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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昔人执剑闻呜咽,缱绻脱难悲惆怅

走出定远将军府,不觉天已泼下水墨,顷刻月亮破云而出,将一片清辉洒向大地,街市各处也已亮起灯火。人经过街道,来来去去,在蓝少宝眼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街市两旁商肆酒楼林立,吆喝及嬉闹声不时入耳。

映月自头顶交错,斜光卷街,走过一处小巷的时候,柳枫顿住脚步,交待蓝少宝稍等,转入街角片刻,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口剑。

两人对望须臾,柳枫没有说话,照直从蓝少宝身旁走过,面上不带半分表情,并目露冷光,森然可怖。

蓝少宝忽然胆怯了,紧随柳枫,走入一处鲜有人迹的小巷内,柳枫快步如飞,他却心神不安,瞅着前方的柳枫,时而望望那口剑,似乎已看见剑下亡魂和染血的光芒,不住地闪耀。

一路无话,蓝少宝就这样亦步亦趋。到了城外长街,几处门户稀稀落落,不知柳枫故意还是怎的,这个地方竟然无人,灯火亦很稀疏,空荡荡的,好不可怕。

恰在此时,空中猛然刮来一阵烈风,吹得那几间门户刺啦乱响,更添得萧索荒凉。

蓝少宝吸了口冷气,终于止步,问道:“少主,要去哪里?”

柳枫转身面视蓝少宝,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开口道:“少宝,有没有真正地杀过一个人?”神态尽量自如,有意使蓝少宝放松,可这样的话,着实让人愉悦不起来。

蓝少宝被柳枫问住,向来不喜与人结怨,平素也与人非常亲近,仅有一次与道成仙君交锋,也仅是略施小计,使二人误中酒毒,昏迷罢了,何曾真正伤人?如今被柳枫问起,自然愣住,下意识地摇头。

念头转到这里,竟然连他也吃了一惊,似乎领悟到柳枫言外之意,抬头看向柳枫,不可置信地道:“少主, 我——”

柳枫定睛注视过来,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愉悦的笑容逐渐绽放两颊。

蓝少宝不禁认真回想,在他的前半生当中,有任性,有年少轻狂的冲动,亦犯下不少错误,虽然曾经两年游荡江湖,然论起杀人,还真被柳枫料中,从来也不曾做过,在他手下,出手见血,亦是寥寥可数。

好人,好人有什么用?就像他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活,也被挤出世,如果没有单紫英的怜悯,兴许当初命丧,亦不无可能。

通常,别人欺负的,也就是本分人,因为本分人不懂得报复,构成不了大威胁。

就像当初燕千云把他当成朋友,信任他,他却差点对天绍茵情不自禁,如果双方从来没有认识过,也就没有这样的事。

正是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而与奸诈的人打交道,谁都明白一个道理,那是与虎谋皮,又有几个狡猾的人肯吃亏?

蓝少宝便想,做不到奸诈狡猾,索性封闭自己吧,可是一个人苦捱,也不好受,永远无人理解的寂寞,深深折磨着他,终究是不行的,生存在世,又怎么可以不接触旁人,他苦苦地笑了。俗言兵败如山倒,为什么他兵败离去的那一夜,他们没有杀死自己呢?

蓝少宝想过许多种可能,自然他不会蠢笨到,以为单紫英顾念夫妻情分,从她刺自己那一刻起,这样的可能就已经不存在了。

有时候,任是再深的信任,也会在无情的摧残中消失。

他们不杀自己,只是为了能够多一个人,证明他们朱室的英明,这是朱友贞亲口讲出来的。在他离去的时刻,曾遭到朱室士兵拦击,面见朱友贞,朱友贞便如此告知。

蓝少宝听到了朱友贞当时的哈哈大笑,笑声充满疯狂、自信,肆意且张扬。

朱友贞更手指蓝少宝,言道:“如此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根本构不成朕的威胁。”

一个人沦落到别人不屑于杀,这是何等的悲哀?

蓝少宝是个温和的人,柳枫是个冷酷的人,两人犹如天渊之别,简直不似一个世界之人。

这一刻,忽然被柳枫提及,蓝少宝才认真深思起了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什么,是他不够心狠手辣。

原来心狠手辣,有时竟也成为优势?

他苦笑道:“为什么我当初不杀她?我真是蠢!”身躯歪倒,颠颠地在柳枫面前走着,时而呆看迷离的夜色,东倒西歪。

往事如烟,迷了他的双眼,教他幽蓝色的双眸染上尘埃和泪水,尘泪交融,滚烫湿滑,他失声道:“如果我够狠,一早杀了她的话,就不会害了常安,如今反而使我爹的心血毁于贼手!”

一拳捶在胸口,他眯着眼斜睨柳枫,突然上前,猛力抓住柳枫衣袖,柳枫在他痴醉的眼中竟然成了斜影。斜影是伟岸的,他却愈发痛心,说道:“我还连累少主,害死了我的很多兄弟,连累了李记的朋友,不敢面对他,更对不起柳世龙,而那些人就逍遥自在,我——”转身间,张口欲呼,却似被阻住,如何也呼不出,最后费力地呼出一句:“我有什么用?”不住地喊着这句话,在残风中飘荡着。

柳枫就在旁边定睛注视他,良久,蓝少宝忽的恨极,脱口道:“堂堂四方阁的阁主,如今竟沦为笑柄,做了无魂的酒鬼,连昔日镇中的任何一个坛主,都可以看不起我,嘲笑我,辱骂我,随意地指责我。我的家没有了,我赖以信任的妻子要杀我,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不择手段,像她一样心狠手辣?”越说越是凄凉,最后竟然哭了,任眼泪淌下面颊,双膝一时颓然无力,跪倒在地。

风好似故意的,一遍又一遍地打在他的脸颊,吹起他的长发及衣衫,尽情飞舞,是那样的讽刺。

猛然,一口剑递到他跟前,柳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知不知道你为何迈不过那道门?”说着,在蓝少宝目 光的询问下,踱开步,慢条斯理地道:“对于一个人,杀人就好像面前摆放着一道屏障,屏障的另一面是邪恶,世人通常都以为,走过去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自然没有人愿意过去。”

蓝少宝听得出神,想起自己,苦涩道:“身败名裂算什么,这些日子,我挨得还少么?少主,还好我遇到了你们,不然我要到哪里去?”

柳枫道:“既然你有决心,也无后顾之虑,事不宜迟,那就杀了他吧!”

杀谁?蓝少宝抬头,一刹那间,一个人不知何时立在面前,是一个中年壮汉,满颊髭须,与蓝少宝齐高个头,那人不言不语,稳如铁塔般立着。

柳枫满含深意地望了蓝少宝一眼,忽然冷肃道:“杀了他!”那壮汉闻言就已双腿发软,转身欲逃,又为柳枫制住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或许是该杀一个人了,既无后顾之忧,还怕什么?蓝少宝呆了呆,这么寻思。

杀过人后,对邪恶死亡不再畏惧,也可放心一搏。

一直以来,不愿意杀人,只是因为第一次出手,多数人都是胆怯的,然凡事有一就有二,第一次生涩,第二次顶多手笨,待第三次,不会也会了,自然纯熟,抗拒之心也随之减轻,胆怯自会慢慢消失无踪了。

无疑,这的确是个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蓝少宝霍然起身,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是故问也不曾多问,将剑举起,那剑光在夜空中闪耀,寒芒激的人胆战心寒。

把剑高高举起,蓝少宝凝聚无限恨意,却觉得那剑重如万斤,如何也斩不下,那道屏障真的难以去掉么?昔日的*恨,就要如此抉择吗?想至此,蓝少宝忽然回头问道:“少主,他叫什么?”心想,此人为成全自己而损命,未免太过无辜,此刻他内心又有些不安了。

柳枫也早料定蓝少宝会这么问,站着没动,冷冷道:“今夜只为仇人血,既然找我来,你是不是该听我的? 问那么多干什么?”

蓝少宝结舌道:“我——”剑落了下来。

柳枫叹了口气道:“如果每次杀人之前,都要问这个问题,那你还是不要找我了。”

这样子怎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既已有所决定,就不该心怀仁慈,若总是这般同情敌人,又如何能够突破自己?毕竟日后所杀的对象是朱室,而蓝少宝总不能每次都将敌兵击晕了事。

柳枫佯装已怒,转身欲走,为蓝少宝叫住。

柳枫正容道:“你只需要知道此人恶贯满盈就成了。”

蓝少宝转头,不做犹豫,将剑再次举起,瞪住那壮汉,渐渐露出杀机,不知怎的,那人突然挣开穴道,望着剑芒,后退一步跪地,连连拱手求饶:“不要杀我,我与这位大哥无冤无仇,你不能杀我呀!”

蓝少宝硬起的心肠瞬间又被击溃,没有转身,照旧背着柳枫,似乎涌起一丝无奈,问道:“我要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样的坏事?”

柳枫这才吐出实情:“他是今日从敌军处俘获而来,你不是最痛恨他们吗?还不动手?”猛然想起了自己,与天绍青朝夕相处,她的善良与蓝少宝何其相似,曾经自己亦曾答应过她:“柳大哥答应你,尽快办好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到金陵,好好地过日子,它日天下大定的时候,便不会再让他们受苦,柳大哥以后尽量不再随便杀人,如果你喜欢……”

柳枫摒弃念头,朝蓝少宝冷漠喝道:“杀!”

蓝少宝的手臂就像不受控制似的,顷刻抬起,可挺剑挣扎了半刻,忽又放落,道:“不是他的错,我不想杀他!”心神恍惚,忽然恐惧起来。

为何到了这一刻,他仍然胆怯呢?不,他不该胆怯,既然决定了断,为何顾虑重重。

柳枫道:“我让你杀了他!”

蓝少宝的手指不由剧烈颤抖,着魔一般受教,这时又听柳枫道:“什么是心魔?凡是破坏了屏障的人都会恐慌,因为那道屏障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好像一面隐形的镜子,如影随形,甩之不得,弃之不去!一不小心,随时都 有可能照出邪恶的内心,很多做了坏事的人想生存,必得千方百计的遮掩,不被人看见。翻四书五经,寻孔孟之学 ,以惩恶除奸来标榜自己的美德。也有很多人跨过那道屏障,杀了人,却被苍生黎民拥为英雄义士,少宝——”语 气一顿,定睛望着蓝少宝,道:“很庆幸,你不是一个伪君子,可魔在你的心里,杀人并不一定就是面向死亡,要想成就不世基业,必有杀戮和死亡!谁也避免不了,只要劈碎那道屏障,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呢?尤其对一个本性使然的人。

蓝少宝打算狠一狠心,每次却都在看见那人求救目光时,犹豫不决,如此无法成事。罢了,将心一横,抛去前尘所有,终于剑光在那壮汉头顶又亮起了,蓝少宝大喝一声,手臂用力,就要往下斩落,剑光落处,被柳枫伸臂拦住。

柳枫以手接剑,朝外一推,剑刃于是在柳枫手心划破了一道血痕,蓝少宝猛被惊醒,错愕着看向柳枫,只见柳枫朝自己微笑。

忽然,那个壮汉也起身了,一把扯去面颊的髭须,那髭须竟然是假的,自然人也是蓄意假扮的,不是别人,正是柳世龙。

原来柳世龙掩去本来的声音,扮作旁人,与柳枫一齐鞭挞蓝少宝。

三人互相击掌,大笑着朝街市而去。

柳枫简单料理伤势后,深宵,讨酒数壶,与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自他饮酒以来,首次酣畅淋漓,自然引得旁人兴致高涨。毕了,三人踉踉跄跄,步至城郊一间凉亭,也未及时回定远将军府,就地歪倒。

柳枫也倚栏而倒,月光斜照,脸上的清辉斑驳陆离,白衣在月色映照中显得雪白,酣然熟睡的样子,安适已极,仿佛四野虚无,风吹草动,俱不在耳内。

连日的作战,柳枫兴许累极,也或许是他身负内伤,熟睡之际,耳畔剑声锵锵,有人斗得正酣,他也丝毫不曾察觉。

眼见危机几番迫至身侧,蓝少宝跃起抵抗,连呼柳枫数声,柳枫也闻之不着。

蓝少宝心急如热锅蚂蚁,也不知何故,适才睡去,突闻一阵冷风破空,衣袂带风之声颇响,抢身爬起,四下一看,周围除了柳枫仍在熟睡之外,就只剩下自己,柳世龙竟已无踪了。

蓝少宝大骇,只好孤身迎击刺客,刺客共有四人,全都使用扁担,浑身黑色劲装,黑布遮面,看不清晰面目。

蓝少宝本身兵器为玉柳杖,也算棍棒类武器,应对四个刺客的扁担,倒也非难事,待他取得先机,徒手击中一人之后,夺其扁担,便得心应手地迎战。

他把扁担当棍使,左右挥舞,或向前摆击,风势骇然,三人皆不得靠前,先前有恃无恐的气势也顷刻消散几分。

只是对方迎击之余,难免往来翻腾,蓝少宝竟在几处地面发现几滩血迹,一时暴怒,认定柳世龙不是被人所掳,便遭到不测,而柳枫昏昏欲睡,作为一个常年练武之人,警觉力远非常人可比,怎可能在如此打杀的情况下,还无动于衷?

他思前想后,只当那会儿饮酒,有人暗中下毒,而致柳枫昏睡不醒,柳世龙遇险,悲愤至极。也来不及细想,为何自己无恙,将手中扁担举起,跳前两丈,一通横扫,三人的扁担俱被打碎,震得虎口发麻,扁担成了碎片,四处怒飞。

烈风带起沙尘,扬起一片片,在这寂静的夜下,只听得三声嘣响,那三人脊骨、手臂等处肋骨齐被打断,可见蓝少宝用力之重。

三人勉强支撑片时,有两个直接倒地气绝,一人头颅被敲中,没有立即丧命,尚有几丝气息,待蓝少宝准备上前问个究竟,那人径直软瘫,鼻孔冒出殷红的血水。

蓝少宝喘吁吁地坐倒,缓了些气力,正要走过去,忽听有人在身后拊掌,称赞道:“一代扁担宗师叶彦的四个门生,就这般丧命,看来那叶彦有名无实!”

蓝少宝听出是柳世龙的声音,顿时明白所有,想到四人适才对柳枫下杀手,不假思索道:“难道他也是黑云十八骑的人物?”眼光低垂片刻,以手撑地,缓缓立起,漫步走回凉亭,柳枫安然无事,端坐凉亭一侧,正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柳世龙抱剑而立,看着蓝少宝,微笑道:“一次折损四员大将,我看他必定气怒。”

蓝少宝沉吟一会,问道:“叶彦竟在濠州城内,不过这四人武功不济,如何敢在今夜私自对少主下手?”

柳世龙解释道:“这四人在通利赌坊转悠,被我看到,便引他们过来,你这次杀了他们,可有后悔?”

蓝少宝早已悟到柳枫与柳世龙的用意,感慨二人用心良苦。

柳世龙喃喃道:“下一个就要对付他了,免得给他逃出城去。”

蓝少宝想要同行,突袭叶彦巢穴,柳世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少宝,我去!”

蓝少宝待要再说什么,柳枫理衣起身,道:“少宝,你另有要务!”神态安然如常,完全不似一个酒醉之人,事情大白,原是柳枫装醉。

蓝少宝认为此事绝非巧合,必是柳枫筹划已久。

回府时,只有蓝少宝陪同柳枫,而柳世龙则走进通利赌坊。

柳枫与蓝少宝径直进房,掏出那张画,由蓝少宝辨清地形,印在脑海中,正言厉色道:“如今熟悉四方镇附近地势,又熟悉内中人物者,仅你一人,加上这石桥镇的地图……”思虑一阵,道:“为保万无一失,我有一个里 应外合的计策,但——非你不行。”

蓝少宝有些明白柳枫想法,未及深思,便自告奋勇地抱手道:“少主助我不再沉迷酒中,少宝感激不尽,今次无论凶险,少宝誓与少主联手,合击贼军!”

柳枫情绪被激开,振声道:“好!”似乎对蓝少宝如今的现状十分满意,连连点头,顿了一顿道:“这次的任务,是找个人探入朱室,做个内应。待过些时日,我自有后策,但是这个任务艰巨,深入敌营,必定凶险难测,朱 友贞也非寻常之人,若要换取他的信任,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必要有一个可靠的人,才可一举成功。”

蓝少宝立刻躬身颔首:“少主尽管吩咐!”

柳枫面容忽然现出凝重之色,伸手拍上蓝少宝肩膀,略带忧虑地道:“我会拨给你兵马,由你支配,虽是假投敌营,但你领兵攻入石桥镇,也不全是假攻。”

蓝少宝领会道:“假攻之计,容易为对方察觉。”

柳枫道:“今番领去的士兵少不得要拼命上阵,十有八九需得牺牲,但一次所带人数有限,一旦被敌方察觉我军意图,所去之人必定丧命,而你也有去无回。”

蓝少宝断然道:“少宝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不把欺占家宅的仇敌歼灭,必不罢休!”与先前判若两人,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柳枫见他已报必死之心,忽感无比痛心,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去不归,面上忧愁更甚,凝眉深想了一下,道:“我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一切谨慎行事。”说此,突然凝视他,郑重强调道:“即使虚与委蛇也罢,阿谀取容也罢,势必完成任务归来,千万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柳枫极少如此看中身旁的兄弟朋友,忽然这般重视,竟教蓝少宝愣怔片刻,脱口道:“少主厚恩,少宝永生铭记!”

柳枫轻叹一声,道:“我需要你帮我,却不希望你拼上自己的性命,明白吗?”

蓝少宝不想到了此刻,柳枫仍旧重视自己,心中明白,柳枫是因为他的父亲蓝鹰翔舍命相护,才会格外恩待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想及父亲,一时感伤道:“少主还难以忘怀先父之事么?不必放在心上,先父做出那般选择,定有他非做不可的理由,少宝尊重他,它日换做少宝,也会以命护主。”

柳枫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半响道:“我自会处理,事不宜迟,你即刻领人出发!”

蓝少宝转身出屋,领命而去。

柳枫翻开书卷,独自秉烛夜览,不时翻一翻各处地方奏报,不想过了半刻工夫,衣鸿影推门而入。

衣鸿影与蓝少宝相熟,适才得知蓝少宝要夜攻石桥镇,按捺不住激动之情,想一道同去。

事关生命,蓝少宝自然不愿,可又不能直言此番实是假攻,衣鸿影只当是痛击朱兵,想到能够为父报仇,萌生出扮作士兵,混入当中的想法。

她软磨硬泡,蓝少宝抵死也不同意,便软硬兼施道:“若不让我去,我就把你此行的意图大声说出来,再者,我与你一起行事,也好有个照应,事半功倍嘛!”

蓝少宝担心计划泄露,又是无奈,又是叹气。

衣鸿影衣容也不曾换上,匆匆来到柳枫处,打算在临走前,将天绍青的境况告知柳枫,其实这几日住在濠州,她日夜为此苦恼,本身不是一个有负朋友之人,总觉得自己就此离开,过意不去。

天绍青那般思念柳枫,柳枫有权知道真相,她有责任为朋友出头。

衣鸿影进门后,叫了一声:“李太尉,鸿影临时有事,就要离开了,想起来一件事情,权衡再三,觉得应该告诉李太尉!”

柳枫坐在书案前,抬头迎视衣鸿影,思索问道:“姑娘欲说何事?”

衣鸿影犹豫了一下,瞅着柳枫,试探道:“李太尉可还记得那晚听到鸿影的琴声,曾向鸿影问及绍青妹妹的事?”

柳枫凝眉深锁,陷入踌躇之中。

衣鸿影见他神色略有些奇怪,纳闷他为何不曾出现心潮澎湃的神情,然临走在即,也无暇细想,壮壮胆道:“绍青妹妹——”

她尚未说完,便被柳枫挥手打断,眼光注定书卷,漠然道:“衣姑娘,她的事,我不想知道!”

衣鸿影大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着看向柳枫,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是那般失落,涌起一股苦涩之气,好想为天绍青大哭一场。

她想起前些日子,李太尉还旁敲侧击,追问自己那夜与柳敏儿深聊的女子是谁,当时顾念到濠州战事,只好言辞隐晦,说那受伤的人便是自己,谎称自己从小身体有疾,四肢亦产生乏力之感,故而容易生病。

平白闹出了好不尴尬的场面,她未料短短时日之间,情况大变,待她有意说出实情,对方已经无意知晓。

衣鸿影心情甚是复杂,喉头哽咽,然柳枫死盯书卷,丝毫未曾移开目光,并未瞧见她的神态,淡淡地道:“多谢姑娘一番好意,姑娘就当此事已经办妥,不必为此介怀!”

衣鸿影索然一叹,只好说了声:“那鸿影告辞了。”退步出门,直到走出那处院落,仍不住地抬袖拭泪,方经过月洞门,一个人影飒的急追过来,并从柳枫屋前一闪而过。

衣鸿影出离的瞬间,由于心中难过,也忘了帮柳枫带门,是故,那个人影可谓是自柳枫眼前闪离,柳枫见对方是时钟钰,也未产生惊奇。

掩卷长思,柳枫想要将那些事忘记,不让自己终日为感情所累,但是他做得到吗?他盯着案上的烛光,陷入思索之中。

跟在衣鸿影后面,时钟钰还怒瞪了柳枫房门一眼,回头见衣鸿影伤感而去,连忙在后疾唤:“鸿影姐姐,等等我,我是小钰儿啊!”好不容易追上衣鸿影。

衣鸿影仍旧默默垂泪,看到时钟钰走来,抽咽道:“我对不起绍青妹妹,如果不是我顾前顾后,兴许早些告诉李太尉,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时钟钰将她左瞅右瞅,好一番打量,连将自己赶赴濠州的情况说了一遍,衣鸿影只是点头,难以释怀天绍青那件事,时钟钰叹道:“哎,刚才的话,我也听见了,鸿影姐姐,不告诉他,未必是坏事!”

衣鸿影收住泪容,诧异道:“此言何解?”

时钟钰深思了一下,道:“以小钰拙见,绍青姑娘虽然外表柔弱,好似纯善可欺,可是小钰觉得她其实很坚强。她身残志坚,宁愿日夜饱受痛苦煎熬,也不主动呼痛,让人轻看自己。她——绝不喜欢让人去怜悯她,尤其是她喜欢的人,若以身残换取那个李枫回头,我想这并非绍青姑娘的本意,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绍青姑娘不愿意开口向李枫求助。”

衣鸿影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点点头道:“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一定的道理!小钰,你的心思真细致,鸿影万分佩服!”朝时钟钰拱手。

时钟钰谦虚道:“不瞒鸿影姐姐,小钰儿刚才赶去那里,也险些脱口说出真相,只是不想被姐姐抢了先,嘿嘿……”

原来时钟钰在濠州城中并未闲逛,自从见了柳枫,始终记挂此事,虽然与天绍青深交不长,但苏乔那般重视的人,于时钟钰而言,早已将之看作自己朋友。

待柳枫离开严君颢房间,时钟钰一直缠着严君颢,打听当中的内情,奈何严君颢对于柳枫感情之事,知之甚少,许多俱是道听途说,与时钟钰所知无二,倒是一股脑儿将濠州大战倾心相告,讲的是眉飞色舞。

适才听了柳枫口气,时钟钰现在回想起来,反倒并没有多少失落,轻轻喟叹了一声,朝衣鸿影说道:“鸿影姐姐,不用为此难过,小钰认为,李枫既然无意也是好事。”

衣鸿影盯紧她,不解地问道:“如何称得上好事?”

时钟钰诡秘地道:“李枫不要,正好成全我那个朋友呗,我的朋友又懂医道,又对绍青姑娘一片真心,我从 来都没见过他那般勤快,又拼命的做事,小钰深信,他一定会将绍青姑娘治好,然后两人双宿双栖,这是多么美满 的事情!”说罢,做憧憬状。

衣鸿影立即意识出她所指之人定是苏乔,不想她还有这等心思,听了时钟钰这话,吃了一惊,不依道:“使不得!”

时钟钰双手叉腰,正色道:“我朋友每日不辞辛劳,背着绍青姑娘四处求医,可辛苦哩,为何使不得?”

时钟钰并非真正作此打算,无非是转移衣鸿影的注意力,随意兴起之语,可未料衣鸿影会有意见。

衣鸿影连忙辩驳道:“你朋友是不错啦,可是赵二门主更合适一些,他也是为此付出许多努力的!”

时钟钰惊叫:“哎呀,原来姐姐你说来说去,是为赵小子说好话呀!”伸手一拍脑门,道:“小钰都要忘记那个赵小子了!”

衣鸿影瞧着她的神态,认真道:“鸿影亲眼见过,赵二门主待绍青妹妹情深意重,如果绍青妹妹要嫁,还是嫁给他吧!”眼前忽然闪出赵铭希的身影,包括他在碧云堂照顾天绍青的一幕幕,那痴恋的模样,衣鸿影不禁心生向往,十分难以忘怀,不觉想的入神。

时钟钰发现衣鸿影失神,伸出手臂,在衣鸿影面前连晃了几番,才将衣鸿影拉回现实。

时钟钰好奇道:“姐姐在想什么,为什么那般在意赵小子?”

衣鸿影张口结舌,忽觉自己失言,正在这时,蓝少宝在不远处喊道:“影儿,该走了!”很快声音又飘远了。

衣鸿影心知不能久留,不然赶不上队伍,忙扭头答应,与时钟钰辞别。

走出老远,她早已望不到时钟钰,忽然心头惆怅,看到一堵墙,实在憋得难受,便倚墙立住。

背脊贴着墙面,冰凉入骨,她抬头望天,眼中频频闪现赵铭希的样子,还有那口剑搭在自己肩上,不时又与自己落水那一幕交错,犹记得他温暖的手臂,托抱着自己登船,他望见自己浑身湿透,无所适从,递给自己衣服,露出含蓄的神情,自己当时虽然意识模糊,可也清晰地将那些一幕幕印入脑海,是因为这样子才难受么?

衣鸿影暗道:“就这样惦着你,即使明知道你心里想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也愿意成全你,绍青妹妹太苦了,你若是娶到妹妹,要对妹妹好一些!”眼眶涌出一股热流,惊为泪水,忙伸袖擦了擦,迈步离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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