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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卷灯千障将更疑,屈落支离一尺隔

长夜不逝,风依旧扫荡,忽闻一阵清凉入厅,瞬即带起沙沙清响,放耳细听,阶庭清风渺渺,木叶微荡,白衣人的离去,似乎还停留在每个人的心间。

此等时候,难免使人想及不好的事情,就好像鬼影附身,阶前诸人只觉手足冰冷,纷纷揣测不一样的结果,直至柳枫的目光逼向刘浩瀚。

难道说刘浩瀚清楚这件事么?

是了,他一定是清楚的,不然白衣人为何将他视作目标?

就算不是朋友,或多或少亦会是敌人,至少应该认识,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刘浩瀚一袭单衣,伫立厅下,浑身单薄,眼神却含着一种冷锐,桀骜难驯,一点也不惨淡。

他的左臂被缚在背后,孤寂地留在身躯上,右肩一抹长袖,空落落垂下去。

独臂畸形,使人呼吸停止。

大厅虽然方才遭受过破坏,但也仅仅损了一根红柱,灯盏自各处亮起,室内仍显精致华美,纷纷透着辉煌,这便更衬得这个独臂人的存在,可怜而又可笑,多少亦显得滑稽怪异。

然而了解他过去的人,一定笑不出,此刻,柳枫也绝不会因为他的外貌,心生嘲笑。

一室烛光弥盖,让刘浩瀚的心情模糊起来,须眉都已被映出点点惨黄,常年冷肃的面目,慢慢升起些许深沉 。

他长吁口气,呆愣半刻,转目回视众人,无不盯住自己,嘎笑两声:“严肃了许多年,这一刻终于可以不用辛苦了!”忽然身形歪倒,箕踞坐地,面向柳枫笑道:“太尉看我识他么?如果太尉认为我刘某识得,那就识得,如果认为不识,那便不识。一切全凭太尉决断!”神态悠闲,毫无拘束之礼。

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惹得柳枫长笑不止,从堂上走下两步,立住脚,抬手朝四下一挥,士兵们看得明白,原来是要为刘浩瀚松绑,虽然颇为担忧,但也依命上前照做。

刘浩瀚随即振衣,显得极为闲散,又随手一扯履带,衣履尽数敞松,衣襟也跟着敞开大片,袒胸露腹,依稀可辨胸膛几处深深的刀疤,年久未及愈合,稍显模糊。

这一刻,诸人都不免有些酸苦,一时间,再也没计较这个独臂人的不敬。

今夜面对柳枫,刘浩瀚居然如此随意,平日的严肃作风尽皆不见,全成了倨傲,幸好柳枫也没在乎他的倨傲,任由他做着自己的事情。

士兵们一时不知道刘浩瀚欲图作甚,只得持械将其围拢,时刻警惕着。

刘浩瀚始终不曾抬头,只低首从衣内解下一双系牢的草屐,抬腿甩足三下,三蹬三甩,脚上锦屐被甩开七尺。

他收回光脚,拾了草屐在手,放在目光下,以手轻抚,良久也未移开,那草屐显然是新编的,虽然它看起 来并不十分入眼,但刘浩瀚却满脸不舍。岁月的变迁,也在他脸上,一脸无疑,多了几分桑沧。

终于他还是放弃了眷恋,小心翼翼地套上草屐,裹住脚踝,忽又抱膝,左手拨弄着胡须,笑望柳枫道:“李太尉既已知晓那些事情,何必要多此一举呢?不过——既然你随意,那么我也就收下了,不再与你客气!”

柳枫心中趣味横生,双臂合抱,打趣道:“不打算走?”

刘浩瀚只管含笑摇头,忽而又将目光转向柳枫,道:“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咱们就不需要继续打哑谜了吧?”

柳枫顿时铿锵道:“好,你爽快最好不过了!”转身回堂坐下,敛容问道:“当真不识方才那人?”

刘浩瀚一面捋须,一面摇首,不徐不疾地答道:“不识,不识,我亦是初次见到此人,连他姓甚名谁亦是不知。也是才从太尉口中得知他的面相,原是闻名江湖已久的白仙子君!”

柳枫接话道:“再若问你,你定要答我,连那白衣人为何要来杀你,也是不知了?”

刘浩瀚诚恳道:“不错!”罢了,看过柳枫一眼,认真地道:“他欲带刘某人去见一人,真假如何,不得而知。转眼工夫,他便突然狠下杀手,看来刘某就算当时随他离去,亦是一死!”

柳枫端坐在堂,顺着话茬道:“如你道来,他显然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目光微闪,又冷问道:“ 他要你见谁?”

刘浩瀚缓声道:“自是隐藏在这件事幕后的那个人,也是害苦我这条命的人,你该知道是谁!但他们究竟是 否真正相识,是否一路,我亦不敢保证!也许是有人想杀了我,再借机转移目标,又或者欲盖弥彰,总之都有可能 !”

这番话倒说的在理,毫无虚假之词,柳枫亦是明白人,不会听不懂,当下低首凝眉,暗自琢磨道:“声音面相,俱与李双白无几,这便令人匪夷所思。可若是李双白,何以会与朱室为伍?应该绝无此可能,他们之间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摇首,否定了这个看法,望向刘浩瀚,一笑道:“这么说,你承认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

刘浩瀚也面无惧色,直言道:“相信不认也不行了。”顿了一顿,道:“濠州城守卫森严,近日,你常常防备我,又暗中打探我的动向,我已料得会有今日。”

柳枫借话反诘:“那是你实在可疑!”

刘浩瀚面色一紧,捋须的手指跟着停下来,不解道:“哪里可疑?”

柳枫徐徐道:“因为前夜冒雨交战,众将皆在拼命,事后多数已负重伤,唯有刘将军毫发无损,这实在太过蹊跷了!”

刘浩瀚黯然,垂下目光,轻叹:“我本来也不会水性,何况仅有一臂,落在水中,为人所救,亦是正常!”

柳枫轻笑:“堂堂的刘将军,一身豪气胆量,大小战争历经无数,何俱如此风雨?纵然是一时受阻,也绝无可能阻止你的力量。可你安然无恙之后,居然轻易离去,这可不像浴血杀敌的刘将军,再者,那天晚上,足足有两个时辰不见影踪?”

刘浩瀚闻言,已知柳枫当晚定然派人查探过自己行踪,不然不会如此清楚,更是无奈道:“你查的真仔细! ”

柳枫依势接话:“整晚冒雨对敌,折损士兵上千。受伤之人,我作为领兵主将,自然是要慰问的,若遇到阵亡将士,则焚香凭悼,而他们的家眷,也需要安抚体恤,如此才可保证上下齐心,共诛外贼!就算我不亲自做这些,也会派将领去做,就算当时不做,也会及时告慰亡灵。”

刘浩瀚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枫一笑,又道:“事后我托王司马找人逐一盘问,想找出营救刘将军之人,大加犒赏,结果——”目视王岩,王岩立刻确认此事。

刘浩瀚仰首喟叹:“结果你们肯定找不出,因为她非兵非卒,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柳枫阴诡地笑道:“我若是你,就会想办法早些走脱!”

刘浩瀚不住摇首道:“走不得,走不得,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要我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又岂容我擅 自走脱?”

柳枫截住话道:“可留下来也非妙策!”

刘浩瀚长叹道:“早已料得了!今夜你命所有人齐齐出动,我已知道事情必要暴露于人前!便索性……”

柳枫冷冷地打断道:“没有这件事,我今夜也一定会揪你出来!”目光突然转寒,一字一字,咬牙道:“泗义失去一条手臂,必要为他讨回公道!”

刘浩瀚被他的寒光一慑,心头剧震,竟泛起一股凉意,略微压下心神,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刘某,悉随尊便!我打定一死,业已托人留书于我那五个兄弟,相信他们会明白的。他们既已安心留于唐营,也好啊,反倒是我这个大哥,拖累了他们五人,这件事与他们无甚相干……”

柳枫皱眉道:“我心中明了!”

刘浩瀚不免接口:“看出来了,今夜只有刘某人特别!”神色颇为沮丧,亦夹着几分孤寂。

柳枫抬目将之收入眼中,道:“也是刘将军肯给李枫这个机会,提早揭露真相。”语气顿了片刻,又好整以暇道:“这件事,个中来龙,我还不是很明白,你可以给我们讲一讲,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刘浩瀚深叹:“讲与不讲,我都走不出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枫没法,强硬的口气降下一分:“你一人之力,方才厅中混乱之时,应付几个护卫不成问题,你却没有离去,难道此举不是想告诉李枫一些事情?”嘴角浮起一笑,颇有深意地道:“何况既然都是一个下场,说与不说,只在于多费些唇舌,多耽误一些功夫而已。决定权既然在我,我不觉得费事,你说出来,可以多望望这个人世,纵 然只有一个时辰,于你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刘浩瀚扭过身,双目瞥向旁侧,长吁一声:“尘封的往昔,说来作甚?”眉间现出忧愁,不知从何说起,或可言之,不知如何道尽,良久道:“何止是你们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连刘某自己,也难以置信,至今犹在梦中!”

柳枫一呆,听出他话中的无奈,料想刘浩瀚必有隐情,固然刘浩瀚不愿意讲,但这却是决定其生死的关键,也是他心头难以去掉的疑惑,于是语气放松,忽然话锋一转:“你与衡山五位兄弟没有感情?”

刘浩瀚一愕,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地道:“刘某与诸位贤弟乃生死兄弟,你此话怎讲?”

柳枫看在眼内,眉头略扬,兴致盎然道:“如若不然,刘将军为何私通敌寇,置生死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刘浩瀚顿时语塞。

柳枫蹶然起坐,漫步走出,肃容道:“月前,四方镇陷于朱室之手,水如筠、冷寒玉、呼延迎春俱一道相助蓝少宝迎贼,刘将军该不是忘了水如筠险些丧命吧?”

刘浩瀚垂下首,惨然长叹:“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不起水兄弟。”

柳枫目光猛然冷锐,直逼他,尖声道:“这可都是因你通贼的一句话!你的五弟水如筠,一条命就几乎葬送 在那处泥滩里!”手指刘浩瀚,言辞锐利。

刘浩瀚身躯一震,侧首不言,似乎已做了某种决定,面上神色不变,坐了半响,恨声道:“无需多费唇舌,你要杀要剐,我刘浩瀚绝不会说个‘不’字!”

他话音方落,厅外传来一声:“不能杀!”阶庭外,树梢那边飞鸟般掠下一人,身姿轻盈,来势如箭,飘落无声,穿一身水蓝色长裙,右手握一口三尺长剑。

她立在厅口,柳枫看清她,将手一挥,士兵们则立即让出一条道,她一眼望见被人围在厅中的刘浩瀚,立刻奔上去跪在旁边,搀住刘浩瀚仅有的左臂,抬头注视柳枫,急叫:“我爹是有苦衷的,柳哥哥,求你不要杀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寒。

柳枫见刘寒突然出现,已经非常惊异,如今听了这话,更是意外,脱口道:“他是你爹?”似乎惊奇于这个结果,又似乎早就料到,仍然难以置信。

刘寒被他吃惊的神情慑住,惊吓称是。

柳枫思及李泗义所言,紧问道:“昨夜前去探望李泗义的人,是你?”

刘寒如实点头。

柳枫恍然,神情再无多大奇怪,只是心头多了些苦涩,转瞬平静,接着问道:“趴在泗义床头哭的人,也是你?”

刘寒闻言抽泣不止,低头道:“是我对不起泗义哥哥……”想及李泗义的手臂,一阵伤心。

厅内一干人却听得莫名其妙,一会儿明白,一会儿不明白,可一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刘浩瀚有一个流浪在外的女儿,如此这件事便开始复杂起来。

刘浩瀚见刘寒进厅,先是惊愣,后又在旁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不住地道:“孩子,爹大错已经铸成,再无回头之路,今夜便索性将命丢在此处,你又何苦来这一遭?爹看见你,怎能忍心走呢?你若亲眼看爹在此倒下去,又怎能忍住不哭?爹教你好好躲起来的话,你都忘了?”说完这些,他低下头,眼睛里有泪花闪动,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无任何情绪,目中一片冰冷,好似他原本就是个没有情绪,没有感情的人。

他冷冷地端视着刘寒,女儿正倚在他的肩头哭泣,不住地拽着他的手臂,哭道:“爹,寒儿没忘,可寒儿实在舍不得爹……”哭成泪人,而他却如同一尊雕像,僵硬不动。

一个父亲,竟然教女儿在自己死的时候躲起来,这不得不使人难受。

柳枫端立旁侧,见之如鲠在喉,最后转向刘寒,失声问道:“什么时候相认的?”

刘寒一边哭,一边答道:“柳哥哥与青儿姐姐离开太白山以后,我为了打听我爹的下落,赶去南汉,寻人探知。”

柳枫一愣,好奇道:“你又如何得知令尊是南汉人?”

刘寒忍住哭声道:“柳哥哥有所不知,我娘以前留给我一块玉佩,并千叮万嘱,玉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上次我还拿出来给青儿姐姐看过。玉佩仅有半块,残缺不全,青儿姐姐自然看不懂,我就索性对她隐瞒了此事,并未告诉她,刘寒其实早就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说着,掏出那半块汉室玉佩,刘浩瀚见此也掏出了另一半,两者放在一起,正好合拢,似乎那道裂缝就是为此而作。

两个合成一块完璧,其上的‘飞龙’图腾清晰可见,一面刻着‘刘’字,一面刻有‘汉’字。

刘浩瀚本乃南汉皇族,佩戴的玉佩自是皇室象征。他的堂兄,南汉高祖刘岩曾去王号称帝,建立南汉国,其人十分喜欢算卦,卜算国运,经常研究《周易》,更以里面一句‘飞龙在天”,为己造字‘龑’,改名刘龑,意为上龙下天,改掉了本名‘岩 ’,故而这玉佩图腾也来于此,一看便知。

原先刘浩瀚的玉佩被一分为二,是故,图腾也仅有半身,天绍青自然看不出,这也是刘寒能够放心的缘由。

刘寒喜读史书,长久钻研其中,对于时下乱世各国境况,也颇有了解,而身在岐王府,名门将相更是不少,她自小就怀疑玉佩来自于皇室,只是不便确认罢了。

但端木静出现在岐王府附近,以她父亲性命相要挟,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因为端木静拿出的正是刘浩瀚手中的半块玉佩。

她在太白山与天绍青相遇,那天晚上,天绍青将她从端木静剑下救出,她已清楚自己是皇室中人,然而那夜与天绍青畅聊,她却草草掩盖了。

并非她有心欺瞒,而是她有自己的打算,何况当夜亲眼见到天绍青与端木静非友非敌,她就更想亲自弄清楚个中来由。

后来她果真找到了刘浩瀚,柳枫对这些全不知道,自然满是疑问,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寒说道:“读书识得一些图腾字迹,再者,岐王府曾经亦是一方霸主,总有各种王孙出入,不过有些事情,我不常见到,但是王妃见识广博。我心中疑虑我的身份,可是我娘又不在了,虽然有泗义哥哥,王妃也对我很好,无人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孤零零的,就想找我爹……”语气一顿,接下话道:“有一次,我偷偷地拿出玉佩,去找王妃,问她……”仰首陷入回忆之中。

她当然不想令岐王妃难过,那一次便半开玩笑,与王妃打赌,就赌玉佩上的图腾会是何物,她心中早有定论,定是个飞龙,只是玩味似的,将玉佩放在日光底下,左看右看,佯装懵懂道:“啊,王妃,我们来猜它原本会是什么,如果王妃猜中,我便答应王妃一件事情,如果我猜中,那王妃就要答应寒儿一件事情,我猜会是金蛇……”

她故意猜错,道王妃是个妇道人家,心思单纯,不会将事情想得复杂。

岐王妃当时坐在花园的池沼前面,池沼四周朱栏绣幕,远处亭轩在望。

岐王妃目望园中乔松秀柏,奇石名葩,身后两个婢女替她摇着团扇遮阳,看着刘寒鬼精灵的神态,便更想逮住这个机会。

须知岐王府乃李茂贞开创,李茂贞曾向后唐称臣,南汉也曾向后唐称臣。李茂贞去世后,长子袭爵,被任岐王,岐王妃乃长子妻,广见洽闻,岂有不识刘寒的玉佩之理?多少名门望族,王孙公卿,她俱有接触。

她早就怀疑此物,更因此常向刘寒母亲探口风。

刘寒母亲也很谨慎,怕泄露身份,岐王府会将自己遣送回南汉,如何都不肯讲出实情。

王妃怎料刘寒会问自己?这不正中岐王妃下怀?见刘寒藏着鬼主意,所图匪浅,内心亦起了捉弄之意,便笑 着拿过玉佩,佯作初识,端详了个仔细,忽然开悟道:“应该是个飞龙吧,曾经泗义祖父与南汉一族,同为唐室重臣,两家来往,好像他们子孙随身的玉佩,与这个有几分相似……”

刘寒闻言,赶忙伸手夺了过去,既惊又喜,如获至宝似的,将玉佩收在袖中,未料岐王妃却在这个时候道:“一定是飞龙,那南汉刘家甚喜《周易》,一直流传一句话,叫做……”故意想了半刻,脱口道:“‘飞龙在天’,他们的高祖刘岩称帝以后,更以此为自己造字,改名刘龑,意思就为上龙下天。”

刘寒已然呆住了。

岐王妃瞅在眼里,知道有了八成希望,暗自窃笑,话锋一转道:“小丫头,这回王妃是赢定了,明天我就叫人到南汉去,设法按个图样,到时咱们看一看,如果证实我说的是真的,那么小丫头,你就要兑现诺言。王妃我别的一概不要,只要为我儿泗义讨门亲事……”

王妃倒是真意要讨刘寒为儿媳,实在心悦这个丫头,然而事情过了些时日,又有了变化。

柳枫听了,诧异道:“这就是当日你与泗义成亲之际,无端私逃的缘由?”

刘寒点头,缓缓道:“有一天,有个人突然来找我,穿一身紫衣,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端木静,她说有我爹下落,要我事事听她的,吩咐我,暗中接近泗义哥哥,又不时向我探听岐王府宗亲关系,及兵马分布情况,我就怀疑她有不好的图谋,想脱离她的掌控。谁知她拿出另一半玉佩。我当时懵了,就像个没有主意的行尸走肉,脑海里全都是我爹。”看了身旁的刘浩瀚一眼,多少难言的情绪,萦绕心头不去。

柳枫已大致明白了,目光转向刘浩瀚,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方道:“如此说来,你们父女相认,也不过三个月?”

刘寒摇头道:“不足三个月,我是在青儿姐姐赶回太尉府那天,与我爹相认的。”

柳枫身形一颤,也不知是想起当日赶走天绍青时的冷漠,还是因为这句话,浑身僵硬,亦如此时的刘浩瀚。

刘寒蹲在地上,陷入往事之中,也未留意,诉说道:“我娘临终前,该是担心我的身世,一旦被揭穿,引人起疑,一直不曾提起我爹的事情,闭眼的那一刻,想告诉我,碍于王妃在侧,有苦难言。我只有到处打听,所幸说出我娘的名讳,南汉京师一些显贵,也都知道,因此很容易就了解我爹的过去,再后来,查到我爹沦落衡山数载,又为柳哥哥收留,我便立刻潜入金陵。那一天,临近黄昏,我将半块玉佩放于我爹室内,藏在暗处观察,发现我爹 看见玉佩,痛哭流涕,口呼我娘名讳……”

厅内一干人顿时恍然大悟。

刘浩瀚此时也无法遮掩,连呼‘英儿’,又与刘寒哭了一阵。

刘浩瀚心思如潮,颤声道:“我的孩子,爹不能保护你,亦不能保护你娘,更一错再错,甘做小人,天理不容,险些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刘寒截住他的话道:“不,爹为了寒儿,受苦受累,应该由寒儿担此罪过。”说罢,面向柳枫,眼泪汪汪道:“柳哥哥,我爹受制于朱室贼寇,都是因我而起,柳哥哥可记得,你与青儿姐姐离开金陵,赶去长安的事情?”

刘寒并不知柳枫与天绍青的恩怨,刘浩瀚并不清楚,也未提及,所以她还不晓得天绍青与柳枫所发生的事情,故而一再提起天绍青。

往事翻涌,使得柳枫哽咽难言,只得缄默。

刘寒说道:“有一次,我的玉佩无端失踪了数日,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出现,想来是端木静使计偷走。在柳哥 哥去长安的路上,柳哥哥认识了四方阁主,但是我爹一直住在金陵,不曾得知。故而四方阁事发之时,朱室有人拿走我的半块玉佩,要挟我爹,我爹并未料到此事会牵连柳哥哥,后来,柳哥哥送信到太尉府,派人相助四方阁主,我爹才知上当,想揭穿这个阴谋,可是——”

柳枫在厅内踱步,道:“我惯以白鸽传信,擅用澄心堂纸,所用的书信纸张,俱有难以分辨的特殊药味,而这个习惯——”盯了他们父女一眼,又看了看旁侧的舒望,目光最终落在刘浩瀚身上,道:“除了望儿及远在千里 的李承戬之外,惟有衡山六鬼知情,而此次作战,李承戬并没有随军出战。”言语意味深长,多数人已听懂了。

刘浩瀚垂下目光,道:“我也知道背叛这件事,并不隐秘,迟早为你察觉!”转脸拖住刘寒,朝柳枫恳切道 :“刘某人别无所求,只求莫要为难我的孩子!”

柳枫转顾他道:“大可放心!”

刘浩瀚长吁口气,面色惨然,垂首丧气,一面苦笑,一面朝刘寒道:“孩子记住了,千万别像爹一样,走错了一步,不敢回头,怕朋友耻笑,想方设法隐瞒。可是你却不知,越害怕事情暴露,敌人越会以此要挟。如果想回头,就得早作决断,敢于面对事实,承认自己所犯的罪孽,否则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更难以抽身。如果爹当时不是害怕兄弟们得知后,看不起爹,也不会落入他们的控制,你的泗义哥哥如今也不会断去一臂。爹与衡山众兄弟承 诺了李太尉,却又背叛,为掩己之过,对李太尉横生歹心,爹是个失信的人,无颜面对诸位兄弟。”

刘寒顿时哽咽道:“爹!”父女一阵对视,抱头痛哭。

自刘浩瀚逃出南汉国,被人追杀,颠沛流离,与妻亡命天涯。

刘寒两岁,便在一次逃命中,被迫与父亲失散,多灾多难的父女,失散了十五年,再回首,天伦之乐不足两个月。

猛然,刘浩瀚掀开刘寒,将一口剑高高举起,剑锋直对胸膛。

刘寒退开的瞬间,只觉得右手一松,这才发觉手中只剩下了剑鞘,刹那间,疾呼:“爹,不要做傻事!”

柳枫瞧得分明,连忙叫道:“刘将军且慢,此事尚有商寰的余地!”

刘浩瀚目光决绝,握剑的手毫不松开,转头凝视他道:“事到如今,你比我更清楚个中厉害,又怎么可以不杀一儆百?如此何以服众?”

柳枫叹气道:“至少你该见一见自己的兄弟,也不必急这一时半会儿。”

刘浩瀚苦笑数声,低首望定剑芒,一面轻抚,一面哀寞道:“我就是不愿意给他们看见,才找了这个夜晚。 ”

猛听厅外有声音传进来道:“让我帮你!”声还未落,刘浩瀚还未递入剑尖,一根铁箸已然打过来,细如牛毫,顿时由刘浩瀚胸膛穿出,露出点点锋芒。

刘寒不禁悲嘶,刘浩瀚身子一僵,双眼暴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卧倒的身躯,一滩血红从他的嘴边蜿蜒流淌。

所有人为之一怔,齐将目光向外扫去,只见一个白影蹲在外边树杪,那位置恰巧隐蔽,不易被厅口的灯光射到。

方才刘浩瀚父女说话,不知何时,后面早已没有护卫把守,早在刘寒进厅时,柳枫便教人散开了一条道。

白衣人得逞,自是满心欢喜,他所蹲的那处树杪,枝头正伸到了高墙外面,故而众人齐望他时,他身形及时一闪,无影无踪。

那树杪就像荡秋千似的,晃动几番,才慢慢恢复,再看那处,彷如从未有人出现。

又是那个白衣人!这是王岩发出的一句话。

何以他会去而复返呢?

舒望惊怪道:“他刚刚定未去远。”

哎,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

夜依旧,沉寂声中,只听刘寒尖叫一声,向前扑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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