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小说 > 玄幻 > 天剑流影 > 一百二十 眉骨吊愁掩语休,云霄可见清光目

一百二十 眉骨吊愁掩语休,云霄可见清光目

更又深,长夜已过去大半。

但迷朦余势不减。

夜风清淡,淡雾噙着迷离,悄然飘洒。

刘寒离去之后,四周一片寂静。

待找到柳枫,李泗义已不知何时离开了,篝火旁边,只剩柳枫一人独坐。

他一袭缣衣,衣袖鼓风飞舞,垂落在肩的散发,也不禁随之飞扬起来。

刘寒走近的时候,他没有动,依旧是双臂抱住左膝,静静地坐在一处坡上,双目瞬也不瞬地望着夜空。

夜空星宿点点,正与明月交辉。

一眼望去,星月点缀夜空,人在夜下静处,似有与天地合为一体的感觉。

正像人伫在景色画中,观景望月一般,一动不动,衣角过风。

一切显得是那么柔美。

刘寒不作声,在他的背后收住脚步,正好奇他为何独自坐在这里,就听他道:“怎么,现在不怕我杀了你了 ?”说着,他已回过头来,目视刘寒,嘴角微微浮出一丝笑意。

先前他与天绍青提及自身杀人手段,刘寒不禁诧异惊呼,想来定是被他听到了耳里,故而有此一说。

想至此处,刘寒心中暗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见柳枫面上没有杀气,她又壮壮胆道:“你敢动我一根手 指头,我就把那位姐姐叫来,我就不相信,你敢当着姐姐的面杀我,何况好歹你我也认识多年。”遂回视柳枫,狡 狯一笑。

见柳枫不说话,只转身继续望向夜空,刘寒遂上前一步,道:“我真是想不通,你这个人都在想些什么,赶 紧去和姐姐拜堂呀!”

柳枫闻言纹丝未动,刘寒不禁又道:“哎哟,柳哥哥,八年未见,你因何丝毫没变呀!”

柳枫眉头扬起,扭过头,目露惊奇道:“你记得我?”

刘寒面上一糗,朝柳枫仓惶笑了笑,转而大落落地在他身旁坐下来,道:“你还记仇呀?刚刚呢,我的确是没 有想起你是泗义哥哥的故友,就算泗义哥哥刚才提醒我,我亦没有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位哥哥。”

顿了一顿,刘寒接道:“这不能怨我,那时候,泗义哥哥带我来太白山游耍,我还太小,当时泗义哥哥十一岁,我九岁。虽然说九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熟记一些事情,但是我只见过你一次嘛,一面之缘,后来我连你的名字都忘了呢,就连泗义哥哥也不常提起这件事,一晃八年,我和泗义哥哥都已长大成人,你也与当年不一样了……”

猛然,她定睛注视柳枫的眼睛,脱口道:“尤其你的眼神,冷厉判若两人,我哪会记得?”

柳枫转过脸,淡淡道:“何以你现在又想起来了?”

刘寒耸然直立,叹气道:“不知道,先前我如何都想不起,后来突然就想起来了,然后才知道,原来我也认识你。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缘由无法解释。就像我读史书,总也不明白扶苏机智聪颖,悲天悯人,怀有一颗怜天下百姓之心,深受百姓拥戴,征战塞外,刚毅果敢,身先士卒,指挥才能,令数万将士自叹弗如,又能事事洞察秋毫,为何当上皇帝的不是他?论才智,论战功,论政见,论人心,扶苏都强过胡亥,而当时的始皇嬴政,我自认他也是一个有道明君,智慧超人一等,可为何扶苏仍然败给胡亥呢?”说此,转头看着柳枫,眼里闪过一丝悲色,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柳枫一怔,立刻意识到这位姑娘心念扶苏那等绝世人物,当下面对刘寒的疑问,深深摇头,实际上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时历史真相,英雄的丰功伟绩,英雄的败落死亡,就是这么突然而来,突然而去,亦或是突然改变,追不 到原因。

就像他祖父李存勖那样,前半生征伐,名震天下,后半生行为偏池,理智转瞬判若云泥。

亦如祖辈李克用那般,十三个太保义儿中,尤为欣赏十三太保李存孝,因为李存孝骁勇冠绝,武艺天下无双 ,每临大敌,被重铠橐弓坐槊,仆人以二骑从,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独舞铁楇,挺身陷阵,万人辟易,盖古张辽 、甘宁之比也,冲锋从无挫败。(①参考史料)

他乃是一空前的真勇士也!

李克用尤甚喜爱。

当时在李克用眼里,李存孝的英勇和名气,甚至盖过了亲生子李存勖。

然而,最喜爱的却被李克用执行车裂,以极刑处死。

他不喜李存孝么?

不!

据说义儿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常悲痛大哭,泪流不止,兵势更因此一蹶不振,也因此间接助长了朱温势力的 膨胀。

这亦如李存勖后来冤杀大将郭崇韬那般,奇异突然。

李克用,李存勖,这对父子不免在性格和行为作风上,有些相像,难道这就是可以解释的原因么?

以致李存勖辉煌一时,不能持久。

有时最喜欢一个人,亦最在乎他,最在乎的,反倒对他期望过高,以至于高过一定程度,出现偏差,当对方 出现丁点错失的时候,只感觉对方与自己希望愈来愈远,而致错失成了致命凶器,导致痛心疾首,无法承受容忍。

所谓志同道合,偶然相逢,引为平生知己。

若然两人之间出现隔阂,只会感觉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地位已失,时刻担忧对方的心已不再向着自己。正如李 克用与李存孝,既是英雄知己相惜,又是父子之情,忠诚在他们之间存在着极大考验。

就像燕千崇之于燕千云,天绍青之于柳枫,亦为此负累着。

夜风无边,李泗义猛然从不远处走来,轻唤柳枫二人。

刘寒这才收拾心情,上前问道:“泗义哥哥,刚刚你去哪里了?”

李泗义答道:“找人回王府捎个口信。”遂看了柳枫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微微一笑。

柳枫走到篝火近处坐下,道:“麻烦你了。”

李泗义亦走过去,坐在地面,一面往篝火里添加柴火,一面道:“枫大哥可不要客气,这也只是泗义举手之劳,相信天大侠收到消息,必会宽慰,也可安心在王府住下来。”

柳枫点点头,没再说话。

刘寒愣了片刻,方才知道李泗义原是派人替柳枫通知天倚剑夫妇。

这也不难明白,女儿一经出走,做父母的自然会担心,柳枫如此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刘寒正深想之际,李泗义又道:“枫大哥这段时间,打算在太白山逗留么?”

柳枫不答反问:“我离开这里八年,师父可有找过你?”

李泗义摇头,道:“自八年前你下山之后,老前辈亦下山了,后来便再也没有回来。”

柳枫心中一怔,道:“没有回来?”

他立刻想起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燕千崇拜会太尉府时,曾经递给他一封信函,当时自称信函乃天一老人亲笔所写。他亦认识那燕千崇,是月明教一眉老人的大弟子。

十七年前,他刚随天一老人上山,恰逢那一眉老人携带两个年纪不等的小童,杵在太白山一处山顶,记得当时一眉老人徘徊在红线女侠埋骨的石门外面,行踪诡秘,被自己师父天一老人喝叱后,曾面带仓惶,畏缩受惊。

天一老人将一眉老人怒言训斥一顿,自那后,便再也没见过一眉老人朱友善上山。

柳枫记得当时一眉老人手牵个六岁的孩童,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二岁大的男孩子,那个大些的男孩子是燕千崇,小些的便是燕千云了。

一眉老人在石门密室外面所为何事?柳枫当时年幼,仅仅九岁,自然不知。

直到他十八岁下山之际,天一老人才引着柳枫来到密室门外,将天门剑与天名剑可以开启石门的秘密说了出来。

天一老人更道:“枫儿,师父年已老迈,不想将此秘密带入棺材,如今这个秘密,为师四个弟子当中,就只 有你一人知晓。你大师兄丹阳子与二师兄玄阳子,俱是心术不正之徒,三师兄之焕又心性软弱,常惧丹阳及玄阳二人威吓,为师实不放心他们,故而将他们三人一道赶下山。他们虽知密室藏有秘密,但并不知如何打开石门,也不知道天门天名两剑落在何处,因为为师曾告诉他们,清居苑祖上李光弼将军曾将两剑遗失……”

柳枫当时急于下山,建功立勋,没有细想这些事情,如今仔细推敲,方觉其中蹊跷疑点甚多,想来当时朱友善便在石门处寻找机关,一时未果,数年后,又心念此事,让弟子燕千崇拟造天一老人笔法,书信于自己,获得信任。

柳枫此刻凝神猜想,他们定是又想知道石门秘密了。

但又一想,朱友善前番既在太乙山布下重重陷阱,设计杀害自己,那么燕千崇那次在太尉府,也有企图谋害自己的可能。

这般略一思索,柳枫不由大怒。

深夜,刘寒叫来天绍青,四人围着篝火取暖。

柳枫不免将自己所疑,说于天绍青,李泗义言道:“奇怪,照枫大哥所说,一眉老人朱友善与天一前辈接触甚少,如何得知天一前辈的笔迹呢?”

柳枫皱眉道:“我也有此疑虑。”说着,猛然展眼舒眉,惊道:“难道是他们?”

李泗义等人疑惑至极,连忙张目看来。

就见柳枫道:“是我的三位师兄,我师父曾经说过,我大师兄丹阳子是昔日凤历皇帝朱友珪,二师兄玄阳子 是龙德皇帝朱友贞,在我上山之际,他们已经被我师父逐出太白深山,他们下山不足十日,便听说华山脚下有一场 战役……”

话未完,李泗义问道:“枫大哥上山那年,距今可是十七年了?”

柳枫点头。

李泗义奇道:“当年应该是后唐明宗李嗣源义子李从珂末年,亦正是石敬瑭叛变求援契丹那一年。”

柳枫望了他一眼,接话道:“正是。当时李从珂命各镇联手讨伐石敬瑭兵马,不料各镇兵马会合,反倒成为一大气候,全都各怀鬼胎,无心相助李从珂,李从珂吃此大亏,因而大败。石敬瑭与契丹的大军便在此时顺利南下,进逼洛阳,以致李从珂无计可施。在这个中原混乱之际,如要讨伐,夺取一方天下,自是大好时机。”

李泗义恍然道:“枫大哥是说,朱家兄弟在此时机招兵,驰驱京师,图谋城池?”

柳枫郑重点头,道:“值此攻进中原的大好时机,丹阳子与玄阳子自然不会放过,我师父逐他们下山,岂不 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本为一对兄弟,又俱为朱温之后,先后都坐过皇帝,以前虽有嫌隙私怨,但重取江山,若以 平分天下,齐心联手,共谋奋战,亦不无可能。”

语气稍顿,他起身踱步道:“只是当时各处兵马混战,他们兵至华山,便很快溃败,杀人屠村,当时华山附近村落可是浮尸遍布……”

李泗义愣了一瞬,忽又问道:“朱家兄弟就在那次死了?”

柳枫无话,其实他亦正为此迷惘着,良久,摇了摇头道:“我师父曾多方打探,但一无所获,是生是死,十七年来,再无消息。”

其实他的内心想的更远,不知不觉已将那二人与朱友善联系起来,只因为太乙山一战,朱友善是朱温诸多儿 子中的其中一个,这身份已被朱友善暗示自己,暴露出来,加上月明教贾天命的离奇死法,早已使他怀疑朱室兄弟尚在人间,只是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罢了。

李泗义等人被他引走思绪,当然没有再追究笔法字迹的事。

无人注意,天绍青听到此处,难过地低下头,这个时候,亦无人知道,她可是立即想起了天倚剑与清平的忠告。

此刻,在场的四个人中,只有她知道丹阳子与玄阳子潜伏在华山,隐藏身份,遮人耳目,只是她此时方才得 知丹阳子与玄阳子竟是朱温后人,不免心弦一震。

曾经李存勖灭亡了朱室后梁王朝,而从朱温与李克用开始,朱家与李家便因争取天下,形成水火不容的世仇局面。

加上亡国的切肤之痛,难怪朱友贞兄弟会对柳枫穷追猛打,难怪他们陷害华山派,杀死李继岌了。

天绍青想通了所有发生在柳枫身上的恩恩怨怨,眼泪更是直流。

曾经,她因为柳枫童年的凄惨,二十多年心灵的孤独,走进柳枫的内心,踏入柳枫的人生。

曾经,她与柳枫同样憎恨那个杀人真凶,更希望柳枫大仇得报,心里得到解脱。

曾经,她希望自己带给柳枫的,不再是寂寞,不幸。

曾经,她希望柳枫因为自己会将展颜微笑持续到底。

如今,她却只有独自哀伤,哭泣。

要她出卖华山,她做不到。

要她隐瞒柳枫实情,与她而言,是无比痛苦的煎熬。

她忽然觉得世上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像她这般无法选择。

如果死亡真的可以解决一切,她宁愿选择死亡。

但是死亡并不能解决一切,她不能忍受柳枫再次孤独。

亲人相继惨死,自小长在深山,无人陪伴,无人倾诉,生命当中,唯有复唐重任为念。

柳枫的人生太多孤独,假若再有一件事,于他生命中出现,他会更加孤独冷漠,也许会比当初更疯狂。

那样的柳枫,还是柳枫么?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人性,被迫泯灭良知,终日与行尸走肉何异?

天绍青仰面望天,眼泪又一次哗啦地流出眼角。

她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扭不回局面,改变不了所有,就连成亲嫁人,流浪天涯都成了束缚,奢望。

与柳枫成亲,不能。

改嫁他人,更做不到。

这件事可以隐瞒柳枫多久呢?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似乎帮不了柳枫,帮不了华山派,卸掉不仁不义,帮不了任何人。

自己活着,是痛苦。死亡,更难以抉择。

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死后,柳枫重陷孤独,再过杀人复仇的生活。

于是整晚,她都坐在一棵树下,无助地哭泣着。

时间久了,哭声成了抽咽,就是清晨天亮,她也未觉。

柳枫正与李泗义从地上坐起,刘寒便疾步奔过来,急叫:“柳哥哥,你快看,姐姐又哭了。”

刘寒此番如此心慌,柳枫大是吃惊,闻听此言,立刻翻身跃起,心弦陡然一颤。

天绍青就在二人百丈开外,柳枫走过去的时候,天绍青正坐在草丛里,双手擦着脸颊上的眼泪。

柳枫看着她,讶异道:“青儿,你哭了?”

天绍青慌张道:“没有,我没有哭,柳大哥,我没有。”起身后,连向柳枫摇头,见柳枫目不转睛地注视她,连忙避开他的目光,用衣袖在脸颊四周猛力揉搓,试图把未干的泪痕擦净。

柳枫移步过来,却教她直往后退,神情只管躲闪。

柳枫更是不解了,一步一步走向她,直视过来,将自己手臂伸出,轻声道:“把手拿出来。”

天绍青面对他伸过来的右臂,退后一步,呆道:“我——”

柳枫语气放低,温柔道:“手……”上前一步,拉住天绍青道:“青儿,为何你总是心神不定呢?”

天绍青吞吐作难,答不上话。

柳枫没再说话,径直转身道:“我们现在就上山吧!”说罢,拉着她直奔山顶。

因有了李泗义的沿途陪伴,那些守山的岐王府士兵,自然不再阻挠,柳枫二人一路顺畅,到达峰顶。

正如李泗义所说,天一老人八年未归,不在山上。整座山顶,那几间简陋的石室及外间房舍,虽然完好,却都掩不尽荒凉之色,房舍处于风雨飘摇的峰顶,里面陈设十分简陋,多半已落有重重的灰尘,四周一片萧索,杂草丛生。

打开一道简易石门,正是柳枫读书的地方,从一处嵌在石壁的夹层暗道里面,柳枫取出的,除了医世典籍,就是治国平天下的杂书策略。

九岁至十八岁,多年以来,柳枫便是在这石室里渡过,他满是感慨地说道,每天六个时辰看书,四个时辰练 功,睡觉休息与别的事物,一概在余下两个时辰内做完。

这九年生活,他依旧每天面对荒野残风。

山顶不远处有处湖,天一老人年近百岁,喜欢像智者姜尚那样,整日坐在湖边垂钓。

他的鱼钩,亦同样是直个直钩。

柳枫道,师父磨练的正是耐力和心情,以及对自己的期望。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师父便不再钓鱼了。

这几年的生活,有凄清,有欣慰,有寂寞,亦有期望。

天绍青静静地听着,也没插话。

石室中,两人紧紧相依。

两天后,二人大婚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是由李泗义着人带话,传回岐王府,柳枫与天绍青欲在太白派拜堂,日子选在三天以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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