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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人世悲欢问剑芒,虚名空对取苍凉

夜色又降下一层,院角的灯光将三人影子拉长。

天绍青看着李裳,忽然道:“娘,刚刚你说柳大哥的事,都是大姐告诉你的?”

朦胧夜下,月光弥漫。

李裳微笑,并不知道天绍青这话,原是有所指的。

天绍青此刻心里忐忑,不能够确定天绍琪告诉李裳多少事情,她心里讷讷地想道,难道天名剑及沈家的事情,大姐没有告诉爹娘么?为何爹和娘这般平静?丝毫不曾怪责柳大哥?

大姐为何不讲呢?

这一切的一切,可以如此平静地放下么?

于是天绍青心念百转,看着李裳,又试探道:“那她来过这里喽?大姐现在去哪里了?”如果有可能,她想和自己的大姐见一面,感谢天绍琪经过这么多磨难之后,仍然这般疼爱自己。

天绍青心里悄然想道,大姐定在爹和娘面前,讲了柳大哥许多好话,不然爹娘今夜不会这么开心。

李裳尚未回话,天倚剑已在身后回道:“绍琪与无星说,要亲自到太白山一趟,找到那位天一老神仙为你娘治病。”

天绍青闻言一喜,洒开大步,奔到柳枫面前,拽起他的衣袖,面向天倚剑及李裳,笑着道:“爹,娘,你们知道吗,那是柳大哥的师父。”

天倚剑及李裳立时一惊,天倚剑脱口道:“这是真的?”

柳枫身形陡转,面视夫妇二人颔首作揖,长袖飞舞之下,只听他道:“天一正是在下的师父。”

他目光投过来,又让天倚剑身形一震,再一次利索地扭过头去。

这时,天绍青又扑到李裳跟前,蹲下来摸住她的手道:“娘,柳大哥告诉我,天一师父经常云游四海,飘忽不定。”

李裳喟道:“难怪我们数次上山,俱是找不到老神仙。以前娘从未去过太白山,这次方才知道,王府有重兵守在山上。真是怪了,老神仙所住之处,防守极为森严,被守得密不透风……”说着,面露好奇,目视柳枫道:“你们是怕月明教私闯上山么?”

柳枫一呆,犹豫了片刻,迈开大步,说道:“月明教与我太白山,一向有互不往来之约,而前面几代教主一直遵守此约,倒不用如此费事防范。只是自月明教上代教主边行以后,师父便以本门内功交换岐王府兵马,代为守山,毕竟月明教弟子众多,而太白山一直以来不收教徒,只收一两个机缘弟子,无力阻挡如此庞大之势。当时边行挑战武林,所带教众,足以攻上太白山,若是双方相抗,红线祖师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说罢,转面朝李裳拱手道:“故而与岐王府有此约定。”

李裳恍然道:“这便是边灵无法登上太白山,开启石门密室的原因?”

柳枫诚恳点头,沉吟道:“我师父年近百龄,七十年岁月俱在山中渡过,自从岐王府有兵把守之后,他老人家才得了空暇,遍历天下。”

天绍青不由双眉紧锁,问道:“柳大哥,那老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瞅着李裳,面带忧色道:“时间久了,娘只怕——”

柳枫惭颜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八年不曾上山,这几年情况如何,还得去向李泗义了解一番。”

天绍青正要说话,却听天倚剑道:“小公子好像并不知道老人家行踪。”显是他早已向李泗义打探过了。

柳枫面色一暗,皱起眉来,片刻才道:“不妨明日,我带两位上山看看情况。如若找不出我师父医书典籍,那就只有请出我的三师兄鬼医子。不过鬼医子离山之后,消失江湖,传说他住在鬼谷深山,却无人知道鬼谷所在何处。要找出他,恐怕并非易事。”

天绍青听柳枫提到鬼医子,方才想起小月姑娘的主人,当时小月姑娘赠药时,便提过她家主人鬼医子。

想到这里,她猛然愣了愣,难不成当日在长安街上所遇到的那名中年人,便是鬼医子?当下连将这件事情向众人说了一遍,又将那粒丹药拿给李裳,可那药原本只是驱毒而已,对于李裳病情,丝毫不起作用,便被李裳推却。

天绍青又提到鬼医子身边的白发老者,她自然不知道这白发老者是后来暴露身份的朱友贞。

尽管如此,仍然使得柳枫诧异半响,不过他保持平静,并未让众人发觉他神色有异。

天绍青随即又问道:“柳大哥,既然鬼医子师承天一老师父门下,与你同一师门,那你想必也略懂些医道了?何不帮我娘诊诊脉呢?”

她想起自己受伤生病,柳枫也曾将她治愈,比如当时在甑山。

何况柳枫身患旧疾,也曾亲自开方配药,虽然她不能确定柳枫医术到何境界,但可以断定他在医术上是有所建树的。

然而,柳枫面露尴尬道:“我当年一心练武,其余时间,俱都潜心了韬略,至于我师父的传世医书,我只是随意翻过一次,学的虎头蛇尾,所以我却是不能为夫人诊脉。”说罢,向李裳低首。

李裳接道:“命由天定,我一直相信这句话。该来的,任谁也挡不住。”忽然转头唤道:“青儿!”

天绍青急忙握住她的手,道:“娘。”

李裳说道:“别为娘的事费心了,只要你顺利地嫁出去,过得幸福,娘就开心了。我们去前厅吧,王妃等急了。”

她这平淡口气,倒让众人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向前厅赶去。

他们离去后,廊檐下闪出两个人影,一个是赵铭锐,一个是赵铭希。

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坐在轮椅上的。

赵铭希日前中毒,并未因苏神医医治而好转,先前尚可勉力行走,如今寸步挪移不得。

他的情况与李裳颇为相似,仅有的区别,只有手臂可以灵活罢了。

兄弟二人方露出脸,眼睛便紧盯着天倚剑等人远去的背影。

赵铭锐猛然收回目光,转问赵铭希:“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赵铭希目中冷光逼人,虽沉吟不语,却满脸愤愤。

赵铭锐微责道:“你都看到了,天倚剑为了他夫人,放弃侠义本分,接纳柳枫,甚至不计较柳枫曾带给沈家的过失。”

有一次,沈无星与天绍琪在王府一处角落交谈,谈话的内容正是柳枫泄露天名剑之事,因而被赵铭锐听去。

虽然在天倚剑与李裳面前,夫妇二人隐瞒了实情,但赵氏兄弟并不知情,因而赵铭锐方有此说。

赵铭锐自顾接话道:“因为什么,因为他是皇族,所以他犯的过错,天倚剑他们也可以统统不计较。在他们眼里,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咱们玄天门又算得了什么?”

他极力冷哼一声,道:“李存勖得天下而李唐荣耀,在李唐,那柳枫是皇孙,在沙陀族,他仍然是皇孙。他身份尊贵受人拥戴,可是我们一样是羯族皇裔,天倚剑如何对待你我?”说着,转目看着赵铭希道:“我们屡屡向天倚剑提亲,诚意相待于他,他却视你我如粪土。沙陀人一向有其残忍的本性,可那柳枫杀人,反而被他们正派人士当做神明,而他们反过来指责我们羯族残暴,视我们羯族为匈奴的奴隶,与当年的匈奴人一样,不将我们当人看待。李存勖荣耀,当年我们羯祖石勒奋起反抗,消灭匈奴政权,统领天下,我们何尝不是同样荣耀?”

赵铭希显是被这句话感染,寒声道:“大哥,我不服,我不服他!”

赵铭锐盯稳其弟,续势接下话道:“我们不是好人,那柳枫最多与你我是同类人,我们费尽心思奉承天倚剑,天倚剑将我们拒之门外,如今那柳枫轻而易举就拿走一切。铭希,你现在知道了,上次放走她,是多么愚蠢了吧?如果那时候不给她输功逼毒,将她留在你的身边,哪有如今的场面?”

话锋顿了片时,他冷瞟赵铭希嗔道:“你看看,你现在受伤,他们何曾看过你一眼?包括你喜欢的那个丫头,她肯看你一眼么?又何曾同情过你的付出?”

这句同情顿时让赵铭希心中一痛,强撑着道:“同情只是施舍,我不需要人同情!”

赵铭锐盯着他冷笑:“说的这么轻松?那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赵铭希被戳中痛处,讷讷道:“大哥,我——”与其兄目光对视,低下头道:“你和长老说得对,这个世上,有些东西,要到手,不用点手段,只有自己吃亏。”

赵铭锐猛地移开目光,淡淡道:“算了,经过这次,以后做事考虑周全些,不要做得不偿失的蠢事。”

二人说完,见时辰已晚,再无多留,带着忿忿与不满去了前厅。赶到的时候,里面已是座无虚席。

彼时,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王妃李恒简的笑声,与宾客们奉酒声掺在一起。

与王妃同桌的是:玉柳庄秦琅与秦笑师兄妹,清居苑李征,苏视忠神医。这李征身体虚弱,喝酒之余,咳声不绝,引得秦琅极不尽兴,反倒是那秦笑小姑娘举杯豪饮,酒量惊人,倒让王妃李恒简在旁频频娇笑。

至于王府一些宗亲,也与王妃同桌而欢。

赵铭希目光过处,只见天倚剑夫妇,与天绍青坐在中央一方八仙桌前,旁边坐着柳枫、华山派宗楚宾及清平师兄弟二人,上官无忧则与宗楚宾正在低声交谈。

余下宾客则各自择席而坐,众人相互奉酒,一时间,厅里气氛高涨,十分热闹。

赵铭锐好不容易瞅到清平旁边有个空位,立刻将其弟赵铭希推了过去。正要坐下,一旁的清平猛然将箸子掷在桌上,愤然起身道:“无耻小人,今日这个地方有你们没我。”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宗楚宾连忙将他拉住,微声劝道:“大师兄,消气,消气。”

清平却一把将宗楚宾甩开,呛的一声,拔出腰身寒剑,直逼赵铭锐。

赵铭锐直视他道:“想讨回你们华山那笔债?好,本门主成全你。”

清平目光冷寒,凛然叫嚣:“那阁下还等什么?真英雄,现在就出去和我一决高下。”

宗楚宾大惊失色,强行抱住清平手臂,将他按住,道:“大师兄,这一剑不能比,不能比呀,请三思。”

清平面色微红,喝过酒的他已有些醉意,哪肯听劝,宗楚宾这一做法,让他恼意更甚。

当初华山血战,赵铭锐带领玄天门,将华山派搅得天翻地覆,昔日的*恨,又岂能使清平忘记呢?

当日赵铭锐如何击败他,他如何狼狈,记得清清楚楚。

王府宴客是上好的柳林酒,清平今夜连喝了十大杯。他闷头喝酒,已让同桌的天倚剑等人瞧出端倪,只是尚不及开口,赵铭锐便与清平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宗楚宾钳制清平,话中有话,清平听得明白,转头喝道:“你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宗楚宾,今日我纵使再次败在他的手下,也不要与他同桌,看在王妃面子,我先前忍了这个小人……”

他用剑指着赵铭锐,满脸愤恨。

宗楚宾接口道:“那又何必在乎多忍这一次呢?此刻酒席正盛,不宜动武,待酒宴散去,楚宾任你出气,绝不阻止,如何?”

如此这般,才将清平拖住,重新坐下。

清平与赵铭锐心中互相有气,无法同桌饮宴,王妃只得命人另寻坐席,安置赵氏兄弟。

不欢的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须臾,天绍青与柳枫即将成亲一事不胫而走,众人便绕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铭希转过轮椅,目视天绍青。

厅里气氛依旧,赵铭希双目冰寒,盯着天绍青极其默然。

她举杯,她两颊嫣然,频频微笑。

赵铭希忽然心中绞痛,他觉得他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她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曾经他倾尽自己的功力,本就毒发的他是以性命相博,岂料今日凄凉无人问?由始至终,她俱不闻不问。

就算不要回报自己,总也得看一眼,一句关心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可连这也没有。

难道你对我就这么不屑一顾吗?我今日所来的伤患,皆是因为你,你心中有数,竟然无动于衷。

森冷的目光总让人心寒,天绍青觉得背后有一阵冷光,直袭脊背,连忙转过双眼,正迎上赵铭希的注视。

有时候希望就是失望,她当然不会给他幻想的任何机会,故而冷然问道:“你想干什么?最多我把功力还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正是小月所赠的那粒,递给赵铭希,语气一冷道:“这药可以解百毒,你拿去。”

赵铭希呆愣地看着那双眼睛,虽然那双眼睛里露出的是森森冷气,可片刻对视,他忽然再也说不出辱骂的话,最后掷杯在地,低下头道:“不关你的事。”扔下话后,他愤然转身,推开轮椅离厅而去,从头到尾,不曾正眼去瞧那粒灵丹妙药。

赵铭锐亦无暇独饮,遂向王府李氏宗亲告了一礼,一道离去。

天绍青怔怔地望着赵铭希离开厅堂,收药入怀。

这一场饮宴,到头来是三个人的不快。

赵铭希方才坐而不饮,摔杯撂酒,而清平连连猛灌,酒到酣时,竟举杯在厅里走动,连向众人挑衅,转而又在天绍青面前立定,端着酒杯道:“绍青,你要到华山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人,你都很多年没有上过华山了,你忘了很多事,你不能如此匆忙……”

他本来酒力不胜,此番说话略有癫狂,宗楚宾看在眼里,怕他闹出笑话,连忙将他扶回房间,留下上官无忧代为陪酒。

更阑人静,清平一路呓语不断,话中多是痴语叫嚷。

宗楚宾拖着他走进房间,一手搭在他的背上,架住他关紧房门,道:“大师兄,你真醉了?”

清平忽然甩开他立定,醉眼朦胧地睨着他道:“你以为我真醉了?”

宗楚宾恍然顿悟:“只是借着酒意在说胡话?”

清平未答,宗楚宾上前搀扶他的双臂,也不去看他,只向床边走去道:“你醉了。”

清平走开一步,摆手道:“我没醉,我很清醒。”说话间,已自己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

宗楚宾盯着他道:“原来你刚刚是借酒——”

清平朗然接道:“只有借着酒意,我清平才能出气,我憋了很久了,宗师弟,我很难受!”

他看着宗楚宾,指着屋外道:“那个柳枫要杀她,她却偏偏喜欢他,我——我想了她七年,我对她的好,还比不上一个柳枫么?”

宗楚宾微叹:“这也许是你们有缘无分。”

清平不满道:“什么有缘无分?”

宗楚宾见他面有愠色,只得陪声:“好好好,算楚宾说错了,楚宾今日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大师兄别放在心上。”

清平忽然苦笑道:“宗师弟,你人好,听话乖顺,心无城府,你来华山派之后,四位师公喜欢你,师父也喜欢你。”

宗楚宾听得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懵懂不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听客。

两人在屋子的小几旁坐下来,清平续道:“我清平一事无成,难道你看不出师父喜欢你,有意让你做华山派掌门么?”他斟了一杯茶饮下,胸中郁结仍是难以平复。

宗楚宾一呆,道:“大师兄莫要取笑楚宾,楚宾武功底子薄弱,刚入华山派,又岂能担此重任呢?这掌门的位子,还是大师兄你做较为合适。”

清平立刻情绪激烈道:“我不要做掌门,我不想呆在华山派,我已经荒度了七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不想再这样下去。”

宗楚宾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们来的匆忙,本来楚宾有件事打算与你商量,如此看来,哎!”

见清平好奇地望着他,犹豫良久,他终于说道:“大师兄可知道,三位师公埋骨之处,二师公和四师公的棺内俱是空的?”

这师公自然说的是华山七剑,当日月明教与玄天门攻上华山,华山七剑之中,有三人不幸中毒遇害,余下四剑各为:三剑风记真、五剑冯武、六剑孟历堂、七剑公孙扬。

宗楚宾此番指的自然不是活在世上的这华山四剑,而是指已经死去的华山长剑谷尤,二剑东郭赢,四剑东方宿。这三人死了之后,华山派特意造了一个足够宽阔的墓室,三口木棺一起放在里面,也就是将三人葬在了一处。

因此他这番试探,却足让清平吃了一惊:“什么?棺里面是空的?”

宗楚宾料他必是吃惊,随即又道:“不是我发现这件事的。”

清平质问:“那是谁?”

宗楚宾径答:“二师兄。”

清平惊道:“不平?”

宗楚宾接着道:“那天,不平师兄发现三位师公的墓室附近有一处裂缝,一股发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引我下去看。进了密道,里面壁石有掌力拍过的裂痕,地上有血。当我们走到木棺跟前,就发现大师公趴在棺上,另外两口木棺都是空的,而大师公的两臂被人拍断,落在一旁,他的额头磕上木棺,是后背中掌,失去重心,受人一掌丧命。我和二师兄查看过大师公的伤口,发现大师公心脉肋骨全被这一掌震断,那掌法很像——我们华山派惯用的绵柔化骨掌,只是掌印之中还有一种霸道的指痕,楚宾见识尚浅,倒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功夫。”

清平睁大眼睛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宗楚宾叹气道:“当时大师兄不在山上,不平师兄找不到别人相商,正好碰到楚宾。再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向外声张的。后来我们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我想师父也是因为这个,才派人打探鬼医子下落,并请鬼医子上山,可惜鬼医子住处隐蔽,师父广发邀请帖,他没有去华山派。”

清平只觉得不可思议,喃喃道:“绵柔化骨掌?我们华山派的功夫?”说着,定睛延视宗楚宾道:“宗师弟,你是怀疑二师公和四师公假死?”

宗楚宾接口道:“至少楚宾找不出别的解释!这绵柔化骨掌,正是他们一起钻研的成名绝技。后来师父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还吩咐我和不平师兄,不要将这件事知会其他四位师公。楚宾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个中曲直,牵连甚广。不瞒大师兄,楚宾怀疑从华山派盗走天名剑的,就是二师公和四师公。楚宾更怀疑在华山派脚下杀人屠村的,也是二师公和四师公。”

清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愠然嗔道:“此关华山清誉,莫要胡说!”

“大师兄请看……”话未落,宗楚宾已从袖里掏出数块巴掌大的肉皮,这肉皮光滑柔软,触之即可与皮肉黏在一起。

宗楚宾将这些肉皮贴在脸上,顿让清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因为面前出现的是一张神奇的面容,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宗楚宾看着清平诧异的神情,又将肉皮一块块揉搓下来,丢在几上。

清平诧异道:“宗师弟,你从哪里弄来这些?”

宗楚宾淡淡道:“因为墓室里面,满地都是被人揉碎的这些东西,如果将它们合起来,可以裹住两张脸,四双手臂,四只腿脚,甚至于两个人的肌肤。楚宾不过是捡了一些回来,请最好的易容师拼凑了这几块。”

原来宗楚宾是一个济世悬壶的大夫,且不论他的医术是否精湛,但眼力绝对高于常人。

清平额头冒出冷汗,说道:“你怀疑有人易容,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偷走天名剑,然后故意嫁祸月明教与玄天门,让他们互相猜忌,大打出手……”

宗楚宾接话道:“如此一来,华山派守卫松懈,偷走天名剑易如反掌,更可以使我们华山派,月明教与玄天门三方私斗,而二师公和四师公若真有异心,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顿了一顿,宗楚宾负手踱起步子,逐一分析道:“天名剑当时由大师公的弟子看守,二师公与四师公只要略施小计,大师公防不胜防,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又面露疑惑,低声道:“只是当时三位师公一同死去,以余下四位师公及师父的眼力,怎会看不出这易容之相呢?这其中的原因,楚宾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世间上,又有什么易容术可以在人死闭气之后,数个时辰之内皮肤也不会发生变化的呢?”

宗楚宾凝视清平,不住地摇头道:“文景居的文景先生?可惜他已经过世了。”

清平凝神顿住,忽然脱口道:“有,素有鬼医之称的鬼医子程之焕,他便有这个能力。那个文景先生的易容术,虽有冠绝天下之称,但要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还不足以与程之焕相提并论。”

他盯紧宗楚宾,一字一顿道:“程之焕自小拜在太白派天一老人门下,据说这天一老人便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绝世医术,旁人只知他的医术武功惊世骇俗,却不知他的易容术同样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他曾经收过三个徒弟,其中便有鬼医子程之焕。至于另外两位,据说是十七年前就被天一老人赶下山了,之后从未见此二人在江湖上露面,好像突然神奇般消失了,是死是活,我也不太清楚,师公们亦从来没有提过。”

宗楚宾闻言惊讶道:“这个鬼医子嫌疑甚大,若是有人蓄意假扮二师公与四师公,有谁能够请得动程之焕呢?据说他可是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江湖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鬼谷所在,能如此了解鬼医子行踪的,楚宾觉得除了他家人和两位师兄,别无他人。”

清平来了精神似地道:“有道理,看来程之焕有与他两位师兄串谋的嫌疑。”

说到此处,他猛然想起一事,抬头迎视宗楚宾,惊讶道:“对了,刚刚柳枫不是自称他乃天一老人的关门弟子么?这件事我们可以向绍青求证。”

宗楚宾点头,表示赞同。

清平心里突然无比雀跃,立刻兴奋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却正遇到天绍青与天倚剑、柳枫走在院中说话。

清平不由分说,上前叫住天绍青:“绍青,我有事情要和你谈,你有空么?”

他目光自天倚剑及柳枫身上掠过,天绍青想起先前清平在前厅的举动,虽有迟疑,但还是答应下来,随他一道进屋。

清平也便将门窗关紧。

坐下后,清平单刀直入,向天绍青求证道:“绍青,有件事我想问你,刚刚柳枫说他师出太白深山,那你知道他的师兄叫什么名字?”

天绍青未做它想,如实答道:“柳大哥告诉我,丹阳子居长,玄阳子为弟,还有一个鬼医子。”

清平心里一喜,接着问道:“你可见过他们三人真面目?”

天绍青摇头,道:“前些日子,我曾有幸在街上见过鬼医子程之焕,其他两位倒不曾见到。”

清平不免紧张起来,跟着追问:“柳枫有没有见过他的三位师兄?”

天绍青斩钉截铁道:“从来没有。柳大哥上山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离开了太白山。”

清平问道:“前后相差多久?”

天绍青答道:“不足几月罢了。”

清平激动道:“也就是他们师兄离开太白山,与柳枫上山是同一年时间?”

天绍青肯定答是。

如此,更加证实清平心中所想,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他难耐兴奋,硬是生生装作平静,道:“柳枫今年多大?”

天绍青想了一想道:“柳大哥拜天一老人为师那年是九岁,今年整整二十六了。”

清平接口道:“那他上山至今就是十七年时间?”

天绍青点头:“嗯,差不多。”转而看着清平,一脸疑惑,转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清平遂将方才与宗楚宾一番谈话,全全道了出来,听得天绍青膛目结舌,诧异吃愣。

清平随即立起,曼声道:“而丹阳子与玄阳子离开太白山那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华山派发生过一件事。”

天绍青眨着眼睛,问道:“什么事?”

清平转头看她,认真地道:“你从来不在华山派,可听说过三师叔?”

天绍青摇头。

清平脱口道:“有一天,一个华山弟子在山上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师父及诸位师公便赶去看,当时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当时大伙都认不出来,但是三师叔却指着尸体,一口咬定那是四师公东方宿,可当时四师公东方宿就在大家跟前站着,大家当然觉得三师叔信口胡言,因为三师叔一直有些神志不清……”

天绍青似乎猜到了什么,又问道:“后来三师叔怎么样了?”

清平淡淡道:“自杀了,可是他死了,华山派的人还是认为他闹了一出笑话。”说罢,冷目看着天绍青,道:“三师叔那件事后不久,有人在山下屠村,又有弟子指着其中一个尸体,说那是二师公,当时大家全都以为二师公不幸遭难,可是上山以后,二师公安然无恙站在大家面前,弟子们方觉虚惊一场。”

天绍青浑身发寒,不由站起来,盯紧清平,叫道:“你唤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证实,丹阳子和玄阳子是否有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的嫌疑?你别忘了,如果二师公和四师公是假的,那真的二师公和四师公又到哪里去了?”

清平也不再拐弯抹角,点头承认,更与她相顾一眼,道:“所以我才给你讲三师叔的故事,十七年前华山脚下屠村的故事。”

天绍青迈开一步,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前后相隔数月,先后有两个人混进华山派,而且是混在华山七剑当中,这场假扮之事,一连做了十七年,才以假死结束。你当假扮一个人非常容易么?若要假扮一个人,首先要学会那个人的生活习惯,说话声音,尤其是师公那样的前辈高手,单武功一样,就要出神入化,做到滴水不漏才可。非但如此,对这个人的过去,也要了如指掌,才不会被人拆穿。”

清平听完,淡然道:“这点我当然考虑到了,唯一的可能是我们华山七位师公当中,有一个是丹阳子与玄阳子的合谋,这样一来,假扮自然水到渠成。”说此,盯了天绍青一眼,道:“经你提醒,我现在反倒怀疑这个合谋人就是大师公谷尤。兴许当时便是他与那假的二师公、四师公合演的一出假死计,后来三人言语不和,大师公被人在墓室杀死。”

见天绍青不再说话,清平冷然道:“我还要提醒你,如今江湖上人尽皆知,李继岌乃柳枫之父。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知道,二十七年前,唐庄宗李存勖被明宗李嗣源围城,之后李存勖便死于乱阵,其子李继岌闻明宗反,试图率兵驰趋京师,以救内难。可惜他行至渭河,就踏上了不归路。我要告诉你的是,当时擒贼先擒李继岌的,就是我们华山派,当时华山所有弟子都有参加诛杀李继岌的行动。因为大师公谷尤当时接到一封朝廷密函,要我们华山派在渭河拦截李继岌。”

天绍青闻言一震,几乎站立不稳,怒声道:“你胡说!我不信!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根本就没有这件事。”

清平看了她一眼,面目平淡道:“二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是我们华山所做,当时曾有朝廷密函一封,送到华山,让华山派暗中行事。事后又查出来那是一封假密函。这封密函乃是经自大师公之手,如今看来,定是大师公早有预谋,有意陷害华山派。兴许当年之事,师伯也有参与,有些事情,绍青你还是要考虑清楚一些。”

天绍青乍一听这个消息,震惊半响,难以回过神来,往昔的记忆,使得她脑海里频频闪现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柳枫与天倚剑自相残杀,每次都吓得她大汗淋漓。

还有柳枫残玉上的剑气,曾经便有人怀疑那是华山剑气。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柳世龙临终时所说的那些话:“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身上的一样,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吧!”

那次路经李宅,那个镇上被杀的百姓,他们身上那剑气,她记得清楚,那就是华山剑法。

如今事实从清平口里说出来,天绍青再也忍不住,立刻奔出门外,道:“我不信,我不信……”

虽然她带着怒气跑掉了,但是清平方才的冷漠,着实让人心惊。

自私原本就是每一个人的本性,清平也不例外。

宗楚宾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悄然浮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茫茫黑夜,空气中似乎有了一分冷意。

天绍青径直奔进天倚剑房间,大叫道:“爹,爹……”

天倚剑正扶妻子李裳睡下,见她如此错乱叫嚷,嘘了一下,示意她莫要出声,当下关上房门,与天绍青走到另一处房间。

天绍青心里惊惶,连忙将清平口中那件渭河之事说了一遍,并问道:“爹,二十七年前,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件事?”

天倚剑默然,半响过后,方叹了一声:“清平所说句句属实,确有此事!”

天绍青趔趄倒退,忽然上前两步,猛力抓住天倚剑手臂,急切道:“爹,那件事没有你的,对不对?”

天倚剑闻言脸色凝重,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好半响,才缓缓说道:“爹当时忙于诛灭月明教教主边行,收到七位师父密令赶去之时,已经晚了一步。”

天绍青抬起头,激动道:“那就是与你无关了?”

见天倚剑不说话,她紧张的心情慢慢放下来,低声嘟喃道:“刚才我真的好害怕。”说至此处,将首埋在天倚剑怀中,轻声问道:“爹,那件事究竟怎么回事啊?柳大哥他爹,就是曾经的魏王李继岌,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何事?”

天倚剑双眼迷朦,仰首望着深处,开始陷入深深地回忆之中,一面思索,一面道:“当时我听说渭河有变,要我和你师叔上官倚明去杀一个人,当然事先,他们已经画好了画像,我们只需照着画中人去寻,辨认清楚即可动手,七位师父的密令上称,不要多问,见了人便杀,我和你师叔当时觉得奇怪,为何你七位师公会下这样的密令?但事出紧迫,来不及细问。当我们赶到渭河的时候,就看到和画像上长的一模一样的一个人,在村子里杀人……”

天绍青诧异地望着天倚剑,脱口道:“那些被杀的人都是村民?”

天倚剑没有说话,但天绍青已经怔愣当地,不知所措,良久,讷讷地问:“爹,他是不是你们杀的?你告诉青儿!”

天倚剑犹豫了片刻,道:“当我们动手的时候,你三师叔突然冲出来……”

天绍青惊道:“是三师叔杀了他?”

天倚剑以默然回答。

天绍青已惊呆地无言以对,半响方道:“但是为什么江湖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呢? ”

天倚剑木然道:“因为此事过后,华山派极力掩饰,不想对外宣扬。”

天绍青奇怪道:“为什么?”

天倚剑答道:“因为李继岌死后,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他事先服过入癫药,而且当时的朝廷也没有发过诛杀李继岌的密函给华山。”

天绍青震惊道:“那就是他——”

天倚剑接道:“也就是这件事,华山派为人利用,极有可能做错了,又怎么会向外宣扬,而让江湖上的人知道呢?”

天绍青望着窗外,愕然道:“杀错人了?”

天倚剑犹自说道:“这二十七年,华山附近一直不太平,三次遭人屠村。第一次是李继岌为人陷害,大肆杀戮,第二次发生在十七年前,最后一次就是去年。可这三次华山派事先都是浑然不知,被人蒙在鼓里。我们一直怀疑华山派有奸细潜伏,但多少年来,从来没有查出来过。如今就连你大师公也不在了,当初只有他接到过那封朝廷密函,他也是唯一见过那密函信使真面目的一个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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