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西风逼落英，黄花分明盛空谷。
盛装华服的洛伊才从喜轿弯身而出，已经有四周围观的小贵族忍不住惊叫出声：“原花大人！”随着这四个字围观的人群旋即爆发了高声的议论，一切谜底已然揭开，兵部领事月夜与司量部令毗昙今日在闹市之上针芒相对，原来是为了争夺原花洛伊。
现场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并且还有百姓、贵族源源不断地往吉庆巷涌来，可是这些都无法打扰当事者三人，一切的喧嚣嘈杂都不能阻挠他们纠葛的目光，洛伊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抬眸与毗昙一双星眸相对，但是她立即被卷入了深遂的暗涌，她读不出一丝内容。
月夜的目光一直在洛伊的身上，灿烂与黯淡不断交替，但是他不想干扰她的选择，他只想给她以幸福，以及自由。
“毗昙，请你不要阻止。”洛伊轻轻地一句，立即避开了毗昙的目光。
因此她没有看到毗昙眸中的暗涌，忽然呼啸席卷，眸底的痛苦便坦露无疑，直到这一刻，他依然不敢相信亲眼目睹的和亲耳所闻的，洛伊竟然欺骗了他，看来世上，的确没有哪个人是纯粹能够信任的。
扶在岚魂之上的手指青筋直突，猛然松开，毗昙一边大步接近洛伊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正是流云曾经给毗昙救急之物，毗昙曾经在火刑场上，用它割开了缚在手腕的草绳。这把匕首一直还在他的身上，这时他塞在洛伊的手中。
“你果真想要嫁作他人妇？”仿若还是以往的窍窍私语，毗昙的语音只在洛伊的耳边，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温暖，冷硬如冰：“你的指环已经留在了玉华楼，还有我们的那一夜……”
“不！我们的每一天，我们那么多的回忆，还有你的承诺，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只要我还需要，你就永远不会离开，言犹在耳，可是你却让我不要阻止。”毗昙的嘴唇一直贴在洛伊的耳边，他说得并不急促，一字一句，字字凿心：“你那么容易就放下了，可是我却没有办法。”
然后他小退一步，再一次看牢了洛伊的双眸，那极为熟悉的让他深陷其中欲罢不能的清澈明眸，此时已经潆蕴了薄雾一般的泪光，她在内疚或是哀痛，为何自己看到她的眼泪却是心硬如铁？
毗昙的唇角渐渐弯起，却是一丝笑意皆无，他缓缓举起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金色的指环在浅白虚弱的秋阳之下冷漠地闪烁着：“我试过了，这枚指环没有办法取下来。”
但她的指上却已空白。
“所以如果你要离开，那么就要帮我放下。”逼近一步，颀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你手中的匕首相当锋利，定能将这根手指齐齐削下，所以，想要离开就削断一切，如果这么坚定，那么你动手吧。”
洛伊仓惶后退，杏目之中的眼泪茫然滴落，她看着步步紧逼的毗昙，用力地甩着头，发上的东珠步摇剧烈颤动着，打在耳畔，尽管视线模糊，但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毗昙刹那泛红的眼角，心中尖锐地刺痛着，千言万语在喉间冲突，塞堵得严严实实。
两双泛红之目，各自千种伤心。
围观的人群完全不明白俩人之间说了什么，他们沉侵在自己的猜测之中，此时的新罗民风颇为开放，也常闻贵族家庭发生私定终身的现象，数十年前美室与斯多含私奔一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民众们显然对男女私情津津乐道，甚至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一些小贵族们竟然已经组成了临时的赌局，赌注已经上升到了二十两白银。
月夜一直在洛伊的身边，毗昙的话他当然听得清清楚楚，见他竟然逼着洛伊断指，眼见洛伊步步后退惊慌失措，再难摁捺，竟然一扯毗昙的手臂：“毗昙公，洛伊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何忍相逼。”
月夜的阻止显然激怒了毗昙，他冷目斜睨，突然华袖轻扬一掌轻推，直中月夜的右肩打得他踉跄两步，跟着便是岚魂横指，青锋虽未出鞘，仍然杀意横生。
“你的心中必定清楚，毗昙，为何如此为难洛伊。”月夜右肩吃痛，视岚魂的警告于不顾，依然挡在洛伊身前。
却只听身后悠悠一叹：“月夜，让我跟他说。”
洛伊显然已经平复下来，匕首还在手掌之中，那是她在流云十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却没想到这个东西在此时，在这样的情境下，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绕过月夜玉白的身影，从新面对毗昙，泪痕尚残留在面颊之上，不过她已经不再惊慌失措，她慢慢接近了他，微仰着面颊，与毗昙的视线紧密相接。
“我欺骗了你，对不起，但是毗昙我不可能伤害你，你要相信，这么选择对我们都是最好的。”
她的泪痕洗去了面上的红妆，略略的湿润却是一丝狼狈皆无，反而让她的面孔沾上一层柔光，她还是这么美，就如一块天然的美玉不带一丝瑕疵。
“不，你凭什么单方面就做出这样的选择。”面对洛伊之时，杀意瞬息隐去，但毗昙根本不想听洛伊的解释，他泛红的眼角泪光闪烁，最终却不让湿润溢出：“为什么不相信我，只要像以前一样，握住我的手，将一切都交给我，为什么不能这样相信我？”
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渐渐到了洛伊的眼前：“直到现在还不迟，洛伊，你不需要为难，只要跟着我走，相信我一切都会解决。”
这仿若一个巨大的诱惑，动摇了洛伊从来就没有笃定的心意，她仿若退回到多日之前，她依然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因此她的视线停在毗昙温暖的掌心，虽然一动未动，但不舍离去。
“洛伊，你明明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再也不会接受别人做我的妻子，玉华楼只有你才能入住，你离开了，是想看着我孤独终老？”
“你说过今后的生日都要陪我一起渡过，你说过不会让我孤单一人，洛伊，你只要做到这些，其他的都交给我。”
愈渐温柔，他慢慢接近，目光再度炙热，他不待她犹豫，干脆握紧了她的手。
“跟我走，我毗昙对天称誓，今后绝不负你。”
跟我走，这是最后的恳求，洛伊，不要让我恨你。
所有薄弱的坚持再这一刹那轰然瓦解，炙烫的誓言几乎灼伤了洛伊的耳畔，他的眼里满载哀求，让她再也不忍拒绝，于是她飞速地点了点头，而几乎在同时，她已经被毗昙用力拉入了怀中，华服的馨香依旧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清新有若草原的味道，然后她感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她的额头。
那一刻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有些赌注押在毗昙身上的小贵族们兴奋起来，竟然有人小声地拍掌，也有些赌注押在月夜身上的人还不甘心，眼巴巴地期翼着月夜再有什么举措，但他们很快失望了，因为就算是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月夜黯淡的双眸。
他已经转过身子，背对毗昙与洛伊，因为他看到了洛伊的选择，他没有资格再做任何的努力与阻拦，他就这么迈着步子离开了。
一时之间嘘声四起，有的小贵族公开嘲笑起月夜，吉庆巷口的喧哗已经达到了顶点，可是从未顾及他们的当事者们干脆彻底将围观的人群忽视，毗昙已经将洛伊拉上了青骢，他的双臂环绕着她柔软的身子，一勒马缰，座下骏马立时四蹄飞扬，远远抛开人群往城门飞奔而去。
——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的鼻息潮水一般地拍打在她的耳边，他们穿城而出向东而去，而跟着毗昙那一对“迎亲”的马队显然就地解散了，只剩一骑两人，将喧嚣与议论还有各种震惊远远抛开。
洛伊不知道毗昙要带她去哪里，他说让她别问，信任他就可以，她果真便什么都不想了，此刻的洛伊甚至无睱去在意月夜的失望，她的脑子已经被毗昙填得满当当的，原来失而复得可以让她如此欣喜若狂，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原来从来就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
青骢奔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直穿一个僻静的小镇，踏上一座萧瑟的山岗，才停住了铁蹄。毗昙率先跃下，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此时却冲洛伊摊开手掌，笑得灿烂：“来吧。”
仿若两人之间，一如往常。
洛伊完全无法相信目中所睹的情景，经过一路萧瑟，此刻跃入眼帘的，竟是满满一山坳茂盛的**，就像无数个金色的太阳灿然耀目，掀起赤金的狂潮，涌向山坳之中的竹舍茅屋，哪有半分秋日的凄冷萧瑟。
不待洛伊更多慨叹，毗昙已经拉她行入野菊丛中，一边淡淡解释：“前边那个小镇叫鸳鸯镇，这座岗名为鸳鸯岗，我们现在要去鸳鸯祠。”
一路之上却并未见到任何村民，不由得让洛伊稍觉纳闷，但她心底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一时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缄口不言，任由毗昙带着她在盛盛黄花之中穿行。
鸳鸯祠在村后北山，因为毗昙暗施轻功，不一会儿就行至目的地，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山寺，寺前有湖，果然有鸳鸯在其间戏水。
寺外村民夹道，红绸铺地，更有妙不可言的丝竹之声，也不知从何处传来，洛伊听了一会儿，渐渐瞪大了眼睛，这竟然是虞楚婚礼常奏的“玉兰曲”，她不可置信地侧目盯着毗昙，却看到他的唇角满带着灿烂的笑意，他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缓缓步上红绸。
“这是我要给你的婚礼，虽然不是最盛大的，但应当是最为特别的。”
陌生的村民们注视着身披华服的两名新人，面上都带着友好的笑容，竟然跟随着音乐节奏轻拍着手掌，目送毗昙与洛伊缓缓踏着红绸直入寺中。
鸳鸯祠其实就是村民们祈求姻缘之地，并无僧侣常住，院落分外小巧，但明显被悉心修饰过，红绸高挂、黄花盛映、香烛缭绕，祠内正前方，祭桌布置得规规整整，而立在祭桌边上含笑的几人，分别却是流云、阏川、滁盱、琉璃，让人惊奇万分的是俪阳城城主澜沧也在，依然是一身白衣。
更有已入山寺带发修行的前上大等世宗，竟然也是一身玉白的长袍，此时眉间略带肃意，直视着十指相牵的毗昙与洛伊。
原来毗昙特意将世宗请回，作为王室现存的尊长，替他与洛伊主持婚礼。
虽然没有女王的认可，也没有经过六礼的程序，甚至并没有参拜天地，只有世宗代表王室之尊长送上的见证与祝福，但是……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毗昙将洛伊万般不舍取下的指环重新替她带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温柔盟誓。（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