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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石破天惊之患难相顾

那天的夜又黑又漫长,平时也没觉得夜晚是如此地漆黑,放眼四望,大大小小的树木阴森森地立着,房屋的漆黑轮廓如同一张张棺材漂在水上。只有水声,哗哗流淌的水声是永恒不变的旋律,平时睡在床上的夜晚感觉一会会儿就结束了,可今天,好像等不到黎明似的。

好在天气不冷,假如在深秋或者寒冬,一家子恐怕要冻死了,半夜里,康平轻声抽泣,“爹,娘,我害怕,总觉得那水面上有黑影儿在摇晃,就像人的影子似的!他们跑得那么快,有的是一个人在跑,有的是手拉手在跑.......”

康平的话让他的娘王兰香吃惊不小。人都说年幼的孩子灵气大,眼睛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他说的这些人影儿是不是被淹死的那些人的魂魄啊?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讲的一个故事:

一个曾祖母临死前没能见到自己的重孙出生,因而抱憾终生。在重孙出生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孩子无缘无故地突然大哭,以此为发端,小婴儿一连几天不吃不喝,脸色蜡黄,一到夜里就重复啼哭。

好在年长的祖母经验足,就感觉孩子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来想去,也没有别人,肯定是她抱憾而终的婆婆,于是轻声咒骂:“婆婆,你既然已做了鬼,这阳间的事便和你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你是想看看重孙子,你看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走?看看你把孩子吓得!你怎这么狠的心?再不走我就拿那墙跟的扫帚拍你了!”

话没落音,那墙根的扫帚突然开始左右摆动!没有任何人拿着的扫帚怎会自己动起来呢?婆媳俩吓得抱在一起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儿,孩子的祖母突然直挺挺地往后一仰,嘴里发出故去老人的声音“哎呦!我难受!我怎么这么难受啊!......你们可知道?我来这一趟可费了多大的劲儿啊!.......阎王爷让我做了三个月的苦力才批准我回来的啊!........还不让我多给孩子近亲几天吗?........这里你们说了算,我也只好走了......好好供养这个孩子,将来能做大官咧!”年轻的孩子母亲吓得搂紧孩子,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然后婴儿就止住了哭声,眼珠儿咕噜咕噜地乱转,祖母也长长地松出一口气,悠悠地坐起身,好像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样。后来那个孩子真的成了一个京官,其家族在兰考县当地,那是一跺脚地皮都颤颤的,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据说,有些天赋异禀的孩子,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样的孩子灵气最大,因为他们眼睛里比常人多了个瞳孔,所以都是绝顶的聪明。但同时,这样的绝世聪明之人多有短寿之命,难道自己的儿子康平也有这个本事?那......兰香既惊喜又害怕,轻轻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哥!你听见孩子说的话了吗?”

李顺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他相信,这样的大水里一定会冒出很多的冤魂。他并不知道兰香的其他心思。

康平一会儿抱着父亲的脖子,一会儿把头靠在母亲的怀里,身体有点发抖,迷迷糊糊地总也睡不踏实,前半夜,黄河水一路高奏凯歌向外流淌,洪流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那声音如水鬼们一阵阵幸灾乐祸的笑声,让人不得安宁,后半夜似乎小多了,快天亮的时候几乎听不见水流的声音了。为了照顾好儿子,李顺和王兰香不停地互相说着话儿,怕一安静下来就会睡着,很有可能会从树上掉下去,他们一夜没敢合眼。

天微微亮了。李顺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的疲惫。在树上住了一夜,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头发也黏结着。隐约听到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了,洪水不再奔腾,水位也比昨天矮多了。人们趟水走到一片坡地上,看着这场洪水过后残败的场面,都神情沮丧,愁眉苦脸地在哭诉着。一个男人嚎啕大哭;“我的苍天呀!你这是要绝我的门户啊?把我的亲人都给冲走了!”有一个妇女披头散发带着哭腔说;“我家的房子冲塌啦……”还有的说:“粮食没有了,土地都让黄沙盖上了,庄稼也没法种了……”

李顺朝着大庆的方向望一望,他在那棵树上趴着睡着了,为了睡个安稳觉,他也是想了法子的——把裤子脱了,绑在腰里,和树干绑在一起。看他一动不动地,李顺就叫他。

“大庆,大庆,你还没睡醒么?”

大庆揉揉眼睛“哥,咋办是好啊?我得去找俺爷爷!”

“好,咱俩一块去,把心放宽,肯定能找着!”

李顺就从树上慢慢地滑下来,脚踩在地上立马深深的陷下去一大截,浑浊的水一直漫到他的膝盖。河水带来的泥沙,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沼泽地。每走一步,树上的兰香就叮嘱一句,“站稳!”

挪到了自家的大门边,李顺脚下踢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钻心的疼痛,原来是他做木工活的刨子,他又顺手摸去,终于摸到了斧头,赶紧拿在手里,这时发现手指红红地出血了,用嘴巴吸吸伤口的血,吐掉,又撕了一块腰带布,缠在手指上,很快血就止住了。李顺站在水中,抡起斧头,将木头大门拆了下来,又趟去院子里想找一根棍子。

他看到了自家的鸡已经好多都淹死漂在水面上了,家里的粮食也全都泡在水里了,衣服和被子统统漂在水面上,“唉!老天爷这就是灭绝人口呀!”他知道,幸福的日子结束了,苦难的日子开始了。

坐在门板上,用棍子像划船一样前进,这样行走的速度变快了,他划到杏树下面,直起身子,爬上杏树,从树上摘下一些熟透的杏儿放在门板上,然后又划到大槐树的下面,爬到兰香母子栖身的树下,把母子俩接下树来,院子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家中有两个装满粮食的大瓮,他让儿子爬上这大瓮上面待着,兰香淌着水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除了心灰意冷就是束手无措。

然后朝大庆的位置划去,大庆从树上下来,二人分别坐在门板的两头,朝着大庆家的地方前进。距离虽然不远,但那里地势偏低,大庆的心纠结成了一团,眼睛瞪的圆圆的,干裂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爷爷一定要活着啊!哪怕仅有一口气在也可以啊!他不愿意去想最坏的结局,可是大脑总是不听使唤,他在心里咒骂自己,不许想坏事,他不敢说一句话,只是快速地撑着木杆,让这条临时的船儿快走。

村庄里一片**,水面不时地冒着气泡,杂草和烂树枝横七竖八,房屋和围墙大半截都泡在水里。所到之处是沉重的不安和压抑感,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面貌。在村庄里兜了一趟下来,总共发现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半大小子,还有几个孩子,有一些孩子在孤零零地哭着,这个时候还不见大人,恐怕必定成为孤儿了吧?

李顺陪他回到家里,他家的土屋被洪水冲刷浸泡后,看起来随时要倒塌,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齐腰深的水将院子里的一切都掩盖了,大黄狗蹲在墙头上,远远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它似乎猜到是主人大庆回来了,呜呜地哀嚎不止,站在墙头欲要下来又不敢跳水,头一上一下的摆动着,身体发抖。大庆听见了,欣然叫声“大黄!”那狗哀嚎的声音更大了!“呜呜......呜呜......”

大庆和李顺一进院子,看见大庆爷爷仰面躺在水中,一动不动地,一张脸已经被浸泡得浮肿了,只有一条长辫子随着水波的流动而轻轻摇动。大庆和李顺跳下门板,淌水慢行,走到爷爷身旁,老人嘴边和眼睛俱是大张,仿佛在质问这苍天,为何不能让他寿终正寝安息于卧榻之上。大庆嗓子里像卡住了什么东西,沙哑着喊不出声音,许久,他才通顺了一口卡在嗓子眼里的闷气,“爷爷!爷爷!......”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伸出手将爷爷的眼睛和嘴轻轻地抚了一下,老人总算合眼了,嘴巴却总是不能闭合,似乎仍然有话要说。李顺轻轻地抱起冰冷的老人走向堂屋。

大庆和爷爷相依为命,他的父母几年前双双离开了家乡,去参加了白莲教,好久没有回来了。

大庆家的堂屋里空空荡荡,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样家具,甚至没有存放粮食的大缸,也没有将卧房和正厅隔断的山墙,屋子里的水也有齐腰深了,一张床被冲到了墙角,斜斜地横着。

“大庆,把那床拖过来,放在屋堂中间吧!这就是你爷爷的灵床了,等大水退去就出殡吧!”死生大事面前一定要有人沉着冷静。

大庆哭着把床拖过来放在屋子的正中间,李顺把老人家的尸体安放在床上,头南脚北,又找出一床被子盖住了老人家的脸庞。“大庆,现在好好哭吧!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你要知会一声,就说你还活着,让老人家放心的西去......”

大庆听完,扑通一声跪在水中,放开嗓子将心中的悲痛哭喊了出来,李顺也跟着跪下跟着一起哭,无论是因为对死者的尊重,还是因为同在一个村子住了多年的情意,他都应该陪着大庆哭几嗓子。这是当地的风俗,也是纪念死者的一种礼仪。他一哭,大庆哭得更伤心了。

哭了一会儿,抬起头,那张灵床竟然从屋子中央漂回到屋子的东墙根底下,可见这老人是多么瘦弱,一副身子骨压在床上竟然无法阻止水流的力量!或许,老人是不希望孙儿太悲伤,或许他认为灵前守孝的应该是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吧?

二人想了个法子,把两口大木箱子推过来,放在屋堂中央,再把灵床放在箱子上,这样灵床就不会漂在水上了,也不会被水冲跑了。

然后,大庆蹲在院子里的石磨盘上,大黄狗蹲在墙头上,一人一狗,静静地给老人家守孝。

李顺撑着门板,来到一处院子外,急切地叫道“哥!哥!......”兄长李茂家的院子里传出了惊喜的回应声:

“兄弟!是你吗?我都盼望你半天啦!”这是大哥的声音。

“兄弟,康平娘和康平都好好的吗?”这是大嫂的声音

“叔叔!叔叔!俺都站在石磨上呢!大水没有冲跑俺”两个小侄女的声音,大的十一岁,小的八岁,兄长一家都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他在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别看一盘石磨,平时不起眼,关键时刻是救命的港湾。

双亲逃过一劫,大哥一家也安然无恙。从发洪水到现在,快一天一夜,李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甚至激动地留下眼泪了,“好啊!好啊!我们也都没事,康平和兰香在我那院子外面的槐树上候着我呢!哥啊!一定是祖宗保佑我们,看看别人家都七零八散的,死的死,不见影儿的不见影儿,就我们一家全然无事!......”

李茂趟着水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是三十六七的庄稼汉子,身材比较矮,一样的浓眉大眼,神情里比李顺多了一些精明。

“是啊!兄弟,走!咱去庄子里看看,一定有很多人家需要帮忙,咱能帮一点是一点,这大水啊!”

兄弟二人上了门板,在家家户户门前走了一遍,不时有哭声传出来,家中有老人的人家几乎全部需要办丧事。听到谁家有哭声,他们就进去,帮忙收拾屋子,将逝者安放在灵床上,安慰家人,陪着人家哭一会儿,并询问人家哪天出殡,到时候会来帮忙。有的人家说让亲人的遗体在家安放两天,有的人家说要安放三天,更长的要安放七天,说是等着远方的儿女归家后才能下葬......针对这样的情况,大哥李茂不赞成,将一具遗体放在家里7天,这大热的天,原因就不言而喻了。但是这面子上的话就不能这样说了。李茂说“人死如灯灭,老人家因为这洪水没命的,就不要再多看这洪水了,找一块地势高的山坡让老人家早点安息!”最后,全部人家都在三天内办出殡仪式。

十几户人家跑完,眼看天也要黑了。二人饿得头晕眼花,村庄就像个无力的汉子,静静地跪在沙漠中等死一样。坑坑洼洼里漂浮着杂草、猪羊和其他家禽的尸体。

李顺把大哥送回家,在门口大哥说,

“六月的天气本就很闷热,水里又泡着那么多死物儿,瘟疫肯定会来,害处不比这洪水小,另一个,吃的也没有了,到处都是淤泥,田也不能种了,兄弟,我们都有吃饭的本事,不如去外地躲躲疫情,先把老婆孩子照顾好再说,你说对不?”

李顺皱着眉头想了想,“是啊!眼下也只能这样了!爹娘那里咋办呢?”

“这正是哥哥要给你商量的地方,三天后,村里的丧事差不多该办完了,咱们一刻都不能停留了,马上就走,一块走,先去曹县看望父母一眼,再商量下一步的去路,你看咋样?”

“哥说的有道理,我赞成,天要黑了,我得去那边,看看兰香娘儿俩!”

二人分开,李顺回去,给妻子和儿子说了三天以后的计划,王兰香没有主意,她一向听从丈夫的。李顺手掌托住下巴说:“再有两天,大水基本消退了,我们就该上路了,这个院子,要离开一阵子了!”

三天后,李顺和他的兄长李茂各自推着一辆手推车,从兰考县的铜瓦厢,往曹县赶去,在那里,他们将看望并拜别爹娘,然后走上各自的谋生之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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