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小说 > 玄幻 > 天剑流影 > 二十一 疑虑不消携恨生,皎洁作伴听琴曲(上)

二十一 疑虑不消携恨生,皎洁作伴听琴曲(上)

如今忆起这事,柳枫仍觉极为不适,尤其此刻正在船上,尚有天绍青替他打伞遮雨,触动他心魂柔弱之地,又教他想及那十三位少女,霎时之间,划桨的手剧烈抖动。

耳边响起声声惨呼,往昔挥之不去,柳枫念头难消,顿时手足失力,磕在船头,身子不稳,几乎把不住船头。

天绍青连忙赶前相扶,意外道:“你怎么样?”

柳枫额上渗出汗水,被她一搀,心里打颤,更承受不住,有些失控,陡然怒声吼道:“走开!”言讫,转身挪了处地方,只馀天绍青原地独思,打着伞立在风雨飘摇中发愣。

两人相隔虽是咫尺,却如天涯也似,各有思忖计较,天绍青伫望他迷蒙的背影,眼前也迷蒙了,淅淅雨声依旧,这举止失态的船夫,教她思绪飘飞,一下子柳枫的样貌浮现出来,主要起因还是柳枫那一顿喝斥,天绍青过往与他也算打过交道,不是熟识,也约莫有点印象,先前他不曾开口,又隐敛行迹,才没被她认出。

这身份一经揭露,可非同小可,一个时辰前,天绍青还见他与乌南出现在楼外楼,这会儿碰见,怎不有戏剧性?

不过柳枫难以对付,又不受她管制,就算好言相劝,晓以大义,他也未必肯听自己的。

天绍青莫敢轻动,还是预备先上岸再说,但是如此以来,她心情复杂难述,总觉得柳枫是那么恍惚。

就那样,小船悠悠到了岸边,也不知何地,大抵是远离了杭州城,仰首张望,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绍青缓缓收起伞放在船舷处,侧身凝目,却紧盯着柳枫不松,不多时,他已开始系船靠岸,情绪似乎也稳定了许多,俨然一个规规矩矩的船夫,也未对天绍青有何喝骂举动。

系好船,他正要回头,一口剑正从天绍青那个方向飞出,朝他胸膛急蹿,挟着剑气刹那逼进,他内功不弱,耳力灵敏,闻声破空,赶忙举手来挡,一掌拍出一缕劲风,呼啸着将剑震了出去。

却正飞回天绍青那里,天绍青急的从地面一掠而起,接过弹回的剑,稳稳飘落江畔一角,剑锋直转,指定柳枫,确认似的道:“果然是你!”

“哈!”柳枫未料她如此警觉,这一招试探倒生出几分意外,但转瞬即逝,他脸色很快恢复平静,信步走上岸,顺手揭去下颚短须,瞅了一眼天绍青,抿嘴淡淡一笑,也无甚恶意,早已从方才的惊魂中醒了。

江岸边,两个人对面而立,距离不过两丈,而停岸的小船就在柳枫身旁,紧跟着,舱里的乌南亦走了出来。

天绍青瞅到乌南的一瞬,立时惊愣,才想起下雨时忽略了这个船客,心里懊悔,明知乌南与柳枫为伍,既然怀疑船夫是柳枫,因何疏忽,就未想到舱的人是自己的仇人?也许那时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船夫身上。

乌南行至柳枫跟前,迎上天绍青的逼视,嘴角不经意露出奸诈的笑容,像是得知柳枫与她水火不容,故意气她一般。

天绍青气炸,大怒道:“你这个坏蛋,我杀了你!”举剑一指乌南,就扑了过去。

乌南见此情形,自要害怕,早年行军打仗的体力,早就不复当初,但他故技重施,抓住柳枫衣袖,就闪到一旁。

长剑蓄势逼进,只闻唰一声,柳枫亮起纸扇,疾展相迎。

没人知道纸扇藏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拿出纸扇,也许纸扇就藏在他的袖口里,可一场大雨,纸扇难道完好如初么?原来上面也有黏湿的痕迹,幸亏天绍青以伞保护,此刻却成为了杀人利器。

眨眼工夫,扇面已如风般四面旋转,撞上了剑尖,柳枫只消倾注些内力,略是一震,天绍青剑锋就已走偏。

她不气馁,斜刺里又疾跟再搠,乌南躲到哪里,她就刺向哪里。

柳枫未免她冒失伤人,被迫迎击,单手从下滑上,看看才尺寸距离,扇子已打中天绍青的肩头。

天绍青经受不住这力道,趔趄着倒跌了好几步,但所幸有功力护体,柳枫又留有余地,才不致于教她倾倒。

但柳枫转瞬就改变了想法,似是为防她再次出手,又滑出左掌,将她拍倒在地。

与黄府对峙一样,天绍青毫无反击之力,不但坐在湿泥里,还将剑也掉落了,形容极其狼狈。

可也还好,她不曾受伤,只是肩头疼痛,就捂住那里,瞪着乌南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柳枫见她这般执拗,闻话皱起眉头,也被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他心智开阔,只要略加思索,不难想出究竟,必是这乌南在外惹是生非所致。

这使他大感不快,也在这边生着闷气,可他本性孤傲,就算明知有错,也抵赖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天绍青是满脸皆恨,柳枫是时而茫然,时而羞愧,时而将错就错。

乌南没有看出这么多蹊跷,只见天绍青杀气腾腾,今已被制,就指着天绍青恶狠狠道:“公子,杀了她!”

柳枫攒眉,移步在天绍青面前蹲下,若有所思一阵,张目视之,那天绍青嘴角微张,看着他目带惊恐,显是乌南怂恿自己那话,使她心生胆怯。

转首又见她一只手悄悄滑向一旁,预备摸回那把遗落的剑,他顿觉有趣,扬唇微笑起来,十分雀跃,却刻意板起脸道:“哼!我没那么容易让你死!”

天绍青就想举手打他,可又苦于实力相差悬殊,摸剑吧,可跌在地上,要偷偷地够到,着实困难,虽说剑离自己咫尺,可于她却是鞭长莫及,为达到目的,便不禁转移柳枫的注意力,嘀咕道:“坏蛋!”声音极轻,乌南自没有听见。

柳枫听得分外清晰,盯视天绍青的举动,迟疑了片时,忽然起身踱步,陷入思索之中。

低头沉吟片刻,他将目光收回,面向天绍青,不再玩味,郑重道:“我可以放了你,不过你不要再想着杀他。”眼神闪了一下,天绍青知他指的是乌南,有些不情愿。

柳枫看在眼内,肃声提示道:“因为有我在,你不可能有机会!”说罢,径自一笑,转面走了。

乌南目睹他的反常,见并无杀死天绍青之意,不由大为意外,回头又见柳枫直走不误,头也不回,料得柳枫决心已定,一时慌张无措,柳枫这不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么?

他当下就想亲自解决天绍青,可柳枫没有出声,他不敢放肆,唯有无奈地跟在后面。

没出几步,天绍青便朝他们远去的方向大喊:“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话声方落,乌南遂心一横,快步如飞,赶上柳枫叫道:“公子,不能放过她呀!”

柳枫闻言停下步,似猜到了乌南言外之意,可犹豫未决,就握着扇摆开,一面把弄,一面双眉紧锁,斜视着乌南,看有何话说。

此刻,他已不似先前那般狠杀,竟举棋不定,尚还不觉。

乌南恐他多了时间细究此事,到时要火上浇油可就难了,连忙分析道:“如今公子在吴越的行踪已经败露,曹大海他们正四处搜捕公子,倘若放过这个丫头,后果不堪设想呀!”

柳枫自是明白他的话意,是怕这丫头脱身后,考虑到自身势单力孤,会通风报信,与曹大海联手,可要如此杀死一位姑娘,柳枫又非情愿。

他走开两步,又走两步,若有所思的想。

这关键时分,乌南趁势追击,紧赶上来续道:“为了我们的安全,不如杀了这个丫头,免除后患!”斜目瞥了一眼天绍青,在柳枫面前劈落一掌,狠力至极。

他料定自己胜算在握,是以极度急迫,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恨不得柳枫在自己撺掇下,立马杀了那丫头。

柳枫掠过他的急盼,绕到他身后,抬首细望天绍青。

只见几丝微风徐来,不经意吹起天绍青长发,一缕缕飘散在空,撩了她的肩,遮了她的面庞,柳枫这打量的眼神,又闻适才的话语,教她心起警惕,趁柳枫还在丈外,连忙伸手取剑,预备见机动手。

柳枫没有多言,上前蹲下,对天绍青付之一笑后,抬起一手点中她的穴位,正将她手边那把剑从地上捡起,摆放到自己身后,似已做决定,站起来朝乌南丢下话道:“带她一起走!”

乌南诧异不已,可也无法,只好恭声从命,去树林里捡了藤条,与柳枫一起动手,编了个驮篓,下面支块木板,削两个轮子,原意是让天绍青坐在驮篓里,柳枫系了一条麻绳,递给乌南。

天绍青一看此物,想到往常上街,许多放在牲口背上的驮篓,专为拉货之用,顿时厌恶,连口嚷道:“不要这破东西!”

无奈,她后退几步,被柳枫按住手臂,推了过去,说道:“要不然你替我驮着他?”目光略瞟乌南示意。

乌南倒是乐呵呵的,还没发现有什么碍脚的地方,天绍青手脚酸痛,加之本就看不惯乌南嘴脸,自不愿为仇人卖力。

柳枫看她有所动容,便劝道:“这就对了,你恨他,何必自找不痛快,让他舒坦?”

天绍青不等话落,便坐进驮篓,乌南闻话却是老脸微红,不知有多不自在哩?

男女授受不亲,柳枫不愿过多碰触天绍青,原本三人并走,倒也可行,可天绍青有意停留,不从二人,起先柳枫便吩咐架着天绍青赶路,她不走也得走。

可光天化日架着个姑娘,当然容易引人注目,于是只得另觅良策。

深山野林,乌南本想雇顶轿子,可无处去寻,只得就地取材,扎个驮篓,牵着麻绳,一路驮拉着天绍青。

一位十八岁大的姑娘,虽说不是很重,然麻绳毕竟不够粗壮,时间久了,对于年纪老迈的乌南来讲,自是极费力气,累得他满头大汗,换个肩膀来拉,两边也都勒出深痕。

因为要避开吴越国官兵的追捕,他们抄的都是山路小道,这样乌南走的是更加疲累,柳枫一次也不帮忙,一路轻松晃悠,把弄天绍青那把剑。

乌南心中怨恨,暗骂道:也不知那剑有何稀奇之处?

离开吴越国这一路,乌南始终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住地唉声叹气,柳枫何等人,岂会不曾察觉?只视若无睹罢了。

他见哀声求怜,无甚效用,真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此刻只觉柳枫神思诡秘,实在难以捉摸,心想:要是再带着这个丫头,难保哪天性命不保。

其实乌南产生如此想法,也不无道理,沿途下来,每次在荒野歇脚时,他好意拿出水葫芦递给柳枫解渴,只望能博取柳枫同情,重用自己,然柳枫总会有意无意望望天绍青,说是先给她喝,而且那水,一滴也不沾。并且经常飞身上树,瞥见果子,便摘来解渴,倒也有办法,有时候乌南甚至还能尝几个。

可乌南也注意到了,即便是分吃果子,柳枫率先考虑到的,也是天绍青。山间小径,野草旁边,只要树高叶茂,果实累累,时不时就能看到柳枫衣衫飘飘,钻入枝枝丫丫之中摘果。

夜晚来临,三人落宿荒野,天绍青根本不敢睡实,可能是考虑到乌南缺乏力气,有时候柳枫就去打个野味,三人分吃。

吃了野味,水也就越来越稀少,仅有的解渴水,乌南勉强喝了几口,瞅见柳枫将剩余的果子全丢给天绍青,先还不明究竟,怕慢待柳枫,把半葫芦水让出。

漫漫长夜难捱,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巴结讨好,没想到天绍青吃饱喝足,夜里很醒觉,起夜数次,乌南反而乏困已极,由于没怎么饮水,一觉睡到天亮。

驮那丫头,柳枫从不亲自搭把手,非要乌南辛苦。

那丫头一边承受自己的伺候,一边还颇恨他们迫她赶路,盯着自己时,满眼杀气,乌南恨不得将其一刀捅死,但又碍于柳枫在场,不敢发作。

乌南记得清楚,有一次,周围俱没有水源,老半天也没有见到果树,水葫芦里仅剩丁点泉水。

他自己口渴难耐,可硬是忍住口渴,递给柳枫,不想柳枫还要天绍青先喝。

乌南真是眼巴巴瞅着那丫头喝光了葫芦里的水。

渐渐的,乌南越发感觉柳枫对那丫头不简单,保不准哪天他会为了这丫头出头,到时杀死自己也不在话下,这样想着,乌南也没了以往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如今,乌南就盼着赶快离开吴越国,只要出了这地界,就有理由说服柳枫放了那丫头,他可再也不想照顾她了。

就在一个边陲小镇,柳枫方才解开天绍青穴道,不过天绍青依然不能动武,因此虽能自己走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私自逃掉。

连日来,路途的崎岖,人烟稀少,加上沉闷气氛,使得天绍青也鲜有心情,见到如此热闹的小镇,自然万分雀跃,可能由于日日面对乌南,纵然再想报仇,也使不上力气,柳枫没收她的兵器,令她无法下手。

天绍青既无兵器,也被限制内功,只能将仇恨压在心底。

既然无法杀乌南,唯有轻松面对生活,找个机会脱溜。

故而,三人行进的时候,她走走停停,四处溜达,无论何物,都要拿来掂掂,不知是她故意闹得柳枫与乌南反感,还是她想借助人多逃脱,总之,一直在镇上晃荡,拖延时间。

乌南更不耐烦,见她围在人群里,站在摊铺前摸来摸去,大为生气,暗骂’麻烦‘,想出声喝止,却见柳枫并不在意,还时而望着那丫头发愣,目光异常柔和,别人看不出来,他可看的一清二楚,别说柳枫掩饰再好,他也明白一个男人的心思。

乌南暗自低叹,愈加愁闷。

两人就这样站在大街久候,好大时辰过后,柳枫才出声喝止:“该走了!”

天绍青瞥了柳枫一眼,悻悻地跟上他们。

她的脚步像蜗牛一样缓慢,似拴着铁索般笨重,双眼偷瞄前方的柳枫,心中懊恼,发觉柳枫此人极为怪癖,一路上从不和自己说话,但一出口,就是冷言冷语勒令自己行动,害的她想脱身都难如登天。

她不禁纳闷,暗暗将赵铭希与柳枫做了比对,想那赵铭希倒容易应付,因何这柳枫就摆脱不了?有可能是柳枫防范心过高,但凡她有逃跑念想,俱被一眼看穿。

想至此处,天绍青不由狠狠瞪着柳枫。

令她骇异的是,正自气恼的间或,柳枫忽将脚步放缓,移至她的后面行走,如此一来,逃脱更是无望。

行不多时,前方猛然拥堵,数人围在路中,将道挡了一半,不时从内传来阵阵哄闹。

天绍青见机暗喜,斜扫身后的柳枫一眼,倏然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洒开大步涌上去,双手扒开人群,在里面三转五绕,一通乱走,以期借此脱离柳枫视线。

谁知她无有顾忌,扰了人群,纷纷起了不满,有的汉子横眉怒目,断喝道:“干什么,撞来撞去的?”

这反倒引起柳枫注意,瞬间就获悉她的意图,天绍青自然知晓后果,想着时不可待,得赶紧才行,可诸人都不愿被推搡,只要她稍微发力,就也反推,挤对天绍青。

天绍青便被挤到里面去了,抬眼张望,正是卖杂耍的围住场子。

她无心看热闹,正要再动,背脊猛被一块尖凸硬物击中,立时动弹不得。

只消一会儿,柳枫便移步过来,不过没说话,神情从容,探手解开了她的穴道,使她能够活动自如。

天绍青全身麻痛顿解,轻松片刻,不由细瞅柳枫,见他也不看自己,一副冷肃的样子,直犯懊恼,心中百般不喜,可也只得乖乖欣赏场内的杂技。

那边厢,几个流浪汉正摆锣摆鼓,其中一人卖力地敲着铜锣,扯破嗓子,高声喧嚷,余下三人便掣刀动武,练出一套连环刀法,可能体力有限,时辰一久,也有些累了,时不时呼哧有声,来壮声势。精彩处,众人纷纷给以雷鸣般的掌声,看客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天绍青亦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这一番开怀,但有柔声细丝一缕缕,飘飘生浮于空,荡人魂魄。

身旁一位少年但觉耳中惺然一响,张头来望,直如愣住一般,将她注视了半响,异样的眼神打量个不停,霎时三魂去了七魄,恍恍然不知此身何处,梦魂颠倒。

那少年约有二十上下,长得也有几分精干,穿着颇为华丽,像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但手中握剑,倒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眉宇间露出江湖之气。

此时,围观之人正在欢愉,多半被杂耍引住目光,连天绍青也不例外,自也没人留意这少年有些古怪。

柳枫也心无旁骛,看了顷刻,连杂耍也觉无趣了,转身朝天绍青冷冷道:“我们走!”

天绍青悻悻敛容,不情不愿地随他走出,虽有不快,但也猛然发觉柳枫此人性情比较孤僻,竟不轻易为外物所动,难怪自己这般难以摆脱。

他们离去后,适才那位少年也跟出人丛,紧盯着天绍青远去的方向不放,忽而朝后招手,唤来三四个佩剑少俊。

少年瞅视天绍青的背影,双臂合抱,若有所思,俄顷,满含深意地道:“知道怎么做了?”

其中一人貌甚突出,尖嘴猴腮,颊面还有几撇络腮胡子,当下拍拍胸膛道:“师兄放心吧!这点小事包在我们身上。”

当天日暮,柳枫三人择了歇店,吃罢晚饭,各自进房休憩。

华灯初上时分,却都是打了个幌子,谁也没有心思入眠,那天绍青靠在床头,独自生着闷气。乌南呆在房里,少焉,思索柳枫这几日的剧变,陡然出房。

他前脚才一迈出店门,就遇到了那个少年,柳枫不曾察觉的是,白日里,未与天绍青留心这少年,可乌南看见了。

灯残夜静,柳枫尚还兀坐房内,对着窗前明月,闭目少顷,想及前方甑山在望,不觉眼中溢泪,这一日的变化可太大了,谁能想到他另有意念?一身淡青长衫隔着烛光,使他修长的身影朦朦胧胧。

他眼里涌出狰狞恨意,早已意识俱无,正满面怒容,追思着过去的怔怔岁月,儿时的回忆闪现脑海,他耳边响起一个孩童的哭声:“娘!”

那时他只有七岁,而就在短暂的欢乐来临时,他的母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满身被鲜血浸染。

那时母亲尚不足三十岁,却在那样的年华中,失去性命。

他记得她胸口那把剑,带血的利刃,将她贯穿,带走了她。

长长的剑,上面沾满了血渍。

他哭喊着:“娘!”一遍遍,一声声,就那样哭着,试图唤醒母亲。

可惜时光蹉跎,已不复当初,年龄幼小的他,根本不懂如何医治母亲,只能不断用自己的衣袖揩抹着她身上的血迹。

他以为只要将血擦干净,母亲便会立刻无碍,谁知血越淌越多,刹也刹不住,将他双手染红。

他无助地哭泣起来,用手去擦眼泪,希望自己保持镇定,他还要保护母亲,不想手指过处,脸颊也成了鲜红。

柳枫的记忆里,永远忘不了那句话:“枫儿,娘不行了!”

“娘,你不要死呀?娘!”当年,他使劲摇晃着母亲,眼泪簌簌流下,滴在母亲凄美的面庞。

母亲终于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脸,喃喃道:“不要哭,娘要去找你爹了,娘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在那边等着娘呢!”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是望着天边而笑。

多少年来,柳枫始终不曾忘怀母亲,她叫凌芊,原本是个千金,却在他四岁时失去常性,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柳枫无法忘记母亲失常的情景。

遥想他那四岁童年,有一天兴冲冲地奔到母亲房里,推门的刹那,忽见自己的母亲穿着父亲衣袍,梳着男人发鬓,胡须微颤,在屋内跳跃,见到他闯进来,便嘻嘻笑道:“枫儿,你看娘这样,像不像爹呀?”

柳枫呆呆地望着自己母亲,手中的书册无力掉落下去。

母亲却视若无睹,在屋内边跳边抚掌大笑:“哈哈,相公……”

柳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失声呼道:“娘?”

孰料这一声凄苦呼唤,持续了三年,直到他七岁。

母亲终日疯疯癫癫,又唱又跳,偶尔发狂般傻笑:“枫儿,你不是说没见过你爹是什么样子吗?你看,爹回来了……”她就挥着手,在屋里转。

转的柳枫视线昏昏,她自己也昏昏。

这种日子,陪伴了柳枫三年。

七岁时,母亲神智突然清醒,可转眼便被一把剑取了性命。

思虑至此,柳枫面朝烛光,满目皆恨,一双手似要将案桌掐出洞来。

他似乎又听到自己的哭声,又见到母亲的容颜,弥留之际,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诚心嘱托道:“枫儿,你记住,你爹是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李继岌,他一生抱负,盖是雄图霸业,和你祖父一样,效忠大唐李氏,要一统……统李家江山,平乱世,可惜……可惜……你祖父前半生辛苦打下的江山,后半生宠信伶人,误信佞臣谗言,冤杀大将,到处俘掠民女进宫为侍,搞得众叛亲离,毁了辛苦建立的基业。你要吸取教训,切不可贪慕虚荣,骄傲自满,更不可纵酒淫逸,要继承你祖父和父亲的遗愿,光复大唐,知道吗?你爹是被奸人所害,娘无用,你一定要……要……为他报仇,去……去……甑山,那儿有……东西……留……”

留下什么呢?没有说完,她就死了,去了天堂。

“娘!”幼小的身心,无法承受,满是哭泣,声音满怀凄惨。

直教成年的柳枫也不能释怀,耳畔轰隆隆一阵炸响,只听有人追着自己道:“那儿有个小孩,别让他跑了!”

七岁被人追杀,辛苦逃命,于艰难中求取生存,直至如今。想至此处,他目光陡转凌厉,迸出无穷杀伐之气,猛然拍案而起,愤愤走出房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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