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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惊梦残霞酌所希,别离欢聚路不归

晚霞漫天,一只只船舰在水面迤逦荡漾,船舷各处剪影浮流,宛如巨幅画卷展挂碧波,在翠浪中倒映。

日暮西山,柳枫负手登上楼船,立在楼橹之上,远望西边,只见云雾盘踞之处一片火红,层层绛色霞彩似火蒸腾,盘旋在一团火球周围,燃烧着漫漫天际。

那巨大火球良久不熄,反而在柳枫眼瞳中滚动起来,愈滚愈大,几乎有烧在人身,卷尽整个濠州城的感觉。

柳枫望的出神,浑然不觉李泗义到来。

李泗义在船头向上张望,见柳枫完全沉入夕照之中,他转而走下楼船。暮色逐渐苍茫,李泗义正欲回城,忽见刘寒坐在一方大石上踌躇,岸边草木青翠,那大石被挟裹其中,下方清波泓澈,刘寒双脚不时伸入水中,一面任水流的清凉渗透全身,一面低首叹气。

李泗义走去身旁坐下,问道:“小丫头,在想什么?”

刘寒掠过他一眼,启口艰难道:“泗义哥哥,我——”回头又把目光低下,不再言语,默然片刻,起身跪在李泗义身旁,摸着他的手臂细看,大石因此而变得拥挤起来。

刘寒压住眼眶中的眼泪,忽然道:“我帮你重新包住伤口吧?”眼泪止不住地流窜脸庞,怕李泗义瞅见,连忙拾起衣袖抹了一把,心中已然抽咽,只是一边拆纱布,一边抹眼泪。

李泗义将她神情收入眼内,笑着道:“快要好了呢,再过段时日,这条手臂就可以灵活了。”本欲安慰刘寒,可这故作轻松之举,并未使刘寒放松。

刘寒反而更加难过了,觉得李泗义这个兄长待自己极好,恩情比天还大。

李泗义由她拆去纱布,那纱布遍布血痕,滩滩血迹凝固后,变的悚人,拆了一半,李泗义那断臂缝合处尚未愈合的伤痕触目惊心,一片片白纱布全成了红色,更被吸附,与皮肉黏成一体。

刘寒刹那怔住,那些个日日夜夜,李泗义是如何抵抗这蚀骨痛楚的?一时间,教她震撼莫名,悲痛交加,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

她始终对李泗义的手伤抱愧,从那之后,总是害怕和李泗义这般独处,两人见面,再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从容。

以前纵有无助的时候,也有父亲在世的希望激励着她,伤心时,总有王妃将她搂在怀中,柔声安慰,那时也与李泗义亲如兄妹,亦如无话不谈的朋友,然而不知何时这一切都悄然变化了,如今是一个人孤寂凄凉。

刘寒从怀中掏出一块三尺长的丝锦,默默地为李泗义裹住伤口,心中涌起伤感,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呜咽声传在李泗义耳中,教他不是滋味,定了定神,道:“真是孩子,以前喜欢哭,如今还是这般爱哭,以后若找夫君,千万要仔细些了。”故意将语气一顿,借余光瞄向刘寒。

刘寒果然止住哭声,扭头问道:“为什么?”

李泗义朗声一笑,定睛望着刘寒,意味深长地道:“若找个沉闷无趣的,你从今日哭到明日,他都放任不管,长此以往,那我们家丫头岂不悲惨?”神情风趣,与刘寒目光对接,竟让刘寒立即去掉了头顶阴霾,仿佛瞬间又回到了从前无甚忧愁的日子。

刘寒想起李泗义曾经险些成为自己夫君,而自己又曾私逃,对不住他,而后反倒连累对方失去一条手臂,只觉愧疚更甚。毕竟是一女儿家,这个平素敬若兄长的人,平日也曾多次与自己开玩笑,平常俱不觉有何不妥,此时提起日后的夫君,却让她脸红心热,不知为何竟无法直视李泗义。

失去父亲这些个日夜,每当自己对着父亲棺木哭泣,可不就是李泗义悄然陪伴旁边,她岂有不知?

李泗义目光投来,倒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那种感情古怪微妙,与往日全不相同,刘寒只得瞥了李泗义一眼,捏着衣角,转头默然。

她年幼不知,虽然心思灵敏,但发育迟缓,对男女之事固然有所向往,却始终处于懵懂之中,内中究竟,到了果真发生的那一天,她反而深思不来,认定自己的未来就在外面世界,可在外面找寻一番,终究一无所获,如今父亲已故,外面的世界在她看来,忽然好生可怕,她便感到无助,时而悲伤,时而失落。

此刻,与李泗义坐于一处,刘寒只觉得心头微跳,纳闷道:“奇怪,为何我不敢看泗义哥哥的眼睛?”

李泗义只当她又难过,忙仰首望天,高声叹道:“难道要泗义哥哥再如从前那般,扎个草人,用剑将草人大卸八块,我们家丫头才会笑?”

刘寒噗嗤一声,顿时笑了,瞄着李泗义道:“寒儿不要草人,寒儿要大鱼!”瞬即不再生疏别扭,变得热络起来,这使得刘寒非常雀跃,体会出有亲人在旁的感觉,甚是美好,故而与李泗义说话,也不顾忌。

李泗义自然开心,连忙解下腰身一口剑,跳下大石,落于水草交集之地,满是豪气地道:“好,我们今晚就吃烤鱼!”单手持剑,蹑足入水,眼睛左右顾盼,瞅寻着水流中冒起的水泡,凡水泡处多有鱼虾,一旦发现踪迹,随时准备叉鱼。

刘寒见他捕鱼不用叉钩,反而用剑,立在石上笑弯了腰,随后唯恐李泗义手臂不方便,出了意外,便也下水,在旁找鱼,一经发现,立即大叫,引得李泗义兴致高涨。

李泗义来到濠州城后,与南唐士兵相处久了,见士兵们无事时,俱是这般捕鱼,就地炙烤,可那些士兵手法纯熟,一扎即准,他看的心痒难耐,早想一试。刘寒这般说,正中他的下怀,可李泗义没有捕鱼经验,忙活一阵,一条鱼虾也不曾捞着。

二人不久泄气,重又坐回大石,李泗义见刘寒闷闷不乐,忙又安慰道:“别不开心,虽然找不着鱼,但是泗义哥哥晚上请你去最大的酒楼,饱餐一顿,怎样?”

刘寒忽然扭头望着李泗义,幽然道:“泗义哥哥,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说罢不言,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李泗义愣了愣道:“准备去哪里?真的要回南汉?”

刘寒点点头,轻叹道:“南汉那边的皇帝刘晟听说我爹已故,有意将我爹接回乡里安葬,柳哥哥昨个儿告诉我,刘晟要我亲自护送,并说多年恩怨,既往不咎。我仔细想过了,我爹在外漂泊十八年,总不能就这样客死异乡,死后也看不到家乡,所以我打算送爹爹的遗体回南汉国,以后陪伴爹爹终老那里。”

李泗义猛然一震,如遭重击,重新审视着这个方才与自己嬉闹的姑娘,竟然觉得是那般惆怅,从来没有料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分别,这一别,就是一生,纵然南汉国的皇亲贵胄是刘寒的亲人,可他为何心头苦酸,那般放心不下?

在刘寒心中,南汉国是她真正的故国,可她为何总感觉那个国家与自己遥远难测?

去一个真正的家,拥抱自己真正的亲人,却从未生过亲情的感觉,将一个自小陌生的地方视作家;远离养育多年的岐王妃,远离李泗义,远离岐王府的一切,然而那些恩情留在她的心间不去。

究竟哪个地方属于自己呢?刘寒很迷茫。

李泗义喃喃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刘寒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远处一个驼背老翁提着个布袋,在河滩捡河蚌,二人俱不说话,一同朝那边望着。

老翁渐渐远去,经过一处岸边,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衣人立在前面,朝北岸张望,那人全身着白色缟素,身躯伟岸,风骨奇魁,甚是引人注目。

背了双手片时,他忽然从衣袖内取出一个符节,面朝滔滔淮河躬身,恭敬地拜了三拜后,猛然察觉有生人欺近,转头顾望,原是一个驼背老翁。

白衣人目瞬如电,浑身气韵逼人,不由令人仰视,那老翁直将白衣人上下打量许久,最后目露惊奇之色,白衣人见此开口道:“老伯,为何这般看着李枫?”

那老翁听名一惊,颤了两颤,后退一步,仍然难以置信,盯了白衣人几眼,复又踏前,问道:“你是太尉?”

柳枫点头,却不多言,只是与这老翁对视着,看他欲图作甚。

老翁忽而一笑,一面捻须,一面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见你,仅有一面,也记忆犹存,总觉得你非同常人!”又在柳枫身旁颠颠地走了一圈,不住地打量,引得柳枫更奇。

老翁忽然叹口气,伸手遥指淮河北面,道:“一年前,我老汉在前方有一间茶铺。有天也是个大热天,也有一个白衣人从老汉茶铺经过,他牵着一匹马,不系缰绳,马却非常温顺。老汉记得,他给马喝了三碗茶水,哎,让我的碗不能待客,自己才饮下一碗,后来他观画卷,拔剑而怒,目露赤光,在他走时,茶水溅湿了那幅画,他留下了一柄纸扇……”

柳枫听他如此说,讶询道:“是你?老驼子?”脚下迈开,围着老翁,探视了一圈,见此翁满头白发,又想起昔日的老驼子不过四十多岁,心生悲凉,不解道:“为何短短时日不见,你成了如此模样?”

老翁将半布袋河蚌朝后一甩,丢上驼着的背脊,说道:“年初有人闹事,对过往的行人收取银两,老汉不从,便被打去一腿,茶铺再也无法立足……”拍了拍肩上的布袋,道:“老汉失去营生,总要活命么,每逢下雨天晴之际,便来这河边捡些河蚌……”

柳枫已经意会,问道:“你现下住在何处?”

老翁哀叹道:“有钱进客栈,没钱蜷缩在街角,饿不死人。”说此,又伤感道:“只是不想有一天早起,发现头发白了,比原先还老了二十岁。这几天,老汉常见一人立在这地儿,身旁围着很多侍卫将军,老汉越观越觉面熟,却不敢上前招呼,正巧今日壮胆走来,原来真是你!”

自柳枫打发李记,去往泗州截杀燕千崇之后,连日以来,朱室并非毫无动静,简文不时前来挑战,那一日,柳世龙败于简文,竟让简文重拾志气,觉得自己威武过人,因而近些日子,双方开战不少,冷寒玉与柳世龙轮番交替,整日忙翻天了。

柳枫亦每逢黄昏伫立此地,四处走动,闻老驼子之言,顷刻恍然大悟,濠州虽然大战在即,但下雨过后,时而总有百姓前来河边捡河蚌,时日一长,与士兵们熟络,士兵们晓得是寻常百姓,非敌方而来,也见怪不怪。

说也奇怪,每次下雨,北岸的土堡充作堤坝,拦阻高涨的河水,使得那一片河水俱都冲向南岸,简文所领一帮朱兵正要幸灾乐祸,河水却并未淹没南岸,冲向濠州城,而是流入南岸挖掘的堑壕中,在数十里长的堑壕内湍湍流淌,堑壕就成了渠道一般,缓解水势。

那一次,简文大气。

柳枫从未料到会与那茶铺的老驼子在此相逢,低目看向老翁全身,果见老翁衣履破旧,两条腿拖曳在地,一腿跛着,行走蹒跚,待老翁行出两步,忽被柳枫叫住:“且慢!”

老驼子顿住脚步,柳枫走过来道:“你在对岸久待,想必一定熟悉四周地势了?”

老驼子倒也不谦,连忙道:“不是老汉自夸,我常年待在这两岸附近,年轻时也入军打仗,相信没有人比老 汉更清楚了。”

柳枫认真望了他片刻,琢磨一阵,忽然道:“你且随我回城,先将石桥镇的地势画于我看一看。”领着那人 入城,径直回到落脚之地严府,亦是定远将军严君颢特意为柳枫备置的下榻处。

老驼子识字不多,但脑袋灵光,记忆惊人,口才甚是利索,不久便将石桥镇地势说与柳枫,由柳枫画在一张纸上。

柳枫展纸看了看,为了确定无误,又让人去请蓝少宝,蓝少宝却不在,柳枫只得遣人打听老驼子平生事迹,不久探子回报,与老驼子所言吻合。他又将老驼子请进屋,让其将石桥镇附近的村落门户及山势地形说与自己,逐个画下,揣着那幅画,走进了定远将军严君颢处。

严君颢年已三十六七,长的精瘦结实,一看便知是常年舞刀弄枪的硬汉,只是前番中了朱友贞一掌,多日不见痊愈,柳枫的内功竟与严君颢自身内功排斥,加上柳枫亦受了伤,后来对于严君颢伤势,也便作罢。

柳枫进入严君颢房间时,路经望月窗前,忽见一个人立在严君颢床前,一只手掌压在床头用力,轩窗用撑杆撑起,未曾放落,故而被柳枫瞧了个真,见此情景,厉喝一声,从轩窗跃进。

那人也未闻风遁走,对柳枫的突然闯入,视若无睹。

柳枫见严君颢平躺床上,仅有一息尚存,犹如死人,而这人还不罢手,正要上前将此人擒住,那人忽然收掌转身。

柳枫急攻而来,那人微一闪身,从柳枫掌风下逃开,身如活鱼,滑溜已极。

柳枫扑了一空,与严君颢目光撞在一起,只听严君颢道:“且莫动手!”

严君颢挣扎拾起,半坐着身子,道:“自己人!”

柳枫讶异道:“哦?”拾目看向那人,只见那人一身宽衫女装,风尘满面,显是赶了远路,不曾休息,头顶散发以纯黑丝绵扎束,剩余齐耳垂落。

躲开柳枫,她转身立定的瞬间,顺手抄起角落的梅花枪,对准柳枫。

严君颢一笑,解释道:“钟钰小师妹,快把枪放下来。”咳了两声,指着柳枫道:“这位是李太尉,你们不识,他以为你要害我,才会那般。”

时钟钰听闻柳枫之名,不由一怔,这李太尉与她而言,并不陌生,可谓耳熟已久。

可乍一听李太尉,她便忆起天绍青的凄惨,皆源于此人,心中着恼。

严君颢并未瞧见她的神态,又朝柳枫引荐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时钟钰,受家师真曜先生之命,方才进门,她没有多言,以本门内功救我,君颢感激不尽呢!”朝时钟钰拱手道:“适才多有误会!”

严君颢前日曾告诉柳枫,已修书一封,告诉自己师父真曜先生谭紫霄,说明濠州情况,柳枫不想真曜先生说到做到,竟亲派弟子前来相助。

时钟钰瞪视柳枫,目露挑衅之色,冷哼道:“原来你就是柳枫,天一老人的徒弟嘛,早有耳闻了。我要与你过招,看一看长安的时家枪法厉害,还是你们太白派剑技更高一筹!”说罢,已抢身出屋,在院中叫阵:“柳枫出来,和我一较高下!”

柳枫与严君颢面面相觑,严君颢干笑一阵,无奈道:“不然你就陪钟钰练上几招,我看你不与她练枪过招,她是不罢休的。”

他们却不知道,时钟钰有意挑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向来唾弃抛妻的负心人,立誓见到柳枫,要好生教训,何况早就听说柳枫师门来历,便更想亲眼见识三剑客与红线女的绝学,如今被她逮到这样的机会,岂肯轻易放过?

可时钟钰练枪兴致高涨,柳枫却无半点过招之意,连日交战,让他心力交瘁,一旦得闲,甚是疲惫。他走到门口,看时钟钰跃跃欲试,大有孺子不可教的意思,摇摇头,又进屋去了。

时钟钰将他神情尽收眼内,被他轻视,不愿与自己过招,不由一手将枪头扎在地上,一手叉腰,怒道:“哼,竟敢瞧不起我。”

严君颢勉强下床,在屋内挪步,瞅向院中道:“饶了李太尉吧,他身上有伤呢。”

时钟钰一怔,思索了一阵,顷刻顿悟,自知欺人理亏,忙向严君颢做了个鬼脸,道:“对啦,我还没见过濠州城的景色呢,我去转一转啊,待会儿回来,严师兄!”似乎又觉得柳枫身为一介太尉,官职甚高,自己适才冒犯,他面上温和,并不着恼,自己可能误解了人。而李太尉为民镇守濠州,受了伤,自己方才过于咄咄逼人。

理解了柳枫的处境,时钟钰尴尬不已,连忙躲也似的去了。

暝烟已经四合,柳枫正与严君颢在房中研究那张画,蓝少宝猛地撞门进来,一手把着门扉,身躯歪歪斜斜,靠在门上,勉强立稳。

他满脸水渍,胡乱流淌,似是快奔而来,犹自喘着粗气。

柳枫闻到一阵酒气刺鼻,顿时明白缘由,抬眼见蓝少宝目光迷蒙,幽蓝色的光芒掩映其间,泛着泽泽水珠,正要出口询问,不料蓝少宝张口便道:“少主,你救救我。”

柳枫尚未答话,他已经扑上来,抓住柳枫一条手臂,哀求道:“你教教我,怎样才能心狠,怎样才能绝情,我要杀人复仇,拿回我失去的一切,我不要这样子,可是我忘不了……”好似极为痛苦,沾满酒水的双手忽然举起,抱头厉啸。

柳枫定睛注视他几眼,不待蓝少宝再次回应,已走向门口,面目冷肃道:“跟我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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