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燮元带领军队向北京方向进发，走到山东地界，气氛立即显得诡异起来，大热天的，所有人家紧闭大门，树荫下没人乘凉。也少有人出来走动。
越往前走越是如此，大半个山东如同一个闷葫芦。
队伍走到一个农家院子，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齐燮元道：“终于听见点正常的动静儿了！”
这院子在众多的人家的最西北角。墙外是一片树林，树林外面是广阔的农田。“就这里吧！多好的一块地啊！特别适合兄弟们宿营！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一早赶路！”齐燮元下令宿营。然后带着副官骑马在这周围转悠。
“这是胶州地界了啊？前面有个牌子，上面写的什么？”齐燮元背着手。
副官道，“写的这是胶州县城了，嗯，确切地讲，这里是文竹巷”
齐燮元点点头，“居住的人还不少，这是郊外的郊外了！”
正转悠间，一个传教士从那院子里出来了，一身中国人的打扮，穿着缺襟短裙，上身是对襟的马褂，大热天的，胸前的扣子也不曾敞开一粒，忽略他的大鼻子和蓝眼睛，还有那出奇高大的身材，你丝毫看不出他是个外国人，他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表情忧郁，身上背着药箱，迈着方步向南行走。
副官问齐燮元，“长官，是个洋人，杀不杀？”
齐燮元道，“洋人就该杀！”
副官掏出手枪，拉上了扳机，瞄准了传教士，正要开枪。齐燮元的声音再次响起。
“医生就不该杀！”
副官的手停在半空中。“长官，他是个洋人医生的传教士，不，他是个洋人传教士的医生，他，他到底是个洋人！”
齐燮元没有说话。
副官的手就一直停在半空中。直到那洋人东张西望地走远。
齐燮元带领副官走进那院子，虽然不大，却也齐全主屋和东西厢房都有了，南边一间屋子是厨房，门开在东边。只是整体看还是太过老旧，房屋低矮，顶棚的茅草都风化，房顶塌下去一个坑，下大雨的时候，这样的房子难保不漏雨垮塌。
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在厨房里生火做饭。见到来了两位军人，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身旧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点。
“军爷，你来了？”老妇人低着头打着招呼。
“老人家，您别害怕，刚才那个传教士从您家里出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家里没啥事吧？”
老妇人低着头，但是语气很坚定地说道，“他不是传教士，他是医生，他救了我们小公子的命！”
副官道，“你没听说吗？西方传教士来中国名为传教，实际上专门挖中国人的眼睛来炼取白银，以赚取“眼球经济”。传教士建育婴堂是以慈善的名义绑架杀死中国孩童，用以作为药材。传教士把中国人的心肝炼成油，然后插上灯芯去找宝藏！你还敢让他给家里人治病？”
老妇人忙说：“长官，这全是造谣，没有他，我们小公子早就没有了！他，他是个伟大的医生！”
“哼！伟大？洋鬼子在中国的地盘倒成了伟大的人了？齐燮元一声冷笑，周身的寒气逼人。
老妇人迎上她冷峻的目光，”长官，您听我说完好吗？您不要杀他!我知道，您如果想杀死他也只是举手之劳！”
老妇人走向主屋门口的一把檀木太师椅，用自己的衣袖把椅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向齐燮元说：“长官，来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齐燮元打量着那把椅子，很明显这椅子的贵重和院落的寒酸形成鲜明对比，好奇心让齐燮元决定听听那洋人传教士和这家人的故事，于是坐下来。
“老人家，你不知道是洋鬼子把鸦片带到了中国，是洋鬼子火烧了圆明园，哦！就在头几天，洋鬼子把北京都攻陷了，他们见人就杀，件东西就抢，多少无辜的生命死于他们的刀枪之下，您却说洋人伟大？”
这时候，主屋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少妇出现在门口，整体看去，她面容姣好，身材匀称，穿着讲究，唯独表情，如同在地狱里刚回来一般，浮肿眼睛，苍白的樱桃小口，嘴唇的轮廓秀气得让人怦然心动，那瘦削的脖子，那身华贵的衣服好像要把她瘦弱的身躯压垮一般。一句话，这女子和自己屁股底下坐的这把椅子一样，看上去和这院子里的寒酸非常不协调。
“这是有故事的一家人！”，齐燮元脑子里一闪。
这女子从台阶上走下来，脚步轻盈地如同害怕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她轻轻的走到齐燮元的身旁立住，开启樱桃小口说道，“桑德斯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医生！”
齐燮元眉头轻轻地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皱眉是因为这女人的话，舒展开是因为这女人的声音是这样的清脆温柔、甜美坚定。
齐燮元将拳头抵住下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既然你们都说她伟大，那就说说他怎么个伟大法？”
“长官，让我来说，春天的时候我们小少爷得了百日咳，又没钱治，再加上这是个传染病，很多医生也不想给治，眼见就要不中用了，邻居们都找来了，说既然看不好的病了，不如抱到郊外去深埋了，省得传给其他孩子，姨太太哪里舍得，我们日日闭门不出，祈祷小少爷能够好起来，依然是日日加重，麦收过后，小少爷也真的眼见不行了，邻居们就硬抢着抱出去，姨太太追到大路上，厮打中，碰到了桑德斯一家三口人，桑德斯说看看说，小少爷还可以救活，还有希望，他先是抱在怀里祈祷，又给打了针，暂时稳住了生命，他说，如果这孩子要康复还需要一些西药，然后他就去码头上找同行去了。”
“就在他走的时间里，有人把桑德斯一家告发给了义和团，义和团来了，转眼的功夫，桑德斯太太和儿子就倒在血泊里。义和团还点起熊熊大火烧死了他们母子，等桑德斯先生从外面找药回来，看见自己妻儿被烧得焦黑又面目全非的尸体，当时就晕了过去！"
齐燮元脸色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后来呢？这个洋人怎么还没死？”
年轻妇人愤怒了，“这样的人为什么就得死？您知道吗？他醒来后第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齐燮元很平静。
“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小帅儿怎么样了？’他把找来的药用在我儿子身上，小帅儿的病竟然真的好了，到现在已经全好了，只是瘦弱的很,军爷，您要不要来看看？”
齐燮元沉默不语，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回踱步，静静地思考。
屋内一个孩子虚弱的哭声悄然响起，那少妇对老妇人说了句“卫妈妈，去看看孩子！”
老妇人无声地点点头进去了。
齐燮元高声道，“这就是洋人的可恶之处，用武力摧垮我们的国家，用洋教统治我们的心智，他们飘洋过海、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国，难道就是为了救你的孩子吗？可笑！”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中国人要杀死我的孩子，而他，用上帝的博爱救了我的孩子！”少妇的声音高了起来。
齐燮元面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妇似乎话也多了起来，他盯着她的眼睛，冷酷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无私的话，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国家里各过各的日子？他们以拯救世界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的国家，中国的一切灾难不是他们带来的吗？他们是侵略者！彻彻底底、从内到外的侵略者！”
“长官，无论如何您不能杀了他，他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妻儿，他
四处奔走，建立了60余座教堂，并且建有孤儿院、教会学校、教会医院，他让流浪的人有处安身，他让饥饿的人吃到热饭，他让流浪的儿童读书认字，他让生病的人起死回生.....他和那些侵略者是不同的，正是因为有了那些侵略者，他们才看到了中国有很多很多受苦的人需要帮助，他说，他是为了帮那些侵略者赎罪才来的！"
”哼！好狡猾的洋鬼子，漂亮话话说得真是天衣无缝！”
女人轻轻地摇摇头不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她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她觉得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说服眼前这个级别不小的军官。
齐燮元眉头紧锁地打量院中的一切。“这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吗？孩子的父亲呢？”
少妇张了张嘴唇，又合上了，她顿一顿，“长官，您要不要进来看看我的儿子？你放心，他已经好了，不会再传染了，您看，我和卫妈妈天天伺候他，我更是日日和他在一处，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
副官打断少妇，“胡说！你可知道我们首长的官衔儿？你那黄口小儿也配见我们军长？”
“凤举，别这样！看看就看看，老百姓的孩子就是我们自家的孩子嘛！”齐燮元制止了副官。（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