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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下

黑夜漆漆,哗哗啦啦的雨水之中,贾天命的尸身掉落在满是湿泥的地上,端木静匍匐倒地,整个人无力地瘫软。

她恍然看见了童年的自己,还有那时候的逍遥山。

逍遥山,童言曲,两个白头发的逍遥爷爷,还有他们那雄浑的歌声,遍遍在她耳边回响,那时候她方上逍遥山不久,因为被狼群所吓,更被亲身父亲抛弃不顾,心灵受到了极大创伤,每天除了哭之外,就是一个人紧紧卷缩着身子发呆,遇事选择沉默。

如果有人碰触她的话,她便惊恐大叫,发了狂一般到处乱窜,这逍遥二老贾天命及丁未丙,知道她是惊吓过度,便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前半生俱以练功杀人为生,自己未曾成家,满身俱是血气硬朗,平日以猛威慑人,哪里懂得照顾一个四岁的童女?每每遇此,愣是不知所措,相互干瞪眼睛。

可自从月明教亡,他们长居逍遥山,不问世事后,整日除了互相食宿之外,陪伴他们的,就是满山的野狼豺豹,突然有个小女孩闯进他们的生活,方使他们觉得枯燥的日子,原来还有另一份不同的快乐。

所以那时候,不论这个叫‘端木静’的小女孩,如何发狂叫喊,他们也有着极大耐心,更两人一道编了首逍遥歌曲,其中有一句是:“逍遥山,神仙巷,三人行,静儿伴,童子声,老儿歌,江湖不入,快活今生……”

此时此刻,端木静便想起了昔日师徒相处的情景,想到深处,哭的更是厉害,小女孩的奔跑,在她眼前闪现,那一句惊恐的叫声,狼群围攻的一幕,使得她突然发狂般叫了起来。

是了,她端木静自以为傲视天下所有人士,但是她的心灵,已经在小时候受到了伤害,伤害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她是一个精神脆弱的患者,所有的高高在上,俱是掩饰她的脆弱和恐惧,使别人看着她与平常人无异。

其实她自己知道,一旦受到刺激,她经常都会发狂杀人,在她四岁踏入逍遥山,这逍遥二老已经发觉了,这个小女孩时常会有疯癫的举动。因为她武功可以制敌的时候,竟然偷偷用迷香引来狼群,趁狼群昏迷之时,杀了十匹狼,后来狼群畏惧其残,见了这端木静不敢上前。

当时她只有十岁,但是那疯狂的举动,却让逍遥二老不寒而栗。

其实贾天命及丁未丙,之所以培养她的强大和骄傲,多半是为了给她增强生存的信心,却没想到路到尽头不由已,更出了岔路。

端木静是骄傲的、硬气的,她今时今日的一切,岂不就是自己两位师父给的么?骄傲、武功、自负、强悍,俱是。

所以她这一生无畏无惧,以公主自居,傲视天下,在她那可怜的内心深处,也许只有骄傲才能盖过她的恐惧和脆弱,给她人格被辱之后,向高处攀登的信心。

所以端木静从来都是胆气十足,骄傲自满,她的傲气不输于任何一个人,甚至面对柳枫那样骄傲自负的人,她有一种同为知音,相逢恨晚的感觉。

然而柳枫对她形同陌路,心生厌烦,也许柳枫潜意识里,本身就不喜欢被逼无奈之下,冷酷无情的自己。

如今唯一对端木静关怀备至的贾天命死了,就好像她在峭壁攀爬,失去了倚靠,所以此时,她的疯病再次爆发,一如她小时候那样,叫声随着雨声,响在黑夜里。

这一阵叫喊,顿时引来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只见崔世源急匆匆地朝这边奔来,叫道:“静姐姐!”

崔世源啊崔世源,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端木静疯狂的时候,从来都是要杀人,才能平息的。

果然,声音方落,端木静已慌张地望了他一眼,继而猛力抽出身边长剑,在她的手臂划过,血水四溢,俱溶在雨中。

崔世源大叫道:“静姐姐……”说着,已扑倒在端木静身旁。

端木静忍着臂上的剧痛,强压下内心的癫狂,瞥见他眼里的不忍之色,轻声道:“只有这样,姐姐才不会伤害你!”用余下一只手摩挲着崔世源面庞,苦笑道:“如今姐姐失去了师父,如果姐姐连你也伤害了,那么从今以后,我这个朱室皇裔的公主朱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崔世源望着她,声音已近哽咽:“姐姐,世源永远陪着你!”

端木静对这句话视若未闻,问道:“上将军呢?”

崔世源连忙道:“上将军及大伙都已经安全撤离了,我不放心静姐姐,所以来看看你!”

端木静又开始用手扼着头颈,似乎她的癫疯,并没有因为自残的那一剑隐匿,越来越忍受不住,忽然极为恐惧,嘶声吼道:“你快走,去告诉我爹,朱静奉天子旨意,有要事随柳枫赶往岐王府……”说话间,已经举起剑,目光亦冷厉起来。

崔世源惊恐失色,急忙伸手,预备摁住她,却被她甩开,詈骂道:“快滚,是不是想死?”

崔世源见她情绪已经失控,将剑对准自己,面容异常冷肃,浑身打个寒颤,匆匆朝外奔去。

端木静挥舞长剑,狂劈狂砍,大雨如注,浇在她的面上,冰冷至极,亦没有浇醒她的意志。

也许这场雨,对她原本就是发泄的。

然而这场雨,却浇去了柳枫心头多日的干涸,来的甚为及时,天绍青瞅见柳枫嘴唇不再干涩,欣喜地扑倒在柳枫怀里,叫道:“柳大哥,这雨来的真好啊!”

柳枫将手抚在她背上,望着满空雨水,淡淡地微笑着。

钟离焉及伏望看到这一幕,顿时被这小女儿的情态惹笑了,李老太君亦是满面悦色。

钟离焉转头望了李老太君一眼,道:“太君,如今大雨阻隔,亦没有办法下山,不如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趁机休息一晚,待明日雨停,找回小姐,再一同下山吧?”

李老太君接口道:“也好,老身正有此意,这几日连番打杀,想必大家都累了……”

钟离焉随即道:“属下来过这太乙山多次,知道前方有个尚算宽适的山洞,不如我们就到那里去休息吧?”

众人点头赞同,进入山洞,李老太君便由天绍青帮衬,将二人衣服烘干,因男女有别,柳枫等三个男人便站在洞外,少时,天绍青唤得一声,三人方才进去。

这三人却是围坐一圈,掌心互贴,以内功除掉身上雨水,主要是钟离焉及伏望乃清居苑下人,武功套路没有炽热一说,所学武功都是分门分路,即钟离焉,他便是只有掌上功夫是其优势,而伏望只在箭术上傲视群雄,至于别的套路武功,自然一般。柳枫师门武功,虽以飘逸轻灵为主,却正有一门内功有阳热之气。

伏望及钟离焉生来乃仆人,一生护主,稍是受人恩惠,便觉亏欠别人,心里无法释然。

伏望当即将手放进随行所带的箩筐底层,取出一物递给柳枫,并说道:“枫兄弟,这里没有肉,但我想这个东西,你一定喜欢。”见柳枫接过,又道:“本来呢,来到这山上,是预备兄弟几个喝的,来之前,我们带了十杯,剩下这一杯,尚不及饮呢,却无端遇到神策军围击。”

柳枫一看,正是一个牛角杯,里面所盛的自然便是美酒了。

柳枫见此大笑,兴致立时高涨,一剑将其挑开一个口子,张口便灌,酒水顿时顺着面颊溢了出来。

却说这牛角杯,也不是玉器所作,乃是一种坚韧的兽皮,因而方被一剑挑破。

伏望见柳枫痛饮,如此豪爽,不由笑道:“我当枫兄弟长居汉地,受汉人文化所染,见不惯咱们这些粗人用牛角杯喝酒,没想到——”

他随即笑了起来。

柳枫亦笑道:“伏大哥箭法高绝,当世无双,李枫真心佩服……”说着,举起牛角杯,连灌两口酒,哈哈笑道:“伏大哥可是知道,李枫祖辈来自沙陀一族,李枫岂能将胡人习气忘记呢?”说罢,再次高举牛角杯道:“李枫此生誓以沙陀为荣!先祖的光辉,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

这番话落,伏望及钟离焉双双拍手叫好。

一时间,洞内一干人笑声不绝,聊到兴浓处,柳枫方知原来那伏望亦是个胡人,难怪猛力过人,箭法精湛。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自从与李老太君分别后,李朝在‘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陪伴下,四处寻找天绍琪,而那李双白却果真如他所言,在草丛里找起了他遗失的铜锏。

李朝实在看他艰难不便,便责令‘洛河双英’过去相助,她自己一人四下看看,有无天绍琪行迹,几人约好了会面时辰和地点,便分开行事。

不知不觉,他们便与柳枫等人一样,遇到黑天大雨,李双白头上那松弛的几缕发丝,亦随发带黏在脸上。

风拍打过来,李双白脸色更加苍白,‘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推着轮椅,李双白揣着已经找到的铜锏,脱口道:“今日承你们这个人情,它日我一定会还给你们。”

‘洛河双英’一愣,童无期道:“诶,子君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呢!”

李双白却搭上轮椅机括,甩开二人,独自推开轮椅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一定会还给你们。”言罢,推着轮椅远去。

‘洛河双英’原本打算随他寻找栖身之地,却不想李双白固执,不喜他们跟在身旁,童无期无奈道:“算了,再若跟着他,恐怕更会使他想起自己没有腿……”望了阳关一眼,道:“我们去*吧!”

两人点点头,一同离去,消失在雨夜之中。谁知由于天有不测风云,下了雨,约定时辰已过,也没有等到李朝。

二人以为李朝遇到意外,冒着雨水,满山搜寻,也顾不得李朝的叮嘱,曾经要他们照顾李双白。

那李双白功力尚佳,不需旁人帮助,凭着深厚的内功,倒真被他在黑夜中找到一处山洞,缓缓将轮椅推进去,到了洞口,猛然发现洞内隐约亮着火光,当下警觉心起,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出身上铁扇,紧紧握住。

山洞并不宽敞,狭窄昏暗,李双白将轮椅推进,火光映照下,一个人影突然从石壁旁跳出来,闯入他的视线,手上长剑与李双白手中铁扇,霍然相击。

李双白定睛一看,方清楚是李朝,而李朝也看到了他,两人同时一惊,李双白低声道:“原来是你!”一同收回兵器。

李朝迎李双白坐在火前,又忙着烘她那来不及梳理的满头青丝。

李双白不想会与李朝共处一个山洞,想走可是外面大雨不停,方才他一路行来,浑身湿透,而他原本双腿残缺,如此冷天,遇此湿寒之气,便更难受。

李双白此刻已有些瑟瑟发抖,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反而李朝生就一副男儿性情,毫不介意他在一旁,非但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更将自己外衫脱下来,拿过一个木头搭的简易木架,将自己外衫挂在上面,望着李双白道:“喂,李双白,你把衣服换下来嘛,我帮你烘一烘!”

李双白更是满面羞惭,想及此前他屡屡对李朝怪异无礼的态度,更是不敢抬头。

李朝却若无其事地移过木架,道:“喏,这个东西呢,放在我们俩中间,待会儿衣服干了,我拿给你呀!不然你穿着这身湿衣服,会生病的嘛,他们那些人生病了,都自己照顾自己,而你——”说着,好似意识到什么,连忙止口。

李双白知道她想说自己残疾,生病多有不便,被人戳中痛处,面上闪过难受之色,转眼见李朝热忱,无法推却,犹豫半响,终于在极度慌张中,将衣服递给了李朝,因李朝将木架子削的高度适中,李朝外衫搭在上面,正好将两人隔开,是故李朝在另一侧如何将衣服弄干,李双白俱是不知,而此期间,更是扭过头,不曾去看投在外衫上的李朝影子一眼。

李朝在另一侧,朦朦胧胧地瞧他安静,不疑有它,随即哼起了长安街流行的童谣,打发时间。

待到李朝烘干衣服,从那头递过来,李双白一只手方接过衣服,便发抖似地狂叫一声,衣服还没有穿好,整个人从轮椅上面滚落。

李朝连忙从那头奔过来,一眼看到浑身*的李双白,可怜他双腿齐断,躺在那里,身长竟和一个侏儒一般大小,只是侏儒也尚还正常,身体并无残缺,而他是只有上身,下腿只留了少半许,怎不教人颤抖难受?

由于过度湿冷,李朝烘烤衣服之际,他忍住身体的寒冷,即使身上频频打颤,却咬牙不吭一声。

待衣服递来之时,他早已冷极,而他身体残缺,过往曾受到过伤害,体质本身就较常人弱了许多,若非身怀深厚内功,抵抗寒气,只怕要冻晕过去。

正所谓公子徒有潘安皮囊,奈何身体无完好,心灵尊严曾经更被肆意践踏侮辱,如今面对李朝这等绝代佳人,生生起了怯羞之意,见这等残缺身体被李朝窥见,更是痛苦叫喊不止,甚至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那南楚国主马希萼以多位女子侮辱。

此刻,且不论其他男人如何看他,他自己已经颜面无存,羞惭至极,过往所有的凌厉、不近人情,掩盖他的缺陷,全都在这一刻崩塌,觉得自己恐怕就是世人所说的怪物,因为男人与女人天生相吸,而他却不配是一个男人。

那么,不是男人,是女人吗?他的确长着女子般的容貌,十分惊艳悦目,然而他却不是女人。

所以李朝冲出来,盯着他的这一刻,他惨叫不绝,双手遮住身体,慌张无措。

虽然李朝起先因为他全身*,受到惊吓,闪避开去,可还是因为他侏儒般的半个身体,扭过头来,不忍他如此模样,独自凄凉地躺在地上。看他身体残缺,面貌俊美,如此不成比例,李朝整颗心瞬间被刺痛,醒悟过来,仿佛懂得了他不幸的过去,鼓足勇气走上去,本欲相帮,却在盯着李双白时,双目发直。

那一刻,他在地上颤抖打滚,居然看到李朝眼眶的泪水涌动,李双白更觉后怕,他好像又感觉到了那一年南楚,那一个晚上,食过行欢之药的数位女子,*地抱着他,然后看到士兵推开门,将他带走,斩断了他的双腿,听到了他自己那凄惨的叫声。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叫起来,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不要,不要,你们这些贱女人,都滚开,我的腿,我的腿,不要斩掉我的腿……”嘟嘟哝哝半响,他浑身再次发冷,几乎卷缩在了一起。

李朝连忙拿来那件烘干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可他冷的时间已久,一时半刻体温难以恢复,仍是神志不清,止不住地发抖。

李朝急道:“你——你怎么了,浑身怎么一直在抖啊?”

李双白尚在挣扎之中,努力挤出一句话:“李姑娘,你不要管我,自己下山吧,天一亮,我就会没事的。”

李朝看他抖抖索索,完全遏制不住,半信半疑,怕就此一走,他因此冻死过去,猛地扑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方一接触李双白,已经强烈感觉到他身体冰冷至极,就好像接触到冰块一般。

别无它法,李朝只好牙关紧咬,将自己衣服全脱了下来,环抱住李双白,用二人衣服当做被子,盖在身上。

李双白与她肌肤接触,心头一震,顿时清醒了几分,颤抖着道:“李姑娘,李姑娘,你不要如此,这样会害了你的!”

可李朝身体绵软滑腻,温暖如阳光,李双白毕竟是个男子,内心荡漾,神志很快迷失。

李朝感觉到他的依赖,紧紧抱着他,眼泪流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如此过了一夜,待天亮时分,二人一觉醒来,李双白已经无碍,默默地推着轮椅,挨到洞口,望着外面,双目深邃忧郁,良久,颤声道:“李姑娘救命之恩,我李双白无以报答,若不是你,恐怕昨天晚上,我已经死在这里了!”

李朝立在身后,恍恍惚惚地望着他的背影,目中深情无限。

李双白背对着她,却没瞧见,满脑子只想着李朝的清白已失,侧目说道:“你救我一命,我——我——”

李朝忽然走上来,看着李双白道:“你怎么了,有话直说啊,跟我不用客气的。”低下头,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她本来就漂亮,如此看去,更是娇艳如花。

李双白勉力睁开眼睛,一向清澈的眼底,却夹杂着沉重和苦涩,盯着李朝看了半响,忽然避开道:“昨夜你因我毁去清誉,我对你有责任,可是——我,我——”

他吞吐犹豫,作难无措,拘谨不安,频频低头,不敢抬起,好半天两手相搓,垂首低语道:“你知道我——我一无所有,我的腿——我的腿更是——”顿了一顿,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残缺,痛心地道:“我照顾你多有不便,以后你会常常很辛苦地照顾我,我——我是个残废,我是个废人。”

李朝闻言释然,不再像先前那么紧张,见他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由在他面前蹲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李双白仍旧作难,不敢抬目正视李朝,李朝再次攥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正常人,打斗的时候,武功自然施展自如。你虽然没有腿,可面对敌人的时候,也很坚强,那份凌厉不逊他们任何人,这是很难得的。相比而言,你比他们更辛苦,却做的更加出色,我的丈夫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昨晚你冷成那样,我烘衣服的时候,你情愿自己忍受,也不告诉我,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无耻之辈。我那么做是自愿的,我——”说着,偷望了李双白几眼,竟然也有些面红,想说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

李双白望着她的神态,已经明白过来,经过昨夜的搂抱,他知道这女子已经有了感觉,此刻再见她如此情态,心头更加摇荡,愣了一下,勉强忍住,开始认真道:“我们以后若是一起,你看我——”

他指着自己的残疾身躯,说道:“下地养家,我是个残废做不了,在外谋生,我除了一身武功,可以帮人杀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卖命求生,我情愿死了痛快。前几年我是个杀手,想救义父白瑥脱离奴役苦难,可到头来,义父死了,我的双腿也没了,像我这样的人,一个残废,我——我自己都无以为生,娶了妻子,只会让她随我受苦挨饿,我岂能如此拖累你呢?”

说到这里,他定睛注视李朝,硬是把感情从心里剥离,说道:“李姑娘,李双白无法报答你,本来想借助姑娘家势,帮我查出神策军所在,替叔嫂母亲们报仇,所以一己私心,住在你们清居苑。本想报仇之后,浪迹天涯,如今因为我报仇的一番私念,反而在此毁了姑娘名节,为求公平起见,我看了不该看的,又污了你,如今又无法负责,你——”忽然将铁扇递给她,转过脸,猛然闭上双目,决绝道:“你杀了我吧!”

李朝惊退数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李双白双目紧闭,说道:“此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若然便将在下一双眼睛拿去,李双白心甘情愿!”

“你已经如此了,我——教我怎么忍心呢?如何下得去手啊!”李朝既痛心又骇然。

李双白见她不肯动手,将心一横,自己将铁扇往脖颈上架,李朝快步上前,将铁扇打落,厉声问道:“为什么?我很丑么?你不肯娶?”

李双白慌道:“不是!”

李朝本想追问,奈何看他神色惊惶,又是个不完整之人,杀了泄愤,又十分不忍,可是他不娶自己,大出她意料之外,又毕竟是个才知情爱的姑娘,不好意思一味相逼,只得另做打算,探一探他有何隐情,时而心里由不得担忧,暗想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仪姑娘,说道:“那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现在就下山,好么?”

李双白闻言一震,抬起双目,仔细凝视李朝,猛然坚定道:“小朝,你——我——”

李朝听他如此亲昵的呼唤自己,神情分明是下定了决心,想说自己等待的那句话,本是欣喜异常,不想李双白犹豫半响,竟还是无法鼓足勇气,不由有些失望,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帮你收拾东西,现在就一起下山吧,我想琪姐姐已经不在山上了,我们回家去看看情况吧!”

李双白眼见她替自己收拾东西,并将两个铜锏抱在怀里,当下喉咙一哽,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二人一道下山,李朝沿途留下信号,通知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行至一处陡峭的坡前,只见向下百丈,俱是石级,因为地势几近垂直,非但轮椅不宜行走,李双白轻功亦无法过去。

不过李双白沿途始终保持沉默,到了这儿,也不大欢喜,心事重重的,仿佛没有意识到危机,李朝毕竟与他有了鱼水之情,即使感佩李双白没有越矩,可搂抱一夜,两人那样抚摸对方,早已不能忘记,反而惦记着李双白,说道:“我背你下去,然后你坐在下面等我,我再折回来,将这椅子拿下去。”

她指着轮椅示意,李双白闻言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李双白面前,紧盯着他道:“我需要拉着你的手,待会儿可要抓紧我,不然会掉下去的。”

不知为何,她这样落落大方,李双白更加无地自容,满心愧疚,幸得这李朝本就男儿性子,豪爽至极,满身刚气,因此便背着李双白下了那坡,一直行了百丈,不曾歇过,待到二人停在下面,李朝已汗如豆下。

她正要再到坡上,将轮椅扛下来,李双白早在旁边瞧了她半响,猛然鼓足勇气,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伸起衣袖,为李朝擦去脸上的汗水。

李朝一阵感动,急忙抓起他的手,兴奋道:“你终于想通了,我们——”

李双白见她那般期盼,慌里慌张躲过李朝,转过头道:“你也看见了,这更证明我是一个残废,李双白自知身残,不会害你终身的!”

如此决绝的话语,又令李朝心头一痛,她转过身,再也没有多话,告诉自己,如果真是因为身残,他加以拒绝,那么就不要紧,她可以用时间去证明,也许昨夜的事发生太突然,他需要心里准备。

李朝自我安慰一番,便到坡上抗了轮椅,将两个铜锏夹在腋下,谁知经过最后一个石级,由于她一直想着李双白的话,一时走神,竟然不慎走了个趔趄,铜锏顿时从腋下飞了出去。

李双白大叫:“我的锏,我的锏……”连连狂吼,吓得李朝放下轮椅,便飞身去捡铜锏。

李朝身手极好,整个人于空中连续两个起落,便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铜锏,不由分说,将它拿到李双白面前。

李双白一把将铜锏夺在手中,定睛延视着,大声道:“爹!你用这对锏,拼杀战场,杀敌无数,为大业而死,孩儿没用,非但无法继承爹的遗志,更断了双腿,成了废人,孩儿愧对爹!”道完,抓起双锏,凌空挥舞了起来。

李朝在旁边注视,听到这些话,联系前后种种,心情加重。那李双白耍了两招,心中忿恨,平息了几分,方转目对李朝道:“对不起,李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凶的。”

李朝此刻方知,这李双白心里的仇恨远非自己想的那样,既欣慰他有此志向,又哀伤难过,李双白若是报不了仇,那自己岂非就要这样等下去?

她对李双白摇了摇头,勉力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极是勉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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