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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八为何世事几多变,不散浮萍也欲行

冷风肆虐,使得子青身体更加凉了,关醉飞不免抬首四望,忽见悬展着的流苏锦幔斜斜飞起,这冷风竟是从窗口吹入的。

船窗启在那旁,难怪这般渗人,关醉飞立时便想移去窗上的撑杆,谁知那刹那间,锦幔疯狂摆舞,昏黄的灯光下,就好像那幔后有道身影正慢慢靠近。

关醉飞直觉有杀机潜伏在侧,忙就抱住子青,蹿前两步,腾出一手抓起那锦幔,锦幔被他手掌一抓,竟凭空落了下来。

关醉飞大是诧异,他分明还未如何使力,锦幔怎会落下?难道挂的不牢靠?当下便不由自主将头探向窗外,触目便是水面,只见波浪滚滚,水流奔腾,激荡交叠着,船舷处除了巡哨的士兵,便无他人。

关醉飞疑神半响,只好落窗走回,思来想去,这是唐舰,自己怕是被朱兵赶得急迫,还惊魂未定,以致老是疑神疑鬼。

缓缓将子青放下,他四面一望,柳枫已为他留下许多伤药,就在一张矮榻上放着。

他与子青两人,多半都是刀伤,只是子青有晕厥之症,加上吃水极多,柳枫便将一般士兵备用的药物都拿了大半过来。

水兵长期在水上活动,难免出现落水等状,是以所备的药也很多。

关醉飞走过去,翻起那些翠花玉瓶看了看,见瓶上都有字迹,上附药名,写出何种妙用。

就在这间或,那边子青突然吃痛一声,头颈似在地上震了一下,上身弓高半尺有余,吐出大口积水。

本也是好事,奈何待那股余势尽了,子青头颈落下后,她人仍未有半分醒转,而地上却渐渐渗出大片血迹,竟都是从头颈处渗出。

流水落地,只可惜关醉飞耳朵不甚灵敏,始终也未闻到响动,眼见那血越来越多,他还是没有回头。

此时此刻,他正凝神看着那些药,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不得不教人叹息,兴许他此后的命运也就是这样铸成的。

等他转回身的一刹那,目光触及子青后,立时惊惶不跌,焦急地奔前将子青抱起,左掌才一接触子青的后脑,便被鲜血染红,翻过子青的头颈一看,只见后脑处赫然没入了一根拇指大小的铁钉。

关醉飞完全呆住了,他记得恰才一路拥着子青时,并未摸到这枚铁钉,一念及此,他匆匆为子青止伤包扎,罢了,连忙移目望向脚下,将手掌贴在舱板上。

夜色沉沉,寒烟弥漫,河畔上衰草纵横,枯黄的芦苇还不断地摇曳着。

离柳枫所在地不远的一处荒丛间,隐隐有一团火苗正在燃烧着,是野火,四周却无人。

猛然,河心钻出一人,手持铁尺,在四下浮游了片时,待一眼看到火堆,突的使出一招‘云鹤冲天’,出水向这边横掠,眨眼便至跟前。

淮河水声汩汩,不住响在耳畔,刘羿生上岸后,还是不敢大意,恐怕被人察觉,引来追兵,便从怀里掏出一副面具。

目下唐兵就要大举攻入,他作为目标人物,还未脱离尴尬身份,若关醉飞不能为他释疑,他便会随时遭遇朱唐双方士兵围猎。

刘羿生自然不愿引来这样的麻烦,再者才痛失友人,教他内心郁结未清。

是以烤火期间,他思绪飘飞,俱都沉浸在刚才龙舟上的一幕:关醉飞的逃生,朱友珪遭受的那一棍,以及朱友珪的辱骂,时而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关醉飞耳聋,还有与熊迩的比斗。

不是生死的较量,却教朋友死了。

刘羿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多年的友情,他最是明白熊迩的苦衷,若非当时朱友贞带人逼近,形势紧迫,熊迩不致于会死。

若不是自己失手打折他的兵器,刺激了熊迩,熊迩一时怀恨,也不会刺伤自己,更不会因愧疚而自尽。

刘羿生凝目看着火光,神情已经呆住,为什么他总是做着那样无可挽回的事?打折朋友的兵器,让朋友无面目做人?

一个刀客,兵器就如同他的脸面,可自己却打在他的脸上,熊迩焉能不气?

所以肩胛上的伤口刺痛,刘羿生一点也不觉得,只恨那一刀太轻。

熊迩不是个背主的人,虽一把年纪,却血气方刚,不管是有愧自己,还是有愧师门,只要有一点,最终都会促成他的死亡。

这一场生路的断绝,不再教刘羿生难做,然刘羿生也无去处。

回家吗?刘羿生不觉深思……

父亲刺了他一剑,多少年来,还在他心头回荡,只觉伤痛好深,错愕着,久久也回不过神来,那些骂他做事不顾分寸的话,与熊迩的死,关醉飞的耳聋,一起交错着。

终于,他把面具拉下,从此也要以这样的神秘面目出现。

小巧精致的面具,顿时遮住他的眉角及两颊,眼睛和下颌却露在外面。

即便如此,旁人却难辨他的真伪,刘羿生整个人也时时透出一种神秘的魅力。

那面具纯黑,乃厚实的毡革所做,上方遍插雀羽,因浸水而成了湿淋一片,故刘羿生三下五除二地在火上将其烘干,缓缓戴在面上的一霎,一个同样黑衣裹身的人已经出现在身后,并用剑抵住他的颈项,冷冷道:“小贼这么大胆,敢抢我的地盘?”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

刘羿生适才在水中呆了许久,身子冰凉,是以见到火,一时着慌,才未曾顾及,不想这人尚未离去,当下便笑了一笑道:“深夜天寒,在下又不慎落水,浑身颇凉,还以为此地……”

那女子轻哼一声:“这火可是我生的,难道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用啦?”咕咕哝哝的骂了句‘讨厌’,弯腰在刘羿生身旁坐下。

她坐定后,那剑锋竟还未离开刘羿生半寸,这女子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刘羿生已窥出她对己无甚杀意,也就不再那么紧张,遂若无其事地抖着衣裳,时而打个呵欠。

那姑娘在旁延视他一会儿,忽然收剑道:“看你穿的这身衣服,颇像个毛贼,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刘羿生转头斜睨了她一眼,待看清她容貌,戒心已去八分,抿唇笑道:“你也鬼鬼祟祟的,咱俩彼此彼此!”这一看不打紧,他心头竟一跳,这姑娘不是别人,是那节度使府的千金彭文鸳。

因两军常有交战,朱友珪虽然固守不出,然刘羿生却与那些同门经常与彭允镐交锋,有时也会乔装入城,在寿州打探情况,所以他见过这彭文鸳。

他寻思着彭文鸳何以一身夜行衣,赶到这里,转念便又恍然,她定是不放心关醉飞,来此准备伺机潜入朱营的。

刚才自己放出讯号,又有朱兵乘船追赶关醉飞,彭文鸳肯定看见了,所以在此相候,怕是久等不见关醉飞上岸,才在四下寻找。

刘羿生本就不是个心智迟钝的人,立刻便就想通了个中来龙,只是现下,他也不知道关醉飞去了哪里,姑且随彭文鸳坐坐也无妨。

何况乍一离开朱营,他也实在无地方落脚,十三年的密探生涯,难与亲人朋友团聚,就是铁打的汉子,也起了思乡之情。

他端坐在火堆旁,一面添加柴火,一面想着心事,谁知那彭文鸳是个鬼机灵,陡然趁他不备,一剑刺来,口中叫道:“干嘛遮遮掩掩,今个儿本姑娘非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长剑直刮刘羿生的面庞。

原来她看不清刘羿生的脸,怕刘羿生来路不正,暗害自己,心里左右放心不下,且此刻又距朱营不远,彭文鸳便不动声色,实则另有想法。

但她也不冒然出手,只愿能挑飞那张面具就可。

刘羿生自戴上面具,便已不打算将之摘下来,且性情孤傲,不愿意让旁人看轻自己,若他向彭文鸳解释,便有告饶之嫌,彭文鸳不认识他,更会因他的言辞,觉得他是小人,贪生怕死。

那样的事,他却不愿意干,所以他当下便就本能地跃闪而起,倒退间,彭文鸳剑势又疾跟而来,他未避过剑锋,便徒手抓住剑刃,任那剑在肩胛的伤口处又擦入几分,果然是一个铁生生的汉子,竟不怕伤痛,挨了一剑,也没有还击彭文鸳一招,足见他对彭文鸳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很尊重,绝不与之斗强,也绝不和她打架。

对他而言,铁打的身子,挨一剑根本不当回事,何况在神策军中练功时,他也是在这种挨刀挨剑中过来的。

他目瞪着彭文鸳,早知彭文鸳刺不着他的要害,是以面上流露几分不屑。

鲜血从他手掌及肩上渗出,他也好似未闻,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冷道:“完了么?若在下是贼,欲偷袭你,你早死了!”说罢,转身大步走开,再也不理彭文鸳。

彭文鸳见他竟以这一剑来证实他无恶意,也吓得呆住了,赶上两步,急叫道:“喂,我只想看看你是谁,你没必要不反抗啊!”

她才一说话,那刘羿生已远远站定,仰面低叹,似是无奈,便一把将面具拉至头顶,转过来正视彭文鸳,面含笑意道:“可以了么,彭姑娘!”

彭文鸳这才真的呆住,只见他两颊风骨奇然,身躯峭拔瘦削,眸光灿灿,直追明月,眉角斜飞两旁,微一含笑,薄薄的唇角,光彩照人,比之关醉飞的线条柔和,他多了份刚硬,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烤干的衣袂随风起飞,他大袖飘飘,虽是肩头负伤,却毫不在意,只点了穴道止住血迹蔓延,那份从容潇洒,更让他散发出英武的男性魅力。

彭文鸳见他竟似认识自己,愕然道:“你……”忽而低头从腰畔解下一瓶药,递过去愧疚道:“这是我的随身伤药,可以外敷,你快止血吧!”

到底还是女孩子心性,只要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她喜怒说来则来,说去则去。

刘羿生知这彭家人,一门忠烈,行事光明磊落,若放过一人,就绝不会背后施毒加害,便就没有拒绝彭文鸳的好意,收药撒在伤口上。

待敷药罢了,彭文鸳已拿出一方丝巾,极不好意思地递给他包扎,见他态度温和,讷讷道:“你……你叫什么,怎么会认识我,奇怪了,我怎会对你没有一点印象,平常呀,我的记性都挺好的,见过谁,都记得!”

刘羿生摇了摇头,嘟嘴道:“还是不问吧,我说了,你也不会喜欢这个名字,说不定还要杀我这个人呢!”

彭文鸳脸色一变,呆道:“这……难道你真是个小贼?”

刘羿生笑而不答,自顾嘟喃道:“就算我是小贼,你也杀不着我!你那两下功夫,我还不知道么!”心里如是想着,却不敢将这些话直言。

彭文鸳却心生一计,忽然问道:“你刚才衣服湿漉漉的,一定是从水里出来的,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人,也在逃避追兵的?”

她正说着,刘羿生目光已瞥向远处,好似没有听见彭文鸳的话,彭文鸳随之远望,就见一骑健马飞驰而至。

蹄声不绝,马嘶阵阵,猛地一声长啸,鲜衣怒马都在十丈外驻足,一个青衣姑娘手持火折子,当空一个翻身,率先从马鞍滚落,看身手竟是不错,眨眼便已稳稳落在地上,火折子上的火,竟未熄灭。

刘羿生一骇,却不知是谁,因距离较远,便与彭文鸳走近几步,双双躲在一处草丛里,扒开几片草叶,向外窥瞧。

那马上驮着两个人,一个姑娘下马,另一个一身白衣,却仍旧留在马上,其眼睛上蒙着一层轻纱,马停了,她动也不动,手里始终抱着个琵琶。

青衣姑娘立定后,伸出一臂,将那白衣少女抱了下来,少时,便见两人一同走向河畔。

青衣姑娘左右看看,择了一方光滑的大石,让白衣少女坐在上面,然后两人不言不语,就地等待起来,不时注意着河上的动静。

彭文鸳目注那青衣姑娘一阵,不由脱口道:“她怎么也来了!”

刘羿生好奇心驱使,问道:“她是谁?”

彭文鸳对他生了好感,是以也无隐瞒,压低声音道:“碧霄仙子,李朝!”

刘羿生怔住,他再也想不到竟又碰到个关河望族的人,难怪他觉得那青衣姑娘甚是面熟,想来想去,想不起是谁,也实在是他离开家时太小,平日几乎从不与李朝有所接触,故而没认出来,也不奇怪。

只是半夜三更,李朝因何到了这里?这里虽不出名,却是个荒僻的渡口,她们在等谁?那白衣少女又是谁?

自然没人能料到。

这时,柳枫的船已经快驶过来了,关醉飞也上船没多久。

才走出关醉飞房间半步,柳枫便默默地低首,振奋的心情骤然消沉,他眉目渐渐拧成一线,只觉胸闷,气息即将绝闭。

他似乎难以置信,避过身旁众多唐兵,暗中低喃道:“怎会如此?啊,怎么会?”忽而仰首,似是伤心已极,默叨了一句:“你真的要我死?”

他目中似有泪花闪烁,呈现出不服而又悲怨的眼神,就如同他在喝那盏茶时的神情一样,是一种深深地伤绝和无奈,还有一种深深地愧疚和对人性的难过。

难道人性本如此吗?

他一向有着无上的意志力,也有强大的自信,自信到他以为凭自己的能力,什么都能改变,什么痛苦都不足为惧。

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压制毒性,所以喝下那盏茶时,他就运功,将茶汁逼到手少阳三焦经穴上,预备等这些毒汁慢慢从手指渗出。

不忍伤害天绍青的心,只因为他觉得自己负疚太多了,无法偿还她,他想去偿还,却苦于没有办法去实现。

他一点也不想拒绝天绍青的好意,而且他也永远不信她的天真善良会变成恶毒,有一天来毒杀亲夫。

柳枫不信!

虽然他强迫自己拒绝过很多次她的感情,那只因他不能,而非不愿。

谁说柳枫的感情就不深厚呢?他只是把感情埋在心里,无法去诉说,没有江湖客那样的豪迈和自由,也无法去表达,自然外人难以觉察真假。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身体会有异状?那茶莫非真的有毒?

他眼前忽然出现天绍青适才的面容,越想他越伤心,猛地进入一间舱室,将士兵们都喝开,教他们各守各位,没他的吩咐,不得擅自进入他的房间。

他不想受到任何惊扰,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看穿。

士气不可颓,大船仍在朝正阳关逼近,他关上房门后,腹痛如绞,不住自问:“为什么?不可能,以前你三番用计从我手下逃脱,连那狗贼黄居百都愿意施救,为了个狗贼,不惜和我拼命,更不惜闯蜀宫,为不相干的人分忧,今日你怎会杀我,就因为我柳枫那一次的无情吗?”

一面想,他一面摇头否决,盘膝坐在地上,开始闭目运气,然运气一息,只觉得浑身火热,身体宛如爆裂一般,他只好脱下了盔甲,只剩一件白白的里衣,饶是如此,热汗也仍然从他的额头渗出。

然柳枫也非是怕得要死之辈,只因他知道,他根本不会死,只要到达正阳关,眭听轩与李清尘中的任何一个,都可助他。

气息紊乱,接连下降,柳枫静静地坐着,慢慢调整心态,忽的眼睛大张,瞥向一旁,冷喝道:“还不给我滚出来,更待何时?”

一个娇笑声音随即响起:“哟,你这引蛇出洞,总算是成功了!”

接着,舱板被人用掌轻轻击散,底下钻出两个人来,轻巧一跃,便就落在柳枫面前,不是双夫人与李清衣,却又是谁?

柳枫似是早有察觉,也不觉怪,脱口道:“你们用青儿引开我的视线,然后伺机潜伏入船,不然你们哪有那般好心,平白将青儿送给我?”

双夫人一笑道:“原来你猜着了咱们的用意。”

柳枫冷冷道:“若不是现在时机成熟,你们肯出来?”看向双夫人,斜起眼道:“下面地方小,这许久,可没把夫人给憋死?”面寒如铁,态度也不友好,显见正忍着怒气。

双夫人将轻纱一抖,凌空一抛,温柔地拂向柳枫面颊,眯起眼睛,痴笑道:“哎哟,死相,我死了,你怎么 办嘛!”

柳枫伸掌将那轻纱拍落,怒道:“你要把我接回白衣国,为你们所用,抵抗外贼,就不会看着我死,况且杀了我柳枫,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双夫人悠悠地在他面前踱走数步,延视柳枫,颔首道:“说的不错,你对本夫人大有用处,夫人我怎么舍得让这么英俊神武的少年郎死掉呢?别说保护了,讨好都来不及呢!”目送一道秋波,便就倚坐在柳枫对面。

柳枫眉目似剑般直射着她,伸出一臂,不客气地道:“解药何在,拿来!”

双夫人见他那般凶煞,啧啧连叹数声,目光斜瞥旁处,甚是悠闲地道:“这话从何说起,夫人我从哪里给你弄解药去!”语声一顿,觑着柳枫,笑盈盈道:“你又中了什么毒呀,看你这会儿说话中气十足,哪有什么事嘛!谁下的毒,你该问谁要呀!”

柳枫死死盯着她,狠戾道:“是你下的毒,我不问你要,问谁要?”

双夫人见他气成这样,丝毫不着急,事不关已地道:“问你那相好的姑娘要呗!”

柳枫不依不饶,显见咬定是她动的手脚,怒哼道:“少装蒜,那盏茶,她从丁氏酒楼走出,便一路带在身边,用酒壶盛着,她的手不曾离开过那酒壶,她如此谨慎……”

双夫人立刻截住话道:“那就是了,既然她老早就在防范我,又怎么会让我碰那酒壶?你呀,要知道,是她在谋杀亲夫!”

柳枫愤怒道:“绝不可能!”

双夫人膛目道:“事实俱在,你还不相信?”

柳枫断然道:“这个世上,谁都可能杀我,只有她不会!”说的义正词严,绝不允许有任何反驳。

不待他说完,李清衣已经在旁边叫道:“柳枫啊柳枫,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只有她才最有可能接近你,而你……显然也很相信她!”

柳枫努力端坐如常,使人不要窥出他此刻的虚弱,板起脸道:“她是我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若连她也不信,世间还有谁可以令我信任?若是那般,柳枫便猪狗不如,不配为人。”说着,冷笑一声,似自嘲般接说道:“我柳枫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英雄好汉,但也知道,最低限度,应该如何对自己的妻子!”

李清衣冷笑道:“你对待的方式,就是把她丢在外面,不闻不问,那我可不敢恭维。”说到这里,她想起了李清尘,心中冷哼:他也一样!

柳枫对李清衣的讥诮毫无怨言,许是被此语带起话头,望着深处,眉目凝聚起来,陷入回忆中道:“是,这么对她,我绝情,我冷漠,我更是一个畜生,任凭你们怎么骂我都行,我也绝不会不承认。我此生有负与她,只要除了那件事外,无论她求我什么,我都答应她!”说此,苦笑道:“可惜她什么也不求,分开了大半年,只求我喝一杯茶!”一时眼眶涌出泪水。

柳枫扭过头,也不看双夫人与李清衣,强忍着道:“那样的情形,我……我怎么能再次让她伤心,觉得我在怀疑她!她对柳枫是那样的好,在自己姐姐面前,为我承担罪过,甘愿替我死,我若连喝茶都不能答应她,我……我……”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柳枫说不下去了。

李清衣闻言,笑的好生欢畅:“所以你就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柳枫郑重点头,神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

李清衣神秘地望着他,道:“现在你还不怪她?”

柳枫摇摇头,认真道:“我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有什么好后悔的!”

李清衣跳起来道:“那你有本事,就把毒逼出来呀!”

柳枫冷冷道:“本太尉没有闲工夫与你们闲扯,不想我叫外面的人来将你们打死,就乖乖地把解药拿来!”

李清衣不管不顾,双手叉腰,瞪视他道:“你如果真想叫人来,刚才就会让人把我们抓住了,显然你身体出了状况,现在并不想被人知道。你怕影响军心,所以才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独自逼毒!”

柳枫并未否认,反而脱口道:“你们有求于我,自不会把我害死,那药自然也就不是毒药,何况就算那是毒药,我也有办法先打死敌人!”言语狠绝,面色冷酷。

李清衣从侧瞧着他,嘀咕道:“跟我大哥真像,总是拼了命忍受,好像自己就是个神,谁也打不倒!”不由面露轻视。

柳枫听入耳里,顿时眉目肃紧,打量了她须臾,道:“你讨厌你哥哥?”

李清衣不悦道:“不要你管!”言毕,徐徐看定柳枫,一字一顿道:“你只要知道,此战,有我在,你是绝不会败的,就行了!”

柳枫忽然忆及她经常伤害李清尘,近日里又举止反常,又听得她这一言,虽不伤自己,却使计拦截自己,寻思了一阵,恍然道:“所以你想代替本太尉,上阵对敌,是也不是?”

李清衣将头一歪,赞许道:“猜对了!”

柳枫恼怒道:“小丫头,在你大哥那里都讨不到便宜,在我这里,还心存幻想,恐怕便是你在做梦!”

李清衣嘻嘻笑道:“那就试试看!”

柳枫斜瞥双夫人一眼,回过头延视李清衣,亦轻笑道:“你大哥重伤,都被双夫人亲自医好,你难道还妄想能骑在本太尉头上?”当下故作一叹,哀声连连道:“李清尘若知晓今夜之事,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李清衣知他有意恐吓自己,也不怕,就道:“还好我那个多嘴多舌的大哥,就不在这儿,你想找我大哥告状,没门!”

柳枫冷冷瞄向她与双夫人,见双夫人在旁如观好戏一般观瞻着,笑的意味深长,也不说话,料双夫人不会老实交出解药,喃喃道:“想当初,青儿曾从我手中逃脱数次,她本不是没有智慧之人,却不知怎会被你们骗过…… ”

李清衣见他神思游移,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道:“你想想,我们究竟怎么能骗过她,可以在那茶盏上动手脚,因为她呀……”语气故意顿住,想了一想,突然恶意一起,朝柳枫神秘道:“柳枫,其实……我原先也没料到此事会这么顺利,现在我终于懂了,也看清了一件事。你实在也太相信她了,难道只要是她亲口说出的话,你从不愿意去怀疑?比如你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她有没有改变?你丝毫不去想吗?也许她什么地方变了,却又骗了你,而你偏偏选择相信她的话,是不是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你都会忽视呢?”

这几句话使柳枫怔住,他眼前忽然飘出好多画面,几番缠绕在心头,却又被他努力压制的画面。

那个如水的夜晚,那家客栈的一间房里,她美妙的身形从门口一闪而过,清瘦的身影恍如隔世,她好似还是他以前的青儿,却教他恍惚,如在他的梦里。不再是那个整天唤‘柳大哥’的青儿,却哀求他,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再叫他一次?

还有她说,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就一个晚上?她想好好看看他,记住他的样子,它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闭上双目,也可以……可以……怀念一下。

然后她说要像以前那样仔细看他,反而让他走过去,摸了他,那温柔的手掌,含着多少痴情?多少岁月变迁的无奈?

她竟然闭目喜悦?

还有那轻纱飘落下来,她跺脚说,你快给我捡起来,不然我就咬舌自尽。

红尘易老,浮萍易散,飘泊无根!哪里都一样!

青儿,她开始伏地去摸那几个字,并告诉他,自己得了眼疾。

如此多的画面交织着,就在柳枫眼前飘荡,却好似极远,她痴痴的神情,没有神采的明眸,捧着脸的素手,记忆中的温暖和辛酸……

甑山的纸张,那沉醉、那泪眼、那笑容,还有她痴迷地凝望,还有那句:“你就是我天绍青心目中的柳大哥 !”

刹那间,几个画面轮番交替,越滚越快,柳枫想抓住它们,想让那些画面留的更长一些,所以他拼命地抓,疯狂地抓,却抓不住,那些画一张也不停,渐渐地飘啊、滚啊,然后他眼睛迷蒙了,流出了眼泪,是血泪。

待他抬头,血泪已沾满他的双颊,从他眼睛里不断涌出。

他想狂呼,可是她在哪里?于是血泪又流了出来。

李清衣已被骇呆,倒退两步,惊呼道:“血……血泪,这……”

双夫人叹道:“每个人的情绪是不同的,也许他用情很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那种压抑非常人所能承受, 终日不得释放,然后我们今*他,他就……”

李清衣与双夫人相觑一阵,似也被这一幕怔住,回头问柳枫道:“为什么不去找她?反而要一个人在这儿受那相思之苦?”

柳枫闭目问道:“花花世界很美吗?还有那许多孤儿寡母和无数的鳏夫,受着苦,漂泊无依,我一人之痛, 算得了什么,天教我入地狱,我不入,谁入?”

双夫人呆了片刻,忍不住道:“哎,兄弟,你实在教夫人我惭愧,老实说,这南唐国的命运,与我无甚干系,纵使这些水兵死绝,也不关夫人我的事!想不到你……哎,但传闻你……每入江湖仇杀,杀人不眨眼,你……你 竟还有着这样的心思?”

柳枫颊面上血迹宛然,却神色镇定,呵呵笑道:“如今正阳关四面被围,你们莫要以为我柳枫被困在此,就无计可施,朱贼无路可逃,若见我兵不到,此路可通,必定从此路逃来,就算是冒险,他们兄弟也会一试!我的大军若赶不及援救听轩他们,正好在此守住正面出口,待敌兵来了,雷霆出击!”

一根铁管从角落里伸进来,隔壁始终有人在窥听,原来此战虽没有李弘冀,李弘冀却私下里跟随,也藏在领首舰上。

柳枫事前教他固守寿州城,以防周廷诈和,趁寿州空虚时来犯,李弘冀反倒从濠州城调来了柳枫部将,诸如李记与柳世龙等人守城。

只因李弘冀表面上不过问战事,但在暗中窥视一切,对于局面,也甚为了解。他今夜早遇着双夫人与李清衣,见二人接了天绍青入节度使府,来去匆忙,觉得奇怪,便跟随上船。

有了柳枫部将守城,后方无忧,况且出发前,李弘冀躲在暗处,又亲见柳枫对部将叮咛筹划,想是柳枫老早便猜出了李弘冀心思,并没戳破,自个儿也通知了李记等人于寿州城见面。

显见柳枫不阻止李弘冀上船,也是早有这个打算,是谨防他身体不便,让李弘冀出面领导水军。

李弘冀也认为军心不可动摇,便始终没有知会旁人,更让身旁的侍卫殷正派兵四处查看,随时防备朱兵从此路逃脱。

此刻,李弘冀没有想到柳枫已有了计较,而且与他不谋而合,柳枫刻意在他房间留了令符,他便带在身上,催促后面的船舰先行,因为害怕柳枫这边打起来,影响士气,就由柳枫部将冷寒玉领兵,在前方阻击敌军。

但他又担忧柳枫身体,是以殷正劝说好几次,问他要不要走,他却强说,柳枫乃一将之才,不能撇下柳枫。其实他也不知道柳枫与双夫人有何恩怨,听得甚是迷糊,只听他们提起白衣国,柳枫拒绝甚是坚决,一时起了豪情。他实在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只是尚未有许多人注意他。

故此,李弘冀贴壁听了好久,突闻柳枫此语,不禁震惊,讷讷道:“大哥刚才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莫非……莫非那姑娘眼瞎的事,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他为我大唐竟牺牲了自己的半生幸福,我要不要……把那姑娘眼瞎的事,告诉他?”

转念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暗道:“那人提出大哥心爱的姑娘,他流出血泪,若我再直言,用那姑娘之事烦扰他,会不会雪上加霜?若是他悲伤过度,眼睛也……”

李弘冀摇摇头,叹息道:“哎,还是暂且瞒住他吧!”

李弘冀也不知道柳枫屋内具体出了什么状况,不太确定柳枫安危,恐怕冒然闯进去,打狗不成,反而害了柳枫。他知道柳枫做事向来从容有度,能承受毒创,必有解决的办法,就一直在外窥看。

猛然,那屋里的地道又爬出一人,竟是苏乔,李弘冀认识。

只见苏乔在李清衣与双夫人面前立定,李清衣立刻道:“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快告诉他吧,别让她着急了!”背过柳枫,暗暗朝苏乔使眼色。

苏乔盯了她几眼,转过头不理睬,遥视柳枫道:“她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就你们两个女人在这里瞎编乱造!”

李清衣愕然,本以为此行挟持苏乔,令他说出天绍青眼瞎的事情,可令柳枫心乱,奈何苏乔临阵变卦,竟继续瞒骗柳枫。

柳枫也不知有无感触,就始终没有说话。

李弘冀知道柳枫定在运功驱毒,拖延李清衣与双夫人的时间,果然柳枫沉思往事,也不避开屋内之人。

李清衣看着苏乔,翻起眼珠,凶巴巴地道:“喂,你明明讨厌他,为什么……”

话未完,已被苏乔怒声打断:“我不帮谁!”略移脚步,走向柳枫,执起柳枫手腕,为柳枫把脉,并在柳枫跟前小声道:“你不要想太多,病就会好的!”

李清衣再也忍不住了,叫道:“喂,臭小子,你平生不是不救人的吗?”

苏乔转面睨着她,偏偏与她较真道:“我是不愿意随便救人,如今却不能坐视,淮南一役关系甚大,彼之国——唐危,我之国——吴越则将有唇齿之祸,一群匹夫看不清大势,我岂容你搅乱?”冷酷地哼了一声,再不理李清衣。

李清衣气得道:“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命人杀了她呀?”

那边柳枫闻言,眼中的血泪更甚,虽然他在极力控制,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一听到有人提及天绍青,他就涌出血泪。

原来是柳枫见苏乔现身,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天绍青,适才离府时,不便麻烦别人,也仅仅是让两个士兵送她,又听得李清衣这一言,只道天绍青必已落入贼网。

却不知李弘冀自窥得此事后,为解决柳枫后方之忧,就曾托付李朝护送天绍青,只因他觉得女子方便,哪知误打误撞,李朝与天绍青本是亲如姐妹。

天绍青事前也想到有人会下毒,所以那茶的确是她带去的,她以为守护牢靠,不可能有毒,但关键问题是她看不见,就被人动了手脚,离开柳枫后,她就陡然意识到这件事,便立刻要见柳枫。

李弘冀听罢她说的话,果然有异,更坚定了要上船保护柳枫及大军的决心,监督藏匿船舰的双夫人及李清衣,柳枫好似知晓,是以也无阻拦。彼时柳� �已去,天绍青不方便上船,他就让她在那个荒僻的渡口等待,以防柳枫身体突然有变。

所以李弘冀这会儿放开那根铁管,向柳枫那屋窥看少时,一看柳枫那样,不由大惊,惶惶叫来殷正,吩咐道:“你快乘小船上岸,在前面渡口处,去寻那位穿着白衣服的姑娘,就说李太尉因她被挟持一事而流血泪,让她赶快想办法制止,不然李太尉的眼睛可能也会瞎掉!李太尉是自觉愧对那姑娘,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许只有她才能教李太尉心安。”

殷正授命,飞步而出,正好大船已经接近那个荒僻的渡口,殷正远远看到有个白影坐在河畔,正在不住地弹着琵琶,轻吟浅唱。

他料得是天绍青无疑,便命大船停止前行,自己乘小船飞跃上岸,简略叙说了柳枫这里的情形。

那白衣姑娘听了,泪流满面,恰才河心飘过数多船舰,她一直都在那里呼唤,奈何无人理会,正苦于无策之时,得知柳枫遭此大难,殷正并不知柳枫流出血泪的真实原因,所以天绍青也就只知大概,当下奏起琵琶,一边弹曲,一边对李朝道:“姐姐,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帮我用传音入密之法,把话传给柳大哥,好么?”

李朝早已泣不成声,再说她亲身经历与李双白的大劫大难,心境开阔不少,眼瞅着天绍青沦落至此,难过已极,便道:“好!”任由天绍青拨动丝弦。

天绍青看不见,可自从眼盲后,琵琶却弹得甚好,加之她原本家学渊源,根底奇佳,自也不需费事。

烟水迷蒙,波涛滚滚,船舰上,只见柳枫双眼已被血雾浸染,恨恨地瞪着李清衣,就想将她撕裂。

此刻,那压在手掌间的气息已稳,他身体已恢复如初,可眼睛里却流血不止,显见是急怒攻心,就在这时,李弘冀在外喊道:“大哥,你快把心放平,静静地听,外面有人在对你说话!”

他未听到柳枫动静,又道:“你走到这边来,隔着这根铁管听,快呀!”

柳枫还未举步,迷迷蒙蒙中,已有个断断续续地声音传入耳中:“柳大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很快便又传来一声高音:“柳大哥,你能听到吗?我是李朝,绍青妹妹就在我旁边坐着,她有话要托我告诉 你!”

柳枫心弦一震,赶忙奔到李弘冀所在的壁面那头,抓起铁管,立刻听到一阵琵琶曲声,并有天绍青的歌声,那李朝怕他听不见,是以拼命运用真气,为他们传话。

凄切的乐曲,凄切的歌声,如从飘渺雾中飘来,丝丝曼吟声起:

乱世道,悠悠岁月,与君见

曾以你为英雄

尽管寒风肆虐,苦痛无惧

可天下人,以仁人为志士

亦为安定的希望

徒望儿女情,今难抵大义

国,国,国

世道攻伐,乱则用兵

大为也

小利虽好,情缘虽妙

止步于此,却与国不祥

天涯很长,苦中作乐

我却无怨

既为男儿,当以大义为重

何苦留恋彼我情长

罢了,只听那声音里又道:“很多事,儿女情,江湖义,侠客行,那些潇潇洒洒的生活,有一个人他却不能有,很美很美的花花世界,却可恨众生生在乱世,我们大家都如浮萍过客,今时纵使抓住一角,也无法妄想所有,他却永远都不曾放弃过,那就是我们的英雄情怀……”

柳枫听罢,就在这头嘶声笑道:“哈哈哈,今生有你如此,纵是天涯永隔,我……还有何憾!”最后四字回音缭绕,回荡在船舰四周,历久不绝。传上河岸时,天绍青已听的涕泪横流,嘴里不断道‘好’,更把琵琶拨的飞快,手指出血,也不见停。

声断肠,泪断肠,断魂曲!

远边的天似已飘飘渺渺,想起了马蹄声,刀剑声,这种相杂的声音中,天绍青的那句话却甚是清晰可闻:“好,好,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好男儿!”

柳枫已经来到船头,李弘冀早有感应,见柳枫奔出屋子,无人阻拦,便命人去捉双夫人与李清衣,谁知关醉飞亦从地道冲出,也要捉拿二人,原来那地道竟可相通,直达关醉飞房内,关醉飞虽与彭允镐为亲属,却甚少接触彭允镐掌管的水舰事务,是以并不知内中详情,柳枫也未想到关醉飞房内竟也被人掘了个地道。

那两人被人追赶,也无心恋战,便跳窗落水而逃。

柳枫也无心去抓她们,再者,他此刻内力倍增,想是双夫人有意而为,那毒不是毒药,乃有助内力的药物,却故意不告诉他,刺激他,究竟为何?天绍青安然来此,也显然无事,他不想与李清尘惹下麻烦,便任由李弘冀行事。

李弘冀遂将士兵们全都遣入后舱,那关醉飞也听不着岸上一切,乍见柳枫面上淌血,还似一惊,后由苏乔为子青看过伤势,言称子青性命无碍,但大脑神经受损,恐会长期昏迷,能否醒转,就待关醉飞悉心照料,等待奇迹出现了。

高高的船头,只见柳枫一人卓立,衣袂飘舞,一时间,他眼前全都是天绍青,忍不住伸手触摸,好似这样的距离,已不是距离。

天绍青满目也都是他,也好像见到了他流着泪,现在她的前面,因为他的出现,犹如点燃了一团黑暗。

她扑的扑倒在地,爬过去抓柳枫,可大石不远处就是滔滔水流。

眼见她就要跌入河里,李朝连忙将她拉住,侧身低泣道:“我受不了了,老天为什么不让这样痴情的人儿在一起,为什么偏要折磨他们?”猛然,拉紧天绍青,安慰道:“小青,等着吧,他就要来看你最后一眼了!”

一阵疾风从船头滑下,蜻蜓点水似的越过水面,眨眼,柳枫如飞掠来。

一团气从柳枫掌心飞出,随着夜风抖落了天绍青蒙眼的轻纱,轻纱飞落在地,柳枫的人也已掠到跟前。

除了风,天绍青什么也听不见,但她还想听一听水面上的动静,就把耳朵空出,去聆听,良久,她茫然地问道:“来了么?”

她想拣轻纱,却不敢伏地去拣,还怕柳枫看到,然而她问的那句话,已经刺痛了所有人的心,柳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为她蒙起那面轻纱,拥住她失声哭了起来。

眼泪流下脸庞,他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天绍青就依靠直觉,用衣袖为他擦着脸上的血,并身躯歪倒,把住他的臂弯,央求道:“不要摘下我的眼纱!”

李朝讷讷道:“傻姑娘,你以为骗到了他,岂不知他……”

忽然间,天绍青似是想及什么,一脸惶恐地推开柳枫,催赶道:“快走吧,我以后都不见你了,不见你了,你忙你的事去吧,不要连累我被人怨!”

恰在此时,李弘冀飘身落在船桅上,朝柳枫高声道:“李太尉,要想往后潇潇洒洒的生活,我们就拼吧!”仗剑大笑数声,似乎为了震慑一船士兵,故意摘下发冠,披散着头发,任长发被风吹成一片乱云,面目肃然,喝令船舰起行。

柳枫豪声道:“好!”与天绍青分开,倒掠而回。

不过片刻,大船走了,河心飘来一叶小舟,正是苏乔,亦还有关醉飞抱着子青。

几人简单叙话,因天绍青与子青同门,关醉飞便言,欲带子青折往寿州,寻天一老人医治,若不见好,便携子青返回长安关家,精心养病,因男女有别,恐为人诟病,关醉飞称会与昏迷的子青成亲。

李朝与天绍青也没阻拦,几人分头揖别,此是后话。

且说就在关醉飞离开朱营不久,朱友珪正要回关内养伤,忽闻眭听轩领兵从侧翼杀到,接着又传华山五绝引领弟子,与彭允镐之子彭文贙一起带兵,从另一翼杀到。不足一息的工夫,又有探子来报,三河尖已起战事,寒梅轩子李清尘力斩朱室十八位大将。

朱友珪气急败坏,连忙指派徒众,赶去阻击李清尘与彭文贙。

朱友贞在旁作陪,兄弟俩原本不睦,朱友贞一听眭听轩逼近,顿时挽起衣袖,凶狠地道:“待我去杀了眭听轩那小子!”

朱友珪亦自生气不绝,便道:“趁这会儿柳枫未至,我们一道干掉这小子!”

朱友贞还愕了一阵,道:“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不用你帮忙,这小子,前次暗算我,我对他怀恨已久,哼哼!”说罢,便就向眭听轩大军来处走去,气势威武,全然没了惧色,实则是眭听轩孤身乏力,他胜券在握。

朱友珪却从后赶上,瞪眼道:“老子现在正在气头上,管他什么道义,你我联手,打死那小子为算!”

朱友贞也不较劲,就怒目汹汹道:“好,我们去收拾他!”

眭听轩素来神勇,与柳枫并称双神,所以他率领大军,闪电般赶到了正阳关,命令士兵搭建木筏渡河。

他们赶到河边时,四下灯火通明,呐喊声一片,一眼瞥去,声势震天,士气逼人,他朝四面望了望,其他几面人马还未至,不免叫来彭允镐的一员部将,焦急问道:“柳师兄呢?怎么不见他?”

他只道柳枫应该不会比他晚,哪知他最早到达,实际上是他进军神速,势如雷霆,太快了而已。

他并未察觉,还有点纳闷。

那部将早已打探过了,是以沉着回话道:“还没来!”

眭听轩又望向三河尖方向,问道:“彭节度使呢?”

部将眉头一皱,脱口道:“彭节度使与寒梅轩子被绊在三河尖,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不过……听闻三河尖甚不好攻,沿途布有三十六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有勇力非凡的人镇守,听说寒梅轩子以一人之力,连杀十八名守将,那边已经传疯了,说他是个疯子,后面有很多道关卡,都不攻自破,很多人望风而逃。”

眭听轩想了想,道:“我们去对付老贼!”

那部将瞅着眭听轩,还有些迟疑道:“可……要不要等等他们呀,待四方人马聚齐,不然万一……”

眭听轩大叹道:“哎,现在火烧眉头了,难道能当缩头乌龟吗?任那老贼逃脱,躲进关内的话,再要大举进攻,就难了,殃及关内百姓,定然损失不小!”冷峻的目光,扫视前方一眼,他猛地疾掠,蹿出了七丈。

长剑垂地,被他一手握住,每一举步,面容如刀削,白衫灼灼,更映着剑客般的光彩。

那小将领将牙关一咬,下了决心道:“好吧,白衣剑侠,末将随你去!”便就跟在了后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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