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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一章 活口

酒暖唇香宴席里,家破人亡千里外。

仁平四年二月,万努郡大捷的消息终于传遍了国都,笼罩在新罗宫上空的乌云才消散得无影无踪,宫女们的步伐又轻快起来,那些穿梭在各个殿堂之间的内侍,铁板一般的面孔也柔软了下来,偶尔与朝臣们遇见,也会说几句今天天气真好的闲话了,贵族们这才有了几分活跃,像是为了弥补已经过去的那个沉闷的三元节,各个府地的饮宴又热火朝天开始举办,虽然阳光还是有些苍白,贵妇们却迫不及待地开始筹措起庆春来。

于是国都的各个集市也像从一个沉肃的梦境终于舒醒,就连商铺外招揽生意的伙计,甩出的嗓音里也带着些喜气,百姓们总算是舒了口气,战争就这么结束了,没有征兵,也没有加强赋税,他们悬了许多日的忐忑总算是落了地,这才将手中的积钱派上了用场,妇人们喜滋滋地在各家布帛铺子里留连,胭脂水粉、金银发饰等各种商铺人头涌动,那些露天的酒肆也被三两成伙的百姓挤满,谈论的话题离不开万努郡的大捷。

“舒玄公果然是神勇,听说这次万努郡之战,斩敌三千,俘虏千余,真是痛快!”

“听说风月主立了大功,带着一千花郎截杀了百济的上万援兵,才让舒玄公这么轻易就夺了城。”

“想来真是后怕呀,若让这帮援兵得逞,夺了虎山郡去,只怕敖东都保不住了,风月主才是真正神勇之人。”

这样的议论在市集里无处不在,瘐信在百姓们的口口相传之中,顿时成了顶天立地、三头六臂的战神,就连四海阁里聚饮的贵族们也议论纷纷,一个紫衣贵族听了这话,愤怒得险些将酒杯都甩出窗外:“真是无知,百济哪里来的这么多援兵,还不是那个领将中了金舒玄的圈套,分了一半兵力想绕袭虎山郡,半路却中了瘐信的埋伏。”

“无论如何,能这么干净利落地夺回万努郡,金舒玄这次也算是立了功。”另一个紫衣贵族捏着身旁添酒的女子嫩葱一般的纤指,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不是美生是谁?

刚才那个做势摔杯子,好不容易才摁捺住怒火的贵族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舅舅说得是,不过金舒玄手中可有上万兵力,足足胜出百济人两番,拿个万努郡还不手到擒来?”正是夏宗。

美生想到多年之前,有一小股百济军串通城中暴民生乱,玺主正是让夏宗带兵镇压,没想到他却一无所获,反而让金舒玄立了头功,险些没气得玺主放火将世宗府烧了的往事,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看着夏宗瞬间胀红的脸,方才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且问你,兴国公临行前交待的事,你可办妥当了?”

夏宗像被一根利刺戳漏的气囊,瞬间无精打彩:“那个劳什子传令使,像是长了满口钢牙,无论我怎么用刑,他还是那番说辞。”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连兴国公都审不出来,难道还真能指望夏宗?美生笑咪了眼,提点着这个成事不足的外甥:“可这时却不同以往了,万努郡已经被夺回,若是让此人知道郡尉还活着,看看他又会如何?”

夏宗在心里翻起无数个白眼,可到底不敢在美生面前太过放肆,僵硬地附和道:“舅舅和我想到了一起,我也是这么哄骗他的,不过他还是那副模样,并且说郡尉若活着实在太好,可以替他洗清冤屈。”一想到那个传令使,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枉相污陷忠良的情景,夏宗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若非毗昙再三警告,让他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传令使的性命,他早已经将这人打成一团肉泥。

美生斜着一双美目,欣赏着夏宗咬牙切齿的恼恨样,长叹一声:“夏宗呀,你也别怪兴国公不看重你,就你做的这事,又哪里能让兴国公看得入眼。”眼瞧着夏宗的脸又涨得通红,美生再度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那传令使之所以咬紧牙关,因为他笃定郡尉不可能还活着,这就说明了他还在万努郡时,郡尉就已经在他面前成为了具开不了口的尸体,他虽然什么都没承认,可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蹊跷之处。”

毗昙临行之前,让夏宗接着审那传令使,让美生暗查传令使的生世,原本就没指望夏宗能查出什么,不过是不想让他坏事,拿件事情绊住他而已,而美生却将那传令使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时跟夏宗细细说来:“这传令使原是金舒玄的幕僚,早些年坏了事,若非潭京求情,已经被军法处置了,金舒玄一时心软,饶了他父亲一命,只打了一顿赶出郡守府,一家子险些活不下去,亏得潭京看他是个好苗子,荐了他入伍,当了个城门守,潭京继任之后,又才慢慢提拔他成了队正,后来郡尉上任,分了统兵之权,他才成了郡尉的部下,实际上他却是潭京的心腹。”

话说到这里,就算夏宗是榆木脑子,也转过几道弯来,一巴掌拍在腿上:“这么说,潭京果然是个叛徒,与百济人串通,才致万努郡陷灭,打发了他回来报讯,意在掩人耳目。”

“潭京的家人还在国都,自然不能坐实了叛国的罪名才能给家人留条活路。”美生见夏宗总算是开了窍,才有了几分欣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以为万努郡被百济人夺去就没人知道真相如何,岂不知兴国公早已怀疑上了他。”

“舅舅,那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夏宗开始磨拳擦掌。

“还能如何,你我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只等兴国公从万努郡归来就是。”美生得意地仰头大笑:“就算这次动不得金舒玄,那个上大等只怕是不能安稳了。”

铲除了上大等也算是卸了春秋一条臂膀,夏宗也跟着大笑起来,忙不迭地敬美生酒,又说起了一些风月场中的韵事取乐,直到喝得半醉,美生几乎是斜靠在花娘温软甜香的怀抱里,歪歪斜斜地出了四海阁,临上马车前,才勾着那花娘丰润的下颔:“我的美人,你今日侍候得很好,这是赏你的。”一碇小小的金裸,捏在美生比女子还柔美几分的指尖,在花娘高耸的胸部滑来滑去,几个回合之后才落入了花娘微敞的衣襟:“管好你的嘴,以后本公还会大大的赏你。”

花娘喜笑颜开,轻拍了一下美生的肩头:“奴家省得,公卿可不能忘记今日的话。”

美生哈哈大笑,毫不顾忌院子里那些个闲人的目光,在美娇娘的面颊上响亮一吻,方才登车而去,直到马车驶出四海阁,方才睁开了微瞌的桃花目,一双眼睛闪闪生辉,哪有一丝醉意。

却说那个得了金裸的花娘,转身就与院子里守候多时的一个灰衣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连连点头,等花娘一步三扭地走出院落,这才一溜小跑地穿街过巷,进入了祟文巷深处的一扇朱漆门——正是乙祭府上。

——

千里之外的万努郡,依然被一场寒雨密密地笼罩,虽然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已经平息,虽然密布城中的尸体已经被金舒玄所带的兵士清理干净,可那被重石冲击得残缺的城墙,以及路面遍布的血迹,还在无声地倾诉着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的残酷,冷雨没有冲散死亡的气息,反而让血腥味四处弥漫,劫后余生的百姓们依然不敢高声言谈,整座城陷入死寂之中。

短短两月之间,他们先是经历了那晚从天而降的祸乱,目睹了凶神恶煞的百济人挥舞着剑戟杀入城中,少数人寻机逃入了城外,多数人不知所措地躲在屋内,仿佛只做了一场恶梦,等清醒过来时,才知道万努郡已经陷落。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恶梦连连,百济人肆无忌惮地冲入民宅,杀伤抢掠,将壮年男子全都集中收押,稍有不服便就地正法,家里的存粮谷物被搜尽掠空,更别提金银珠宝,尤其是一些商户贵族,更是被抢劫一空,哀号声经久不息,内城城墙之上,日日都会换上一排新鲜的人头。

愤恨被恐惧压制得严严实实,万努郡瞬间沦为人间鬼域。

后来听说新罗兵围了万努郡,从元月中旬便开始攻城,百济人将掳去的壮丁拉去城头做肉盾挡箭,那凄厉地哀号声更是震耳欲聋,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蜷缩在屋子里,听着他们的亲人在城头哭喊,彻夜流泪,有许多妇人几夜就哭瞎了眼。

直到几日之前,百济人抵挡不住新罗军的攻势,不得不弃城而逃,新罗将领金舒玄带兵入城,挨家挨户的发放粮食,统计伤亡,万努郡的百姓们方才如梦初醒,他们总算是熬过了这场劫难,可是那些失去子女、夫君、父母的家庭太多,以致于连劫后余生都欢喜不起来,整座郡城笼罩在巨大的哀痛中,就连道旁已经抽出新叶的五叶槐,也在风雨里没日没夜的颤抖哭泣。

风声呜咽,白幡延绵。

这样的气氛让刚刚才为国立功的新罗将士也兴奋不起来,他们组成的巡逻队默默在城中穿过,脸上都是沉痛的神色。

郡守府内,金舒玄也是紧皱着眉头,直到看见儿子步伐生风地远远而来,才站起身迎了出去。

“父亲,经过儿子的一番查问,万努郡先前的守兵竟然没有一个活口,想必潭京与郡守都已罹难。”瘐信脸沉如水,他紧紧地捏着拳头,胸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愤慨。

“兴国公呢,兴国公在哪里?”金舒玄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他两日前就已经入城,行踪诡异得很,不知道在查问什么。”一说起毗昙,瘐信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金舒玄长叹一声:“万努郡丢得蹊跷,虽然城中兵士并无活口,可我问了几个幸存的小吏,也问了一些百姓,他们都说百济的袭击太过突然,似乎是从天而降,他们甚至没有听见百济人攻城的报警,从睡梦中醒来就发现百济人杀入了城中。”

这些事情瘐信也听百姓们说起,这些日子他心中的疑虑也是越积越重,可一想到那个想法,依然是不敢置信:“父亲是怀疑潭京……”

“我也不敢相信,只怕陛下也在怀疑他了。”说到这里金舒玄狠狠地磨牙:“若真是他做出这么十恶不赦之事……都怪为父瞎了眼睛!”

瘐信失语,若真是潭京叛国,他就算是有十个脑袋拿来斩首也不足以泄愤,只怕就连他们父子也会受到牵连,潭京是父亲所荐,陛下会不会也怀疑……一想到这里,瘐信的心里就像堵了块巨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竭力善后,修补城墙至关重要,我已经安排了探兵,以防百济反扑,无论如何都要守好万努郡,这样才能给陛下一个交待。”金舒玄重叹一声:“我已经写了密折,向陛下陈诉了城中情形,并且为你请功。”

“父亲!”瘐信大惊,能夺回万努郡都是父亲的功劳,自己不过是拦截了百济人的一支分兵,哪里有资格向陛下请功。

“瘐信听好为父的话,你一定要配合兴国公的调查,绝不能让兴国公在万努郡发生什么意外,无论他查出了什么,你都不要管。”

“这是当然……”

“若真是潭京叛国,他是我的旧部,又是我荐为郡守,若是陛下开恩,这次无非就是功过相抵,可你不同,陛下信任你,一定会表彰你的功劳,伽倻金氏一族以后就要靠你护佑了。”金舒玄说完这句,方才看牢了瘐信,目中似有千钧重量。那重量压得瘐信肩头一颤,只觉压在胸口的巨石又添了一堵,以致于他的眼神都涣散了几分,不过又极快地沉稳了下来,他说不出话,只能重重点头。

金舒玄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父子俩这才坐了下来,又商量了一番接下来要紧将行之事,除了修缮、巩固城墙,以防百济反扑,还得安顿好城中的百姓,万努郡大多官员都被百济人斩杀,只有一些小吏幸免于难,他们对城中事务还算熟悉,金舒玄考虑着是否向陛下请旨,提升这帮小吏,让他们主理闲杂民务。

正细细商议着,一个士兵便小跑入内,长长地喊出一声——

“报……”

金舒玄紧张地站了起来,不待士兵就喊了声说。

“兴国公在外求见。”

金舒玄方才轻舒了口气,说了声有请,自己也迎了出去,才行至穿堂,就见毗昙迎面而来,身后跟着廉宗,还有两个面生之人,穿着浅灰裋褐,粗麻裁成的直袴,俨然是普通百姓的装扮,这两人还挟持着一人,似乎腿部受了重伤,行动颇有些不便,可身材魁梧,一张黝黑的面孔,双颊上长满青黑的短须,以致于一眼过去竟然看不清五官。

“舒玄公。”毗昙远远地一拱手,唇角似笑非笑,剑眉似抬非抬,但语音里似乎带着不同以往的热情,他的步伐迈得又快又稳,不由让金舒玄心中一沉。

“兴国公。”金舒玄还了一礼,因天上还飞着濛濛细雨,也不多客套,想将毗昙往大堂迎去。

被那两个身着灰褐短衣挟持的黑面大汉却突然激动起来,往前猛扑了几步,重重跪在金舒玄面前:“郡守大人!卑职总算还有命见您一面!”

这突来的变故让金舒玄与瘐信都吃了一惊,停下了步子,但天光实在太过晦暗,而那汉子的面孔又黝黑得太不像话,金舒玄实难认出他是谁来,瘐信孤疑地看向毗昙,看到的却是一副好整以睱的模样,似笑非笑的神情让瘐信心中一堵,眉间就皱出了深深的川字。

“舒玄公,这可是你的旧部,我们还是入内再谈吧。”毗昙丢了个眼神,两个灰褐男子忙上前将黑脸汉扶了起来。

金舒玄心中孤疑,一声不响地带着一行人进入大堂,分主宾坐稳,这才在灯下细细地打量着那个黑脸汉,许是因为刚才淋了雨,那张黝黑的面庞被冲出了一道细细的白沟,金舒玄这才醒悟过来此人的脸上是抹了煤灰,难怪黑得这么诡异。

“舒玄公,这两人是我安排在万努的外执事。”毗昙先是介绍了站在廉宗身后的灰褐男子:“他们本住在城内,表面上经营着粮铺,城破之人救了此人,这段时间一直躲在城郊田庄的地窖里,才算是留得了一条性命。”

毗昙的话让金舒玄父子暗暗心惊,他们这才知道万努郡中早有司量部的耳目,能在城破之时全身而退,还救了自己一个旧部,要说不是早有准备恐怕没人相信。

“你是……”金舒玄犹犹豫豫地问。

“卑职程江,给郡守大人磕头。”黑脸汉一步上前,无奈左腿实在伤得厉害,身子失去平衡,险些栽倒在地,却实实在在地给金舒玄磕了个沉重的响头。

程江,竟然是程江!金舒玄一把将面前的人扶直,细细看了一会儿,果然看出几分熟悉来,一时间心潮起伏,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连瘐信都吃了一惊,程江他也是认识的,当初父亲还在万努郡任郡守之时,这人就是父亲的亲兵,父亲调回兵部后本欲带他回都,但他因为舍不得家乡父老,才坚持留在了万努郡,后来听说他被提拔为守兵统领,本以为在这场浩劫中以身殉国了,却不料还活在世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竟然还活着,万努郡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失守,你可知道什么。”金舒玄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极快地思索了一回,还是当着毗昙的面干脆地追问。

程江也是激动着全身发颤,心里的那些话直往外涌,可他侧头看了一眼毗昙,犹豫不决。

毗昙轻轻地笑了:“舒玄公真是会调教人,刚才本公甚至搬出了圣令,此人却不愿直言以告,只说要见到舒玄公才会开口,可见对舒玄公的忠信。”

金舒玄心中一慌,便退后两步稳稳坐下,这才对程江说:“兴国公是奉令查办万努郡失守一事,你有什么话尽可说来。”

“卑职遵命。”程江一抱拳,说起了两月前百济人的那场突袭。

他逐渐冷静下来,语音低沉平稳,可金舒玄父子却逐渐青灰了脸色,毗昙斜靠着椅背,神情松弛,仿佛程江说出的话并没有什么石破惊天之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不时用戏谑一般的眼锋,扫过金舒玄父子紧绷的面孔,至于程江,却看也没有看过一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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