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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空留烟幕剑河飞,离恨乱冲淡世情

夜艾,朝天楼的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两道人影伫在院落的那株树下凝望着,李朝倚树斜卧,颜色端丽,举止安详,一只手被‘李双白’握牢后,两人举袂成幕,腕处的云衫与白袖猛地绞缠纠葛,再难错离,一齐随风幔飘动。

李朝的指尖划过‘李双白’的每一寸肌肤,从眼帘至眼角,从鼻头至紧抿的唇角,最后移向脸颊,轻柔地摩挲着,舍不得移开。两人挨得极近,连衽成帷,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不知何时‘李双白’已经盘膝跪倒,他白衣素冠,姿态挺秀,容貌端庄,极有风采,浑身仿佛托了满空清辉,也再看不出苍白,原本目射冷光,此刻冷峻的神情也不免因李朝的触摸而放松,莹亮的双目也逐渐绽放出光华, 流光时而随李朝的手指转动,时而呆望着李朝的一举一动,双唇难以抿拢,微微张开,感动或是诧异,已难形容。忽然大喘粗气,一把捉了李朝的手,止住她的举动,颤声道:“李朝,我……回来了!”

李朝默然不言,似乎尚未从梦中惊醒,他有所意识,语气倏顿,刻意强调道:“我……没有死,小朝!”

李朝顿时流下眼泪,痴叫道:“子君!”好似也怕梦会破碎,竟呆坐不动,任由‘李双白’握着她的手臂。

‘李双白’定睛凝视,俯身在她的手面落下一吻,让她相信此非梦境,乃属真实,抬首对她说道:“活过来以后,我潜伏在此,伺机报仇,也每天都在这里等你!”

李朝仍不开口,他知道以前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以致她不敢接受现实,既想接受又不敢接受,矛盾交织。多少次,她幻想‘李双白’能够死而复生,可也怕老天捉弄,与她开个荒唐的玩笑,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

‘李双白’瞥向旁边的荒草,环视一番,盯住李朝道:“还是一样的地方,一样是个夜晚,有你……”

李朝接话道:“也只有我!”说罢,泪水澜澜,投进他的怀抱,泣不成声道:“子君!”将首深深地埋入他的胸膛,良久,忽然道:“我知道你在找机会报仇,可是为什么要杀刘浩瀚?前些天我哥哥派人赶去南汉,查明了此事,你如此做法,连累了柳枫不说,也会使盘踞在关河的整个陇西家族失去希望!”抬头与‘李双白’对视,犹豫了一刻,低声道:“太君对柳枫复唐始终寄予厚望,未敢轻慢,我……实在不该责怪你,可是……可是子君,我不明白……”

‘李双白’轻抚她的肩头,低目看她,一字一顿地拦住话道:“难道你忘了,我一直都是个杀手?有人出钱请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李朝无话可说,有一股气噎在喉咙,想张口吐出,又恐‘李双白’不喜,故而低垂着头,不与‘李双白’对接。

‘李双白’看在眼中,知她作难无措,问道:“嫌弃我吗?”捧起李朝的脸,欲看个究竟。

李朝害怕面对他,更怕他因适才的问话,生了悲苦之心,忙转过头道:“子君,不要总是这么问我,你离开那些日子,我早已经嫁给你了,我也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李双白’目中迸出丝丝恨意,冷酷地打断道:“断腿之恨,令我终生不得展抱负,我不要他断腿,我要他也尝一尝——抱负无法施展的滋味。”言罢,又扳过李朝,面向自己,语声一转温柔道:“再说刘浩瀚乃唐营叛徒,本就该死,你说我有错么?”

李朝不能反驳,也无从反驳,在‘李双白’的注视中摇首,却面现痛苦。

‘李双白’并不是没有望见,忽而一笑,蕴含无限风情,盯紧李朝,柔声道:“我破棺而出,历劫归来,有人可以为我重新换上双足,那么柳枫也照样能够化险为夷,是不是?”

李朝只得点头,这个话题使二人颇有不快,她不打算为此忧烦,便索性伏在‘李双白’的肩膀,踏实地享受着这份幸福,猛然忆及‘李双白’言说,有人为其重换双足,一时好奇,伸手朝‘李双白’的腿腕摸去。

‘李双白’大是机灵,及时逮住她的手,道:“不要看!”

李朝疑惑不解。

他笑道:“我怕你会害怕!”

李朝一呆,将手指轻搭上他的膝关,怜惜地道:“还没有好么?”

‘李双白’露出凝重之色,惨然说道:“恰才我见你在此熟睡,一时情急走了过来,可能伤到了腿骨,所以我现在坐在你面前说话。”

李朝震惊,转头与他目光相接,咬唇哽咽道:“疼么?”

‘李双白’若无其事地笑笑道:“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可是那里好丑,我担心会吓坏你!”

李朝坚定地道:“我不怕!”便将手放在他的腿外,隔袍而落,似要给予对方抚慰。

‘李双白’在旁观察,如鲠在喉,感激在心,一盏工夫后,忽然道:“李朝,我想去探望我的两位哥哥。”

李朝一怔,恍然道:“哦,我将他们葬在距此不远的疏林内。”遂指向黑夜一头,说道:“我带你去!”率先立起。

‘李双白’见她风姿玉立,自个儿仍端坐在地,对于要否起身,他神思电转,有些迟疑。

李朝张目远望片刻,回转身建议道:“子君,我背你呀!”

这一语突如其来,使得‘李双白’微讶,却执起早有准备的烛台,顺从般伸出手。藉此看来,他已清楚地知道,沉默是金,此时是不需要自己说话的。

背‘李双白’行走,已非首次,手该放何处,李朝极为熟络,故无需指引。

背负‘李双白’,李朝不觉累乏,反而一路上哼着歌,显得开心极了,起调之先,还征求‘李双白’道:“子君,我唱歌给你听呀!”

‘李双白’本沉浸于思索之中,察觉她目光斜扫过来,强颜点首,被如此一个天真的姑娘背着,他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的愁闷,连连叹息。

李朝以为他又与往常一般自卑,便极力装作淡然,不住地哼歌,希望歌曲可以融化这份尴尬。

猛然,一方疏林映入眼前,林中烟霏冲融,暝雾已散去大半,只有风在怒号,李朝穿林而过。

黑幕临风,行人少见,浊浪滔滔,挟万钧之势,排向空际。

石桥镇如金窝炸开,一团沸腾。

时钟钰冲出那处残屋后,忽见前方荧光浮浮,数人聚在深腹之地吵嚷,发出惊呼之声,周身一碧万顷,阡陌农田,纵横交错,成排的榉木耸入云霄,蓬蓬如擎天盖。

时钟钰趋步奔近,才看清是数多唐兵与逃难的四方镇人,待她再靠近些,众人也未察觉,只是齐声暗呼,猛地疾步后退。

时钟钰正要问个仔细,人群又朝后退来,过不片时,已退开丈余。

时钟钰无需举步,已被涌在圈内,移目探看,只见十馀朱兵围堵在树影跟侧,其中一人双手举高,朝外连拍三下,一株榉木后方立即现出一乘雪白软轿,如风般向前横掠,激起尘土飞扬,众人见轿退避。

时钟钰愈发觉得对方诡诈,竟以此等装神弄鬼的手段,耀武扬威,不过一时看不清轿内乾坤,便散开士卒,趁机窥瞧。

半响后,只听咚一声,那软轿逼势戛然而止,时钟钰遥望过去,看那轿没有四脚,乃是露天敞篷,平地支撑,构架极为简单,顶端由竹木搭建,在地面撑起半人来高,四周层层叠叠,垂落数重白纱。

一阵风幔疾来,吹起白纱相互交错,榉木隐蔽处,那边的白纱漫天飘举,间或可见一个人盘坐在内,身形半露半掩,端端迎视诸人。

那人全身白洁,目光沉稳,怀抱筑,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搭弦,唐兵见得这番神容,齐齐打颤,连呼:“夺……夺命先生?”齐都退一大步,慌张已极。

时钟钰心下好奇,咕哝道:“夺命先生怎的了?也不至于吓成这般模样吧?”

这时,身后传来柳世龙的声音:“小钰,你有所不知,前次在淮河边,夺命先生以他手中那筑震慑唐营三军,那筑声慑人心魂,闻之经脉断,气血闭,时时在兄弟耳矣。”

时钟钰彻悟道:“原来如此!莫非你也怕?”

柳世龙盯住她,断然道:“怕也得拼上一回!”盯住那白纱掩映的人,抱了一礼,高声道:“在下柳世龙, 无名小卒一个。余先生高人远瞩,怕是不记得在下。自上次与余先生一别,现而今可有段时日了,近几日不曾听闻先生去向,也未见先生露面,嘿嘿,我道先生必定出手,救那朱贼,却不料目今朱军兵败,先生方才现身,此时此地相见,可教世龙意外也!”

他这话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其意明面是抬高了余期威名,却暗讽余期弃帅保车,不去涡河相助朱友贞,却反来追击自己。救人固然是好,可时机掌握不够分明,现下大势已定,自己仅是区区无名之辈,纵是教他杀了,与朱军而言,也无济于事,挽救不了形势。

他话声一落,就待余期如何回应,岂料余期半响也不做声,柳世龙更觉奇怪,暗思:莫非余期另有打算?便探首瞧向轿内,一阵一阵的风浪袭过,猛然卷起白纱,那余期的身形顿时毕现。

白纱转眼落下,就这一瞬之间,也教柳世龙与时钟钰双双疑惑,映入眼帘的形貌栩栩如生,全身如泛灵光,从额至臂,无一不是圆润饱满,可双手做击筑之态,略显僵硬,只因它动也不动,柳世龙与时钟钰暗里观察,发觉他的坐姿始终如一,嘴唇形态,额角舒展也前后一致,宛似一尊白瓷雕像。

柳世龙虽然有此怀疑,却不敢相信,不信吧,又无法解释适才种种怪像,凝眉沉思片刻,愈发纳闷:“大风袭来,白纱飞起,何以他的发鬓未曾受风的撼动呢?端坐那里许久,神貌分毫不变,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够做到。以前我见他是六尺身长,可如今他的身形似乎偏大了些。”想到这里,仗剑指着白纱里的人影,朝两侧人群道:“不用怕,这非夺命先生,是石像!”

时钟钰也发觉了,急喊:“不对,他不是假人,是真人,世龙,他的眼珠会动,大家小心!”

人群立时惊呼,如炸开了锅,想起方才软轿平地飞移,一些胆小的发颤道:“有——有鬼啊!快逃啊!”这声引起人群哄乱,除了个别唐兵之外,其余人大半都拔腿开溜。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急蹿入内,借着唐兵手中烛光,时钟钰辨之为简御父子,大呼:“简文,简御!”

众人奔不数步,忽听后方传来爆响,一齐刹步回看,只见碎屑飞溅,一个偌大的人从中弹出。

原来简御父子分别落在软轿两侧,时钟钰借助轻功步法,飞步上前,凌空虚渡,梅花枪看似刺向简文,忽然来了个回马枪,整个枪脱手飞出,穿透白纱,正中不误地刺上软轿内的人像。

咣的一声,人像从枪头处爆裂,散做碎片飞溅出去,粉屑和尘飘落,与此同时,碎裂的石像后,幻出匠神路无齐的身影。

时钟钰目光冷厉,飞身起步,夺住梅花枪,急刺路无齐。

路无齐退避不及,奋力抓住枪身。

时钟钰猛将身子凌空,向后倒翻,那梅花枪受她这一力道激发,一端向地,一端冲天拔起。

路无齐心知若不撒手,必要被带向高空摔跌,极有可能摔个粉碎,是故不做任何迟疑,眼见时钟钰倒滚,他应势撤抢,伸手探入袖内,掣出一对阴阳尺,眉目冷肃,疾步退入简御父子中间,双手分别按住尺面的一个字,阴尺及阳尺的尺腹,立刻射出梨花暴雨般的飞针。

时钟钰料得他有绝招,闻声躲避,沿地滚翻,飞针几次从她身畔擦过,落入旁侧的荒丛,草叶染上剧毒,被烧了个体无完肤。

柳世龙连忙上前助阵,用剑劈斩不断飞涌的飞针,这般时刻,零星的朱兵已与唐兵打了起来。

路无齐与简御父子对视一眼,道:“皇子荣令我在此接应二位,快走!”三人互相点头,趁着混乱,快步离去。

时钟钰气煞,把梅花枪扎在地上,道:“气死了,又让他们走脱!”略一思索,朝柳世龙道:“世龙,我要去追简家父子,你……”话未落,转头见旁边无人,柳世龙已走去丈许开外。

那边厢唐兵已将垂死挣扎的朱兵陆续拿住,并陆续迎上柳世龙,柳世龙赞许两句,忽听时钟钰在后唤他,转身问道:“小钰儿,你刚才说什么?要孤身追贼?”

时钟钰不做犹豫,揖礼道:“好兄弟,我身为关河家族一员,父命不可违,前来濠州,乃受家师之托,相助严师兄。如今此地任务已毕,我也不再久留。家父也要我为李征哥哥擒拿简家叛贼,今有机会,小钰儿不愿错过。这几日多亏你照顾,小钰儿铭记在心,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正待离去,时钟钰闻得有人轻唤‘苏神医’,心内一震,暗道:怎么如此之巧?莫非我因为小乔的死讯,出现幻听?远望过去,原是逃散的人群见械斗已止,重又折回。

其中一位中年人不堪拼命逃亡,不断咳嗽,一个老婆子在旁敛步,将其叫住道:“苏神医,你还好吧?”说着,叹了口气,哀声道:“为了我们,可连累神医一起受罪了!”

旁边人大多都受过苏神医恩惠,七嘴八舌地安抚:“我等大难不死,重见天日,苏神医可要保重身体呀!”

苏神医?时钟钰不知道如何对这个老人家说出实情,那一刻恍如隔世,竟让她盯着苏神医呆了,眼泪不自觉地蹿下脸庞,曾经与苏乔相知相惜的一幕幕不住闪现,临风把酒,望月而嚎,还记得她那句话:“喝,再干一杯! 喝过之后,包管你将不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洒脱的挥手,潇洒的喝酒,那些豪情大涨的日夜,二人挟着醉意,立在夜下,放声大喊,多么痛快的日子!

“我叫时钟钰,你叫什么?你好像经常来我这里嘛,我们做个朋友怎样?”

他饮下一口酒,随口答道:“苏乔!”

简单的介绍,简单的回答,从此他们就成了朋友。

朋友有难,囊中羞涩,于她都无关紧要,她当时说道:“酒逢知己,千杯亦少,谈钱多俗气,既然是朋友请喝酒,当然不要你的钱啦!”

望着那个关切苏神医的老婆子,时钟钰眼睛一花,竟然幻出苏乔的样貌,好似他与老父亲苏神医和好如初,挽着苏神医的手臂,亲切地唤道:“爹,您怎么样?”

时钟钰想及衣鸿影信中所述:“今突闻绍青妹妹已逝的噩耗,甚感痛心……偶见她的墓碑,荒冢凄凉,另有小兄弟苏乔在内……”言犹在耳,她顿时呆若木鸡,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有一次她对苏乔说,我一直有个疑问,猜不透你这个人。

苏乔说,我也猜不透你。

是啊,谁猜得透谁呢?

时钟钰想到那句话:“你这个人看似无情无义吧,偏生这几日又勤快又拼命,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每日挥汗如雨,不辞辛劳,就为背着天绍青遍访名医。

苏乔,你不想家吗?时钟钰心中喃喃自问。

柳世龙原本见她去意已决,忽然呆在那里,只管盯着苏神医,大惑不解,遂指给苏神医,询问内情。

苏神医也觉得诧异了,走过来端视时钟钰,以为她有什么病痛,便擅自做主为她搭脉,结果看不出个所以然,好奇道:“这位姑娘,因何盯着我落泪呀?”

时钟钰只是呆呆地看着苏神医,忽的脱口道:“你是苏神医?”

苏神医点头。

时钟钰激动地箍住他的手腕,道:“那你是否有个儿子——叫苏乔?”

苏神医吃惊道:“你认识我的乔儿?他在哪儿?”

时钟钰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垂首避开苏神医的目光,支吾道:“他,他,他……”

苏神医觉察她提及苏乔,神情有异,急忙捉住她的手臂,问道:“乔儿出事了?”

时钟钰本想告诉他真相,又怕真相会打击这个孤独的老人,让老人无法承受,失去儿子,一定如同剜掉老人心口上一块肉一样,老人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虽是神医,却身子羸弱,剧咳阵阵,显然是沦入敌手,惨遭折磨,时钟钰又怎能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可是苏乔是他唯一的儿子,人死在外,老父亲岂有不知之理?

俗话说相承一脉,叶落归根,回归故里,对人生而言,是尤为重要的。难道要苏乔死后也到处飘泊,做个无人认领的野鬼?

想到这里,时钟钰再难忍受,大哭出声:“神医,你的儿子很能干,他为了救一个朋友,日夜苦学医术,更背着她跨山越水,却从来不说一个‘苦’字。你有个好儿子,在池州城殷汇镇为朋友损命,呜呜……”再也说不下去,掩面痛哭。

苏神医闻言如被雷击中,望天嘶嚎道:“乔儿!可怜的孩子,爹对不起你呀!九年未曾给你家的温暖,你恨爹,可是不该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爹呀!”一滩黑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

苏神医似是早有知晓,赶忙用手掩口,接住血迹,也不知是怕人看见,还是过于伤心,竟侧身朝黑夜奔去。

时钟钰急叫道:“苏神医,你要去哪里?”

苏神医背着她,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尽量将语气放淡:“我要去看乔儿!”

时钟钰大吃一惊,道:“神医要去殷汇镇?可是小乔已经……”

苏神医哽咽道:“没关系!”径直穿过人群,诸人见他远去,知其有丧子之痛,也不知如何劝慰。

人世间有一种悲伤,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又无法挽救,就犹如‘李双白’对于两位兄长。

祭拜廖长生与余沧海,他与李朝双双跪在兄长墓前,烟霏敛去,坟头清晰了些,只见上面已然生了些荒草。

李朝偷眼观瞧,见他神情肃穆,不忍打扰,忽闻一股阴风逼近,后心一凉,有三人已踏风落定,最右面一人首当其冲,曳出两步,正是路无齐,自然旁侧两人便为简御父子。

路无齐手拿阴阳尺,在掌心连震,惬意非凡,朝‘李双白’道:“没想到你在这里,神君……”

他话声未落,‘李双白’猛地满面杀气,急蹿而来,身子沿地连滚,如雪球一般扑击路无齐双足,那般看去,就像身有畸形的矮人。

疏林野地,满是及膝的荆棘,然而好似于他无碍,仅是一瞬,他已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与路无齐擦身而过。

路无齐知道他来头不小,巧妙地侧身移开一步,弯腰间,阳尺已打上他的腿腕。

他没有得手,跌坐在地,捂着腿腕,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急箍路无齐一只手,朝李朝叫道:“小朝……小朝!快……”此刻他手无兵器,又拾不起来,使人生怜。

李朝正被方才那一幕惊住,听得他唤,又见他捂着腿,一时痛心,飞身扑前,长剑蓄足劲力,从路无齐后背刺入。

路无齐瞅着‘李双白’,似有话说,却艰难痛苦,说不出来,倒地气绝的刹那,瞥向左侧,那里早已空空无物。

路无齐恨声道:“简……御!临阵弃友,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李朝环视周身,见简御父子不知所踪,遂丢了剑,扶起‘李双白’,焦急地道:“子君,你怎样了?”

‘李双白’勉力挤出笑意,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我的腿又要保不住了!”看李朝很关心自己,趁机打趣道:“我怕有朝一日有人刻意诬陷,倒时你认为我会骗你,只好装作被他打中要害……”摸上李朝的脸,说道 :“我想看你会不会救我!”

李朝破涕为笑,嗔道:“方才你吓死我了!”

两人对望,一起笑了。

三更,风涛仍未停歇,单紫英被蓝少宝挟往朱友贞大帐,谁知朱友贞一行人受到柳枫大军逼迫,逃无可逃,到处乱窜,早已失去目标。

蓝少宝此番利用单紫英救人,心中着实抱愧,是以沿途便拍开她的穴道,借故去河边饮水,有意成全单紫英逃脱,岂料他折身回来,单紫英仍旧坐在野丛中。

两人相对无言,单紫英也不责备他,也不开口,蓝少宝深叹口气,拉她起身,举步便往回走,为单紫英看穿,晓得他想放自己离去,当下挣脱他的手,道:“快要找到主公了,你甘愿放弃?”

蓝少宝止住脚步,转脸望着她,思虑一番,探手掏出那份宿州地图,道:“紫英,你帮少宝的恩情,少宝这辈子也不会忘,我执意带你来此,并非要以你为质,要挟朱贼,是不忍镇里的人伤害你。”

单紫英哽声道:“我知道!”

蓝少宝揣着地图,心痛难忍,说道:“你助我击败朱军,四方镇已为我所得,若是朱贼得知,他不会饶过你的,好死不如我一个人去死。”

单紫英抽咽道:“可我怎能看着相公一人前去犯险?”忽的上前,投入蓝少宝怀抱,垂泣道:“不管有无那帛休书,今生我已经嫁给你了呀!以前我没有想透你是我夫君这个道理,一次次伤你,后来知道我当初好傻。爹每次打我的时候,我都好想你!”

蓝少宝亦是垂泪不止,但不敢再望单紫英。

单紫英抬目注视他,道:“我那样刺你,而你从来不打我,相公,不要赶我走,好不好?”目带哀求之色,使得蓝少宝更加伤心。

单紫英见他始终也不动容,遂抓起蓝少宝的手,深情道:“伯父现在一定还不知道四方镇的事情,我们尽量瞒着他,有我在,好说话。”

蓝少宝深深地凝望她一眼,将她推开,挥手道:“那是虎狼之地,你走吧,莫教我后悔!若要那般保住我蓝少宝的性命,我……”

单紫英扑过来,伸手掩住他的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愿意为你死!”

蓝少宝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两人对望,希望时光永久定格在这一刻,无言尽在心中。

忽听一处山石后方传出窸窣异响,二人一同回看,蓝少宝疾展轻功,掠入石后,果真见到一人蜷缩在那里,不是别人,竟是四方阁坛主之一的练姬。

蓝少宝问练姬为何在此,方才知晓,柳枫率兵围攻朱友贞兵马,练姬趁乱逃出,蓝少宝追问练姬,朱友贞逃去哪个方向,练姬为求脱身,如实告知。

不久,根据练姬指定的地方,蓝少宝与单紫英来到一处山林,寻着朱友贞等人。

朱友贞见蓝少宝现身,有些意外,将其迎入大帐,蓝少宝四下观瞧,发觉只有十数坛主陪坐,不见一兵一卒,确信练姬没有撒谎,朱友贞确实已经穷途末路了。

大帐驻扎之地颇为隐蔽,四围树木掩映,不易为人察觉,蓝少宝暗思:少主要寻到此地,只怕困难。

朱友贞看向单紫英,单紫英哭诉道:“二伯父,你走后,唐兵便趁夜攻入,四方镇与石桥镇已然不保,紫英委派路无齐前来搭救伯父,未知他在何处?”以帕遮面,偷观朱友贞面色。

朱友贞双眉紧锁,捻须沉吟道:“未见他到来呀!”

单紫英叹道:“哎,想是他临时起了怯心,逃之夭夭了吧?”

朱友贞冷声道:“哼,什么勇士,与凌云剑客一般,都是见风使舵的叛徒,无用之辈!”

单紫英看他生气,再不吭声,垂首立在一旁。

朱友贞凝目锁住蓝少宝,直让蓝少宝心中发毛,连退数步,朱友贞却已绕着他转起了圈子,同时把他上看下看。

单紫英不由得窒息。

朱友贞忽然扼住蓝少宝的手,问道:“你……恨不恨老夫?”

蓝少宝一愕,略定心神,缓缓摇首。

朱友贞五指箕张,指定他道:“小儿撒谎!”目光落在蓝少宝身上,道:“老夫巧取豪夺,占你家园,又让人刺穿你的琵琶骨,逼你杀害家童,你敢说不恨?”

蓝少宝被激的冷笑,目光射定朱友贞,忿忿接答:“对,我恨你,恨不得食你肉,挖你心!”说时,退步道:“没错,你怀疑四方镇沦陷与我有关,的确是我将他们放走的,他们现在已经安然无恙,全都逃脱了,怎么样?”摊开双手,做挑衅状。

众坛主在帐外听见,齐齐大惊,顷刻已有数人远去,蓝少宝更朝外大喝一声:“你等家人现已逃离四方镇,不必再受老贼要挟,老贼多疑,不值得尔等为他卖命,速速离去吧!”

其馀人念及蓝少宝恩情,犹豫做难,蓝少宝故意挥袖道:“快走,你们以前叛我,何来感激之情?岂不可笑?我不想见到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羞惭已极,只得做了鸟兽散。

朱友贞也无意拦阻,一步步逼视蓝少宝。

蓝少宝就死之心已定,气势昂昂道:“告诉你,老贼,我之所以深入虎穴,赶来此地,除了救各位坛主脱逃之外,就是要杀你!”

单紫英急忙横身挡住蓝少宝,面朝朱友贞摇手道:“伯父,他胡说的,你不要相信他,有紫英在,他安敢造次呢?伯父惜才若渴,未雨绸缪,为紫英恢复功力,可不就是让紫英救他的么?”

朱友贞一巴掌掴在单紫英面颊,骂道:“贱丫头,枉老夫那般信任你,竟敢胳膊肘往外拐。”

那一掌功力非同小可,单紫英脸颊当即落下血痕,火辣辣的疼痛。

蓝少宝着了急,怒喝道:“老贼,欺负女人不算英雄,要抓我,你来呀!”身形一动,蹿到帐门口。

朱友贞立在原地,不怒反笑,气定神闲道:“老夫早料你会趁机作恶,无所谓,就当物归原主好啦,老夫不愿杀你,仍然要留你在我帐下。”

蓝少宝顺水推舟,哈哈大笑道:“好啊,这一通好骂,痛快至极,为了紫英,我仍然愿意将九玄剑奉上!” 说罢,从背后抽出剑。

此剑本落在朱友贞手中,朱友贞攻城后,将剑落在蓝府,为蓝少宝取得,连夜带来。而蓝少宝已由练姬口中得知自己与燕氏兄弟的关系,他盘算着燕千崇船舰未抵达之前,朱友贞必不会害自己,目今验证,果然不差。

蓝少宝并非不识眼色之人,见好就收,对于这等应变之道,他不会不懂,何况历经劫难,对于世情人心,也摸清了些,便不再态度强硬。

朱友贞露出赞许之色,并不接剑,反而亲昵地搭上蓝少宝臂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你实在误会老夫了,夺你四方镇,实非老夫主意,此乃舍弟友善指使其徒众所为,不信可问紫英!”视向单紫英,手臂却在蓝少宝后方抬起,大有暗害蓝少宝之嫌。

单紫英见二人向自己看来,只得泣声道是。

朱友贞拉住蓝少宝,又道:“曲凌云那叛徒擅做主张,不经老夫之命,穿了你的琵琶骨,事后老夫懊悔不已。老夫本令狱卒严刑逼供,可从未下令毒害你,曲凌云怕老夫怪罪,今已逃去,也怪老夫疏忽!为了弥补你,老夫传授紫英功力,将她留在你的身边,你明白吗?”

蓝少宝故作讶然道:“原来一切都是曲凌云所为。”遂朝朱友贞拱手,道:“适才少宝错怪主公了。”

二人说话间,一名坛主匆匆奔进,慌张道:“不好了,主公,柳枫领人杀来了!荆山至此,似有一眉老人徒众与之拼杀的踪迹!”

蓝少宝正要与朱友贞同出,忽闻咣一声,单紫英抢前拔出九玄剑,照直朝颈间割了一下,毫无征兆地倒在血泊中。

蓝少宝震惊,抢步过去,俯身揽她入怀,单紫英急忙捉住他的手臂,道:“抱紧我,抱紧我!不要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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