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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料得君影从无变,徒染一门伤暗秋

一把杀人的剑,剑身白如霜雪,寒芒逼人,却不是天绍青的。

天绍青绝没有这样的剑,这剑至少比她的剑白了三分,长了四寸。

柳枫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眼瞎,记忆也没衰退,应该知道此时此地,这剑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门扉上有一道痕印,是指痕,足足陷入门板一寸,起先他不曾留意,以为是天绍青所留,这会儿深想,却不以为然,谁有这么深的功力,能以指劲在门上压个陷坑?

这间房是天绍青所居,若是她所为,那么她若非出于练功所需,就是有毛病。

天绍青当然没有毛病,而且柳枫也非常清楚,她不会这般无聊,刻意显摆自己的武功,让人知晓其所在,况且天绍青的内功,也没深厚到这等地步。

指痕看似稀疏平常,实则每捏一寸,每留一地,都是一气呵成,绝无半分停留,分寸拿捏,得当至极,且如个箭头似的印在门上,箭头的一端,正用指甲扣出个模糊的‘山’字。

天绍青没有这样尖锐的细长指甲,因为柳枫知道,她不喜欢又尖又长的指甲。

这么恰到好处的指痕,简直就像有人想说话,却故意模棱两可。

有人来过这房间?所以天绍青明知道自己在客栈,也照样吹灭了灯?柳枫忽然‘明白’了。

夜更深,月更亏,清辉依旧,街上灯光浓而不散,柳枫疯狂地奔上大街,疯狂地向北赶去。

到底要奔向何地,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只知道一路往北。

有时不知道,岂非比知道了,更使人彷徨害怕?因为你看不到它,它藏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击你杀你,而恐 惧的不是事物本身,是一个捉不到的影子,它飘渺而又暗藏杀机。

柳枫害怕的,自然不是那影子,是什么?星月知道!

夜空已被星月撕裂,只见光影弥漫,分出朦胧的柔丝垂在大地,人丛中,正有关醉飞与子青一前一后地走着。

子青想走后面,不喜欢太过招摇,好似领个男人似的,她喜欢被男人领着,觉得那样才妥当。

可关醉飞却喜欢让她走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子青越走越不安,总感觉背后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让她又是惊喜,又不敢走路。

这就是一些女孩子的心思,喜欢被盯,因为那是一种享受,然又害怕被一直盯着。

也许关醉飞根本就没这意思,一切只是她心思神游罢了,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瞎猜瞎想。

关醉飞当然只是出于礼貌,街巷人来人往,嘈杂已极,一不留神,会发生何事,他也不能保证。且他患有失聪之症,若走在一个姑娘的前面,当此夜晚之际,他极有可能心无旁骛,而将那姑娘落下了,也不晓得。

跟在姑娘的身后,他可以用眼睛看,然而子青还是移步到他后面,过了一会儿,竟然不见了。

关醉飞刹那失惊,赶忙止步四望,横来过往的人影中,街肆林立,灯盏迷蒙,两旁或有卖珠玉衣装者,或有酒肉之徒摇摇晃晃从旁经过,街侧摆摊卖货数不胜数,也迷煞人的双眼。

他回行几步,忽见一个摆着绣鞋的摊铺前,子青正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各式鞋子,似乎在抉择,老板介绍了几个式样,她都面露窘态,不住摇头,连问‘还有无其他的’。

卖鞋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见了子青,也极是热情,极富耐心。饶是这样,子青也没工夫与她闲扯,等的甚是焦急,连仔细挑选鞋子的时间也很紧迫。她仓促地指了指一双绣鞋,朝那妇人示意,问过价钱,才敢接过来看。

这时,关醉飞走了过去,子青看到他,忽然很不好意思,竟将鞋子往后一藏,脚也使劲儿往后缩了缩。

关醉飞还是将她神态看入眼内,问道:“姑娘,你买鞋呀?”

子青一脸歉意,点了点头,也不大说话,不过明显脚上那双草鞋已破,鞋底也脱落了一大片,已不能再走路。

关醉飞纵是个傻子,也看了出来,而她肯定也不喜欢在大街上赤脚。

子青囊空如洗,并不富足,他心中也有数,第一眼见到子青,他就有这种感觉,子青相貌,他倒没有觉得有何问题,眼睛明亮耐看,皮肤白皙,可是穿着极为朴素,连半点修饰都没有。

这恐怕才是她在自己面前,总是低着头,不敢面对的原因,也老是不敢直视自己,而用偷瞟的办法。

关醉飞也没多言,忙转身在摊位上一扫,猛然眼眸一亮,重新挑了一双秀气又不失典雅地绣鞋,递给子青道:“试试这双。”

他的眼神直射过来,使得子青心神一慌,以她的性子,本不能随便这样接受别人的馈赠,偏她此时早已不知所措,又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不要让关醉飞看到自己没鞋子穿,所以就慌乱地试了那双鞋。

关醉飞的眼光独到,瞄的也很准,子青穿上后,竟然非常合脚,不觉心里一暖,终于摆脱了尴尬,她也好受多了,偷偷望着关醉飞时,目光又温柔了几分。

俄而,老板已与关醉飞谈起了价钱,子青就在旁边等候。

然而说道价钱,关醉飞竟脸上一热,似有些局促,不过也只是转瞬,子青微抬眼帘,就见他自衣里掏出足锭银子,递给那老妇,然后朝子青道了一句:“我们走吧,子青姑娘。”匆匆忙忙的,他便就转首而去了。

子青诧异极了,似是没料到他有此举,连忙随后跟上。

那老妇正在兜里摸寻,待寻出散碎银子,那边人已去远,便连叫道:“喂,喂,还没找钱呐!”

子青见关醉飞卖力赶路,也不接银两,当然也不好接那银子,意识到不妥,在后边叫他道:“公子!”

关醉飞没有听见,她赶前两步,才将他唤住,说道:“公子,只要十文钱呐!”延视着他,说的很小声。

关醉飞面色微红,好像也羞于提及,嗫嚅道:“那么……”也不知想到什么,随后一笑,安慰子青道:“没事!”

子青回观那摊位一眼,见地处比较偏僻,四周无甚灯盏,光线也较为昏暗,那老妇正坐在阴暗处,若开口说话,关醉飞肯定看不清对方的口形,当下喉头哽咽,涌上一股苦涩,认真地凝视关醉飞道:“公子,你是不是没‘看’清那大娘说的话呀?”

关醉飞也有些难堪,言辞吞吐道:“我……”唯有勉力笑了一笑,转过话锋,朝子青道:“你……刚才买鞋子时,是不是叫我了?”

子青发觉他很灵敏,买鞋之前,她的确知会过他,教他稍等,他既有此问,肯定是没有听见。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聋子真正的悲哀,夜晚对于某些人虽然美丽,富有无限幻想,可以看星星,看月亮,可以与情人厮守缠绵,可对于某些身在残缺中的人,却永远只能享受到残缺的光华。

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在一个女人面前丢人呢?这是君子的基本尊严,所以子青再没提这件事。

两人继续朝前走,子青习惯性地走在后面,时而止步遥谛,远望关醉飞孤行的背影,暗自琢磨道:他这样岂非很危险,如果有人从后偷袭,那么他岂不是完全感受不到,命悬一线?

须知练武之人,对于敏锐力,极其看重,就算是瞎子,也能以耳力来辨识危机,那聋子没有灵秀的辨识力,要怎么办?

子青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想到这些事。想罢,她就更坚定了要走在关醉飞后面的想法。

少时,两人已到达丁氏酒楼,才步入楼内,抬首便见天绍青的房门闭住,里面灯烛已熄,漆黑一片。

两人对望一眼,不觉都很奇怪,子青犹豫,未敢举步,喃喃道:“你说李太尉在里面,难道他们已经休息了?”

关醉飞也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道:“若是这样,那就不好打扰了。”

子青也知道他言外之意,也许人家夫妻久别重逢,正在倾诉,也许正在温存,这样美丽的夜晚,美丽的时刻,旁人又怎么好意思去叫开那扇门?

关醉飞也没了主意,低首自语道:“应该不会这么早吧,他不大可能会在此留宿。”

子青险些就要问:“他们是夫妻,为什么李太尉不可能与绍青姐共住一个房间?”可她最终还是没有直言。

幸好关醉飞已替她做了解答:“晚上子时,李太尉得赶回节度使府,中午的时候,我们与彭节度使已约好了!”

子青恍然道:“哦,那……反正李太尉和师姐有话谈,可能不想被人打扰,才吹了灯烛,我们不妨等会儿再上去?”

关醉飞欣然同意。

两人便坐在楼下久候,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那屋子没有任何响动,实在坐的无趣,看看时辰尚早,两人便决定出外走走。

客栈不远有条湖,从湖畔望之,正可睹见那边门口的情形。

经过湖畔时,眼见数多小舟画舫停于湖上,月影溶溶,舟窗尽落,纱灯遍燃,时隐时现,许多欢声笑语夹杂在内,好不热闹。

子青不觉停步,呆望这等景色。

如果没有水,没有船,没有寿州一行,也便没有船上关醉飞的谈笑风生,子青也就不会站在这里。

她忽然掬了一瓢水,关醉飞似也猜到一二,跳上一叶小舟,友好地向她伸手,邀她上船。

船夫问:“到哪里去?”

关醉飞并没有听懂船夫问话,但就算听不入耳,也已知晓船夫必要问,坐在船头,他目望湖水,兴致极好,随口道:“麻烦老人家,就载我们二人在这附近转一转,待会儿还教我们回到此处,就好了!”

船夫应声,过不多时,小舟离岸,驶向湖中心而去。

烟笼轻舟,朦胧了几人的身影。

光摇月动,水波漾处,寒风突来。

柳枫便挟着这股风,一口气奔到城外最近的八公山下,羊肠小道直通处,陡闻一阵婉婉的箫声传入耳内。他抬眼看过去,就见到前方一处坡上亮起火光,一个人正手执紫竹箫,迎风立在火旁,火光照亮她的面颊,使她看起来幽艳丰泽。

柳枫闻箫声而知意,纵身直掠十数丈,待赶到那处坡下,端木静的身形越发清晰。

柳枫一见果然是她,怒目高叫一声:“端木静!”

一身紫衫在风中飞舞,端木静停箫望着柳枫,平静已极,脱口道:“真是守约呀,李太尉!”

柳枫没有心情与她闲扯,冷冷问道:“你是不是找过青儿?”

端木静见目的已经达成,就道:“是又怎么样?你管不着!”说罢,又语气一变,甚是悠闲地道:“不瞒你说,我跟她说了很多话,说起来,我还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她对你的情谊,真是让我静仙子自叹弗如!”

柳枫怒道:“你找她干什么,给她一把剑是何用意,如果你敢伤害她,今夜你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端木静心性好强,从不在外人跟前退怯,尤其此番面对柳枫,更无惧意,双目直射,神秘地笑道:“你管的事也太多了,我告诉你,我就是送了她一把剑,一把可以杀你的剑,当然我也教她杀你,不必再受折磨!”

她从来也不掩耳盗铃的说话,柳枫是个凡事都清清楚楚的人,而她也是个明白人,两个明白人,若无高下之分,谁也欺骗不了谁,敞开天窗说亮话,未尝不是她的作风!

连她自己也觉得,与柳枫这样面对面的时日,可能已经不多了,好也罢坏也罢,这是她端木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是柳枫的机会。

当然这样两个人,本就是个极端,有情却似无情,无情却总为某种事隐隐作痛,相见不欢,未见难忘。

不过这只是一个人的单相思,单相思无甚可耻,可是相思的人,若被情伤害一次,第二次便多半不会愿意再被伤害了。

今时今夜,柳枫的一举一动,已经验证了所有,她的心也随着柳枫的到来和指责,碎做片片。

柳枫冷视她一眼,想及她的举动,便觉可笑,忍不住道:“可惜你这个梦做的未免太天真了,青儿又岂是你这等恶毒的女人?我只怕你的如意算盘,永远也打不响!”

端木静闻言眉睫高扬,诱话道:“你倒是很有自信!”骄傲的神情,外看总是高洁的,也不知服软为何物。

柳枫冷笑几声,就地踱开步道:“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如果你想教她背叛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要妄想了!”

端木静初见柳枫时的那丝温暖,顿时在心里凝结成冰,讥诮道:“柳枫,你好意思说!自从见过她,我业已明白,她对你始终都是深情一片!”说着,突然声色一栗道:“你为什么不要她?不就是为了复国,为了家仇国恨!”

她知道柳枫不喜欢听,却刻意要一吐为快似的,道:“那我呢,我们岂非是一类人?若没有这些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倒想知道我们二人的结果,但世事往往不随人意!”

柳枫冷峭道:“谁跟你是一类人,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往后你少去找她,就算是积善积德了,兴许我们还可以和平相处!”

他在想,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与青儿共处?这根本就是个危险的人,她们根本也不似在一个世界里,一个手上沾满鲜血,一个却单纯如白纸。

虽然他自己也满身杀戮,可他厌血,从来都觉得那不是女人该做的事,自然他也厌恶一个跟他同样带有杀气的女人。

这样两个人做朋友,单纯的肯定要被吞噬,要被杀掉,他暗暗道,不行,她们绝对不能碰面!

如果他还有什么能为天绍青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他讷讷道:“虽然我不在,但还可以好好地保护你周全,即使天涯相隔,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柳枫这一生,也就无憾了!不管我是否在走一条不归路,是看不到前途和希望,还是葬身在这条路上,万劫不复,我心依然。曾经因为你而拥有了快乐,我为它高兴,柳枫的人生也还是多姿多彩的!”

端木静被他一激,本该怒火升腾,可她也渐渐摸顺了柳枫的脾气,学会了控制自己,就直视坡下道:“你已经不要她了,还在我这里替她说话。我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是李太尉,是李唐庄宗李存勖的皇孙,还是天绍青的丈夫?”

柳枫不言,她又道:“本公主问你话,李皇孙,你听到没有?”

柳枫恼怒已极,却忽然一笑,直接置之不理。

端木静感到他有意轻视自己,便道:“若你回答不出来,那我找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与你也毫无干系,你何必管这闲事?”

柳枫还是不言,就让她自说自话,她便不客气道:“你就是狂傲!”一言及此,猛地骂道:“该死!”

柳枫冷哼。

她延视柳枫,说道:“你现在能安然无恙,我也早知她必不会动手伤你,她护你都来不及!所以我也不想费什么心思,就引你到这儿来,我知道你一定能看到我留下的信号!”

柳枫接话道:“本太尉没工夫与你瞎扯淡,我来就说两句话!”话声略一停顿,目光一冷,扫定端木静道: “我警告你,不准你以后去找她!”

端木静不仅不怕,反而道:“警告我?凭什么?你既然和她没有关系,凭什么教我不要找她,而且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都不要她了,还敢在此发号施令!这是八公山山脚,不是节度使府,更不是太尉府!”虽是佯作无事,心却在滴血。

柳枫的心意,她此刻已看的再清楚不过了,也知道他的心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柳枫总是不相信她,认为她心怀恶意,如当初在月明教一般,会处处不择手段对付天绍青。想及这些,端木静便恶意相向,硬与柳枫抬杠道:“我去找她,又不是找你,干你甚事?”言未毕,不禁睹着柳枫,失笑道:“你怕我对付她?我现在同情的很,不过我也不是被你吓的,不妨摊开说吧,我教她杀你那些话,不单是教她,也是我想做的!有时候死了一了百了,何必受罪!”

柳枫冷嘲道:“杀我?你杀得了吗?”

一旦忆及月明教,她与程品华暗中所做的事,他心里便极度恐惧,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他不愿去想,遥指高坡,詈声道:“你敢去找她,我就杀了你!”

端木静气定神闲道:“那你大概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人!”言罢,看定柳枫,连叹道:“你真是命好,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女人,你不要!”

柳枫见她没头没脑,故意气自己,便没好气道:“我的事,你少管!”

端木静面上一寒,道:“我可不是她,可以对你大发慈悲!”当下目现煞气,好似要与柳枫动手过招。

但她又没有这样做,遥视柳枫,陡然笑道:“既然你可以不要她,我当然也可以与你反目,我们这一类人,是什么心思,你一定很有经验,不要以为我端木静没有你不行,我可以比她狠十倍,小姑娘般的甜言蜜语,可哄不了我。”许是她长期忍受寂寞,也自小受感情摧残,早已对人类的情感不再抱有幻想。

她是个理智的人,也可能是个很傻的人,因为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她这方法完全不对。

或者,她已完全死心?

说至此处,她还似对自己信心十足,接着道:“而我早不是个能够被爱轻易所哄的女人!也不是当初的端木静!”

柳枫扬高声音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我早告诉你,不要来惹我,若再出现我的面前,我一定饶不了你,你胆子还真大!”

端木静孤立高坡,盎然道:“无数的事实,和经验告诉我,只有像柳枫你一样无情无义,才能够不教自己流泪痛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要她,当然我又说错了,你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不能要!”

柳枫被她此语说中心事,神色一变道:“你……”手指微颤,指向坡上的端木静,只觉其话语更加阴森,天倚剑与自己的仇恨,应该未宣扬这般快,端木静所言,如何令他越来越奇怪,心头隐隐不安。

他强作镇定道:“还知道些什么?”

端木静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你的杀父之仇啰,你大概不知道吧,造成你与她今天的局面,我也有一份,你与天倚剑的仇恨可终于爆发了,只是你被困于战场,不能亲赴长安,弑杀仇人,说来也遗憾呢。”

柳枫闻言,立刻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说道:“你此话,是想引我离开寿州,好去找天倚剑,然后你们的大军……”蓦然惊觉,不觉心神定下,大笑道:“朱友珪,他到底还是怕我的!”

端木静见状,暗自气恼,此意图又被柳枫看穿,她本意是要保住柳枫一命,也深知若要柳枫离开寿州,难如登天,而她若直言规劝,定为柳枫看轻,柳枫也未必信她,可现下他又太过聪明。

哎,她连叹一声,心头微苦,却佯作引诱状,避过柳枫话锋,兴致哉哉道:“想不想知道是谁让你明白这个秘密的?是我,是我故意泄露给了程品华,不然你真当她是个神仙,什么都知道,是我暗示她告诉你的,你不感激 我?”

柳枫冷冷道:“原来是你!”猛地拔剑出鞘,双脚离地而起,飞身掠向端木静。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朱室两兄弟隐匿华山派十七载,对华山派的情形,当了如指掌,区区一个程品华,又岂能在太乙山上轻易打探出秘密。

他动剑,端木静似乎早有警觉,手持紫竹箫,飞跃而下,裙衣在山风中疾摆,鼓荡开圈圈漪澜。

柳枫也张开手臂,如穿云破雾,青衫四角灌风,翻卷着飘起。

两个人,一个直冲云霄,一个临空飘逸,向下俯冲,看似迎向对方,实则眨眼间,已擦肩而过。

柳枫见她折身,忙就回转,待两人齐都落定,端木静以箫遥遥指定柳枫,喝道:“柳枫,你记住,我是静仙子,永远都变不了天绍青,她舍不得杀你,我可舍得的很!战场相见,我不会留情的。”此言罢了,就要决绝而去 。

转身的刹那,她的眼泪已婆娑般流下,奔逃甚快。做一个艰难抉择,从此再也无悔,就这样告别。

她没有走出数步,柳枫猛然怒喝道:“站住!”

端木静未免被柳枫看穿,背着柳枫,有意引开他的思绪,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不赶紧去看你的天绍青,如果你执意杀我,今生便休想再看到她!”

柳枫闻言一慌,就想立刻揪住她问个清楚,但他向来忌讳男女碰触,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端木静唯恐他跟进,便走开一步,避着柳枫,刻意道:“你不是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么?那么你应该想到,她现在可能已经被人抓走,不在那家客栈,你还不快去找她!”

柳枫震愕,张目怒道:“岂有此理,倘若她少一根汗毛,我要你们朱室的人,全部陪葬!”

端木静越听越伤心,只觉柳枫的话,句句刺骨,以前她受到刺激,就会大开杀戒,失去理智,可不知何时,她已经没有这样的冲动了。

时间会改变一切,真是至理名言,经历的越多,越能看清一些人和一些事,然后突然间,她就觉得好像已长大了十几岁。

泪已流满她的面颊,她竟撒起娇来,怀着哽咽的语声,催赶道:“那你还等什么,再不去,你这辈子都不要 见到她了。”说到这里,语气忽又一顿,冷哼道:“我看等你赶到那里,根本就找不到她!就算我不抓她,也有很 多人想抓她要挟你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非常奇怪,柳枫既然来此寻她,肯定见过天绍青,就不知道天绍青眼瞎的事,究竟是怎么瞒住柳枫的,看柳枫这样子,根本就不知情。

她实在佩服这样的女人,真能忍,她可忍不了!

她的话暗含玄机,柳枫摸不准是真是假,不过情愿信其有,也不打算再与她纠缠,便道:“这次放你一马,但你记住我的话!”说罢,纵身跃出,便已去远。

端木静回过头时,带泪喊话道:“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多看看她,你会发现不同的!”

柳枫一定没有仔细看她,端木静这样想着。

茫茫的夜色中,柳枫身形极快,却不知有无听到?

远处灯光流溢,寒风虽冷,在子青的眼里,却极醉人。

她觉得人生充满美丽,充满憧憬,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满湖舟影,船已到岸,子青与关醉飞并肩坐在船头,子青呆呆地看着关醉飞,关醉飞则面色凝重,望着远方,下船间,忽对子青郑重道:“子青姑娘,如果……”

想说什么呢?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未将下面的话说出来,一去朱营,很可能就是死,即便不死,也要先定一个生死。带给人希望,却无实现,岂非害了一个人一辈子?既然是死,为何又要牵连一个姑娘,押上她的终身呢?

子青的感情虽不狂热,他亦不狂热,但子青眼里流露出的情谊,他又岂会看不明白?不然今夜,子青何以来要找自己?且就在他明日动身之前,他想她是下定决心了吧?

关醉飞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只在心里,轻轻的叹息。

子青知他有话要说,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明月很亮,灯火也很亮,他却看不清子青的神情,也许眼睛已被迷雾遮挡,可他已去掉一头阴霾,笑笑道:“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醉飞……此生再无遗憾了!”

子青觉得他原本是想说别的话,可忍耐须臾,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不觉有些意外。

彭文鸳也告诉过子青,关醉飞此来寿州,明日便要只身赶往正阳关,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来之前,子青虽然忐忑,可也做好了准备,能与这样的人,留下个美好的回忆,即使短暂,她也无怨无悔。

扑火的飞蛾,是傻,是笨,还是痴?谁能说的清呢?只看你愿不愿意做那个飞蛾!

子青感觉自己就像飞蛾。

她也喜欢看烟花,虽然她很恐惧烟花的爆破声,总怕砸下来,击在自己头上,但仍然为那个刹那痴迷。

每逢节日,她都要一睹烟花的风采。

烟花虽然灿烂,却转瞬即逝!一刹那的美丽,能使黑黑的天空现出五光十色。

多么美的景致,即使她想想那一幕,就已陶醉其中,心情畅然,不欢不快,都一扫而空。

与他生,与他死,那不是绝望,那是美,是她向往已久的美!多少年的追寻,只为那一刻的灿烂?

她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也不愿意凑合,却希望能有机会轰轰烈烈活一回。

她的感情世界,其实很简单,认准了,便不想放手,认准了,也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只可惜许多年,她都找不到可以令她甘做飞蛾的人。

现在呢?

子青不愿意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在船上瞟见他的一霎,就被他的谈笑风生所吸引,好似她与他很久便已相熟,就等着说出彼此的名字,牵起彼此的手,走向彼岸,看那花开花落。

在船上,她便宛如已将他盯看了一千年似的,可以看到他笑容背后的孤寂和沧桑,和那不为人知的悲苦。

她是飞蛾,遇到燃烧的火焰,虽然胆怯,也愿意向他走出第一步!

子青瞬间又明白了关醉飞的言外之意,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怜悯和不舍,可她却不能明言,因为她已经读懂了关醉飞目中的决然之色,包括他为何拒绝自己。

其实到底有没有拒绝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他说今天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却没有进一步说接纳子青。

也是,来日方长,何必着急?

子青也没有失望,她似乎对关醉飞明日之行充满了信心,现在他们还是走在一起,他的态度依然很好,这更让她增添好感。

她想,自己心目中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温文有礼,有主见,敢于面对生死,还有个好脾气,只因子青觉得自己的脾气并不是很好。

两人回到丁氏酒楼,此时食客已经很少了,可天绍青的房门还是关着的,灯火依然未燃。

两人不觉眉头一皱,子青道:“会不会……他们已经出去了?”

关醉飞扭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子青估摸着道:“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关醉飞沉吟了片刻,道:“要不……”

子青与他心照不宣,抢话道:“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

关醉飞想了一想,道:“也好,不过小心一点!”

子青心领神会,知他指的是尽量莫要惊吓屋内的人,便与关醉飞齐步上楼。

来到门外,两人突然发觉那门是虚掩着的,露出半个缝隙,显然屋内没人。

然关醉飞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敲了敲门,屋内并没有回声。可隔壁的房间,却隐隐露出天绍青的身影,她就站在虚合的门扉旁,一动不动地听着这边的动静。

那当然是苏乔的房间,不过苏乔的房间其实整夜都没有人,她全都知道。

天绍青也没有点灯,因为瞎子是不需要点灯的,有灯无灯,对他们没有分别。

她的心中有没有灯呢?如果没有灯,她为何不在自己房间里,反而要在这个时候躲起来?

没有人留意这个瞎子的心灵,她可一点也不笨。

她知道何时何地,用什么方法,来使自己的朋友亲人找不到自己,知道怎样瞒住真相,也知道遇到柳枫的时候,该怎样侧着目光,怎样闭着眼睛,就是不与他对视。

她也会猜测人的心里,知道柳枫会彷徨,也不敢凝睇自己,也知道柳枫必要折返。

然此番前来的,不是柳枫,是两个陌生人。

猛然间,她听见子青在拍门大叫:“绍青姐,绍青姐,你在吗?”

天绍青一怔,喃喃道:“子青,竟是子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那当然是心底的呐喊,她根本不会直言。

她忽然也很想念玉华山的一切,师父一定不会为难她,可是她不过是个俗世之女,来自乱世江湖,家已经很远了,母亲逝去,面对父亲,也就是面对痛苦,面对兄弟姐妹,又要惊扰他们。

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家,自己为何要去破坏,要令他们心伤?

这一趟江湖,她不小心闯进了皇孙生活,于是这个平静的人生,便被扰乱了。从此,做不到无牵无挂。

柳枫说,这个江湖不适合你!

她心里默默地说,我真的不该来这儿吗?

更已深,月已上树梢,关醉飞与子青决定推门看个究竟,然推门的一霎,关醉飞忽在门扉上看到那个记号。

他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留下来的呢?

他起先怀疑是柳枫,就用手指比对了一番,后来发现那绝不可能是个男人指印。

女人,会是谁?会是这房间的主人吗?她到底是什么用意呢?她想让我们到山上去,城外二里处,有座八公山,然深夜去哪里干什么?

他一边琢磨,一边走进屋,决定好好想想再说。

此时,子青已经点亮灯盏,四下打量了起来。

屋里床褥整齐,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子青慢慢地坐了上去,关醉飞也坐在桌旁。摸着桌上的茶盏,沉吟着道:“看来她走了没多久,茶还是热的!”如果她回过房,一定收拾过行囊。

子青听了,道:“你认为绍青姐这么晚,会……”不待关醉飞回答,她已自言自语道:“可能她出去了!”

关醉飞以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下屋子,说道:“行囊都不在这儿!”

子青还带着一丝希望,强辩道:“也许她出门带走了,我天师姐是个谨慎的人!”

关醉飞见她执着,就道:“那我们坐着等一等吧!”

坐了少时,两人不免就开始闲聊,子青见他发愣,无意间叫了声:“喂!”

关醉飞立马警觉道:“你叫我什么?”

子青晓得他逗自己,垂下头一笑,心头忽起捉弄之意,就故意说错道:“你!”

关醉飞做出一脸沉思的样子,也故意不懂,试探道:“你‘一直’叫的是……‘我’?”

子青佯作懵懂道:“那叫什么?”

关醉飞深想片刻,道:“你看叫关大哥怎么样?”

子青‘啊’的高叫一声,不同意道:“不行,你占我便宜!”

关醉飞也忍不住笑了,又一想,改口道:“那要么叫关公子,要么……”看着子青,极是神秘。

子青恶趣味爆发,打趣道:“不如叫关老爷?”

关醉飞叫苦道:“哎呀,这么老!何况醉飞一介平庸之辈,岂能与关公相提并论?罪过,罪过!”

子青见他那副神情,已忍俊不禁,咬唇忍住笑,心里乐开了花,几乎能把嘴唇咬破了,脱口道:“那还是叫你关大哥吧!”

关醉飞也不再捉弄于她,便道:“也好!”

过了一会儿,久等依然无人,子青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心直往下沉,不免嘀咕道:“师姐会去哪儿呢?关大哥,我们去找一找好不好?”

关醉飞也正有此意,便又看着那个指痕,沉思起来,时而叫来子青询问,那指痕有无可能是其师姐所留。

子青认真凝睇,比划一阵,摇摇头,肯定道:“不可能是师姐的,师姐没有这么长的指甲,她一直都不喜欢长指甲,觉得那样子就像个利器,会很凶!”

关醉飞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变色道:“难道令师姐出了事?”

子青情急道:“呀,那可坏了,怎么办呀?”一时慌了手脚。

关醉飞发觉自己失言,赶忙设法稳住她的心神,道:“我瞎说的!”凝望子青,眉睫间展露笑意,道:“你看我们真笨,何防问问那掌柜?”

子青雀跃道:“啊,对,如果师姐出门或退房间的话,掌柜一定知晓些消息!没准他就见过师姐与谁出去呢!”

关醉飞笑容更盛,道:“有李太尉在,谁能伤着令师姐?”

话音才落,一个人撞门而入,连连惊叫道:“青儿!青儿,你在哪儿?”

关醉飞回首一看,竟是柳枫。

三人一碰面,这才得知天绍青果真已经失踪。

关醉飞说了自己的几个疑点,便待柳枫裁决。

柳枫到底了解天绍青一些,摸着那盏尚未凉透的茶,心中悲痛,仰面闭目,使自己伤绝的心静了静,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徐徐道:“她定然已经走了,我离开这里已有些时候,这茶不可能放到现在。目今既有余温,定是她中间返回来过,刻意为之,是想告诉我,她无事安好,带走行囊,更说明她已不辞而别了!再者,这屋子里,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忍痛说下这些话,他大步出门,未免旁人看见,低头将眼泪擦掉。

子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问却又被这一切吓住,只得吞下后面的话,与关醉飞双双出了那家客栈。

夜又深一层,节度使府许多人也还未就寝,一处不大的庭院中,忽见一抹倩影飒的跃出,随后跟着李清尘。

李清尘就跟疯了一样,从适才的屋子里冲出来,直追李清衣。

看他那副样子,已将沿途所遇的仆俾吓倒。

李清尘睁眉怒目,大惊失色地疾奔,一见前方有人,便厉声疾喝:“闪开,快闪开!”

就在他言说间,李清衣见人便打出一掌,吓得仆俾纷纷闪避,有些猝不及防,被捣中胸口,竟喷出一大口血。

这李清衣虽是喜笑颜开,却略有一些狡黠,简直谁也不认识,逮人便要与之比武。

原来自来到节度使府,这李清衣也随清平等人同来,是李清尘将其托付给清平照料,然李清衣每日早晚必要按时吃一粒药,那药为李清尘所配,不然,李清衣便会丧失神智。

赵琦琦也非常纳闷,好好的一个姑娘,因何得下这种怪病,不疯时,乖巧已极,不吃药,则疯病便发。偏巧不巧,这李清衣修的一身精湛武艺,华山五绝也未必制得住她。

清平怕她惹事,就哄她吃酒,把药捣碎,混入其内,一连为李清衣喂下五粒药丸。

赵琦琦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清尘会把李清衣带在身边了,除了李清尘,又有谁能制住李清衣?

据说李清尘还有另个妹妹,叫李清净,却不知是甚性情,怎的不帮兄长照看妹妹?

这一路来寿州,李清衣甚是安静,因为一直都在睡觉。

李清尘来时,首先便要探望妹妹。

似乎他也深知,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起先见李清衣昏睡,还当妹妹乖顺,暗思着:清衣一向不喜欢服药,总嫌我将她当做病人,让她睡,也要费好大唇舌,何时变得这般听话?

后来他将赵琦琦叫来一问,怕赵琦琦看穿,还故意笑着道:“清衣此番还真乖,竟从午时睡到晚间,也不见醒,雷打不动,可是少见!”

见赵琦琦不说话,李清尘又道:“不知赵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几日,我不在身旁,清衣可有闹事?”

赵琦琦摇摇头道:“她都在睡觉!”说此,也奇怪道:“咦,怪了,自从大哥哥你走后,清衣每次吃完饭,就说困,倒头就睡!”

李清尘诧异,装作波澜不惊道:“是吗?”将清平叫到屋内。

经过查证,他才知道,是清平喂药过量,导致李清衣昏睡。李清尘气煞,指着清平鼻子,嗔责道:“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清平自觉有愧,却不愿承受罪责,不服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哥,你以为她每次都会听我的,我让她吃药,她简直就扑上来打我!”

李清尘心痛已极,语重心长道:“清衣还小,她心智不成熟,不吃药时,就要让着她点,如果她脑袋清醒,还吃药干什么?她并不是真的要打你,就算打,也打……”语声猛然顿住,一怔道:“你该知道她有病!”

清平自觉理亏,惭颜道:“我知道那非她本意!可是……”一言及此,话锋一转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的武功实在太厉害了,有一次都打到四师叔脸上了,你教我怎么办?四师叔一把年纪了,哪曾受过一个后生晚辈这样的羞辱?当时四师叔的脸都白了,所有的随行弟子,都在看笑话。本来是清衣发病,师叔们帮我擒拿清衣,谁料出现那等事?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骗她多吃药,每日昏昏欲睡。再说我也寻思着,你也去不了几日,从萧然居到这里,并没有多远,很快也就回来了!”

李清尘叹道:“哎,清净留在家里,要不是她也没那个耐心照顾清衣,我怕她对清衣做出不好的事,也不会把清衣带到外面漂泊!”无奈之下,挥手驱开清平,再没多说,为沉睡的李清衣盖好被褥,一个人兀坐床前发呆。

赵琦琦便去院中练剑,谁知李清尘只在床头眯了一会儿,李清衣便突然醒来,见李清尘扶额熟睡,一掌打在李清尘背上,夺步出门。

李清尘当然知道妹妹病发,不敢大意,便忍着剧痛急追。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赵琦琦练剑的小院,李清衣先到一步,李清尘因为要安抚那些被打伤的仆俾,所以迟了片刻。

就这片刻,已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事情有正反两面,有好的,也就有坏的,假若没有这一次,李清尘永远也迈不出他心里那道坎。

李清衣没有神智,一面笑,一面晃荡到庭院中,陡闻剑吟,起了兴奋之情,竟忽的蹿到赵琦琦跟侧,强行与之过招。

赵琦琦武功本非泛泛,剑气所掠,三丈外,便可伤人,无论身法、步法,都可与名家相较,夺命先生余期,也未必受得住她的内气。

然她却未想到李清衣武功更骇人,她见李清衣直冲入阵,恐怕将其伤着,连往后退,那李清衣竟丝毫不惧剑气,看看人在眼前,眨眼却掠到她身后,神鬼无踪地将她打中。

赵琦琦略一失神,便被李清衣将剑夺走,持剑怒目,急攻赵琦琦而来,宛如一个冷血杀手。

赵琦琦暗叫道:啊,她是个武痴呀!生病的缘由会不会与此有关?

赵琦琦正在思索,恰逢李清尘赶来,见状恐慌至极,望着失癫的妹妹,着慌道:“清衣,停下剑,跟大哥回去!”言喝间,人已冲入纷纷扰扰的剑气之中,分光捉影,手法极快,及时将赵琦琦从李清衣的威逼下拉出。

赵琦琦的身子摇摇欲坠,李清尘急忙接住,也顾不得女子身上特有的那股香气散发,便问道:“赵姑娘,可曾伤着?”

李清尘简直无言以对,如果报恩是以伤害为代价,那他可不就是个祸害,他心中默念佛曲。

赵琦琦摇了摇首,也未注意,就在其怀中指着李清衣,道:“大哥哥,她……”忽然感觉到李清尘胸膛极热,想及白日河边,他含情脉脉地注视,而今男女有别,这样子更令她不敢再看李清尘,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瞟着。

李清衣还处在兴奋之中,抢了赵琦琦的剑,不住地朝二人进逼,是以李清尘不敢放松一分,就一直扶着赵琦琦肩膀,时而带其躲避,时而瞅准机会,准备一招擒住李清衣。

李清衣人虽疯傻,但对剑气还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李清尘要抓她,极不容易。

直到柳枫与关醉飞、子青三人从那边回来,才引走李清衣注意。

李清衣听到脚步声响起,就在自己背后不远处,好似嗅到危险,转身腾空而起,便朝三人刺去。

三人立刻一闪,此时,李清尘松开赵琦琦,掏出一粒药丸,以指力弹出,射中李清衣,才将李清衣打昏。

李清尘温柔地抱着李清衣,回房入睡,将一粒药塞入她的口中,才缓缓在床边坐下来,望着妹妹,似是想起伤心事,不觉喃喃道:“是大哥不好,我们家的清衣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哎!”

赵琦琦就立在一旁,听了他的话,也不禁伤感。

柳枫与关醉飞立在檐内,寻思李清尘的话,加之适才亲睹李清衣作为,教柳枫感慨丛生,眼眶一湿,陡然忆起疯癫的母亲凌芊,小时候他还不懂得取食,自己饿了,便依赖性地向她讨要。

她便让自己去爬树,因为甑山别苑四周树木森繁,结有各色各样的果子,他便拼命地爬,摔倒了又起来,母亲见自己摔倒,完全不知道那是她心爱的儿子,有时就拍手大笑:“真是个笨孩子!”

他与李清尘的命运何其相似,此时此刻,看到李清尘,默默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愿你有好运!”后来便与关醉飞走开。

李清尘独坐了少顷后,回身看向赵琦琦,关切道:“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说着,便要去触赵琦琦伤口。

赵琦琦脸一红,还未忘怀他方才的温柔一抱,闪开一步,难为情道:“不碍事!”

李清尘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柔声道:“那好,有事的话,你再找我!”

赵琦琦含糊答应,她性情温顺,不似旁人那般喜欢较真,微微一笑,本想吊起李清尘的兴致,见不奏效,便道:“琦琦倒没事,可是大哥哥……你这样总是照顾清衣姑娘,岂非很累呀?”

李清尘叹道:“哎,谈何累呢?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把清衣带在身边,总怕旁人制不住她,她病发起来,可是六亲不认,只有我,还可以制住她一些!”

赵琦琦未言,李清尘又大感歉意,真诚道:“连累你未找到兄长,也连累你未与令尊觌面,倒是我该不好意思才对!”

赵琦琦定睛望着他,道:“没关系,大哥哥一路上已经照顾我很多了,况且琦琦相信你!”言讫,见李清尘不说话,一时极想倾诉,便又续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以内功救了清居苑的少主人李征,但是你自己为了护琦琦,被姬冥所伤,却无人在乎大哥哥的生死。虽然他们并不是故意的,也不知情,可……怎么没有人像大哥哥那样,主动去见老朋友,为朋友驱除种种麻烦呢?也许他们都很忙。”说此,苦笑道:“可是似乎显得大哥哥一天到晚都很闲一样!这样也安慰不了琦琦,而且清平只知道教大哥哥去对付朱家两兄弟,然而大哥哥伤势未愈,如何撑过这个劫呢?你负担好重呀!”

李清尘摇手道:“这没有什么,男儿骨头硬,倒是对那些都看淡了,今有赵姑娘关心在下,在下已经心满意足了。”说着,又面露愁容,望着远方,说道:“只是……”

赵琦琦定睛延视他的神容,见其面色沉重,不由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李清尘叹息一声道:“我本来想找一个地方,或者尽快当上关河家族之首,待白衣国的人找来,就可以有借口不回去,或者也可以借关河之势保护自己,只是如今我已到寿州……只怕误了你!”凝望床上的李清衣几眼,回头朝赵琦琦叮咛道:“她疯起来,武功很厉害的,你要小心。”

赵琦琦见他仍不与自己目光接触,忽然道:“我想问件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是不是琦琦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清尘恐怕生出误会,侧过身子,连忙道:“哦,那倒不是!”

赵琦琦不解,专注地凝睇他的侧影,似已呆了。

即使他未与赵琦琦对视,也能感觉到对方那目光的热切期盼,遂面色一沉,郑重道:“你有没有……觉得我目光……很凶?”

赵琦琦愕然道:“没……没有啊!”

李清尘别过脸,不看赵琦琦,自顾自道:“我怕吓着你,所以……”

赵琦琦闻语讶然,心想:他好在意这件事,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哥哥,他内心竟藏着那样的苦。不禁动容道:“这只是小事啊,大哥哥,你怎么……”

她想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却怕伤了李清尘。

拼命地挖掘别人心中的苦痛回忆,那非她作风。

许是找到了倾诉的突破口,赵琦琦此刻在李清尘眼里,成了个相识十数年的知己,便沉默了很久,怀着颤颤的心,说道:“只是以前有个人,她说我的目光冷,而且杀气重,一点也没有人气,还说我这个人深沉!”

赵琦琦被此语惊住,道:“怎么会呢?她不喜欢深沉的人吧!”

她这话无疑就承认了李清尘是深沉的,李清尘的确是深沉的,但赵琦琦本意不是想伤害他,可话已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她心底善良,总觉得李清尘这样的人,是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不能以一言定论,听此,难免道:“你对清衣这么关心,宁愿自己次次挨打,也尽量不教旁人知道,明明受伤,还答应清平除奸,还没有人气?”语气顿了片刻,忍不住不平道:“那个人——她简直胡说八道!”

李清尘始终垂着头,也不反驳,就自承罪过道:“她说的也未尝不对,我以前也许是的!”说着,目光便就现出一股冷色,究竟是深沉,还是冷,那便真是复杂难辨了。

白莲的身影,不觉出现在他眼前,他这才明白,原来白莲不喜欢自己,竟是自己太深沉,没有柳天枫那样的情趣。

赵琦琦是个感性的人,闻言为李清尘抱屈,不忍道:“那么说的人,她一定是不够了解你!”

李清尘也没在意,淡淡道:“除过父母亲人,愿为子女无偿付出外,就算是夫妻,相处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够了解对方的全部,何况那些不相干的人?世上,又有谁真正愿意了解谁呢?”

赵琦琦一怔,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一种说不出的境界。

二人言说之间,那闭着眼的李清衣忽的眼婕微动,一把尖刀竟从她袖内脱出,陡地拾起半个身子,一刀向就近的李清尘斫了过去,责呼道:“叫你打我!”

赵琦琦惊吓已极,失声惊呼:“大哥哥,小心!”

她话声未落,李清尘便被斫中,鲜血淋漓,渗出手臂,少许的失神,便引发严重后果,险些让他性命不保。

李清衣那一刀来势极急,又猛又烈,且他与李清衣相距甚近,几乎不用李清衣怎么挣扎,他就难逃厄运。

他避之不及,只好手臂迎上一刀,另一手急点李清衣穴位。

将李清衣制服后,他已呆住,也不知道是疼痛了,还是木然无感了,亦或是心痛,总之,就不言语。

然而他面上渐渐现出异状,赵琦琦着急,倒未瞧入眼中,瞅着他的伤口,似要哭出来,一叠声叫道:“大哥哥,你的手,你的手!”

他的创伤宛然,触目惊心,赵琦琦跳起脚,流下眼泪,就好像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臂上,心疼不已,怜惜地问道:“大哥哥,你……疼不疼啊?”

不待李清尘回话,她又一面啜泣,一面道:“如果我有个这样的妹妹,那么真是……”

李清尘忽而截话道:“我想换身衣服,免得清平看见了,那个——不太好!”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粗重,赵琦琦觉得他一定很疼,不由问道:“可是你受的伤这么重,怎么帮助清平?”

李清尘淡淡一笑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付姬冥的?”

赵琦琦呆的说不出话,当夜初遇自己,姬冥率人来袭,正是他真气亏损极大之时,能力甚至不如一个三流剑客,后来他毅力爆发,惊异地打走姬冥,莫非此番又要与天拼命了么?

李清尘也没回望,似乎怕她看见,突然紧紧捂住受伤的手臂,转身走去地面坐定,背过赵琦琦道:“清尘相信毅力!”言罢,他面现痛苦,低望伤口,整条手臂瞬间已呈黑色,宛如被炭火烫了一般。

他的气息也愈发不稳,努力运气两下,陡然吃不住,急叫一声:“赵姑娘!”眼睛微闪,他想说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却抓紧手臂,眼前一黑,忽然就倒了下去,闭目晕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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