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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五长河嗟叹那时容,无限云愁旧日思

中原周廷兵强马壮,朱友善心底十分清楚,郭氏父子以勤俭安国,治理得当,又力征契丹,与外族对抗,获得不少中原百姓信服,在百姓心中具有一定威信,仅仅两年,已民心归向,逃难依附周廷者,更是数不胜数,大有正统王朝气象。

作为积攒兵马,企图复起的朱室,见此现象,难免担忧忌惮,现下周廷占据中原有利地势,疆域甚阔,势力远胜周边小国,又得周边大小数国依附,几方联手。若有异心,必不可硬拼,而这其中,惟有南唐、南汉、北汉、后蜀不奉中原为正朔。

南汉居岭南,远离中原,远攻不利,后蜀居西南,山势险要,难以攻克。

北汉与后周乃世仇,依附契丹,抵抗周室兵马,若攻北汉,契丹必要调动大军相助,以致于北汉长期威胁周 廷北方,使得周廷无法南征,而南唐因偏于一隅,为扩充实力,又将目标放在南方诸国,以致南北分界淮水一带出 现松懈,故而早在许多年前,这里便暗藏朱室人马。

一年前,朱室内部决定转移阵地,原本他们实力藏在关中,尤以长安为甚。但发现此种情况后,便在淮河一 线暗地活动,大肆扩展势力,并翻蜀道渡渭河,从各方远购船只,瞅准河道,顺江而下,一点一点地将潜伏在长安 的兵马分次转移。

最后一次便是千余众的神策军,只是神策军撤离时,故意挑衅关河家族,大战了一场,仅是对抗,并无正式交战,一方面为了掳劫人马,一方面则是为了引起周廷注意,它日也好商酌。

当时李征迎战,朱思啸便指挥几百名亲兵,佯做拼命,借故拖延时辰,引起李征怀疑,然而一时半刻无法摸透对方用意,直至那天夜幕时分,神策军无故撤退。

神策军损伤不大,离去时,掳走了城内两千壮丁。

事后,众人纷纷纳闷,如何神策军会一夜间消失了个干净?李征便派人彻查,不久前,关河家族中有人发现唐旧址大明宫附近藏一地下暗道,待李征领人由暗道走出,方觉是关中漕运渭河的一处渡口,多方打探,李征方才探知,神策军大闹长安当日,曾有十余艘船由渭河驶出,分别朝泾水、洛河等不同支流而去。当然亦有百余人分批 经潼关,大摇大摆去了。而关河家族看守潼关者正是简氏一族,故任其走脱,不足为奇。

这泾水入渭,乃是汉武帝年间开凿,在此以前,沿秦岭北麓,还有从长安引渭入黄的漕渠,此漕渠不但拥有灌溉之利,更是水运航道,即是朱室长安的多数兵马分散着由水路而遁。(参考旧长安漕渠的百科)

可怜月明教屯居在淮河一带,竟丝毫不觉,那端木静可一向都藏在月明教行事。待到戍边开战,月明教诸人方才设法遁往分坛,撤走那日,边灵甚至与朱友贞大打出手,更与朱室士兵拼命,导致重伤不愈,这些事情都不为外人所知,隐藏甚深。

神策军在长安闹起了不小的风波,不久为周廷窥知,然为时已晚,正如朱友善所料那般,先前周廷将主力调往北方,攻契丹与北汉,较少留意南方事宜,待发觉时,淮河一线已为朱室占领多处。

郭威心下骇然,召集群臣商议,调兵遣将讨伐?那北方必定势危,何况契丹一向对中原藏有觊觎之心,容忍朱室,自然也是下下之策。

正在周臣踌躇苦恼之时,朱友善携徒造访柴荣,那一天正逢夜阑时刻,双方各怀心思,朱友善心想:如果周 廷与契丹互相攻伐,一旦周室敌不过契丹与北汉,那朱室就可以趁机进取中原腹地,继而捞一把油水。但又担心柳枫会在后方干扰,所以此前多次派人暗杀柳枫,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不知内情者,只当他是因为朱李两家的世仇,实则尚不止于此。

朱友善一面说话,一面打量柴荣。

素闻柴荣贵为大周朝皇帝郭威的养子兼内侄,郭威称帝不久,其膝下无子,遂封柴荣为潭州刺史,相继担任检校太保、太原郡侯。柴荣在潭州任内,治理得当,为政肃清,盗不犯境,颇得好名。

市井道柴荣军纪严明,为人刚正不阿,少喜怒,性沉重,又沾得郭威熏染,以勤俭在外立威,与部下相处极好,非常和善,颇得中原一带百姓推崇。(参考柴荣资料介绍)

既然柴荣身为皇子,为周帝郭威所器重,授命操办此事,自然极为谨慎。

朱友善先前担忧柴荣过于精明,不好应付,心道:说服他借周室庇护,恐要费一番口舌。然此刻观查柴荣,衣着华丽讲究,方才一位仕女奉茶,不慎倾翻茶杯,仅仅几滴茶水滴上他的衣袖,他便怒言回叱,朱友善立刻觉得这柴荣无容人之量,料坊间传闻太过。

他顿时轻看起柴荣,与燕千崇对视一眼,同望柴荣,不约而同一笑。

室内烛光缭然,廊下灯盏飘摇,院中物景明媚,金翠相鲜。

柴荣端然正坐,风神洒落,迷离的灯光下,只见他往四下张望一番,见赵匡胤立在自己身旁,回头迎视朱友善师徒,笑容更浓。待朱友善将来意道罢,他收敛笑容,凝眉不语,朱友善立刻紧张起来。

柴荣低首沉吟片刻,挥手散开婢女,与赵匡胤走入偏厅议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古往今来,同族同宗尚存异心,因此相残者甚众,何况一个与自己从无交好往来的朱室,还不成气候?

柴荣陷入沉思,眉头紧皱,思索了一阵,最后决定用柳枫牵制朱室,赵匡胤则建议上书陛下,派宋州节度使韩通相助朱室,明里笼络,以示诚心,暗里检视其一举一动,见机行事。

柴荣与他略一对视,彼此心照不宣。柴荣点首道:“好计!姑且先欲擒故纵,使朱室等人与柳枫打个不相上下再说,如此一来,既可以拖垮南唐,又可以削弱朱室势力,待我朝攻退契丹,拿下北汉,可以卷土反扑朱室,将其歼灭。”

当下他刻意理了理衣摆,由内室走出,换了一副散漫的笑容,朝朱友善朗声道:“阁下既有投靠之心,本朝岂有不受之礼?这就上书陛下,遣宋州节度使韩通一旁助你,并赐你等边疆大将之职……”适时增朱室少余兵马,欲稳住朱室,再图后事。

基于此,李泗义以岐王府名义投靠他,他后来暗中窥得李泗义心思,毫不犹豫地放李泗义远去,任其逃亡柳枫处,而并不迁怪岐王府,实际上就是放纵,一面支持朱室,攻打南唐,纵容其气焰,一面又不动声色,放纵李泗义为柳枫通风报信,只要柳枫与朱室进行长期战争,周朝就有利可图。

作为朱室而言,自然希望尽快取胜,拖得越久,危险也越多一分,故极力号召黑云十八骑,欲求速战速决。

柳枫亦是如此,当然希望提早结束战争,利弊衡量都很清楚。战争相持,纵观历史,不管是西晋的八王之乱,还是南唐灭闽,长时间打仗,只会劳民伤财,损伤国力,容易为他国趁虚而入,于己不利。

柳枫担心的便是双方兵力消耗之际,周朝突然取消进攻北方契丹的计划,或提早结束与契丹一战,回头反攻,若自己与朱室战久了,必要被周朝讨得便宜。

柳枫坐在屋内,喃喃道:“周疆域辽阔,实力雄厚,若速战速决不得,如何才能在后方控扼周室?”

这个夜晚,自李记与王岩离去后,他以手支额,伏案凝思,先前虚耗多时,身上伤势严重,又有内伤在身,不知不觉便闭上双目。

屋内一时安静,再无任何声音。

直到天明,倾盆暴雨散去,淮河面也已收拾干净,众士兵各就各位,城门口已有人来来往往,柳枫却睡着了。

这个时候,赵铭希与玄天门数名弟子现身城外,并且徘徊已久,因城门口盘查甚严,若非濠州人士,入内必要出示通关文牒,以致赵铭希入不得城。

秦琅陪立在侧,虽是玉柳庄人,人脉极广,但面对如此盘查,也无计可施,只好目望城楼,找寻有无熟识的故交。

赵铭希则四下张望,一行人徘徊不去,立即引起几个盘查士兵注意,就在几人打算放弃,准备转身离去的当口,柳敏儿挽着赵琦琦手臂,从淮河那边走来,另有七八个随从模样的男子,跟随在后。

秦琅见识广博,认得其中一个随从的相貌和兵器,知道是柳敏儿身侧的武士,见之不免轻讶道:“滁州大东家柳敏儿?”

赵铭希也听闻柳敏儿大名,只是昨夜太过混乱,不曾目睹真容,这会不免疑惑,悄然打量着柳敏儿从旁经过,又怕柳敏儿发觉,低首侧身,以作掩饰,待柳敏儿走过,他又望着柳敏儿等人,渐渐接近城门。

那柳敏儿伤势似乎好了大半,与赵琦琦一路走来,有说有笑,不时插嘴道:“琦琦,这回你来,可不许走了哦,话说你我可是一别两年,真不想会在这濠州相遇呀!”

赵琦琦尚未答话,她忙又停步,正停在赵铭希旁边,柳敏儿扯着赵琦琦的衣袖,道:“对啦,刚才我带你到船上看了一番,你第一次见我那船,觉得怎样?”

赵琦琦莞尔一笑:“很不错啊,你真有本事!”

柳敏儿心情大好,手捋耳鬓,亦笑道:“昨晚大风大雨的,风向由东而来,水势高涨,船虽是顺流,却处于逆风之中,不过我的船坚固,这等天色,是不会难倒我的!”说此,看向赵琦琦,信心十足地道:“我早就知道你 一定喜欢了!”

赵琦琦定睛延视柳敏儿,戏言道:“我看啊,不止我喜欢,李太尉也一定很喜欢!”

这句由衷夸赞使得柳敏儿两靥飞花,顿时转过身,垂首微笑,默然不语,良久,红了脸道:“哪有?你很讨 厌啦!”丢下话,夺路而逃。

赵琦琦在后面赶上去,道:“还不承认?昨晚上,你拼了命去救他,他又反过来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与柳敏儿一阵嬉戏,顷刻便又奔远了。

赵铭希盯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听闻二人方才所言,由不得愣怔起来,暗自冷哼:“柳枫,妄青世妹一片真心,可怜她为你致残,即使形同废人,也念着你,想着你,不管我对她如何好,她始终不愿意离弃你。如果她对我,有对你一半那般好,我赵铭希纵使是死了,也会瞑目。你弃了青世妹,我不与你计较,但不想你竟如此无情无义,非但置她生死于不顾,对她不闻不问尚且罢了,如今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竟另结新欢!我赵铭希看不起你!”说罢,目中涌出眼泪,仰面叹道:“青世妹,为什么你这般傻,总要做一些不值得的事情?”

这时,听得那几个随从在柳敏儿后面疾呼:“东家,东家!”似乎担忧,猛追上去,道:“东家身上有伤,这里又是边境,昨日东家送船来,此刻恐怕敌方已获悉东家行踪,在此颇为危险,一切要小心为上!既然船舰已然送到,还是进城向李太尉辞行,由我们几人护送你尽快离开此地,我们受副使之命,连夜赶来,定要誓死护送东家安全离开。”

柳敏儿悻悻地瞪了瞪那几人,不悦地道:“好啦,我们这就进城!”只身走向城门,赵琦琦面色一变,也紧步跟上。

赵铭希努力将眼泪压住,瞅向柳敏儿,猛然心生一计,快步赶上,秦琅恍然大悟,遂打个手势,邀请玄天门子弟,一同尾随在后,一行人混在柳敏儿队伍当中。

柳敏儿受皇命来此,又识得柳枫,昨晚及今早几番出入,与门口守兵也认识,自然不需过多交涉,便可入城,只是柳敏儿身后的随从,士兵不识,柳敏儿遂道:“这是家父派来的几个人,今早方才赶来的……”

那士兵抬头张望,瞅见赵铭希,目光一顿,可惜柳敏儿已越过城门,士兵将赵铭希等人拦下,伸手要通关文牒盘查,赵铭希赶忙遥指柳敏儿一行人,赔笑道:“我是柳大东家的哥哥!”

士兵面露疑惑,那柳敏儿走出几步,把这话听个正着,退步折回,看着赵铭希,上下打量。

两人目光对接,柳敏儿看出赵铭希目的,见他迎视自己,讪讪微笑,却并无惧意,反而昂首卓立,露出一种成竹在胸的神情。柳敏儿遂双臂合抱,有趣地打量着这一切,笑而不语。

在她注视下,赵铭希也极有默契,一言不发,忽的展开雕翎扇,遮住半边嘴角,顺势咳了两声,继而目光下垂,示意柳敏儿。

柳敏儿低眉看去,正见到他右手握着一柄剑,扇头指定一端,剑鞘随之抬高,露出‘玄天’二字。

他目注柳敏儿,镇定如初,柳敏儿瞬间悟出他的来历。

门口士兵倒并未发觉这一异常,因为赵铭希很快收了扇子,放下剑,用衣袍掩住那两个字,朝柳敏儿道:“怎么连表哥都不认识了?”

他的衣袍已焕然一新,早已不是染血的白衣,似乎是玄天门子弟的装容,倒也显不出华丽,平添了几分朴实,只是他目中有神,身形高大,手携武器,暗藏神武之能,使得他在一帮人中卓然而立。

那士兵闻言,诧异地走过来,柳敏儿被这话惊住,亦是一脸诧异,道:“表哥?”实不想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光明正大地占自己便宜,但见赵铭希并不惧自己,亦迎视他诡笑一声,正逢士兵过来盘问,忙回视一笑:“我们的确是一起的。”

入得城后,秦琅向柳敏儿道谢,赵铭希也在旁边拱手道:“适才多谢姑娘了。”

柳敏儿摆摆手,道:“这倒不必,我不过是看在玄天门的面子上!”

赵铭希打个哈哈,笑道:“我就是赵铭希,你可以告诉柳枫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琦琦始终不曾发话,以为柳敏儿果真识得这个赵铭希,而柳敏儿却暗自琢磨赵铭希的话,不明白赵铭希为何这般明目张胆,带着疑惑走入柳枫房间。

她进去时,有位侍女端着菜食从内出来,柳敏儿见菜食原封未动,拦住侍女,问道:“李太尉可曾醒来?”

侍女摇头。

柳敏儿便道:“给我吧!”遂端菜入内。

柳枫正伏案熟睡,柳敏儿轻唤几声不得,也不再打扰,便将菜放在旁边案上,近距离俯看柳枫,她的整颗心不免抖动起来,既是惶恐敬佩,又很想在屋内多留一刻。

昨晚她被水淹没的时刻,睁不开双眼,意识模糊,但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将她从水中抱起,并费力地朝她体内输送真气。朦朦胧胧中,那人直喘气,而后噗地一声,吐出鲜血,闻得许多人在旁边疾呼:“李太尉!”

后来她苏醒了,方从赵琦琦口中得知,果真是李太尉救了自己,因有柳枫真气护体,所以她醒来已基本无碍。

自从得知这件事,整个早晨,柳敏儿都心思恍惚,此刻看着柳枫沉睡,喃喃自语:“若是李大哥如昨夜那般,滔滔不绝地讲话于敏儿,敏儿愿意一直听下去!”立在旁边,注视柳枫。

柳枫看似沉睡,实则非常清醒,他自小在太白山学艺,入睡时辰极少,早已成为习惯,而内力深厚,又令他 对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

自从那侍女推门而入,他便已经醒了,只是内心凄苦,想静静地多呆片刻,既愁濠州战事,又看到手面伤势,忆及曾经与天绍青在枫桥一聚,犹记得当时天绍青抓过他的手掌,左看右看,眼中泛光,与他目光相对,不住地喃喃道:“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翻了他的右手,又翻他的左手,那般怜惜的神情令他难以忘怀,一夜都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他便虚睡,这么多年了,愁苦又有谁知?激战时,看到天绍志出现,他一时失控,然事后已经知道误会了天绍青。

他太激动了,真心为他着想的青儿,怎么能背叛他呢?

他禁不住苦笑起来,入寐时,流出了眼泪,知道自己始终也不曾忘记她。

手面伤口不浅,可更多是疼在心里,他一把扯去了纱布,结果鲜血尚未凝结,顺着他手背流淌,正好那侍女与柳敏儿在门外叙话,他连忙抹去眼泪,用手把那带有伤口的手臂压在下面,自己伏在上面。

是以柳敏儿方才说话,全被他听入耳内,他内心一震,悄然睁开眼睛,又很快合上,未免尴尬,只得装作不知,假作入睡。

柳敏儿并不知晓这些,也并没有朝地上多看,早有纱布被丢弃,只瞧着柳枫呆住,又唤了一声:“李大哥? ”始终没有回音。

她凝视柳枫半响,突然望到一丝鲜血沿案流淌,正慢慢地从柳枫手掌间渗出,吓了一跳,连忙低首摸着上衣,左搜右寻,并没有摸出紫色瓷瓶,不由黯然失望。

难道就要这样离去?柳敏儿着实不情愿,走出两步,又回头望了望柳枫,主意已定,又折身走回柳枫身边,对着柳枫,伸手想拉出他的手臂,查看伤势,然势必要与柳枫面容接触,也因此她整个人与柳枫相距甚近,几乎彼此可以闻到对方的气息。

谁知她靠近过甚,柳枫突然把手一拂,叫道:“青儿!”睁开眼睛,激灵灵醒了过来,撞着柳敏儿目光。

柳敏儿被他一拂,冷不防向后闪了个趔趄,却不是为这个举动怔住,而是柳枫那话令她吃惊,见柳枫突然醒来,想必是自己刚才的举动过于唐突,也不敢直面凝视,嗫嗫嚅嚅地低语道:“李大哥,我……”目光无意间垂落 ,看到柳枫手面鲜红一片,大吃一惊道:“你的手……”

霍然,柳枫眼中泪光闪闪,半边面颊也因适才伏案假寐,染了几丝血迹。

柳敏儿愕然不已,双目斜扫,又看到被扔在地上的纱布,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难以相信这等事实。

柳枫难过,并不避开,她又上前两步,惊愕道:“李大哥,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自己?”

柳枫只转过身,泣声道:“青儿!青儿……”一遍遍地叫着,他一向厌血,此刻竟也不觉得了。

也许濠州的战事并没有冲去他心里的愁苦,当一切归于安静之后,入定时分,他无法静心,一会儿寻思对策,一会儿含糊打坐。

当战争令他陷入苦恼,他不知何故,总是想起那个甘愿舍命陪伴他的女子,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她的幸福,不过就是为了战争能够取得胜利,然而当李唐一统河山的希望渺茫,他总会感到空前害怕。

害怕失败吗?柳枫否认,只是害怕无法对父母交代,害怕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他就那样呆立着,猛然,一只手伸到面前,有人用衣袖为他拭去面颊的血迹,许是一时失神,他浑然不觉有人来到身边,侧目来看,正是柳敏儿。

在他愣神的瞬间,柳敏儿垫起脚尖,努力在他的颊面亲了一口,一瞬间,极快,闪得也快,毕了,似是羞怯,壮壮胆道:“李大哥,我喜欢你!”

柳枫意识过来,连忙敛容,走开两步,肃然道:“知不知道这样做,我会杀了你?”面容冷酷,不带半分温柔。

柳敏儿怔道:“喜欢你也有错?”

柳枫面红耳赤,没想到柳敏儿竟没有吓走,无言以对,只好不答。

柳敏儿就更不怕了,揪住袖口,扯烂一块布,走上去道:“我帮你将伤口包住吧!”

柳枫立刻退开,闪电似地避到一侧,下逐客令道:“不用,你出去!”

柳敏儿盯着他的伤口,迟疑道:“可是……可是你这样会没命的!”再也不管柳枫如何反对,强行上前,拖过柳枫手臂。

不料柳枫一把挣脱,摆了个冷脸,须臾,又觉得柳敏儿并无大错,可又无法释怀方才的举动,想了想,如实说道:“李枫此生已经不能再给任何人了,请姑娘好自为之,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李枫身上!”言讫,走到门口,又丢下话道:“这于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推开门,行走甚急。

柳敏儿拦不住他,只好出口道:“敏儿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破坏李大哥和你那个青儿的感情……”

她这一声太过激烈,生生教柳枫止步,却并未回头。

柳敏儿牙齿暗咬嘴唇片刻,猛然一笑道:“敏儿一直都将自己当做男子看待,更以能做男儿为荣,李大哥觉得敏儿不像么?”怕柳枫不信,握紧拳头,在桌案挥出一个大洞,震起木屑片片,举止十分粗鲁。

柳枫无话可说,她衣袖一拂,大咧咧地走向门口,手骨疼痛,心在滴血。

柳枫看着她远去,心内清楚,然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敏儿回到房内,也无心思收拾东西,通知了那医师去为柳枫包扎,回头碰见柳世龙,便邀请柳世龙叙话,主要问了柳枫有无成亲的事。

别看柳世龙神经大条,心思却也活泛,立刻嗅出有异,他与柳敏儿尚有些交情,况且喜欢饮酒,纵使有心隐瞒,被柳敏儿多灌了几壶酒,便将自己所知全全道了出来。

其实他自己心明如镜,如果能借酒了去柳敏儿心愿,也乐得如此。

当下他沉醉酒中,摇首晃脑道:“我见到少主的时候,他是和一位姑娘在一起的!”

柳敏儿立即警觉,问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不待柳世龙答话,径答:“是不是叫青儿?”

柳世龙转目凝视她,惊呼道:“咦,少主是这么叫她的!”对于柳敏儿的机敏反应,他似乎感到惊讶。

柳敏儿想起柳枫口呼‘青儿’的神情,只道自己所猜非假,闷头沉坐,一时无话。

柳世龙一边饮酒,一边咕哝道:“当时他们很亲密,少主很喜欢她的。”

柳敏儿听了,更加难以忘记柳枫流泪的神情,心中难过,又想起柳枫孤身一人,遂问道:“不是分开了吗? ”

柳世龙转头道:“那你知不知道,少主那天喝了很多酒?”

柳敏儿撇嘴道:“这又怎么样?”

柳世龙神色一暗,说道:“少主不许我们提她,但是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喝酒。”说罢,看着柳敏儿,意味深长地叹道:“哎,你不知道,少主只有喝的迷迷糊糊时,才会叫出她的名字!”

柳敏儿疑惑不解道:“那平常……”

柳世龙忍不住轻哼一声,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酒入吼,似是惆怅,又似感怀自身,说道:“平常他哪肯提半 个字呀!”

柳敏儿没有听出柳世龙的弦外之音,低头凝思片刻,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柳世龙醉眼迷蒙,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带着醉意,戏笑道:“有机会见到她,你就知道了!”提起酒壶,话 锋一顿,道:“不过……”

柳敏儿急于知晓真相,连忙问:“不过什么,你说!”

柳世龙哈哈笑道:“别怪我口无遮拦,青姑娘是长得挺好看的,又好看又温柔,又聪慧……”

柳敏儿急道:“哼,难道我比不上她?”心下又想道:世龙很少称赞人,敏儿真想见见她。

柳世龙在旁边嘀咕:“你是温柔,不过和青姑娘对少主的温柔相比,还差了一点点!”

这话却已属于半个玩笑,神情还带有几分戏谑,顿时被柳敏儿瞧在眼中,看着柳世龙没个正经,双手叉在腰间,嗔道:“看来你好像好了啊!”

柳世龙只顾默默地饮酒,无甚反应,她又调侃道:“不想她啦?”

柳世龙表面擅打哈哈,遇事装聋作哑,内心却非常清明,知她问自己是否仍为单紫英伤怀,当即别过头,冷冷道:“哼,她既然看不起我,又不喜欢我,我还惦记她干什么?”

虽然他的态度如此无所谓,可柳敏儿能够感受到他那不为人知的悲伤,暗叹了一声,道:“如果你不做小偷,就好啦!”

这话正说中柳世龙痛处,当初单紫英之所以不喜欢他,对他成见甚深,就是见不惯他的小偷行径。柳世龙闻言,默然垂首,一手摇着酒壶,自嘲地笑了笑,转而继续装聋作哑,戏言道:“那会怎样,难道你会嫁给我?”

柳敏儿给他个白眼,脱口回敬:“你想的美!”转过面,喃喃道:“我喜欢李大哥那样的英雄!”面带喜悦,说的十分认真,方才头顶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做自己的,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何必在乎得失?这是她与柳世龙谈话得出的结论。

柳世龙将她神态看入眼内,一面叹气,一面摇头道:“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哎!英雄?会累死人的!”仰首再次灌下一口酒,自顾倒头睡了,昨夜耗战,他也实在乏了。

柳敏儿白了他一眼,忽又想起赵铭希一事,尚未告知柳枫,迟了恐生事端,连忙起身去了。

这一耽误,便又将大半时辰占去,此时已然未时日央。

柳敏儿来到门口,遇到柳家一名随从急匆匆地奔来。

那人将柳敏儿拦住,甚是慌张道:“大东家,不好了,滁州刚有人传信,副使被官兵押解上京,似乎是冯延己一党暗中作祟,欲将副使关入天牢,预备面圣后,择日问斩!”

柳敏儿震惊,心急火燎地随那人赶去柳枫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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