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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常见杳冥万里靡,在昔残影问凄怆

蓝少宝俯望着单紫英颈间的血口绽开,浑身瞬间僵硬,连点她的几处大穴,止住气血蔓延后,紧紧将她拥住,疾问道:“紫英,为何,为何呀?”

他只觉得柳枫大军即将杀到,只要自己出林与之会合,合纵杀贼不无可能,而他也早就晓得一旦众坛主逃脱,必定设法与柳枫报信,倒时要杀朱贼,已成定势。眼见得希望在前,岂料单紫英会有此举?

单紫英倚在他的怀内,固然有其胸膛温暖,可单紫英的嘴角仍不住颤抖,急促的喘息声经久不绝,帐内几人俱是一惊,不知她为何引颈自戮。

蓝少宝亦凝视着她的面孔,也想看出个所以然。

单紫英只是一再抓紧他的手臂,以期盼的眼神对视,吐字不清道:“相……公,好……冷,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又用力扯住蓝少宝臂弯。

蓝少宝目光一侧,落在她的手上,生命垂危,她竟能奋力挽留自己,陡然百感交集,不是滋味,将她打横抱住,一面吞泪,一面忍痛拾起九玄剑。

目下他还能做什么呢?再不救助单紫英,只怕她性命不保,若是将其留在大帐,只有教她等死。

朱友贞那般神情,自身难保不言,何况还朝单紫英冷笑:“鸿飞冥冥,戈人何篡?好丫头,你打的好算盘!”

蓝少宝听罢,再也不敢将单紫英交给朱友贞,心下也不禁纳闷,单紫英从来没有这么不识眼色,擒贼在望,怎的无来由阻挠?

蓝少宝半蹲起身,端视着虚弱的单紫英,忽然一呆,当前形势与自己是希望,与朱贼便是大难,莫非隐情在此?只见她张口欲言,却始终也不明说究竟,抓住他的手臂,犹如抓在他的心口。

单紫英仍在央求,蓝少宝急忙落泪回‘好’。

单紫英感激涕零,朝朱友贞道:“伯父待紫英不薄,不管怎样,紫英都铭记于心。”

朱友贞端立一旁冷哼,对她此言根本不屑一顾,眉头紧攒,对此大为费解,在他看来,单紫英选择就死,无异于火上浇油,与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今柳枫派兵封死往石桥镇的路,并设层层哨卡,只要自己原路折回,必死无疑。

他知燕千云与蓝少宝素有兄弟情谊,而其兄燕千崇心思难测,难保会顾念蓝少宝。方才帐内形势已然剑拔弩张,好不容易熄灭,那是因为能拿单紫英牵制蓝少宝,现下单紫英自戮,便让他计策落空,怎能不恼?

单紫英推开蓝少宝些许,从其怀内探首,朝朱友贞道:“紫英希望伯父不要争一时之气,放下恩怨,一道走吧?”

朱友贞闻言,苍老的面容减去几分怒气,掀髯大笑,阴狠道:“好孩子,你不死,伯父可感激的很!”

兵败如山倒,目今自己已经到了穷途的境地,倘若孤身逃脱,唯有寄希望于燕氏兄弟带兵援救,老大燕千崇借得水师船舰,老二燕千云固守宿州,城内尚有自己残余兵马,二者配合,自己尚可东山再起。

况且他也相信,自己溃逃的消息传至宿州,若所料不差,燕千云兵马应该已在来此的路上。

此处乃浓密山林,周围浅水清流,四郊地如畚箕,继续前行,为高山,翻过那座山,便荆山在望。

朱友善大批部众盘踞荆山,闻讯也该赶赴相救才是,然迟迟无音讯传来,朱友贞早已恼怒。适才从那坛主口中得知,朱友善已派部众前来搭救,朱友贞怒火方待平息,又被单紫英惹恼,是故单紫英好言劝慰,于他而言,俱是假情假意。

单紫英连忙道:“为了朱家,为了相公,紫英一定会保住性命!”

朱友贞抬手指定单紫英,忽道一声:“好,先等伯父解决一件事!”转身直视那入帐飞报的坛主,猛地满面阴鸷,飞身夺步,上前连打三掌,全击在那人额头。

那坛主去而复返,料得朱友贞必会对付自己,进帐便做足了准备,时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孰料事出变故,朱友贞迁怒于单紫英,似乎忽略了自己,始终不曾下手。

他起先紧绷的神经正要放松,朱友贞又转而突袭他,教他防备不及,连朝帐外疾退,奈何抵不住朱友贞掌上劲力,上身被打,连连后仰,待朱友贞罢手,立即喷出大口鲜血,倒地气绝,一只手攥捏成拳,伸长寸许,欲待还击,也成了空想。

这番举动气坏了蓝少宝,大不忿道:“老贼,你该死!”眼见救援不及,气愤交加,飞步欺住朱友贞势头,也不顾能否取胜,只管腾出一手,以剑刺其背后的命门。

他这一出手便是直击对方死穴,单紫英一见蓝少宝动,便已明白,大惊道:“不要啊!”半拾起身,不觉抢在蓝少宝前面,伸出右手拦挡。

朱友贞何等功力?早闻得风声逼近,反手从腋下探出,撞开单紫英的手臂,单紫英本就虚弱,结果被撞栽。

随着她那一栽之力,蓝少宝也及时朝外侧身,为使单紫英不栽入地上,摔个意外,他也被迫磕倒。倒地后,以为单紫英已被朱友贞拍死,急唤道:“紫英,紫英!”

单紫英勉力睁开眼帘,两人匆匆对视,俱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可单紫英微一抬目,只见蓝少宝后颈危殆,又推开蓝少宝,奋力扑起,双臂朝上张开,仓促接上朱友贞再拍而来的掌力。

如此一来,单紫英身体再难支撑,跌倒后,再也无法动弹。

朱友贞虽然痛恨女人,却未曾想过亲手弑杀侄女,直到这一刻来临,才不得不面对现实,竟使他愣住,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将手心看了又看,也思不出究竟事情何以演变至此?

蓝少宝恨极朱友贞,戟指他叫怒道:“如果她死了,我跟你拼了!”

朱友贞从恰才情境中回过神,转怒为笑,浑似无事人一般,指着那已死的坛主,道:“他背叛你,也背叛了老夫,如今外面大批人马逼来,便是佐证。此处隐蔽,少有人知,不是他引人前来,柳枫如何得知?”说罢,面朝蓝少宝背影,谆谆引诱道:“孩子,你轻敌了,又被那帮坛主们欺骗,以为他好言相告,实际上他居心叵测,引我们自投罗网,前方定然埋有陷阱,待你我就缚哩!”

蓝少宝气急败坏,朱友贞踱出两步,到了他的旁边,看出他的心思,不慌不忙道:“你为了紫英,愿投老夫麾下,这便是与柳枫等人为敌,你不会不清楚吧?出去难免一死!”

蓝少宝扭头避开,不愿再听,早就闻得朱贼功力高强,才将坛主们遣走。

坛主们纵然身怀武艺,可多数为寻常之辈,与朱友贞硬拼,只有徒然送命。方才他与朱贼虽无正面交锋,然朱友贞那股强有力的逼势,足以让蓝少宝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想活下去,若不得生存,何谈报仇?被穿琵琶骨后,他的心口总有一股气无法释放,千叶剑法的威力因此大减,这使得他极为忧心。

曾经年少轻狂,轻视自身性命,也是那时候没有人生目标,只觉得失去一人心,便是最大的痛苦,为摆脱那种痛苦,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数月过去,他历尽千帆百劫,有时回首忆及前尘,自己也不认得过往那个自己。

单紫英仰面平躺在地,这时,发出气若游丝地轻唤:“相公,相……公……”

蓝少宝闻她话声,惊喜交集,俯身将她纳入怀内,大有失而复得之感,久久不愿放开,直至单紫英呼气不畅,才意识回转般施救。

单紫英知他要为自己渡入真气,担心朱友贞气怒之下将他杀害,拦住他道:“相公,这里乃是非之地,紫英想换个地方了!”

蓝少宝查看了单紫英伤势,忽觉其颈间的剑痕有异,虽有血迹渗出,却似留有余地,尚未断喉致命。

他不禁皱眉凝思,这才惊觉单紫英实是另有目的,回想与朱友贞对峙种种,单紫英从旁维护,又劝其离去,又想起那坛主临死前说的话,当即明白了几分,极有可能与柳枫会和之后,一眉老人也在里面。

紫英难道担忧自己会杀了他父亲?蓝少宝转首凝望单紫英,她已无力地闭上双目,见此,他暗叹一声,也未出言揭穿,怀抱单紫英,走出那顶穹帐。

或许深冬的时候,他们不该相遇。不相逢,也就没有今时的境遇,也不用承担那许多痛苦和责任。刹那间,悲泣无声,舍弃吧,毅然而然地复仇,可此刻的她,宛如洞房花烛夜的自己,同为家族使命拼斗,一同奔向生命的漩涡,当时她不能后悔,而今自己杀贼之心不灭,也不能后退。

两人相害轮转,到头来,残害了一对恋人的身心,仇人安然,世间别无改变,变得只是物是人非,浮云游子,消失人世的是那一道道流影,剑客却独自挣扎着。

辛苦拼搏得来一切,转手易人。苍生甘心吗?做一个屠夫又怎样?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能想,不能做。

蓝少宝再也忍受不住,仰天长啸数声,奔入夜帷之中。

山林里传出单紫英的哭泣:“他们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的伯父,你原谅我,原谅我吧,以前我对不起你,做错了很多事,以后愿意用我的一生来补偿……”

誓言轻易许,可是人往往忘了一件事情,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弥补的,那就是感情,尤其是已经逝去的亲情!

无论结局如何,两个相爱的人,仍然需要奋勇向前,去争取那一方属于自己的净土。

相依相偎的可怜人儿,相对无言,仇恨在心,无法倾诉。

山间树木浓茂,曲径狭斜,隐在林间,密如蛛网,朱友贞摸黑穿过那片密林,须臾,就见柳枫领兵与数人激斗。

火焰张天,光影浮浮。

朱友贞张目探看,见得那些人戎服式样,辨识为朱兵,本以为是朱友善的人马,前来拦击柳枫,谁知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内叫道:“老贼现身了,在那里!”

原是眭听轩眼尖,在偏侧窥见他,当即大呼。

柳枫听了,忙与眭听轩纵马追来。

瞬息间,四围械斗俱止,那些朱兵竟都是唐兵诈扮,见势一齐反扑朱友贞。

朱友贞知道上当,慌忙反身寻路,想要逃窜。

他才转身,便被数十坛主抄住后路,原先他当蓝少宝之面信口胡诌,未料果真为诱敌之计。

他之所以甘冒被擒的风险,无非是对其弟朱友善救自己抱有一线希望,怎料如今朱友善部众毫无踪影,不由心头火起,双袖挟万钧风势,鼓拢一层一层气波,转眼,形成无数道气浪,朝夜下翻滚。蓬蓬数响,连地卷起尘屑无数,如刀沫一般横冲直撞。

众坛主被迫朝两侧急退,顷刻空出中间一条路,朱友贞起身踏步,一起一落,便已消失在夜屏中。

柳枫与眭听轩也料得众坛主拦击不住,双双从马上飞起,弃了坐骑,纵身掠入林中。夜风呼啸,翻涌不止,周遭尽是苍苍树木,脚踩过处,满地灌丛,愈往深腹探入,愈是幽寂,难以辨识。

虽说师兄弟二人身怀天剑流影的内功,无惧黑夜白昼,然并力追寻,曲径通幽,节节蔓延,抬眼可见参天巨木于夜空中盘根错节,枝枝并蒂,相互扶疏,婆娑起舞,带起落叶萧萧。

浓荫横蔽,二人直纵出林子,仍旧一无所获,放眼远望,只见前方不远处横峰侧岭,气势巍峨,草木蒙笼之间,竟露出一团火光,偶然闻得人声阵阵。

柳枫与眭听轩略一对视,冷肃的神情中刻满猜疑,忽而疾展轻功,向前掠去,待近得些许,连山绝壑处,一条溪流横亘于侧。

影绰绰,光烁烁,似有三人伫立溪旁。

一人白发苍苍,背视山头,柳枫窥之,正是朱友贞无疑。

那光来自一盏纱灯,烛光渺渺,漫出朦胧,被一个少女握在掌中,另有一人与之并肩临水,身形高大英挺,轻袍缓带,侧脸冷峻,是赵铭希。

水漾波起,动处滟滟,溪岸蓬草盘绕,数多听风而断根,飘飞在二人身畔,那两道光华入目鲜明,浑身衣饰鲜丽。

那少女倩影翩翩,身披织锦,片金绞边,头上云鬓如雾,齐耳的散发柔软顺滑,偶然随风轻扬,突出她的玉质风姿,乃是衣鸿影。

衣鸿影左手执纱灯,右手挟惊鸿剑,怒目瞪视朱友贞。

赵铭希亦将天名剑高举过头,正要蓄势发难,忽然望见衣鸿影两颊泪珠纷纷,心中诧异,他只知道自己憎恨朱友贞,重掌震伤自己之仇,非报不可,却不知衣鸿影亦怀有父仇。

再者,朱思啸打伤天绍青在先,令他生气,恨不能将朱家诸人杀绝,目今寻朱思啸不得,索性新仇旧恨一并算在朱友贞头上。

他们离开石桥镇的酒坊,一路赶赴涡河,沿途关卡重重,幸得衣鸿影识得几个唐兵,加之谭峭于江湖颇有声望,故不需多费功夫,几人顺利过关。

赵铭希尾随柳枫大军,寻觅朱友贞无有发现,寻思着此处与荆山只夹了溪林,朱友贞逼于无奈,会否逃入兄弟地盘?便穿林围堵在此,入林时,见得朱友贞与其部众在内扎营休憩,遂生主意。

假若柳枫在林前擒其不成,朱友贞必定从林后入山脱逃。

是以,他守在溪畔已久。

谭峭乃方外之人,对于此类纷争,向无兴趣,便在岭旁等侯。

衣鸿影却顾虑重重,据她所知,赵铭希并非朱友贞对手,而为了父仇,自己纵然身死,也绝不迟疑,为此义无反顾。可是赵铭希若与她同去,丧在贼人手中,实在无辜。

她侧目斜看赵铭希,悲戚过心头,实不忍亲睹他白白丧命。

衣鸿影心底有股复杂的情愫,他愿意为知己赴难,而她作为一个深知此中痛苦的人,自然愿意保住他的性命,宁可自己投身黄泉,以报父亲生养之恩。

倘若自己离去,他必定孤家寡人,无爱无倚。

天涯相隔,两两相望,有时先亡者反而幸运,因为他们这一走倒是解脱了,而留在人世间的人,却要尝尽无边无尽的思念煎熬,捱尽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如柳枫之母凌芊,李朝之于李双白,莫不是活活生的例子。但是牺牲的那个人,为了它情,常常勇往直前,奉献自己的生命。

对于赵铭希,他本不喜轻生,可假如一定要在他与天绍青之间选择,他宁可自身去死,让她活着。在他看来,死便意味着人生再也没有希望,可事实并未尽如人意,他独活世上,品尽思念后,只会觉得生无可恋。

在一个人追求一件东西时,那东西又陡然失去,他落得空欢喜一场,无异于在他心头重重地擂上一拳。

每个人一生中,都有理想有无奈,也有至为宝贵的东西,当那东西与生命互相冲突,珍爱宝物的,会选择死亡,而想方设法地保住重要之物。那些视生命为可贵的人也不例外,会尽力留住生命,因为轻言就死,对他们是可怕的。

在此种抉择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无非是世人以何为人生致命点,有人是以志向为念,有人是以物质为主,有人是利益至上,有人怕死,有人却大义献身,不为别的,仅为一个信诺,这个信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自己,可以是天下苍生,也可以是父母,是所爱。

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君王,信奉民为轻,君为重。抉择之难,君王尚且如此,何况世人?

故而,恰才赵铭希与谭峭说话,衣鸿影已料出有变,便刻意在侧窥听,观察赵铭希有何举动。

当时谭峭盘膝坐在一方大石上,闭目入定,四周风声如涛,吹起那身道袍,零乱不已。

片刻后,赵铭希上前拜见:“真人,铭希打搅了!”拜了一拜,道:“据探来的消息,朱老贼就在近处,铭希素知真人无意插手此等尘世纷争,故而深思之后,决定亲自解决往日宿怨。”

他见谭峭不言,仰天一望,故意哀叹道:“朱贼害我不浅,若是铭希一个人的事,倒也罢了,可青世妹的仇,铭希不能坐视。若非朱家兄弟同谋,老贼觊觎我门中宝剑,打伤我,铭希便不会与青世妹分隔两地,导致我无法保护她,令她惨遭朱贼党徒之手!我不来濠州,便不会误害了鬼医子,以致真人失信于天一老人。”

他这一句话说的谭峭略有动容,缓缓将双目睁开,盯住远方,若有所思。

赵铭希看在眼内,忽然跪倒,拱手诚恳道:“真人,千错万错是晚辈的错,晚辈不该为己私念,恶向胆边生。如今大错已经铸成,铭希就算应诺,也愧见天一老人。不管是为了鬼医子也好,为了青世妹也好,亦或是为了我自己也罢,铭希别无他求,只希望真人能让晚辈亲弑朱贼!大仇得报,晚辈再无后顾之忧,倒时任凭真人处置!”言辞真切,倒让谭峭无言以对。

赵铭希见谭峭垂首沉默,也不拦阻,欣喜地叩拜道:“多谢真人成全!若铭希侥幸生还,天亮时分,必与真人在此相见!”

衣鸿影见他绝尘远去,焦急失色,又在谭峭面前好言劝说,希望能使谭峭挺身相助,然谭峭年事已高,与真曜夫子一般,早已不问俗事,不愿介入,此番现身濠州城外,也仅为友人出面,另外有个隐情,便是寻找那个‘祀儿’。

衣鸿影没法,便在谭峭面前跪下,一面陈述利弊,一面力劝谭峭再救赵铭希,说到底,这些天相处,她总是有意无意提及赵铭希的事,全为了使谭峭能够触动。

现下谭峭在暗,赵铭希并不知情,衣鸿影也不知,只当谭峭冰冷无情,索性将心一横,抢在赵铭希前头,朝朱友贞逼近,大叫道:“老贼,今夜我绝不放过你!”

朱友贞观她面色,满是怒气,不明所以,忽然遥指赵铭希与她,喝道:“小女娃,他要找老夫算账,老夫倒可领受,至于你,老夫半分不认得,哪里冒出来的?”

衣鸿影冷哼道:“认不认得,我都要杀你!”目视朱友贞,一字一顿道:“我爹姓衣,我与你仇深似海!”

朱友贞闻罢一愣,时日过久,他已不记得曾经逼死过一位衣姓坛主,不觉陷入沉思。

赵铭希久不出声,一直在寻下手的契机,应付朱友贞,自需万分谨慎,见此不免斜出一步。就在此时,猛闻头顶一阵疾风响起,眨眼,柳枫与眭听轩齐齐落于旁侧,而柳枫恰恰站在赵铭希左面,隔了丈许而已。

衣鸿影在前,回眸瞥见柳枫,大喜道:“李太尉!”在她内心,总觉得柳枫会带来一种希望,好像他是永远不败的强者,有他在,一切必能逢凶化吉似的,顿时喜笑颜开,退入赵铭希右侧。

柳枫适才遥望,也已看清这边动静,相形之下,较为从容,怒视朱友贞,不由分说,天门剑呛的出鞘,攥握在手,顷刻将剑挑至肩头,水平指向朱友贞,欲待疾扑,也未曾知会旁侧诸人。

谁知眭听轩也摆出了一模一样的攻式,并与他同气连枝,那边厢赵铭希宛似埋怨衣鸿影看低自己能力,竟不甘其后,也同一时刻摆开剑势,预备抢攻,就连衣鸿影也下意识举高惊鸿剑。

一时间,四人同时出剑。

但闻清脆声响,朱友贞警觉地挥动双臂,把掌心在胸膛处错开,正要接招,猛然见了这等阵势,不禁呆住。

对方若只有一人,他倒有胜算,可四人中,除去那丫头身单力薄之外,其余三人,都非等闲之辈,尤其是白衣神剑与柳枫,已不能以寻常对手视之。白衣神剑出招奇诡,柳枫心思诡变莫测,常以非同凡响的手法,突然袭击,令人捉摸不着,自己稍有不慎,必为柳枫暗害,何况那二人联手?

可怕的并不止这二人,朱友贞忽见两道剑光映空,其一为柳枫手中的天门剑,其二为赵铭希手中的天名剑。

太白派素有传语,二剑合璧,其威非凡。而他也惊异地发觉天门剑与天名剑竟一同现身于此,其上剑气冲盈,光辉逼人,落入柳枫与赵铭希手上,更令他惊惧。

旁侧又有眭听轩虎视眈眈,搅的朱友贞焦头烂额,忽然道:“哼,想以多欺寡?老夫不奉陪了!”转身飞纵,夺步上山了。

且说他那一言,顿时将柳枫等人击醒,同时卸下架势,左右互看。

眭听轩此刻出剑,实是防范之心作祟,却无意与众联手,趁人之危,可事已至此,也无转圜余地,朱友贞眨眼已不见踪迹。

柳枫则想擒贼,未料旁人默契十足,一时呆了一呆,望向赵铭希。

赵铭希也朝柳枫望来,目中露出忿憎之色,挑起天名剑,指定柳枫,张口欲骂,衣鸿影担心他脱口道出天绍青的事,连忙抢前急唤,引开话匣道:“现在怎么办?”

赵铭希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生生忍住,不答她话,反而气哼哼对柳枫说道:“真是奇了怪了,天不作美,冤家路窄!”说罢,瞥视柳枫一眼,径自走去一旁。

柳枫对赵铭希也无好感,冷哼一声,不屑与之纠缠,自顾自张望山径方向,以期搜寻出朱友贞,忽而举步朝山上飞奔。

眭听轩面色大变,在后急追。

衣鸿影目睹柳枫在山间消失,好生心慌,朝赵铭希问道:“赵大哥,我们要不要也去追呀!”

赵铭希道:“我们留在此处,守株待兔!”

衣鸿影顿时恍然,目注他道:“赵大哥是说老贼还会回来?”

赵铭希亦无把握,但也不愿回到谭峭那里,不由心烦意乱,强作镇定道:“且先等一等吧,柳枫他们要是追不到,老贼一旦下山,山下无人把守,老贼便成漏网之鱼……”

衣鸿影已经不需他引导,了然于胸道:“我明白了,纵有一线希望,鸿影也愿意陪你一起等!”当下拾了处草丛,盘膝坐倒,竟当真待守起来。

深夜幽静,天上无月,风声如鬼哭、狼嚎,这样的地方免不得使人害怕,可衣鸿影此时竟毫无惧意。

赵铭希不声不响,背着她坐定,一言不发,不住地望空愁叹,衣鸿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忍拂扰他的清梦,良久,想起一事,试探地开口道:“赵大哥,小妹有一件事想……”垂目低喃,难以启齿。

赵铭希一愕,与她同向而坐,转过脸说道:“呃,现在你我已认作兄妹,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衣鸿影迎上他的目光,见他没有什么旖念,注视自己,神光清亮,竟脸颊绯红,不自觉低下头,嗫嚅道:“我……想拜入玄天门,不知赵大哥意下如何?”

赵铭希一呆,完全没料到衣鸿影有此要求,先是一阵诧异,后又想了一想,突然自个儿朗声大笑,起身走开两步,说道:“此事好办,我大哥不在,我说了算……”说到这里,陡然望定衣鸿影,问道:“但不知姑娘加入我们玄天门,是何缘故?是因为赵家声望还过得去,还是另有所图?”

衣鸿影见他双目投来,面带谨慎,不无心惊,正要作答,却听赵铭希轻笑一番,又道:“你知道玄天赵家为武林人所不耻,一些自命不凡之徒总道我们是邪门邪派,虽然我并不苟同,但传言总会造些声势。我很好奇,你作此决定,目的何在?”戟指衣鸿影,面容急转冷肃。

衣鸿影叹了口气,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学好武功,为我爹报仇,以前我便知道自己武功不好,刚才在朱老贼面前,若不是你和李太尉他们并力出手,令朱贼生怯,我想我是很害怕的,我死了没关系,可是……可是……”双臂霍的合抱膝腿,埋头低泣起来。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其中含了多少难言的情愫?

苍山寂寂,万树逐影,山势起伏跌宕,遥显奇峻。

另一端,眭听轩飞快地挡住柳枫去路,劝告道:“莫再追击朱友贞,此山后面不远,便是荆山,相距如此之近,盘踞荆山的朱友善兵马随时可以攻来,柳师兄只身前往,依听轩看,很是不妥。”说罢,见柳枫好似未听,只管直视前方。

眭听轩转目探看,才觉二人不知不觉步入山腰,此间古树参差错落,随着山径蜿蜒直上,旁侧峡谷内,遍生野草,四面峰插云天,松柏篁竹掩映中,一间茅舍映入眼帘,里面隐然亮有烛光,该是有人居住。

眭听轩眼前一亮,也与柳枫一般,开始怀疑朱友贞是否潜在里面。

柳枫神思游弋,猛地推开眭听轩,大步朝前掠去,转瞬赶到茅屋近侧,那茅屋外观简陋,前有小院,以灌木篱笆围成,篱笆上爬满了野蔓黄花,颇有山野气息。

这等时辰,本是入睡之际,那茅舍却屋门敞开,由不得引起柳枫揣度,缓缓翻越过那道篱笆院墙,轻步踱近,距门口约有咫尺之遥,忽闻阵阵脚步声响起。

柳枫心中一慌,也就忘了分辨这脚步声有何异常,只当里面的人与朱友贞串通,晓得自己赶来,连忙闪身躲入一侧墙壁。

这时,屋内走出一人,倩影婀娜,娇柔四溢,挺立在屋檐下,面上愁容不减,似有心事,抿唇不言。

柳枫尚未细看,便立即闪出,伸手掩住那人口鼻,那人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他虽然感觉此人是个女子,又怕屋内还有人洞悉,只管抬目向室内看去,里面仅有桌案,案上点着一盏青灯,别无他人。

柳枫遂一面张望茅屋,谨防有人行出,一面使力将那人拖至院中,待确定无人,仔细看那人时,大吃一惊,只因她是自己许久未见的爱妻天绍青。

那一刻,他险些跌个趔趄,闪退两步,呆望着她,只觉得心口剧痛,嘴角颤抖,只想哑呼‘青儿’!脸颊顷刻落下眼泪,曾经想躲她,目今偏以这般形式见面,而且他还差点将她捂毙。

想到这里,柳枫便背脊冒汗,后怕不已。

他以为她看见了一切,简直无地自容,正要张口呼唤,忽见天绍青神情有异,迎面与他对立,她似乎惊吓已极,开口的第一句竟是:“你……你……是……谁啊?”

柳枫连退数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她怎会不认识自己呢?仔细凝视之下,就见她歪头思索须臾,似是想起什么,神容一变,颤声道:“你……你……”好熟悉的手,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不觉眼眶溢泪,不敢流出。

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既然已经与他天涯分飞,不管曾遭受多少苦痛,也不愿意麻烦他,更不愿意牵累他。

在他那梦魇般的命途当中,为其母亲,是不该再与她有何纠葛的。不然各自痛苦,他又以何向其父母交待?怕他又再起疑,天绍青半响不再开口,心神略定后,就地从容坐下,手指一处地面,说道:“贵客来访,莫要惊慌,还请坐!”

柳枫完全惊愣了,更加不解,但她既已出言相邀,自己也便依言就坐。

双方都坐定后,柳枫双目直愣愣地锁住天绍青全身,不明白她为何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

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天绍青展颜道:“前些日子,我忽生眼疾,对不起,实在看不见贵客真容,请莫见怪!”竟果真侧身揖了一礼。

柳枫遂不疑有他,横身欺进,她不动如山,始终低垂目光。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天可怜见,莫非有意成全他,好想就这样端视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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