

只觉项后一片深寒,滁盱紧张到了极点,这女子太过犀利,他开始后悔利用她打入宫内的策略,但此时骑虎难下,干脆一咬牙根,豁出去般直抬深栗之眸,反问洛伊:“原花大人以为刺客是想隐瞒什么?”

见滁盱竟然发问,洛伊笑意更深,干脆直视他的眼睛,却还问阏川:“那信使可曾与阏川郎你说了什么?”

“我提了人便赶回国都,因陛下严令,此人极为重要不能耽搁。”说到这里阏川语含愧疚,想那信使已死,而自己又不曾拷问他半句,他带往黄泉之下的秘密再无人知。

阏川一贯耿直,只知奉命而行,这早在洛伊意料之中,她在此时问起这些,不过是想观察滁盱的反应,但没看出什么破绽,心底不甘,转而又问:“陛下密令你时,是在何处,可有旁人,例如一二宫女?”

若滁盱是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在小英处得知这一密令,洛伊才有此一问。

却不料阏川再次否认:“那日陛下只与我在映日池边说起这些,周围无甚旁人。”

这话让洛伊略略敛眉,她当然想不到滁盱是从兰堂鸢尾出得知这一密令,而泄露这密令之人竟是美生,更想不到正是毗昙下令美生监视阏川才得知了他的行踪。

而滁盱听到此处方才放松几分,但也不敢有半分大意,不肯多说一句。

“这些事回宫再追究不迟,滁盱,你既诊脉,阏川伤情如何?”流云此时插言,她想不明白为何洛伊追问这些,她关心的只是阏川的伤情。

“据小人诊得脉象,已无大碍。”滁盱惜字如金,淡淡说明。

洛伊情知多问无用,方才作罢,见流云与阏川眉来眼去,知道两人有许多话要说,这才离开,慢慢踱步于青竹之间,沉吟不语。

若真如自己猜想,滁盱必与百济有关,但他的身份却并无疑点,获罪言官之子,为豪族培养成人,他没有理由帮助敌国,难道真是自己太过多疑?但他私纵信使确有其事,属自己亲眼目睹,他又为何要私纵信使?

或许是那豪族另有古怪?隐藏于蛛丝马迹之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场阴谋?无论如何,是要彻查的时候了,洛伊暗暗笃定。

滁盱在离了茅舍之后,不敢将自己隐匿,只与郎徒们交谈说笑,暗暗观察着洛伊漫步于林貎似悠然的背影,心中翻腾计较不休——

她怀疑自己,绝不是女子直觉这般简单,但她究竟为何深疑是自己暗杀信使与阏川?难道仅是因为仁爱村一案?不,她绝不是如此擅断之人。遥想当晚,自己暗纵信使,险些被洛伊识破,却在紧要关头忽然却步离去,难道她当时就发现信使未亡?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滁盱心中之弦兀然绷紧,背脊忽然窜起一股冷汗。

若是如此,自己处境极为危险,这女子思维缜密,从仁爱村一案遗留的蛛丝马迹便能还原真相,逼问得自己溃不成军,若是当晚便知真相,必能找出证据置自己于死地!一思至此,滁盱渐渐僵直了肩脊,再无心情与旁人说笑,只推说又困又乏,借着竹荫清凉,半靠翠竹之上装作闭目养神。

等等!有哪里不对?他强压下心头的忐忑,翻来覆去细细思索,突然一片清明——对了!若是洛伊当晚便发现那信使诈死,为何不发一言便放过?若是她当场揭露,自己便暴露无疑!再次强迫自己冷静,细细思量,忽然唇角一牵,他明白了。

她之所以不说,是因为私心里,她也想私纵那信使,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毗昙。

若是吕吉赞带兵来援,美室极有可能便会化险为夷,甚至可能反攻徐罗伐,那么这大好河山究竟归属何人尚不一定,毗昙是美室亲子,洛伊必然一早得知,所以她名辅德曼但实偏美室。

想通了这一点滁盱又平静了下来,若是如此,洛伊顾然识破了自己暗纵信使的诡计,也不能轻易道出,因为若是揭露自己,她便暴露了曾助美室的私念,因此她虽然怀疑,但不敢逼问。

一切尚可转寰,若是利用得当,还极有可能赢得她的信任,若是不能,也可设计握住她的痛脚。

忽然睁眼,神彩奕奕。

身旁的郎徒却受了一惊,瞪大眼看着滁盱一跃而起,扯着嗓子取笑:“你这小子睡了这么一会儿,就元气十足,莫不是做了什么‘好梦’吧?”

四周一片哄笑之声。

滁盱却不说话,唇角妖艳再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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