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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八琴意归途探怅怅,船楼夜雨漫迷迷

夜影荡在窗轩,使得这个夜晚格外沉寂。

濠州城楼,静室孤盏,不免在此时暖出丝丝愁眠。

柳枫心神不定,恍惚之色掩映脸上,虽已努力恢复镇定,但衣鸿影端视他半响,见他目视琴弦的片刻,神情既是专注又是依恋,天绍青在那一刻立时浮上自己心头,教她心中稍有所触。

见柳枫邀请自己坐下,她也未立刻答应,而是抬目迎视柳枫,道:“小女子衣鸿影乃四方镇人,先父与阁主蓝少宝是旧识,在四方镇居于坛主之职。原本家乡安宁,奈何一帮朱贼侵我家乡,以致先父身陷囹圄。兵败当日,先父抵死不从,因而被害。鸿影孤身漂泊在外,近日听闻阁主蓝少宝相助李太尉于濠州,故此前来!”

柳枫听罢恍然,再次邀请衣鸿影坐下说话,衣鸿影躬身作揖,续说道:“鸿影自小居在洛阳舞坊,对琴舞之技略有所通。适才与阁主一番谈话,想及家人,心内凄怆,便借琴解忧。深夜抚琴冒昧,打扰李太尉清净了!”

屋内一盏明灯如豆,一张长几摆在窗前,衣鸿影临窗而坐,柳枫便坐在对面的方几前,撩袖的瞬间,衣鸿影看到他手面鲜红,伤口宛然入骨,鲜血流淌,未经任何包扎处理,甚至不时弥漫出一股酒气。

衣鸿影抬目看柳枫神情肃穆,坐的笔挺,丝毫不为伤口扯裂所动,这般不甚在意,竟似全无包扎之意,顿时使衣鸿影觉得这李太尉外相虽然文雅,内里却刚硬逼人。观他眉峰上挑,眼神流转,神光四达,令人不可逼视,眼中更时时流露出洞穿世事的分明,难怪天绍青会那般念念不忘了。

衣鸿影不禁在心底称服,对他油然生出敬畏之意。

坐下后,柳枫双眉紧锁,始终缄默不言,愁绪在眉间萦绕不去。

李泗义断臂一事,衣鸿影可谓亲眼目睹,医师为李泗义接臂上药,李泗义与柳枫攀谈,她也是瞧在眼中。

想到这里,她低手抚向琴弦,对柳枫道:“李太尉治国领兵样样不逊,鸿影对谋略一窍不通。舞剑,李太尉已是当中高手,鸿影自问剑无优处,也不再献丑。唯有琴技略知一二,日前巧遇绍青妹妹,听闻李太尉乃琴中知音,不如我弹奏一曲,烦请李太尉指教!”

柳枫闻言抬首,迷瞪瞪地同意,眼神漂移,略有些心不在焉。

衣鸿影手指拨挑琴弦,他立刻凝神注视,听琴期间,眼底茫然,也不知在望什么,时而露出似醉似醒之态。

衣鸿影偶然抬目,与他这种眼光对接,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再抬首间,柳枫已将目光收去,失落地盯着四周。

衣鸿影遂专注抚琴,不再想及其他。

她两指飞扬,琴声连绵流转,意境悠远恬适,韵味无穷。初时一阵悲凉疾响,蕴含无限愁绪,使得柳枫心弦一震,从低首中昂视琴弦。

衣鸿影似是早就料定,并不觉得奇怪,一派镇定。

弦在她指间飞舞,自隐逸低沉一转跌宕,时而指尖轻挑,如清流涓涓,时而指落,清越明快,如长袍卷风,眼前豁然现出一片田园风光,使人如畅翔幽静之中,沐浴山林,轻快奔跑,奏出了一分飘然世外,洒脱闲适之情,极富感染力。

曲终,柳枫朝衣鸿影强挤出笑容,也未说话,那点点的笑意着实有些勉强。

两手离弦,衣鸿影起身,让出坐处道:“请李太尉指教!”目注柳枫,迫他正视。

柳枫遂收拾怅然心情,亦起身道:“好!”也不多讲,径自走到琴旁,衣鸿影便在方几前理衣端坐,静待柳枫答复。

方才她弹奏的是古琴曲《归去来辞》,是从悲凉转为轻快,此曲是根据东晋陶渊明同名辞而作。辞意写尽官场污浊混杂,文人士子免不得仕途失意,意有与其违心混迹官场,不如顺乎自然,乐天知命,隐逸田园之意。

借曲喻己,她弹这首古曲,自然是暗喻柳枫,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放弃、不断吸取的行途。追求中,往往会割舍许多如同生命的东西。

人生在世,无外乎为争取一切美好事物奔波,人人俱想得到更多的物欲享受,向往到达人生巅峰,然而,在争取的过程中,已被迫为之放弃许多。

譬如柳枫自己,为一统唐室天下的志向奔走,失去了朋友亲人,失去了爱人,负累重重,虽有豪情万丈,但最真挚的那份快乐,却再也看不到了。

这样的人生,快乐吗?

如果快乐,为何初见李太尉,李太尉便心中惆怅,总是落落寡欢呢?

既然如此不开心,为何不忘记那些不快,抛去障碍,和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须知人要想安逸,就要放弃心中的欲望,放弃名利争夺,忘记恩仇。

其实也暗指柳枫与天绍青之间的隔阂,先前柳枫向她问及天绍青的境况,她没有正面作答,心想告诉柳枫境况之前,必要先试探他的想法,故而才有此曲。

天绍青曾告诉她,柳枫心系复唐平乱世的大愿,衣鸿影也知道自己追问,希望必定渺茫,然今夜不同,他似是心情欠佳,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抚琴时,柳枫心中默念:“《归去来辞》?《归去来辞》!”低念了两声,开始低首抚琴。

琴声响起,顿时听得一阵空弦横空击出,犹如撞击磬钟,令人振奋,曲声激昂,铿锵有力,处处荡人心弦。起承有度,有正有引,有呼唤、有照应、有过节,有顿、有放、有收束,首尾前后缓急轻重,位次布置,井然不紊。

衣鸿影不料他回的是《古风操》,《古风操》相传乃周文王所做,赞颂远古人民“甘食而乐居”、“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

商周之际,政治腐败,局势动乱。残酷的现实,周文王作《古风操》,启发鼓舞人们奋起反抗黑暗的现实。

所谓追太古之淳风,民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无能名焉。是故其民熙熙然以道存生,以德安形,甘食而乐居,怀古而重迁,形有动作,心无好恶,此太朴之俗也。

柳枫言外之意分外明朗,曲末,衣鸿影久久不能回神,看柳枫面上愁肠百结,回答自己时,却这般平静。

衣鸿影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正确,只有感到一份无奈和沉重,想起临走时问天绍青的话:“你不想自己好起来么?”

记得天绍青缓缓摇头,凄苦地回道:“如果有可能,希望绍青的手脚永远都是这样,不要好起来!”

衣鸿影心下思索,当时天绍青为什么要说不想好起来那话呢?

她想了片刻,柳枫琴声已止,面目复杂,朝琴弦望了一眼。

衣鸿影颔首道:“方才鸿影大胆,以陶渊明《归去来辞》请教李太尉,而李太尉就以周文王的《古风操》揭示如今局势动荡,以万民为先,儿女私情为后。李太尉能有此心,鸿影受教!”说罢,看着柳枫犹豫了一会。

柳枫满腹愁绪,她忽然郑重道:“她死了!是自杀!”

柳枫大是诧异,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难以置信道:“什么?”霍然起身,失神地倒跌了两步。

衣鸿影想试探一下柳枫会否有所触动,可这惊人的消息却让柳枫瞬间吃惊呆愣,他喉咙哽咽,嘴巴微张,似乎想问什么,忽然将身子背过,默默地抬袖抹掉眼角的一滴泪水。

衣鸿影亦跟着起身,面目冷肃,凝神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不愿放过任何细微。

她想起天绍青的境况,实在很想脱口而出,方才盯了柳枫半响,暗自观察,虽敬佩于柳枫的忧国忧天下之心,但同时亦生出柳枫太过孤高和寡,难以接触的心态,冥冥中,总觉得天绍青极亏。

可天绍青曾言,不再与柳枫来往,也无意让柳枫知晓她手脚已残的事情,衣鸿影来到濠州城,也确实见到城外城内布防森严,柳枫为此忙碌,自觉告诉柳枫实情,不如试探柳枫的心境,看他如何反应,再做决定。

她见柳枫背开自己,抬袖拭泪,耳边亦听得真切,柳枫低声呼唤:“青儿……”身躯颤抖,背视烛光,他的面目模糊不清,脸色略有几分发白。

先前喝酒,他鬓发及衣襟四周俱散发着浓浓的酒气,悲上心头,刹那失控,那一瞬间极想狂呼,大声哭泣,然而他硬是忍住,可忍的很辛苦,压抑的气氛迫在心间,使他几近窒息。

立在窗前,忽然间,他大力推开窗牗,一手扶住窗棂,衣鸿影料他心中难受,站在身后,试着叫道:“李太尉?”

柳枫没有应答,衣鸿影不是滋味,想了想道:“李太尉,请——节哀!”

柳枫似没有听见一般,怔怔地望着城下营帐,帐火尽落入他的眼中,凭窗眺望,亦可将远处停靠的舰船望得几分,此刻船火甚是通亮,于黑暗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柳枫呆呆地转头环视屋内,说道:“这便是谯楼,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淮河那边的情形,朱室大军就在对面,距此二十里。我曾经下令,将所有石桥拆毁,命人砸烂渡船。十日前,他们部分士兵试图渡水,你知道是什么情形?”微微一笑,神态略有些癫狂。

衣鸿影料他太过悲伤,故意掩饰,也没插话,瞬也不瞬地注视他,似乎想从柳枫面上望出不同。

只见柳枫扭过头,一只手遥指远方,忽然狂笑道:“他们的士兵俱来自北方,多半不懂水性,结果那天淮河浮尸很多,河岸的芦苇都被染成了红色……”哈哈笑了起来,一会儿望衣鸿影,一会儿回望淮河方向。

衣鸿影见他略有失态,心知是自己扯谎天绍青已死,令他受了刺激,连忙上前一步,急叫:“李太尉,其实——”

她正想如何说出真相,却不想柳枫看也未看她一眼,便侧首打断她道:“淮河是个屏障,攻城掠地,方圆百里便不能留渡船。后来我就去拜访柳毅,让他借五百水军给我……”说至此处,面色忽转凝重,似是想起什么,疾步转向门口。

衣鸿影看他要走,唤住道:“你要去做什么?”

柳枫在门口止步,抛下话道:“我想去淮河那边走一走!”勉力收拾心情,仍有些凄然。

衣鸿影赶上他,道:“鸿影冒昧,可与李太尉同行?”

柳枫侧脸看来,露出迟疑之色,衣鸿影急切道:“绍青妹妹尚在人间,鸿影刚才只想试探李太尉罢了,得罪之处,愿意赔罪!”欠身行了一礼,走到柳枫跟前,认真说道:“妹妹过的不好!”

柳枫闻言,强忍住心头的悲意,大步走出房间。

二人来到城外,走到淮河边上,柳敏儿早已站在那里了,而柳世龙正在招呼一帮水军用食。

他们长途跋涉,路途劳顿,此时都有些倦意。

柳枫径直登上一艘戈船,衣鸿影则不断地朝四方镇方向遥望。

蓝少宝猛然从船窗里探出头,朝衣鸿影道:“影儿,上来!”

衣鸿影瞪了他一眼,被柳敏儿瞧在眼中,登船后,问她道:“你为何瞪他?与他有仇么?”

衣鸿影走到蓝少宝那扇窗前,停住脚步,斜睨蓝少宝,意有所指道:“是的,我有悲有愤,为何他将四方阁拱手让于区区红颜?难道女子与国家,国家兴亡,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柳敏儿一呆,听得不甚清楚,当然她不知道衣鸿影与蓝少宝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

蓝少宝闻言愣了愣,直接从窗户处跃出来,正落在柳枫旁侧,柳枫问道:“少宝,你有什么想说的?”

蓝少宝黯然道:“少宝无话可说!”

霍的一声,衣鸿影惊鸿剑出鞘,搭在他的脖颈上,众人全都呆住,放下了手中物什。

衣鸿影目不斜视,端端注定蓝少宝,质问道:“鸿影受人所托来此,如今与李太尉的事情已毕,是时候谈我们四方阁的事情了。四方阁拱手让人,连累先父枉死,你有何解释?”

蓝少宝挺胸立住,闭上双目道:“是我对不起衣世伯,少宝甘愿领罪!”

衣鸿影拔刃横在他的颌下,见他拒不解释情由,气道:“你——”

蓝少宝将四方镇失守,衣鸿影也略有耳闻。同为四方阁的人,她幼时便与蓝少宝戏耍,对其为人也有几分了解,不信他这般无能,如今无非是心中气愤,想探知他是感情用事,还是情非得已。

谁知蓝少宝昂首挺胸,一副求死之态,衣鸿影看他髭须满颊,沧桑憔悴,眼神黯淡,似乎刹那老去了数岁,多日以来,他竟一直是这副模样,也不梳理自己。

就是柳枫问他当中细微,他也拒不讲出,只道是他过错,愿受处罚,记得那日,柳枫对他说过,他太过感情用事。

蓝少宝未否认,更坦然承认:“少宝始终不适合战场厮杀,但父亲遗命,少宝也须遵守,况四方镇失守,乃少宝过失,少宝有责任救他们出来。只是少宝这种性情,又怕会误了少主大事……”

柳枫叹了口气,道:“我便留你在后方巡视,将士若出问题,你一一统计,报于大司马,如此便避开阵前作战!”

蓝少宝整日寡言少语,对于柳枫吩咐事宜,梳理得当,只是形容枯槁,再也瞧不出昔日的倜傥风流。

衣鸿影最终放下了惊鸿剑,而柳枫则踏上了一叶小舟,原是士兵们从舱底取出来的,柳枫邀请蓝少宝,蓝少宝便在船头取下一盏灯,拿在手中,一道跳上小舟。

舟楫荡在水面,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飘下细雨,一点点落在面上,柳敏儿转身在船里拿来一把伞,跳上舟楫,递给柳枫,又转身跳回船上。

舟楫远远飘去,随着波涛,一摇一晃地飘荡,柳枫将伞撑开,交与蓝少宝,蓝少宝便一手执灯盏,一手撑伞,坐在后面。灯光朦胧,在舟楫四周照出一团亮光。

夜风忽起,吹起二人衣袂,柳枫长衫飞舞起来。

寂静中,他从袖里摸出一支曲笛,放在嘴边吹奏,按孔打音,一首《沧海龙吟》徐徐飘出,正是昔日与天绍青琴笛合奏的那支笛。

那笛音清冷和缓,吟猱上下,大有苍龙出云入海、飞潜莫测之意境,仿佛龙出入渊泉,发出吟吟之声,声随水流飘转,萦崖抱壑,隐于夜下云水,回荡河中。

两岸芦苇、绿草浮浮搅搅,长夜静漫,舟楫荡于水中,人漫于曲中,细雨绵绵,如水人生,单纯见底。

夜雨淮河,水天一色,烟波迷漫,波涛汹涌。

曲声凝重抒缓,此时听来,曲律缥缈,在这长袖挥舞的夜晚,滴沥绵绵,洗涤着漫漫天际。

这笛曲有局势动荡之意,难免使得蓝少宝心神不定,想及往事,心中更是难受。

船行了一会,柳枫停笛转头,瞅见蓝少宝神情,说道:“对面便是龙凤客栈,怎么你不意去么?”

蓝少宝知他指的是单紫英约自己见面,也不回避,淡淡地道:“少主一番心意,少宝心领了。”犹豫了少刻,道:“四方镇之事,乃少宝失策。少宝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愿与少主驱逐朱室,待收镇之日,少宝大事已完,无有牵挂,自当谢罪!”

柳枫凝神望着他,问道:“你要如何谢罪?”

蓝少宝低声道:“感情用事,不死不足以谢……”

柳枫打断他道:“你还是不能想通,须知心病还须心药医!”言外之意,示意蓝少宝与单紫英当面说清。

蓝少宝摇头道:“我知道她在龙凤客栈,不怪她骗我,这个结果,少宝应该早就料到,只是——”

柳枫不由得接口道:“你恨她无情,刺伤你?”

蓝少宝低头苦笑,说道:“少主果然料事如神,少宝也想忘记那事,却……”

柳枫微喟道:“也好,也许你真的需要时间!”抬首张望,猛然见前方出现一叶扁舟,被丢在芦苇荡中。

蓝少宝举高灯盏,借光看了几眼,与柳枫对视,道:“沿途渡船已被封锁,李泗义若从对面而来,必无法过河。”

柳枫盯着他点头,却不说话,有意引蓝少宝思索,蓝少宝接说道:“据黑白二位剑客说,他们绕道泗州,渡船赶来。”

柳枫沉声道:“想来此船便是他们乘坐的那只。”说着,朝淮河北岸急掠数眼,漆黑中,什么也望不到,他叹了口气,道:“只是正好给了那游龙水崖便宜,使他借舟逃上岸去,想必此刻他已到了四方镇。”

二人也没往北岸去,而是回到了南岸。上岸后,柳枫对蓝少宝叮嘱道:“刚才你我已四处看过,待会儿你与柳大东家再在这四周走走,让她看一看周围形势,然后少宝你依据地形布置,将舰船在河面尽数铺开,天亮便要布置妥当,给敌人迅雷之击!”说罢,转身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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