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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六章 自请下堂

香囊针未取,铁剪落玉珠。

一舞终了,引得满堂喝彩,男宾们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淹没了隔屏女子指间玉杯坠于地面的轻脆一碎。

“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舞虽然编得好,也不致让姐姐如此失神。”嫣然以白绢掩唇,在蓝珠耳边轻轻一讽。

蓝珠呆怔着,像是没有听清,双目愈渐空茫。

绣屏那端,华璋也离了魂,虽然当侍女们撤去烛台之时,他隐隐想到柳奴会捧明月珠出来,没想到的是,还有那么一首曲子,他的目光急急扫向绣屏,依然还是捕捉不到蓝珠的身影,心里便变得空落落的,忍不住起身想过去瞧她,却被廉宗一把扯住了衣袖。

此时的廉宗无睱欣赏柳奴的舞姿,他的眼里,只有那颗珠子,明月珠,毗昙公誓要寻得之物,竟然在华璋的舞姬手中,这个折磨了廉宗近两年的稀世珍宝,此时就在眼前,怎不让他激动难言。

“华璋公子,这颗明月珠怎么在你这里?”廉宗迫不及待地问:“能不能拿过来,让我细细一看。”

纵然心系蓝珠,华璋这会儿也不得不忍了,曲膝坐下,招手叫过柳奴,让她捧珠上前。男宾们的目光牢牢地粘连在柳奴的纤腰上,那明月珠虽然珍贵,可是在这些人的眼里,却比不上面前女子的一把纤腰。

柳奴娇喘微微,在华璋身旁坐下。廉宗迫不及待地接过明月珠,一时没忍住凑上鼻尖猛嗅,那样子惹得柳奴卟哧一笑,随着这一笑,许多男宾也都跟着笑了。

“廉宗郎,你莫不是嗅错了吧,那颗珠子虽然无价,但也无香,要坐在公子身旁的舞姬身上才有奇香呢。”有人取笑。

廉宗不以为意,只问华璋:“这珠子是公子之物?”

华璋极怕蓝珠生气,这会儿子也只得应付:“正是,这明月珠是小人从兰城郡收得,带着到了国都。”

廉宗险些拍着大腿叹出声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但因为许多闲人在场,就算是心中有利爪急挠也只得忍了,只拿着珠子翻来覆去地看着,不愿松手,却听身边女子一笑:“公子您忘了,明月珠您昨日就赠给了柳奴,现在,这珠子可是奴婢的了。”

此话才出,引得几人大惊失色,几人之中就包括了华璋。

柳奴只以如花笑靥相对,目中柔情不断,但也只有华璋懂得,柔情之下,是对他的威胁,这无疑是胜曼公主的安排,既然他以此珠赠与柳奴,那么司量部令想要明月珠,就得连柳奴一起要去了,所以,没法否定。他扫了一眼绣屏,心中落下一阵哀凉,蓝珠,我再一次,明知你会受伤,也无法阻止。

失色的还有廉宗,一双死鱼眼翻得一片雪白:“如此稀世奇珍,公子你竟然赠予了一个奴婢?”

隔屏的蓝珠也愣怔不语,他明明说不会对柳奴动情,他明明说一切都是不得已,可是这样一颗宝珠,甚至据说还是求自己的父亲购得的稀世奇珍,却赠予了那个奴婢,还说无情,如何能信?华璋,只要你承认……

心中但怀一丝奢望,但蓝珠却亲耳听到了让她万劫不复的回答——

“是的,我将明月珠赠予了柳奴。”

体内有什么彻底碎裂了,刺穿了蓝珠的耳膜,从这以后,一切的言辞都模糊起来,他亲口承认了,是他送的,他说他的心里只有自己,却将本应属于她的东西,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别人。

你的有情,与你的无情,是不是颠倒了。

这个空间太拥挤,蓝珠再也无法安坐,她站起身,款款而出,她的身后有婆婆盛怒的目光,也有宾客们掩饰不了的惊异,当然还有嫣然的如愿以偿,但是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一步步远去,她想,现在,真的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鹦画见主子没交待一句就出去了,险些没有急得吐血,虽然明月珠的出现也让她大惊失色,义愤填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不顾礼节抛下满堂宾客还有夫人扬场而去的道理,她虽然急,也只得跟着,一边小声相劝,可蓝珠竟如没听到般,径直回了偏院而去。

后堂花庭,刚从宴厅撤下的侍妾们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全没注意站在花阴里的两个暗影。

“少夫人今天定会被气得吐血,她不是说明月珠子虚乌有么,像是笃定了公子会将那宝贝送给她。”

“就是,还为了这事弄得一个丫头险些寻死,说人家在乱嚼舌。”

“哪承想呀,今天柳奴捧着那珠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

“那珠子定是公子一早就送给了柳奴吧?啧啧,这该有多宠爱她呀,这么大的一颗明月珠,别说是见,我听都没听说过呢。”

“那高高在上的少夫人,还瞧不起我们这些奴婢,我看她呀,连个奴婢都不如。”一名眉间落着胭脂痣的侍妾猖狂地大笑。

“够了。”鹦画听不下去,从花荫里冲了出来:“你们不过是群侍妾,竟敢在这里乱嚼舌头,我定要禀了公子,重重惩罚于你们。”

一些侍妾想起西庭之事,面带俱意,偏那“胭脂痣”并不畏惧,捏着兰花指尖声笑道:“呦,我多怕呀,你这蹄子别在我这儿指手划脚,我可不是那个丫头,任由你拿着簪子戳嘴。”

鹦画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再说,却见蓝珠缓缓走来,对侍妾们视若无睹,径直入了东庭。鹦画顾不得那群侍妾,急步跟在蓝珠身后,这样不对,当初主子听说公子从海棠苑要走柳奴,也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来就出了大事,因此她一步不敢落下,心中又急又恨又怕,觉得眼角一酸,举手就摸了一掌的泪。

蓝珠回到自己的卧房,不掩门,不哭闹,反而是自己更了衣,殷红云绣的长锦除下,披着自己与他都极爱的玉白素衣,金雀簪一拔,发如清瀑,泻于腰间,面色本已苍白,在玉烛微映之下,更显冻碧之色,指拈柔笔涂霞,温暖了眼角颊上,再看镜中的容颜,嫣然若桃李、灿烂胜婵娟。

鹦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落泪如珠。想劝,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语气,也就默默地陪着,一阵西风起,珠帘碎响,百合香动,海棠灯微微一晃,忽明又暗,满室寂静。

“鹦画,拿几盏莲灯进来,这夜,太幽暗了。”蓝珠微微一笑,语气之中带着的愉悦愈加诡异。

鹦画不走开,叫了小丫头们捧入十盏莲灯,顿时一室璀璨。照亮了飞鸟逐日的长颈香炉中,盘旋上升的白烟,这些烟雾出炉的时候是本身的白,越是上升,越是染了烛火,渐成暖黄,让空间变得狭隘与拥挤。蓝珠坐于灯火璀璨之后,捏着银针,绣着手中的香囊,碧蓝的锦,银白的线,一如兰城郡的天空,熟悉的两种色彩。

她承诺过,要把这个绣完,他可无信,但她不能。

好在已经不似稚子时粗糙的绣功,一个香囊,实在用不了几天,再说本来,今夜只余一瓣合欢而已。

最后一针,花已盛放,银线还长,她捏着铁剪,顿住了,这一剪下去,他与她,便是终结了,还是,不得不犹豫的。

鹦画在旁早已心惊,此时也愣愣地看着主子手中的铁剪,她看到主子的手掌微颤着,仿佛一剪下去,断的不仅仅是细若毫发的银线。就在这时,西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冷风灌入,一个焦急的声音。

“蓝珠。”

纤指一窒,顺便将银针插在合欢的蕊上,蓝珠站了起来,她直视仓惶前来的那个男子,他的面颊微红,呼息略重,目光飘浮,他们隔着满室清香,都驻足不前,都惧怕着,原来两人之间,怎么也回不到从前,蓝珠轻轻一叹,便笑了:“夫君。”她说。

“夫君,你回来了。”

一如三月春风柔暖入耳,却让华璋如坠寒潭,他略退一步,却见蓝珠莲步款款,须臾便至他的身前,柔荑扶肩,香颊贴面,她全然不顾还有一个鹦画在身后惶然的神色,她轻轻说:“累了吧,我们安歇。”

这一夜,属于我们的。

她轻轻吻上他冰冷的唇,不让他说一字一句,那些话,已经厌倦了,她推动着他,倦缩在鸳鸯被里,她的指尖微冷,抚过他的乌眉,她说:“你说了那么多,我还从未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

她轻轻地笑了,她说你知道么?我为什么喜欢珍珠,因为你总喜欢以珠相赠,我为什么喜欢素衣,因为你说过,白色,是这个世上最纯净的颜色,我为什么喜欢海棠,因为你说过,我和海棠最像,我为什么会等你十年,因为你说过,过了这十年,我们就有一生,我从未曾对你说过,今天我要告诉你,我要将这一切都告诉你,那么,我们就再也不会有遗憾了。

有些话,总归是要说给你听的,虽然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懂。

所以,不要再解释你有多爱我,我知道的。

最终,我们的爱情,走到今夜,就是最璀璨的时候。

我不恨你,但是我累了。

一夜缠绵,就是我最后的坚持,华璋,请原谅我。

等到他睡去,蓝珠才终于哭了,眼泪是温暖的,因为滴在锦被里,没有留下冰冷的痕迹。

这一夜,是漫长,还是短暂的呢?

婵娟不解离人意,流向天东渐匆忙。

华璋醒来之时,已经见蓝珠梳洗完毕,芙蓉髻上珠翠耀,青玉额头一点梅,衣上海棠媚,眉角胭脂红,沐于暖阳,以笑侍之。

极其明艳,又恍如陌生。

他慌乱地披衣,不及蹑屐,有力地扶稳她的肩头,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没有一丝安心,昨晚她以温柔相待,再也不愿听他说的话,抚慰他沉沉睡去,但是今晨,有些话,他还是要无力地说给她听。

“蓝珠,听我解释,那颗明月珠……”

“果真是,从兰城郡带来?”

“是的。”“但是……”

“求了我父亲?”

笑着,温柔如水。

微微垂目,华璋沉痛垂眸:“我不想骗你,那是岳父大人替你准备的生辰之礼,是我求了来。”

“在那时,就不是我的生辰之礼了吧。”不是不了然的,蓝珠始终微笑着:“你,果真宠爱柳奴?”

“蓝珠,我是不得已。”

好个不得已,不得已三字,就是你的解释了。

“所以,因为你不能出口的理由,放弃了我们之间。”她轻轻点头,她觉得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不该奢望的,但是怎么办呢华璋,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委屈。”

微一侧目,就能见到窗前的一帘玉珠,清澈如露,点滴之间都浸染着他们的岁月,愉悦的,也是凄冷的。柔掌一摊,其上一个精致的香囊,合欢如玉颜,笑笑对人目。

“这是我给你的,你愿不愿保留在于你。”

华璋愣愣看着,不敢伸手去接。

却亲手放入他的怀中:“那个残旧的,就放别在身上了,过去的,始终是要放下的,华璋,我们之间美好过,所以我不遗憾,但是我不愿让早已经成为过去的美好,困倦住我的残生。”

朝阳温暖了一室冷寂,温暖不了彼此的眉间。

渐渐地膝下无力,华璋瘫软一跪,于是手掌就离开了蓝珠的肩头,模糊的眼底,见到绣鞋微移,不远离,还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

忽然一阵脆响,玉珠坠地,流满了青石地,覆掌难收,他们的十年,分崩离析,落于眼前。

“这一斟珠,其实是我最为珍惜的,陪伴了我十余年,每次见到它们,我都在想,我是真的拥有了你的一整颗心,可是这一次,我不愿带着它们回去了,华璋,我心已决。”

柔柔的,冷冷的,最后四字,将他与她,楚汉分明。

“不!”华璋如梦初醒,他抬起他已经沾湿的面颊,仰望着自己灿若朝霞的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眼中有泪,才觉得她也在哭泣,他挣扎着,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理会,他要留住她,留下她,他牢牢地抓住她的脚踝:“蓝珠,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嫣然,她原是……”

“我只问你,能不能为了我,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家族。”温柔地打断,但是绝决的。

离开家族。

他想过千次万次,但直到此时,依然还是无法决断。

“所以华璋,不需要解释了。”蓝珠忍不住抚摸着他肩上的乌发,那里,残留着她的味道:“也许是我太任性,也许是我不贤惠,也许是我学不会为人之妻,也许是因为我太过爱慕于你,以致无法容忍,我曾说过,不要再给我希望,我曾说过,就让我们那样相处,我以为可以,但我还是放不下这些执着。”

“是我太可笑了。”低回的语气坠满了千声叹息,蓝珠微笑,垂眸看着跪在身前的男子,眼中清亮。

两人之间,再无话说。

“果然是你太可笑了!”一声严厉,打破了室内微妙的沉寂,雷骆夫人昂首步入,双目灼灼,直视蓝珠:“身为人qi,却做出如此丧德之行,为了区区一颗明月珠,竟然忍心让夫君跪于面前!”

雷骆夫人痛心疾首地看着跪于地面双目含泪的儿子:“华璋吾儿,还不起身!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与一个妇人落跪,你若不想看着母亲死在这里,快站起身来。”

蓝珠在娘家时,本就是恣意独为的性子,嫁给华璋之后,也从不奉承公婆,雷骆夫人本就多有不喜,不过因为蓝珠娘家父亲是一郡豪族,与雷骆又甚为交好,她也能忍,自从兰城郡时,蓝珠持剪伤了华璋之后,对这个儿媳更添恨恶,无奈华璋坚持,身为母亲也不好强迫儿子休妻。今日亲眼目睹这番情形,哪里还能忍得住,但见华璋双目茫然,依然跪地不起,当母亲的顿时气得两眼抹黑,险些一头晕倒。

“你这个不孝子,难道真要看为娘的气死当场。”咬牙切齿,雷骆夫人上前几把扯起华璋,指着蓝珠大骂:“为了一颗明月珠,你险些逼得府内丫头寻死,又逼得丈夫落跪,你这么恶毒的妇人……”

“母亲,求您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华璋一步上前挡在蓝珠的身前:“蓝珠她什么错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的错,您别再说了。”

雷骆夫人哪里见得儿子这么一副懦弱模样,一时险些憋过气去,食指颤抖:“你这个不孝子,看来你真是想把为娘的气死。”

“婆婆莫气。”蓝珠从华璋身后款款而出,也不行礼,更不屈膝,甚至仰起面颊,傲然相对:“儿媳自知失德,无所出是为不孝,又犯善妒之条,因此自请下堂,还望夫君与婆婆允许。”

雷骆夫人本就气愤难捺,见了蓝珠竟然大义凛然的模样自请下堂,险些没有喷出血来,强咬满口银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你知犯了七出之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请下堂也好,免得由我儿执笔休书。”

“谢婆婆成全。”再无多话,一笑倾城,蓝珠竟然移步就往堂外走去。

如遭雷击的华璋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你要去哪里,你把我丢在这里,要去何处!”心中已是气血翻涌,哽咽不能成声,怀中的温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也不顾母亲在身后用力掰他肩膀,不顾院中丫鬟们探头探脑的窥视,他只知抱紧怀中的妻子,他不允许她离开,决不允许。

却听到一句——

“华璋,你果真忍心,看我死在这里?若不让我走,我就活不过今日。”

冰冷的语气从她的脊染渗出,椎子一般地透心而过,于是他的手臂,松了几分:“蓝珠,我最后一次求你。”

“一次复一次,都多少次了。”

“蓝珠,若你离去,我也是生不如死。”

“可我,只有离开才能继续活着。”

“蓝珠……”

渐渐地,手臂松了,渐渐地,莲步远去,渐渐地,再也无法看到她的背影,这一次,就是永别。

金阳依旧在天幕灿烂,照亮了满室落珠,华璋推开想要劝慰的母亲,伏下身子,一粒一粒,收拾满地玉珠,每一粒都是剔透,每一粒都是沉重,因为蕴含着十年的记忆,那些喜怒哀愁,没有一粒是轻松的,经过十年,它们未显沧桑,还是这么晶莹耀目,可是这十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老了,疮痍满目,所以,她才再不能承受吧。

蓝珠,我最终还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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