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幽荧残余的力量已经不多, 这一次的传送并不很稳定，何醉只感觉周遭空间在剧烈扭曲，尖锐的嗡鸣声直扎入耳, 他有些痛苦地皱紧了眉, 就在即将忍耐到极限时, 耳边突然清净了, 眼前一片白光乍亮, 随即出现的是熟悉的场景。
他又回到了夜阑峰，回到了他的寝殿当中。
卧房里的一切陈设还和之前相同, 何醉刚要松一口气, 却发现原本放在床头的手炉不见了, 手炉里的鸟蛋也不见了。
被闻人酌挪走了？换了个更加合适的地方孵？
何醉正在思索，忽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谁打碎了茶具, 他回去看去，只见楚厌满脸错愕地站在那里, 手里端着的托盘倾斜，茶壶已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到她脚背上, 她却全然未觉。
她呆愣地盯了何醉半晌, 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尊……尊上？”
何醉有些茫然，心道怎么连楚厌都结巴了, 被闻人酌影响的吗？正要接话, 就听对方又道：“您真的还活着？”
“……？”
“不，我是说……”楚厌突然别过脸，眼尾似染上了一点红，“尊上先别动, 我去叫闻人酌！”
她说完转身就跑，何醉看着她的背影愈发疑惑，心说什么叫他还活着？他不是才离开了几个小时，及时让系统把他送回来了吗？
……等等。
他突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呼吸跟着一滞——他在现代确实只过了几个小时没错，但如果按系统所说，他在修真界度过千年，现世却才经过了半年的时光，那么他回到现世的这几个小时，修真界的时间流逝了多久？
何醉倒抽一口冷气，觉得事情可能大条了。
再来不及细想，他猛地站起身来，就要追上楚厌去找闻人酌，而正在这时，他只觉一道熟悉的气息迅速向他接近，闻人酌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门口，却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贸然靠近。
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闻人酌不知为何又将那许久未戴的半张面具戴回了脸上，何醉盯着他瞧，总觉得这人身上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他薄唇微张，正要喊他的名字：“闻人……”
“尊上！”闻人酌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中，那力道之大，直接把何醉没说完的话撞了回去。
何醉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浑身骨头都要被他生生箍碎了，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忍不住咳嗽几声：“等……”
“您去哪儿了？这三年您去哪儿了！”闻人酌好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就在尊上耳边大吼出声，他嗓音嘶哑，几乎染上哭腔，“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消失得这么彻底？！为什么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
何醉被他吼得一愣。
三年？
小护法的意思是，他消失了三年？
“你说话啊！”闻人酌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何醉从没被他这么粗暴地对待过，被晃得差点散了架。
面前这人似乎已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喊破的字句中混合着无尽的绝望与委屈，像是一条被主人遗弃已久的狗，又得主人良心发现将他捡了回去，他悲愤地冲着主人狂吠，却又止不住想要凑上来，求主人摸一摸他。
何醉说不出话，只能轻轻推搡他，试图让他停下，却有什么冰凉潮湿的东西滴到自己手腕上，他错愕抬头，就见闻人酌露在面具外面那半张脸上挂着泪痕，眼里满是血丝，那眼神委屈极了，视线倔强地将他锁在其中，似乎硬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复。
何醉哪里见过小护法哭，不禁惊慌失措，千年的定力也乱了分寸，他伸手摘下那半张面具，看到对方左眼中再也不会消失的金色，心中酸涩难忍：“我……”
这种时候再解释什么都是多余，他扣住对方后颈，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边，低声道：“对不起。”
闻人酌没再吭声，他紧紧环住了尊上的腰，肩膀微微抽动，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将何醉的衣服打湿了，积攒已久的情绪随着这些眼泪宣泄而出，闻人酌逐渐平静下来，不再发疯似的大喊大叫了。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已久，久到何醉有些站累了，小护法终于宣泄完了自己的委屈，缓缓直起腰来，一低头，却看到自己手臂上蹭上一抹红色，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后，终于捕捉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瞬间瞳孔收缩：“您受伤了？”
何醉腹部的刀伤已基本愈合了，衣服上的血迹却没全干，让闻人酌没轻没重地一抱，血迹就蹭得哪里都是，他无奈叹气：“不要紧……”
小护法哪里肯听他的话，一把将他撂在床上，手忙脚乱地剥去了他身上衣物，看到他腹部的伤口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印子，还是止不住眼睛红了：“是谁干的！”
何醉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换回了古代装束，伤口却忘了遮，他自己也低头看了看伤处，觉得身体的自愈能力好像变强了，要是搁在以前，这么深的刀口怕是需要三五天才能彻底痊愈。
见他不答，闻人酌又要追问，何醉忙打断他：“何醒干的。”
“何醒？”闻人酌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那不是您的……”
“弟弟，”何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段时间我回了趟家，终于搞清楚了，当年害我重伤就是拜他所赐，再见到我，他非但没有悔改之心，反而又捅了我一刀。”
闻人酌一颗心揪了起来：“那……”
“我已经把他杀了，”何醉拽住他的领口，迫使他坐到床边，“你不必担心，我既回来，就不会再走了，我此番回去，也算是……彻底断了对那边的念想。”
“那您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属下？”闻人酌又委屈起来，像是刚刚得知主人离家出走三年其实只是出去旅游了，“尊上不告而别，属下眼睁睁看着您消失，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
闻人酌听到“死”这个字眼，突然浑身一颤，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按倒在了床上，他两眼发红，喉间滚出低沉的怒吼：“不准说这种话！”
何醉被他按得有些蒙，觉得此人精神状况好像不太对劲，一个字眼能让他反应这般强烈，怎么看都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后出现的应激反应。
闻人酌呼吸加快，胸口不断起伏，好半天才重新恢复平静，他慢慢松开了手：“属下给您上药。”
“不用了，都已经愈合了，”何醉拽着他的胳膊没让他走，轻轻在他衣袖上闻了闻，“你老实跟我说，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才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闻人酌不答。
他衣服上有股阴森的鬼气，何醉最开始被他抱住时就闻到了，而且这股鬼气和普通的鬼气不同，更像是在什么地方积淀了千万年，被怨气腌渍透了，才能形成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何醉又问：“你去找鬼王了？”
闻人酌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去，直接用魔火点燃烧掉，依然一言不发。
他好像铁了心不想说出实情，直觉告诉何醉这三年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小护法现在的状态，他又不敢一直追问，生怕哪句话再刺激到他。
他垂眼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主动靠近对方，低声道：“本尊很想你。”
闻人酌果然回头，神色有些许愕然，何醉乘势追击，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你不是想把本尊干到下不来床吗，我若是下不来床，就不会再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妨就趁现在，若是过了今天，我可能就会反悔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扫到对方的脸颊，闻人酌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充斥在身边，动荡不安的心久违地回归原位，他轻轻在何醉颈侧吻了吻，忽而道：“您喝酒了？”
何醉确实喝了半瓶红酒，这酒力发作得有点缓慢，直到现在从让他觉得上头，他脑袋有些昏沉，说出的话也开始缺乏思考：“还不快点，要我主动吗？你不是一直想把我变成你的东西，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闻人酌呼吸一停，他忽然张开嘴，用尖锐的犬齿用力地咬住了对方颈侧的皮肤。
“唔……”何醉被咬得痛极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毛病，真像条狗似的上嘴咬他，他强忍着没有挣扎，感觉到身上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也被除去，紧接着是比被咬破皮肤更加强烈的痛楚，素来在这方面对他温柔至极的闻人酌一改往日，竟无比粗暴地闯入他的领地，像条发疯发狠的狼，要撕碎怀中的猎物。
何醉意识渐渐迷离，说不上自己是痛还是爽，他内心冒出一个极为危险的想法——
如果这世上还能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对他的人，愿意真心爱他的人，他就是被他锁在床上、被囚禁起来，被迫满足他那些不能搬上台面的情趣……
也值得了。
正在两人难舍难分之时，不远处的茶桌底下传来什么动静，一团极小的黑色小鸟似乎刚刚睡醒，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它浑身覆盖着漆黑柔软的羽毛，双眼却是璀璨的金色。
小鸟跳上茶桌，冲着床榻的方向歪了一下头，金色的眼中透出十足的迷茫，它张开短且尖锐的喙，发出一声：“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