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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凡尘物事映朦胧,梦雨倚栏望众生

三日转眼过去。

成亲迫在眉睫!

天绍青与柳枫大喜之日也终于到来,虽然天倚剑等人异口同声,说成亲一切从简,但李泗义仍将事情报于岐王府。

其母李恒简日前为刘寒逃婚一事,焦头烂额,闻听此讯,自是阴霾尽扫,喜上眉梢。

这位王妃依然是个容易为喜事欢喜的妇人,柳枫幼年逗留太白山学艺,从未到过岐王府,王妃李恒简虽不认 识他,但四月初九那日,与柳枫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知柳枫来历,然则李泗义今次带回消息,天一老人的门人欲在太白山上成亲,仍然让这位中年妇人精神振奋。

天一老人的名声,她可是耳熟能详,亦见过数次,她知道那是自己儿子李泗义的师父,只是欠差一个拜师形式。

换而言之,李泗义与柳枫师出同门,算是柳枫的师弟,所欠缺的仅是称呼而已。

与王妃来讲,自己儿子的同门师兄大婚,作为颇有声望的岐王府,身为一个王妃,她需要样样张罗,王妃到底是大富人家所出,凡事俱恪守礼节,且不论她心里是否将柳枫视为熟客,门面之事,自得做足,以显示岐王府的风范。

她更认为成亲乃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又打心眼里偏爱女子多些,自然不忍女方出嫁,如此简单寒酸。

她却不知,天倚剑与柳枫有言在先,目前只是形式拜堂,日后柳枫回到金陵,方才明媒正娶。

当然这是后话,李恒简亦无从得知。

许是她丈夫早故,她乐于见到佳偶成双,虽人至中年,性格却似个天真的孩子,李泗义将消息带回来后,她 立刻将不快抛去脑后,兴奋地跳跃,当下派人送去凤冠霞帔等成亲所需,并将王府上好的柳林酒一道送上山。

片刻之间,她心情忽然大好。

因而天绍青与柳枫成亲,几乎不需费神,丝匹金帛,酒盏器具,锦绣华衣等物,一应俱全。

四月十六,太白派的山顶一片喜气,岐王府某处角落里,却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黄昏时分,上官无忧遍寻不见宗楚宾,而清平自从听到天绍青成亲,终日在房里烦躁地走动,此刻亦不例外。

四月初九之后,他本欲返回华山,却借口留了下来,本来担心小师弟宗楚宾会阻挠,谁料宗楚宾性情温和,竟一口答应。

成亲这天,亦是李玄卉上山的日子,陪伴同来的,是天绍青的几位玉华观同门。

原本她有意从简,这下子添得太白山那处山顶热闹非凡。

暮色逐渐西垂,距离拜堂愈发近了。

自消息传回岐王府,赵铭希已三天不曾用饭,祭月按照苏神医所写的药方,从外面带回罕世的治疗药物,亦被赵铭希丢在一旁。

情况越来越糟。

赵铭希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每日将手搭上扶手,身子上挺,一连三天,反复做着这个动作。

现在这等关键时刻,眼见天色愈发暗淡,他双手抓握扶手,愈来愈急,却次次不如意。

呼哧声声,他即将站立,又跌坐回去,行动自然是宣告失败!

赵铭希亦累得大汗淋漓,双目望向窗外快要拉下的暮色,终于抑制不住,失声大叫,一双早已瘦极的手,猛力拍打扶手,着急地喊:“大哥,大哥……”

赵铭锐立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入眼内,亦上前查看过赵铭希的腿脚,发现与常人无异,为何自己弟弟站不起来呢?

赵铭锐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转而,出屋而去,径向王府的李氏宗亲讨要了数名歌姬。

片刻,歌姬应命而来,赵铭希见此,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喊:“不要……”这与他原本所想迥然大异。

然而,起舞的女姬已踩踏而舞,旁边侍女奏乐吹曲,一时间,琵琶、五弦、箜篌、筝、觱篥、箫、笛一起弄调,丝竹管乐响起。

霞衣在身,她们轻柔曼舞,在屋内荡着异样气息,一切是那么夺目绚丽。

炫目的舞姿中,赵铭锐将双手搭在赵铭希肩膀,愠声道:“今天晚上就由她们陪你,你想把她们当成谁都可以,但今晚过后,那丫头的事,就要全都忘记!”说罢,突然俯身在赵铭希耳边,冷声道:“这是岐王府宗亲所赐,凡事要考虑清楚,有一不能有二,你若稍有差池,连累的就是我们玄天门。”

赵铭希心头愕然,已然明白,兄长这言下之意是要他接纳女姬,而不能再动肝火,拔剑相向。

赵铭锐望了赵铭希一眼,再不多留,不想他方转身踏出两步,赵铭希就从轮椅上挣扎了两下,扑倒在地,拽住他一条腿,哀告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对我,我求你!”

赵铭锐慢慢地蹲下来,盯紧赵铭希,认真道:“大哥在救你!铭希,你是一个男人,要有出息,要为我们赵家争光,天下女子美艳绝伦者,何愁不到手?你要记住,女人都是过眼云烟,不能对她们太好,更不能为那些不值得的女人拼上性命!要振作,就得过这一关,许多貌美如花的女子,还不手到擒来?”

赵铭希双目露出惊惧之色,频频摇头。

赵铭锐心痛难捱,目视赵铭希双腿,一手指向一干女姬,道:“如果不想让她们征服你,那你就站起来!铭希,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为何还要坐着?”遂与赵铭希对视,转问:“等那姓天的丫头来可怜你?你以为这样坐着,她会来?就算你心中绝望,也绝不能因此一蹶不振!这次,必须听大哥的!”

赵铭希一呆,道:“我——”

这是一个无情的事实,一瞬间使得赵铭希无言以对,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承认兄长这话,说中了他的痛处!

原来在这个世上,自己的兄长如此了解他。

此刻,他诧异吃愣,难道自己真以腿疾等待希望?或者掩饰那无法承受的失败打击?这是他中毒之后,屡屡站不起的原因么?

刹那间,赵铭希胸中腾起悲凉之气,忽然,紧拽赵铭锐一条手臂,惊慌地迎视赵铭锐,道:“大哥,不如这样,我们像小时候那样,这一次我再去杀人,一样可以令我站起来,大哥你看怎样?”

这话他似乎不是说给赵铭锐,而是对自己有所交待,愈说话,面上愈散放出一种疯狂的快意。

小时候便是这样子,每当他心生胆怯,或练功不济,或惧人威力,便以杀人来激励自己。

但是赵铭希这番建议,分明是情愿成为没有感情的杀人者,而不愿在此逍遥一夜,发泄的话,他情愿选择杀人。

赵铭锐闻言已完全木愣,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弟弟,讷讷道:“这样快活,比不得杀人忘记那丫头?你情愿杀人,也不愿忘了那个臭丫头?”

赵铭希以为兄长不信他的话,连忙道:“大哥你觉得一个人不够的话……”立刻伸出右手,将指头扳开,面向赵铭锐,探问:“两个?三个?”

见赵铭锐呆愕不言,他又续道:“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赵铭锐拉下脸,仍然不发话,只是注视着赵铭希,此时此刻,早已木然。

赵铭希终于豁出命,说道:“五十,我可以杀五十个人,大不了大哥你绑住我的手,我手不动、脚不动,你让他们攻击我,我一定想办法杀死他们,杀人之后,我一定可以站起来。”

尚未听完,赵铭锐已怒不可遏,霍然骂道:“笨蛋,那不是救你,那是杀人疯子,你宁愿去做杀人疯子,也不要忘记那丫头,铭希你这个笨蛋!”

他盛怒已极,立在一堵墙壁前面,一拳挥了上去,墙壁顿时裂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女姬们见此,纷纷惊吓地退避。

赵铭希身躯颤栗,又说道:“今晚之前,我一定要站起来。大哥,你帮我,我不要留在这儿,五十个人不够 ,我可以杀一百。”

赵铭锐面壁而立,无奈地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

赵铭希望了一眼窗外,外边暮色已垂,正是黄昏拜堂时,他焦急道:“快黄昏了,没有时间了,大哥,我求你!”

赵铭锐猛然将腰上的玄天剑拔出来,望着剑芒,问道:“‘苍穹摘星’如果转‘平地飞花’,剑式可以有几种变化?”

赵铭希一愣,喃喃低吟起来,赵铭锐走到他面前蹲下,仔细问道:“你记得这两招剑法的变化么?”

赵铭希急忙道:“当然记得!”

赵铭锐盯稳他道:“那你告诉大哥,这两招剑法如果连贯使出来,分刺一个人,变换时,可以刺出几剑,能够锁住对方几处要害?”

这是玄天剑法中的两招,自然正中赵铭希下怀,他自小修习玄天剑法,当然把握十足,当下嘴角牵出笑意, 想也没想,兴奋地道:“这不难,先使‘苍穹摘星’遮人耳目,看似一剑,待‘平地飞花’攻人不备,一剑便可变 作二十八剑,可以封住二十八处要害,任对手剑式再强再快,亦分身乏术,一时之间,也无法同时拦住这二十八剑!”

赵铭锐猛然面色冰冷,冷哼一声道:“铭希,你把我们赵家剑法全都忘光了!”

赵铭希吃愣道:“大哥……”

赵铭锐从地上站起,手负玄天剑,挽了一个剑势,道:“你看好了!”说罢,剑起,挽出剑花,人拔向高空 ,待到屋顶承尘之处,身形一折,复又转下,剑式一变再变,竟刺出三十六剑。

剑招一直印在赵铭希脑中,此刻反而教他膛目结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兄长是个武学奇才,这一败,败的心服口服。无论今后作何决定,他也觉得玄天门有自己大哥这样的人才,自己已然再无用武之地了。

同时,他亦深深地感到绝望,知道今晚要走出这个屋子,希望渺茫。

赵铭锐负剑立定,转向他,问道:“你看清楚了?”

赵铭希点头,声音异常微弱道:“看的很清楚。”

赵铭锐目光清冷,再问:“那是几剑?”

赵铭希低下头,讷讷道:“三十六剑!”

赵铭锐淡淡地在他身上扫过一眼,哐当一声,将剑丢落,朝惊吓呆立的女姬们一挥手,示意了一番,然后转身出去,带上房门。

房门合上的刹那,望得见女姬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有几个吃吃地笑了,上前扶起赵铭希。

屋内,曲声、乐声,娇笑声不绝,回荡在屋外的院落当中。

秦琅立在一棵树下,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扇屋门。

他站了多久,没人知道,赵铭锐出来时,他在何处杵着,有无发现他,也不知。

半刻后,门吱呀一声爆响,秦琅注意到赵铭希衣衫不整地推门出来,发丝凌乱,脚步踉跄,双目神光黯淡,手上却仍然紧攥着拾起来的玄天剑,剑上光华闪耀,映出的是不一样的气息。

走出来那一刻,他虚弱无力,倚靠在一扇门上,顺着门缝看进去,屋内鸦雀无声,女姬们或赤足或裙衣半掩,静静地以各种姿态呆在角落里。

赵铭希兀自倚门,瞅到了院中的秦琅,目光顿时冷肃起来,盯着秦琅,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秦琅没有说话,只是对视着赵铭希,微微一笑。

赵铭希猛地一个箭步冲过去,在秦琅丈步开外停住,厉声质问:“你知道偷听别人秘密,有什么后果?”

秦琅侧转过身子,淡淡地回道:“我可不知!”

赵铭希执起玄天剑,冷声道:“那我就让你知道!”

秦琅立即笑了笑,转脸迎上赵铭希,道:“秦家剑法对峙赵门玄天剑法……”

他眉头高扬,拊掌道:“好,好极了!”说罢,执剑在手,目光转寒。

赵铭希退后一步,盯稳他看了少许,恍然道:“玉柳庄秦世英的秦家剑法?”

秦琅悦然,对赵铭希道:“当然,他正是家师!”

赵铭希抖开剑锋,摆开剑式,面朝秦琅,朗声道:“二十年前,秦世英以‘秦家剑法’傲视武林,罕逢敌手,今日正好一试!”

但见剑芒一闪,赵铭希剑已刺出,剑势于风中一变,竟分刺秦琅身上二十八处要害。他的起剑式却不是‘苍 穹摘星’,而是最为普通的‘流星追月’,‘流星追月’再变‘平地飞花’,仍然是一剑出二十八剑。

当下只见剑芒闪耀,剑花飞舞,生的是夺目缤纷。

这一招,他原本可以刺出三十剑,然而他只刺了二十八剑,并不是他气力不足,而是他故意收敛。

秦家剑法闻名江湖,秦世英大名曾经令无数剑客高手闻风胆怯,秦世英在江湖上的排名,亦不亚于赵门先人,有人更将秦世英与赵家祖辈三剑客相比较。

虽然颇有些玄乎,却并非毫无根据。

据说秦世英少年之时,曾挑战华山七剑,当时七剑并未齐齐到场,只有三剑赴约。

仅仅对峙三剑,秦世英已然打了平手,不免使江湖上的人为之惊魂。

又有传言道,当时秦世英尚负伤在身,负伤之下,未分出胜负,以一敌三,如此结果,任谁都会对秦世英油然生出敬意。

从此,秦世英位列江湖高手之列,地位尊崇,无人再敢招惹。

然秦世英已有十数年未曾过问江湖中事,素闻其人行踪隐秘,长居玉柳庄,闭门不出,而玉柳庄分散各州各府,秦世英隔日便要择选地点落脚,如此行迹不定,究竟如何找到他,江湖上想与之一较高下者,却无法知悉。

初九那日,在王府婚宴之上,当秦琅报出家门,乃玉柳庄秦世英首席大弟子时,堂下一片哗然。

赵铭希自是记忆犹新,因此,今日对于赵铭希来讲,自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故意收去两剑变化,一是隐藏自身实力,乱人警惕之心,使人松懈不备;二是打算先探一探秦琅的剑技程度,并不打算一剑要了秦琅性命。不过剑式既已发起,就得让秦琅胆寒,不能退缩,亦不能辱没赵门玄天剑法的威名。

二十八剑,秦琅应接不暇,却神色自若,不退反迎,手腕一振,一扬,清光剑出鞘,身形暴长,直刺对方灵墟,其势锐不可当,剑势骇然。

赵铭希收剑急封,铛一声,双剑交击,清光剑的剑尖点在玄天剑上。

赵铭希手臂再一振,内力透过臂腕,直迫清光剑,由于他自小得玄天门武学真髓,内功深厚,斗力硬拼,自然不是上策。

秦琅也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见势不对,欲收剑急退,正好借助赵铭希迫来的刚劲力道,身形朝后弹开,又借这一招之势,双臂抽离,身子在半空中翻滚少许,飘然落在地上。

望着赵铭希,他面带笑容,一点事也没有,由衷赞许道:“剑法果然不错!”

赵铭希盯着他冷哂:“你也不赖!”倒没有心情与秦琅磨嘴皮子,秦琅温言微笑,他仍是不愿摆出好脸色,故而始终面无表情,语气冷然依旧。

他并未忘记在自己大哥面前,剑技之上,他是绝望的。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此刻被人称赞,于他而言,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暗讽的意味。

所以,他起剑再攻,秦琅打得兴起,本意就要试试赵家剑法的威力,当然是乐在心中。

他亦与赵铭希目的相似,挑战赵铭希,正是为了小试一番。

没有把握的事情,秦琅从来不做,所以赵铭锐并不是他的理想对象,这些他早已观察多时了。

剑光交叠,院落的树叶为之飘摇振荡,两人手中剑呛呛不歇。

正在此时,王府突然混乱起来。

有人在走廊上叫道:“月明教上千弟子齐攻太白山,泗义公子还在山上抵抗,王妃有命,速去营救泗义公子 !王府会武者,一律随我出发,不得有误!”

赵铭希闻言惊醒,不知为何,收剑大喜,连声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秦琅望着他,一呆道:“兄台你这是——”

赵铭希朝他拱手道:“此刻,铭希有件紧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秦琅明白似地道:“兄台请便!”

赵铭希异常客气,颔首道:“阁下若真想与铭希比剑,那便请多等几日,不然我们就待下次机会吧!”说罢,拂衣离去。

赵铭希直接走去厅堂,因为王妃李恒简正召集武将士兵,在厅堂会合,就连清平亦收到消息,四处找寻宗楚宾。

清平焦急地推开宗楚宾房门,并没发现宗楚宾在房间,退步出来,遇到上官无忧从旁侧经过,迎住他问道:“清平大哥,有没有见到宗大哥?”

清平茫然地摇头,不解道:“他明明说身体不适,要先回来休息,如何不见人呢?”

上官无忧纳闷道:“被褥都是整齐的,根本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如果真是躺下休息,怎会那般平整呢?”

清平开始踱步思量,上官无忧亦是焦急失色。

就在这个时候,宗楚宾出现在院中,上官无忧也已发现了,上前问道:“咦,宗大哥,你回来了?刚刚去哪里了?我们四处找你呢!”

宗楚宾望望上官无忧及清平,猝然笑道:“我只是心中有些烦闷,故而出去随便走走罢了!”

上官无忧与清平不疑有它,上官无忧甚至关切地询问烦闷情由,见宗楚宾遮掩不言,也便作罢。

三人赶去前厅,王妃李恒简正指挥侍卫统领张上官,令其带人赶去太白山,并问张上官可有把握退敌。张上官本就是一介武夫,智谋远远不济,论功夫,又岂可与月明教的武林高手相较量?

况且先前听闻月明教领军人物是金仗婆婆聂贞,而聂贞擅养毒蝎毒蛇,攻人不备,手段狠辣歹毒,张上官更加没有把握,因而面对李恒简,没有良策。

这时,赵铭希从厅外闪进,道:“我去!”不由分说,指挥着王府一干将领出去。

赵铭锐闻讯赶来,别无选择,只有随后跟上,清平借口营救师伯天倚剑,亦领着宗楚宾等人赶去。

此刻,暮色早已落下,外面黑朦一片,因日前下雨,太白山各处仍有几分湿滑。

只见月明教的弟子打着火把,硬闯上山,沿途截杀百余名岐王府护卫,守山的士兵原本也就百来号人,月明教如此浩荡的势力,自然使得数十名兵士卸甲逃散。

李泗义带领为数不多的残兵,阻住上山的要道,山风拂动,他一头散发飞扬,虽是即将弱冠的年纪,眉眼清秀,肤色白皙,看起来犹如闺阁女子,但眉骨之间爆发的冷肃,却异常逼人,尤其在这等夜下,这样的场面中。

他将手中剑高高举起,振臂高呼,鼓气助威,李泗义得天一老人亲传,武功堪比柳枫,聂贞自然是忌惮几分 。

因而,一行人驻足不前,多半畏惧李泗义方才拼杀的勇猛。

见此,一个红衣女子猛然越众而出,从聂贞身后闪出,面向李泗义,高叫道:“让柳枫出来见我。”

李泗义见她趾高气昂,挥剑拒绝:“无名鼠辈,不见!”

那红衣女子啐道:“呸,又不是见你,你去告诉柳枫,飞天圣女的女儿程品华在此等他,本姑娘有重要机密相告,是关于他柳枫生死的大事,还有他等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李泗义接口道:“那便在这里说,枫大哥现在没空。你告诉我,我自会转告。”

程品华盯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最好让他在拜堂之前下来,若要知道是何机密,拿天门剑交换,前提是他 若拜堂,那便一拍两散!”

剑拔弩张的局面中,李泗义思虑良久,只得委派一名士兵,上到山顶通知柳枫。

今日本是成亲拜堂之际,却因月明教攻山,延误了数个时辰,那士兵赶上山顶时,柳枫正着一袭彩绸红衫,站在堂前,等候天绍青。

一个即将成为新郎的人,自然是该兴奋雀跃的,然而柳枫心绪不宁,原本上挺的剑眉,此刻深深锁在一起。

无论他是何神情,仍遮不住新郎的英挺神采,今日更比往日多了一份内敛,红烛相称,双眼迷离似雾,迷醉夜下。

彼时,李裳也已与天倚剑坐在了堂上。

李玄卉与弟子们分散立在两旁。

今夜,李裳气色不佳,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虽然柳枫日夜照医书所记,研药医治,可李裳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众人唯有等待这最后一刻,大家都很焦急。

正在这个时候,那名士兵冲了进来,惊慌道:“不好了,月明教攻上来了,枫大侠可要快一些,迟了,恐怕公子顶不住。”

他一边气喘,一边望着众人道:“有个飞天圣女的女儿说,让我们转告枫大侠,让你即刻赶下去见她,说她 有关于枫大侠生死的大事,要告诉你,一再扬言,是你等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众人闻言一震,天倚剑更是浑身战栗。

李玄卉倒是镇定,上前两步,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士兵道:“她要枫大侠务必带上天门剑,和她交换!”

柳枫怒道:“异想天开!”

李玄卉见势不对,说道:“不如我下去看看,正好助上一臂之力。”说着,留意众人神色,道:“你们暂且 留在这里,莫再耽误拜堂良机!”遂领了几个弟子,与那士兵一道下山。

片时过后,天绍青梳妆已毕,发髻高翘,在两位玉华观的同门姐妹陪侍下,缓步走出。

看那五彩点缀的凤衣,一身鲜红耀眼。

满身珠饰,串饿穗穗,一步一摇。

金镶玉步的金饰,玉片俱是精琢,珠玉银花皆是取自岐王府,自然颇有宫廷之范,奢华富丽,令人炫目。

新郎抿唇微笑,丰采出尘,长身玉立,夺目天下。

新娘姿容秀丽,仪态万方,步履轻盈,娇美难掩。

红色相称,天作玉人,天生一对,美轮美奂。

这一刻,柳枫是自信的,所以柳枫眉梢眼底是掩不尽的喜悦。

天绍青是娇羞低头,不敢面对柳枫,走到堂前,只将手递了过去。

这一刻,她不想想起任何不快,因为这一刻不允许她忧愁,所以她展颜笑了。

李裳与天倚剑各坐天地桌两旁,亦一同而笑,转而双双将目光转向拜堂的新人。

旁边一个玉华观女弟子望了他们一眼,开始肃声高喊:“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一同叩首。

女弟子接着亢声道:“二拜高堂!”

新人面朝天倚剑夫妇,再行叩首,一同奉茶,异口同声叫道:“爹,娘,请喝茶!”

女弟子再喊:“夫妻交拜!”

正当新人低头交拜之际,门啪的一声被人震开,有人爆喝着道:“不准拜堂!”

一阵劲风疾烈地卷进堂内,吹得堂前的红烛火焰哧哧摇颤,天绍青的衣角被吹起,鲜红华丽的衣饰随风飘荡 ,在风中划开阵阵漪澜。

她掀开盖头,急促转身,就看到赵铭锐兄弟立在屋中,赵铭锐更不答话,拳风如刀,直接滑向柳枫。

天绍青忍不住惊呼,李裳受到这等刺激,神经顿时滞阻,连连咳嗽呕吐,天倚剑急忙伸手将她搀住。

只是眨眼功夫,柳枫已被赵铭锐引出屋外。

天绍青朝外疾奔,大叫道:“柳大哥!”

赵铭希刷的闪身横在门口,并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拦住,面目冷肃,紧紧盯着她,天绍青无比愤怒道:“你 ——”

啪!

响如山崩,震如地裂。

声音清脆响亮。

她一巴掌打在赵铭希脸上。

赵铭希面色一寒,也不顾那些,反倒拽住她的手臂,要将她拖出屋,就在这当口,堂前的李裳突然低喊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天绍青听到天倚剑呼声急切,连忙甩开赵铭希,奔回去查看,发现李裳气息奄奄,眼泪顿时流下面庞。

赵铭希立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心中一痛,轻唤道:“青妹妹,我——”

他本欲将天绍青强行带走,却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举足无措。

天绍青闻言回头看着他,脸颊带泪,说了句:“你满意了?”

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抽泣着道:“我最后一个希望,没了!”

赵铭希迎上她的面容,看到原本清澈的眼睛,不再是清澈,而是无边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娇艳,忽然强忍痛楚,转身出去。

这一刹那间,李裳气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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