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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方起，台下笑声便不由止住。
“这不就是‘月掩云后’吗？”
琴声如水，弦音如波，方颜这一曲“月掩云后”可谓行云流水，毫无瑕疵，竟是丝毫不逊色于那李云，甚至……犹有过之！
这其实不难理解，李云受邀出席，受的是城主罗莽的面子，一来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奏当中，二来今夜雨后无月，根本没有与“云月十八曲”相称的意境。
然而方颜弹奏起来，却是完全依照曲谱，根本不受外在条件影响，这让他的弹奏达不到意境相合的极致，但却也不会出现半点错漏。
这其中的差距，李云自然听得出来，他越听越惊，越听越烦，这静心养神的乐曲，在他此刻听来却宛如虫鸣嘈杂，难受之极，终于他忍受不住，做出了不符大师气度的举止。
但见他盘膝坐下，双手悬空，抚上琴弦，却是在方颜弹完一个小节后突然接上，这续弦接的恰到好处，除了琴的材质导致的细微差别外，完全没有一丝突兀之感，足以见得李云的琴艺之深厚！
“李先生这是要刁难小辈了啊！”台下首排席位中，一位中年文士抚须笑道。
这位中年文士姓卓名胜，在罗浮城中担当司农一职，掌管罗浮城名下粮草田地，平日里就喜欢听些乐曲戏剧，这几日里与这李云也有过几次交谈。
“别看李先生闻名已久，他其实不过才二十四、五，正当年轻气盛的时候，偶尔如此也属正常。”在卓胜右席，一位娟秀女子摇头道，这女子年芳二八，秀美如画，却似与那卓胜平辈论交，正是罗浮城罗家之女，罗雪罗小姐。
“小雪，你看这李先生如何？”罗雪身旁，一位相貌威武的中年人忽的问道，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浮城城主罗莽！
“有才华，有涵养，确实名不虚传。”罗雪道。
“咳，小雪啊，城主是问你对这李云的相貌家世还满意不？”卓胜接口道。
“相貌英俊，出身日暮城，是李家之后，当可与我罗家相比。”罗雪答道。
“那……”罗莽喜道，“那为父帮你牵线如何？”
这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哪知罗雪却好奇道：“牵线？牵什么线？”
罗莽一怔，五大三粗的脸庞顿时露出微囧之色，顾左右而言他：“哈哈，我们还是继续观看台上的比斗吧。”
是的，比斗！
李云与方颜现下所行之事，正是琴技间的比斗！
乐师之间的比斗虽然没有武人那般刀光血影，却同样暗藏杀机，精深老道之人甚至能在比斗之中破坏对方对五音的认知，令其无法清晰辨识五音，又或是五音混乱，音乐之道尽毁！
而最凶险的比斗，就是同时同刻，以同样的乐器弹奏同一首曲目！
李云目光微闪，“云月十八曲”是他得意之作，他坚信自己对这首乐曲的理解远非他人能够比拟，而这方颜弹奏的“月掩云后”确实标准，也不知在暗地里苦练模仿了多久。但最终不过是东施效颦，又岂能与他这创作人相比？
“想以我的曲目来挑战我！真以为我是踏脚石，能任你踩踏？既然做出这般决定，想来你已经做好了承受代价的准备吧！”
心中冷哼，李云指尖微动，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幅度调整着音阶，这点调整造成的差异在他人听来不过是将乐器材质造成的差异稍微扩大了一丝，但对同时同刻，在弹奏同一首曲目的人来说，却是难以忽视的！
而越是在意这丝差异，就越容易被这丝差异所引导，尤其是阅历尚浅的新人，更会以一种新人特有的心态去模仿跟随，从而被潜移默化，养成习惯。久而久之，这丝不起眼的差异就会慢慢扩大，少数有名师指点的人可能及时纠正，但大多数却会因为这丝差异而在调音上出现偏颇，从此再难进步！
李云并没有动用念流之力，否则他当场就能让一个不是念流师的新人五音混乱，再也弹不出流畅的曲子！
这倒不是他刻意手下留情，而是动用念流之力极容易被台下观众发现，为了区区一个新人而损毁自己的形象，却是万万不值得的！
在看方颜，丝毫不知李云的险恶用心，此刻正完全沉浸在琴音奏鸣之中，从他试弹过“霸王卸甲”后，就意识到弹奏那黄符纸上所记下的曲谱时，能让他的心境更加贴合乐曲内涵的意境。
如今奏响着“月掩云后”，他仿佛真个看见了那半掩娇羞的云中之月，整颗心都被吸引了进去！
至于李云的阴毒手段，根本不可能影响到他。
一曲“月掩月后”结束，方颜不假思索地接上了第二曲“月卷云舒”，半月微卷，白云渐疏，那股将露未露，欲语还休的意味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发现自己的伎俩没能对方颜造成影响，李云心中微躁，不免表现在琴音之中，使得他的琴音失去了几分灵动，便与方颜的差距又显眼了一分。
“月卷云舒”后，再是“月胧云纱”，其中衔接得天衣无缝，毫无两首曲目之感。
这就是套曲的意义所在，只是在先前的演奏中，李云并未用全功，因此都是小歇后再接着弹，但他深知就算换做自己来，也是做不到这般流畅无阻的！
这时的台下早已没有了笑声，优美的琴声在整个大剧场内回荡，听得人们纷纷迷醉，外层的人听不出差异，只以为这是李云领衔的琴音，但内层的人却清楚知晓，台上真正领衔的，居然是那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只一少年，当如何力压李云？
时间不胫而走，李云终于发现自己在这琴艺比斗中竟然落了下风，而且这场比斗居然还是以自己的得意之作为比斗项目的，这简直如老鼠吃象般可笑，但确实在发生着！
渐渐焦躁起来的李云终于无法掌控弦音，竟是不由自主地就仿照方颜的音律弹奏起来！
越是熟知音律的人，就越会受到更完美的音律所影响，若是换个完全不通音律的人来，倒是极有可能出现对牛弹琴的一幕。
方颜借着那黄符纸的神秘力量，对“云月”的意境领悟得越来越深，李云受那意境影响，就越来越不可自拔，他的双手仿佛失去了控制，最后完全是跟随方颜的节奏而动！
待得“月胧云纱”结束之时，李云才猛地松手，背后一片湿冷！
“如果他在刚才故意藏些手段在其中的话……”想到此处，李云顿感心悸，但他并没有忘记这是在舞台之上，连忙掩饰住自己的慌乱神情。
三曲终止，方颜的手却依然按在琴弦上，他在体会那丝残留的意味儿，领悟“云月”的意境。
若是下次再弹，他有信心将意境融入其中，让琴音不再是单纯的音波，让“云月”之美随着琴音展现出来。
“竟然在领悟意境！”李云掩去慌乱后，装作淡然的模样看向方颜，准备以前辈的姿态夸赞一番他，然后让这次比斗告一段落。
但当他发现方颜竟然在领悟的意境之时，压抑在心底的那股嫉妒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总有些人认为天才与天才之间应该惺惺相惜，但殊不知一山之内不容二虎，当天才遇到比自己更天才的人时，更多的嫉妒，然后心生恶念，产生毁灭之心。
李云，就是这样的人。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出声，妄图打断方颜的领悟，但他刚刚叫出一声“小兄弟”之时，方颜的手却又动了！
先前李云只演奏过“云月十八曲”的前三曲，方颜虽有黄符纸记谱，但也不可能做到无中生有之事，因此他这一曲，并不属于“云月十八曲”之一！
琴声低回，犹如一声长叹，这首乐曲便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以此为引子奏响。
出乎意料的变故让李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戛然止住，他想了想，最终坐了回去，没有做出打断他人演奏的唐突之举。
方颜陷入忘我之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随着这一声引子结束后，曲子进入了第一段，这一段低沉压抑，音域不宽，调线以平稳的级进为主，稍有起伏，令听闻者胸中满是积郁，有股难以形容的郁闷之感。
“竟是这种糟蹋人心情的曲子？”李云听得方颜弹奏，却不觉郁闷，反而略微兴奋起来。
对于没有名气的乐师来说，最要不得的就是演奏这种让人心中不畅，积郁难耐的曲子！
古往今来，多少有天赋有才华的乐师因为那一点骄傲而放不下自己的矜持，尽是演奏些让人听闻后念头不能通达的曲子，最终落得个孤芳自赏的境地，之后谱出的曲子自然带了分愤世嫉俗，结果越来越致郁，越来越不被世人所认可。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少有乐师能够挣脱出来！
李云微微眯着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方颜那惨淡的未来，于是他极为顺手的，“帮”了方颜一把！
但见方颜身前的木琴上，渐渐汇聚起光的粒子，白色的念子流绕着木琴的底部缓缓旋转，几束念流更是爬上琴弦，让琴弦上泛起莹莹流光。
片刻后，方颜的琴声突然清晰恒定起来，即便是传到大剧场的尽头，其声音也清晰可闻！
却也是在木琴受到念流加持之后，方颜手中的节奏突然变了，琴音因此而变得更有冲击性，也更加多变，一次次地冲击着观众们的耳廓，让他们感到极度压抑而不能超脱的沉闷感。
然后是第二段、第三段、第四段，直至第五段！
琴音时而深沉，时而激昂，时而悲壮，无尽的辛酸与痛苦，不平与怨愤从琴声中传递而出，大剧场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李云从舞台上往下看，他脸上带着笑，根本没有认真去听方颜的演奏，而是将注意力全身心地投入在观察观众反应上。
观众席首排，城主罗莽深深皱着眉，一脸的苦闷与愤慨，仿佛遭遇了极大的不公平事，内心辛酸憋闷却无人可以倾述。
司农卓胜的反应则更是有些夸张，他低首垂眉，双拳紧抓，手背上青筋毕露，似是极为愤怒！
再看两人间的罗雪，竟以手帕掩面，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
“好，好，好！虽然这乐曲超乎想象的有感染力，但这等伤心伤神的曲子，又有谁愿意去听第二遍？！”李云心中大笑，脸部肌肉不断抽动，几乎按捺不住。
而就到此刻，琴音突然变奏、变奏、再变奏！
这夸张的变化让李云陡然一惊，就见方颜几乎是以要将琴弦拉断的气势在弹奏，音区的强烈对比和力度的大幅度变化，在这第五段形成了乐曲的高.潮！
至此，乐曲进入了尾声，琴音渐渐舒缓下来，变成更加柔和，更加趋于平静，在一个轻音后，突然中止了下来。
徒留下无限的惆怅和感叹，给人以意犹未尽之感。
这一刻，李云突然转头看向台下，在他的视野中，无数忽明忽暗的光点在人群中闪烁，那是一颗颗质量极高的念子！
念子以轻重论，分"微尘"、"轻羽"、"浮柳"、"衡石"、"九鼎"、"泰山"七等。
其中轻如“微尘”的念子属于无意识思考时产生的念子，它们很难在大脑中留下印象，几乎在产生的同时就开始消亡，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达到第二等“轻羽”的念子，则是平常思考时产生的念子，会在原地留存0.1到10秒。
至于第三等重如“浮柳”的念子，则是认真思考时才会产生的念子，会在原地留存1到60秒。
然后就是第四等“衡石”！
这等念子只会在拼命思念时才会产生，一般会留存1到60分钟。唯有真正爱慕、崇敬、或恐惧、憎恨某人时，才会产生重如“衡石”的指向性念子！
四等以上的念子，就算是消散了，也会留下残存于世的痕迹，即为“念痕”。
那些经常死人的地方之所以会显得格外阴森恐怖，就是因为有念痕残留，对来往之人的思想造成了影响。
而对于念流师来说，“衡石”等级的念子，已经能够在念流的加持下以肉.眼看到！
现如今在李云眼中，整个罗浮大剧场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光点，其中几处还格外刺眼，竟如小小的光球一般！
这是感动至深时才会产生的念子！
李云愣愣的望着满场的光点，脑中陷入瞬间的空白当中，直到从身旁发出的白光刺花了他的眼，他才猛地清醒过来，神色狰狞地看向方颜。
果然见到方颜的肩头缠绕着层层白光，那白光如螺旋般飞舞，越聚越多，越多越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