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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三惊心弭患独思梦,自去前事入乱途

此起彼落的蹄声愈加狂野,更混合着萧萧马鸣,震的人耳膜都吃力不住,陡然,一声婴儿悲啼打破这阵聒耳的杂乱。

兵戈交击竞相过往之中,不知是谁奔纵过急,还是因被砍翻之故,竟有个婴童被撂在塞荒,无人照看。

李弘冀闻在耳里,似也有些震惊,他并未料到这孩童的父母是被朱室残兵打晕了,躺倒在草丛里,外看就像死去一般。

他命唐兵反攻,委实不曾留意这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他以为活命的村民都去得远了,才敢下令,可厮杀一起,这批朱室残兵也逃,难免就有伤亡者。

那只是暂时晕厥的村民,遇此便有少许被震醒,苏醒后眼见如此残杀,自然是拼命逃亡。

天绍青也便因此被撞,话说天绍青是从市集那头迎面而来,正与这些人撞了个正着,被踩在地上,是意料当中。

那间歇,别人都顾着逃,只有她不要命似的,一个劲儿往里面挤,见了人就问:“*打仗的地方在哪里?”

有人行得匆忙,不愿理会,有人草草敷衍两句:“就在前面山腰,自己找吧!”

还有人心好,拉住她的胳膊就道:“姑娘,不要上去了,上面杀的可惨了,快逃呀!”

天绍青执拗,非要上山,那人便只好随手一指山径,告诉她道:“顺着这条路,直走就是了。”

天绍青本不识路途,起先在市集上听到许多人聚集市头嚎哭,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亲人被朱兵捉走。

正好又碰到从正阳关逃奔至此的路人,都在议论朱唐两兵厮战之事,言辞凿凿地道:“都杀了一整夜了,一直杀到今个儿日中,至今两方主帅还是难分胜负,看来这一次,朱军的头目不好对付呀!”

天绍青何等聪明,加上早先端木静对她已有示警,言及柳枫此次的敌人功力高强,她略一思索,便知究竟。

八成是柳枫追贼首领期间,朱兵败亡,但首领尚未脱难,这些残兵为了要挟柳枫,饶过自己主帅,才有此举。

朱军虽然一盘散沙,但说不得也有忠诚者。

天绍青自个儿联系前后,心中惶惶,左右放心柳枫不下,就着人指路,当时也正有一些人担忧家人,便抄着耕田器物,一涌上山,预备营救亲眷。

天绍青便混在他们当中,临走时,也未与在市集买药的苏乔打招呼。

至于她如何离开李朝,那则是另外一番话了,暂且不表。

踉踉跄跄地来到此处,突然听到婴孩哭声,她心弦一震,也顾不得再唤柳枫,就寻声爬了过去。

她并未注意的是,她与李弘冀是同时有所惊动,李弘冀一眼瞄到草落里的婴童,滚鞍下马,身形一纵丈许,就朝孩童疾抓,不料打杀过于激烈,有朱室乱兵拦路,便让天绍青抢先。

幸好那婴童不远,与她相距不过咫尺,天绍青微一伸臂,就摸到了,连忙将其抱住。

紧紧把孩子藏在怀里后,她紧张地坐起来,一面细辨周围动静,一面依靠仅有的辨析力,试图来避开刀剑。

李弘冀此刻也看到了她,见她所在之地极是危险,也大为震惊,极力呼喝唐兵:“别让那姑娘伤着!”

记得柳枫对敌前曾言:“不管我是死是活,她一定会来看我,我希望她来的时候,你不要难为她,好么?我怕别人欺负她!”

柳枫昨夜才有此叮咛,未料才数个时辰罢了,竟被柳枫言中。

李弘冀心内感慨万千,暗思道:哎呀,李太尉料事如神,这女子果真来看他了,这里打杀这般激烈,她竟不顾性命!

飞扬流泻的黄沙,不断被荡飞,冲撞开他们的视线,也几乎挡了柳枫。

柳枫飞在半空,索性长袖溢劲,朝下方一卷而出,人却轻如尘烟般飘落。

如此一来,无论天绍青身边有何危机,都可被他这一股力劲化开。

无尽的风涛濯着他的衣袂,烟尘滚滚飘流中,四周的混战似乎都因他降落而中止,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柳枫展翼滑翔,从高处落脚的声音。

他落地后,沙尘迷眼,天绍青犹抱着小孩,茫然四顾,那神情瞬间进入他目中。

黄沙飞入天绍青的口鼻,她似被呛到,不住地咳嗽,不时叫道:“谁的孩子,快来看看呀!”

就在这时,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天而降,从柳枫手中移到她的身上,将她遮住,待柳枫为她绑好衣带,所有的尘屑硝烟都被阻隔在外了。

冷风再也击打不到她的身躯,丝丝暖流涌过心田,将她包裹。

柳枫蹲在面前,仔细看了她一眼,激动地拥她入怀,轻口唤道:“青儿!”

他不知道以何来诉说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很感动,本猜到青儿关怀自己,定会设法赶来探望,但目睹一切,还是吃了一惊。

有什么比心爱的人阵前牵挂,还要令人心动呢?

纵然柳枫铁石心肠又如何?一时心中涌起无限怜爱,竟不想再放手。

于是,见一对夫妇爬近,张口唤那孩子,他不做迟疑,忙将孩子递过,连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眼瞅着那对夫妇去远,柳枫一把将天绍青打横抱起,还怕她会抓不住,不忘说道:“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儿!”

天绍青依言照做,由始至终未曾言语,好似得知柳枫无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平,有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愫,温顺地偎着柳枫。

只有柳枫知晓,她不说话,是不愿叨扰自己分神,一双手却用力攀住自己的脖颈,可见一斑了。

柳枫此刻爱极了她,就想飞速离开此地,况且天绍青已被混乱的人丛踏伤,他疼惜在前,委实无意多留。

那李弘冀早知他意,他才一起身,就牵马过来,递出马缰,微笑道:“李太尉,乘本王的坐骑去吧!”

柳枫郑重称谢,身子一纵,跃上马背,四下望了望,残兵已然被李弘冀兵马打得七零八落,便如释重负道:“弘冀,麻烦你了,圣上规定的限期,尚有五日,待时限那日,我一定回来!”一手牢牢抱着天绍青,另一只手牵起缰绳,向右一带,就要纵马远去了。

李弘冀明白他爱妻心切,定是想与妻子单独相处,便在他临行前,握住他的手道:“大哥,好自珍重!”

柳枫点了点头,便策马而去。

行了多半时辰,渐渐远离尘嚣之地,经过一条小溪时,他扶天绍青下马。

两人一道坐在溪边,在夕阳的照射下,柳枫用手掬水洗掉她脸颊上的尘土,天绍青则温柔地摸着他的眼帘,也教他闭起眼睛,以衣袖沾水,擦净那些血痕。

柳枫似是有些惊异,心神恍惚地朝天绍青笑笑,天绍青却看不见,他望入眼里,心中苦涩难言,好几次紧拥着她,在她无法看到的地方,默默垂首哽咽。

两人互相爱护,自不多言,然后柳枫将她重新放在马上,携她渡过溪水。

沿途经过几个村镇,柳枫又特意买了些衣裳等物,彼时天绍青伤重体弱,已经昏睡,故而没有留意的是,柳枫所买的衣物里,竟有一套嫁衣。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处幽谷,林丛遍地,视线开阔,时已薄暮,那四周景色也看的些许,但见地势深陷,谷中路途歪歪曲曲,两旁斜坡夹着一条小径通向深处。

那径旁长满果树,柳枫将马拴在一株树上,怀抱天绍青踏上那条小径,一路走来,遥首望见果子硕大,挂满枝头,遂飘身而出,摘下了几颗,或有紫黑色浆果,或有红澄澄的枣子,竟都有补血奇效,便一并喂给天绍青。

待到前面十丈开外,忽见红白相间,斜坡处植满了花卉,在他怀里的天绍青,陡闻异香扑鼻,顿时醒转几分,呢喃道:“有花啊,柳大哥快放我下来!”

柳枫此时极为溺爱她,但凡她张口,那真是事事依从,便扶着她走去花丛。

天绍青在一株深红色花树前驻足,伸长脖子,用鼻头嗅了一嗅,只觉阵阵飘香,加之夫君在旁,使她迷糊的心神皆醉。

柳枫笑着道:“青儿,你知道这叫什么花么?”

天绍青摇头。

他延视她的神容,神秘道:“此名‘三醉芙蓉’,其意是说早晨花色银白,阳光艳丽之时,花色桃红,到了傍晚,则会变成深红色!颜色一日三变,稀有名贵,可以清热解毒,凉血治伤,师父的玉露琼浆,就是由它配制而成的!”当下伸手摘了些许,又引着天绍青前行。(参考百科)

前方花影成叠,天绍青时而想摘下一朵,岂料手才伸一半,被柳枫推回,原来这一处乃彼岸花,成色红黄蓝紫白相夹,但全株有毒,气味特异。

柳枫是点了天绍青的睡穴,带着她一穿而过。

连路疾行,柳枫可谓精神百倍,始终也不觉累,虽是陌生之地,他却像是来过一般,识路而入。走出花丛,路途忽被阻断,原已到了幽谷深处。

只见谷底草坪铺地,中间搭着几间屋舍,外看似乎很简陋,里面反而精致非常,所有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柳枫推门而入,找了床榻,放天绍青躺下,转身寻来案俎,那案俎上竟还搁着许多药瓶哩!

柳枫本不是此处主人,可却似对此处了解甚深,略看药瓶,就知道有何功效,便拿了一瓶,倒药为天绍青服下。

低首看着软倒在怀里的天绍青,柳枫思绪飘飞,用手疼爱地摸着她的脸,又移到她眼睛附近,喃喃道:“青儿,青儿,我真不想伤害你!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柳大哥很难过!我就算受伤千倍百倍,也不在乎,可你如今看不见了,真如同刀子剜了柳大哥的心!”

天绍青已经睡实,只言片语也听不到,但他却似很喜欢这样诉说,又默默道:

这一战,我本决定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场仗中,生也罢,死也罢,只当拼力一搏,可我竟然侥幸活了下来。

我柳枫本该有着无上的信心,然而自从发觉青儿的一切,今时却教我心头一片恍惚,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离开我后,还要遭受这些折磨。

苍天,你怎样对我也好,只求你莫要伤害她,这件事她是无辜的,你教她遭受痛苦,比我自己所受的,还要教我痛苦十倍。

老贼呀老贼,有什么,你们可以尽管冲我来,偏要命人把她眼睛打瞎,令她失去武功。

既然你们触动我最后的底限,也别怪我它朝赶尽杀绝!

失去功力,青儿的身子软绵绵的,刚才我一路抱着她,清楚地感觉到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力竭时,竟然还不如个普通人。

想至此,他便潸然泪下,怀着迷蒙的心,摸上她的柔发,凝视着她的脸庞道:“我不愿教你受苦,可你总是在受苦,而我却在享受那荣华富贵,这一切你本该拥有的,为什么我不能给你?不能给你,我也不会给别人,它一辈子都是你的!”

言罢,他下定决心似的,又道:“你尽管放心,即使你不会和柳大哥在一起,柳大哥此生也绝不和别人欢好,别人一样没有机会,你听了会不会好受一些,青儿!”

他将她搂在怀里,语声哽咽,天绍青却流下了眼泪,在心里说,柳大哥,我不想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呀,可我又好舍不得你!

柳枫自然没有听见,因为他很快就出去了,片刻后,飞奔而回,手里揣着那件嫁衣,那是他用了很贵的价钱,从一个专门为新婚之人做衣裳的裁缝处买的。

他将嫁衣放在床边,埋首厨房,烧了顿丰盛的饭菜。

这屋是天一老人所有,天一老人来寿州城已有不少时日,协助清淮节度使彭允镐期间,老人便在外面寻好地界居住。

这处幽谷地势不错,树木杂多,老人一见之下,甚是欢喜。

且老人一生行医,药物都是自己研制,瞅准这幽谷后,便栽种了许多果树,多数都以药物浇灌,是稀有物种。

只是偶然彭允镐需要时,老人才借住在节度使府,柳枫到达寿州后,老人曾带他来过一次。

所以这里备有各种所需,屋前屋后就是田地,瓜果菜地遍野,旁侧更有溪流。

柳枫去河里抓了几条鱼,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以前在太白派学艺时,他也常在天池湖畔为天一老人捉鱼,不过自入仕途,他再不过清贫的日子罢了。

他用蒲扇扇着火,烟熏了眼睛,这八年来,他真的是头一次做饭。

但柳枫做的饭并非难以下咽,他神思游弋,做好饭后,便为天绍青吃入口中。

然后他扶天绍青坐定,在后边摸了摸她的身骨经脉,他本希望在那里面可以找寻一丝残存的真气,然而一丝也没有了。

他痛苦难耐,拿出《剑宗大诀》翻看,依照书上所述,把自身真气渡给天绍青,他用了个世人都不愿用,而且最笨的办法,想以此为天绍青恢复内功。

可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呢?那功力散尽的江湖客,不都可以这样做么?

柳枫难道糊涂了吗?他只是突然间天真了,他太想弥补天绍青,太想让她拥有一身武功自保。

因此他下了血本,即使散去一半的功力,成为一个三流剑客,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要救的人,是他的青儿。

他使她昏睡,就是不想她拦阻自己,可柳枫忘了重要的一点,几天几夜,他连续大战,从萧然居到正阳关,耗费心神实在太多,若非双夫人给他吃药提神,他的身体是要崩裂的。

‘醍醐灌顶’的药物,虽帮了他,但当药劲一泻到底的时候,他整个人就软瘫了。

那是把一个人数日的精力凝聚一体,在数个时辰内维持强悍,一旦泻下来,就会感到深深的疲惫,就好像十天也不曾休息一样,若知困乏了,躺倒后再也起不来。

过渡的耗战,引发的后果是惊人的。

柳枫强提一股真气,推入天绍青体内,然则她经脉没有真气与之融合,他试图强灌,即使是存留着也好,待它日青儿慢慢修习,也可以恢复如初。

真气从他体内泻出,疲劳立刻席卷他的身心,他感到目眩,整个人摇摇晃动。

然而柳枫从来都是固执的,也有极强的斗胜心里,通常别人越想小看他,他越不服输,尤其是现在营救天绍青的关键时刻,他怎肯轻易前功尽弃?

窗外传来轻轻地叹息声,似有人在为他感叹,以柳枫的功力,本该觉察得到,可他营救天绍青不得,真气在天绍青体内游走一圈,又回到他身上,他沉浸于失败中、痛苦中,丝毫没有意识。

后来天绍青身子受不住那巨大的真气侵蚀,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竟面色惨白一片,比先前还虚弱。

柳枫不禁低头饮泣起来,搂紧天绍青,失声叫道:“青儿!我迟了一步,救得了大唐,却救不了你!”

他一把冲出房,星光满地,冷风凄凄,夜幕下,陡见他一身雪白褒衣,正迎风立在坡上,双手弄笛,一阵柔婉的笛声就飘了出来,呜呜咽咽,萧瑟凄凉,好不映这孤独的晚景。

突然,一个白衣老者足下用劲,一跨而前,捉住柳枫的手臂道:“吹的这般凄苦悲凉,直将人生不如意的事一齐吹尽,枫儿,快别吹啦!有甚苦闷,找师父说说!”

柳枫见天一老人来到,好似找到亲人一般,忍着泪道:“师父,这世上本来再大的苦和劫难,枫儿也没怕过!但青儿她功力尽失,又看不见,落到如此模样,以后茫茫人生,她除了枫儿,又不愿嫁人,要怎么过下去?”

言说间,他眼角潮润,赶忙背身,用衣袖擦了擦,思及未来,心神俱碎,又说道:“枫儿本想教她回到李真人身边,好歹有人照看,可是……”想到天绍青因自己饮恨抛之,落得无家可归,心中更加悲苦。

因对方是天一老人,且事到如今,他决策始终难下,便也再不隐瞒,在师尊的关怀下,和盘道出了天倚剑杀父一事,及自己的艰难,和对妻子的留恋。

天一老人听罢,捻须沉吟,就地走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枫儿,你的命委实太苦了些!”

一言及此,天一老人话锋一转,良言婉劝道:“人生有很多苦,有小苦,有大痛,而每个人一生所经历的痛苦虽大同小异,但时机相差,便引起不同的后果!所以不管小苦还是大苦,当那种感觉刻在你内心深处的时候,那就是你真正的痛苦,会让你一生也无法忘怀!人生是残酷的,对于枫儿你而言,虽可孑然一身,但现在你那小媳妇所发生的变故,就成为你最大痛苦!”

柳枫见天一老人一语道破自己心境,点头承话道:“不错,我想教她快快乐乐的生活,可偏偏就不能给她,有时觉得天意弄人这话一点也不假!”

天一老人古怪地盯着他,踌躇不定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枫儿,师父过两天就走!若见师父不在这里,你也就不用找了!”

柳枫转头问道:“师父要去哪儿?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枫儿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你!”

天一老人摆摆手,神秘地望了他一眼,道:“还有些事情未了,这个……你日后自会明白!待师父办好那件事,会再来找你!”说着,拍了拍柳枫的肩,神色慈祥道:“师父老了,临去之前,总要看着枫儿开开心心的,不是么?”

柳枫苦笑道:“师父,你可要保重,枫儿身不由己,不能常伴你左右,倒教师父为我挂心!”

天一老人瞧着他,语气一松,忽然道:“你那小媳妇的伤势,师父适才已经看过啦!”抬眼见柳枫急切,欲知结果,不觉忧愁爬满心口。

原来天绍青昨夜与李朝会面后,便一同回到了节度使府,恰逢关醉飞带着晕迷的子青,几人便商议去寻天一老人。

由于事先苏乔已经医治了子青,是以天一老人看过伤势后,告诉关醉飞用药方子,并称子青性命无忧,不过由于伤到了脑骨,怕会一直陷入昏迷,何时醒转,则需关醉飞悉心照顾,并多在她耳边说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有助恢复。

当夜李双白也在天一老人的妙手下,脸上的结痂有了好转迹象,然身体羸弱,李朝便在旁照顾,后来天一老人又开了几服药,未曾想待一切忙活罢了,不见了天绍青。

天绍青担忧柳枫,一刻也停留不住,又不便告诉苏乔,只说自己要走,苏乔只当她又要漂泊,便没有多言,与她连夜离去。

她只留信李朝,教其莫要牵挂。

路经小镇,她谎称病痛复发,支开苏乔前去买药,自己却赶去战场寻找柳枫。

与苏乔相处日久,她自知连累苏乔甚多,奈何双目俱盲,若不是情非得已,也不愿麻烦苏乔,这也是她偷偷离开李朝的原因。

李朝有李双白需要照顾,又加上她,她只觉得负担太重。

所以她也不愿教苏乔去战场,谁知误打误撞,竟与柳枫来到这幽谷,又碰到天一老人。

这位老人面对柳枫,似想说出些事,可端望柳枫满面戚容,又怕徒增徒儿的烦恼,最后思量来去,只得道:“性命无恙,眼睛嘛,哎!枫儿,也许此事放在十几年前,师父还有办法化解,你那小媳妇双眼被奇毒侵入,非得那果子树的果水不可!”

柳枫闻此,面容更显愁苦,黯然道:“枫儿记得师父说过,当年太白山上,本植有很多那种果子树,师父本用那果树来化药,医治世人,以毒攻毒,可惜被三师兄鬼医子研药弄烂,又以此助那朱友珪兄弟二人为恶,是以师父再无栽种!”

天一老人也叹道:“之焕他武功素来不济,定力也不够,极易受人蛊惑要挟,偏生是个学医研药的奇才,他看中那果子树,为师赶他下山之时,他不惜长跪门前,死都要讨得那配制之方!”

柳枫借机问道:“师父可有给他?”

天一老人摇首,面色沉重道:“只怕他助纣为虐,不过他秉性聪明绝顶,后来无师自通,临走时扬言说,他已经研究出了方子!”

柳枫闻罢呆立,闷闷不乐。

天一老人却说道:“听说他此次遭祸,不慎坠湖,生死不明?”

柳枫垂目称是。

天一老人转身指着幽谷斜坡,道:“你来此,想必也已看到沿途景象,师父欲再植那果子树,然时日尚短,这才出土露出新芽!”

柳枫喃喃了一阵,陡地眉色一开,拱手道:“多谢师父赐教,枫儿明白啦,纵然等上十年八载,枫儿也会耐心等下去!”

天一老人笑赞道:“好孩子!”走开两步,开怀道:“枫儿,你今虽打败奸贼,但却有后患仍存,且为师观你战后,气色不好,若来日再来一个更厉害的敌人,孤身之力,便难以招架!随师父到那边去,师父有一套功夫要教给你!”

柳枫此刻哪有心思学武,但见天一老人兴致正浓,不好拂他之意,便随老人行至一处空旷草地。

天一老人以手为剑,便舞了起来,身形如穿云走风,指尖略一摆动,竟抖颤出奔雷般的剑气,眨眼就将周身裹住。待他手指拂动,那剑气闪电般飞窜向前,直将一株老树射出个碗口的大洞。

那一招叫‘风缪落日’,紧跟着天一老人脚走连环路子,又施出其后七招:青烟逐影、山如屏列、神衣擢英、长河倾相、覆覆流觞、卷卷苍茫、山屏覆烟。

那劲气刚猛,却又收放自如,往往在起招之前,冲劲隐敛于内,但发出时,威力极足,盖都是手指弯曲个弧线,那所过之处,便闻剑气充盈,竟能点出数朵剑花。

天一老人语重心长道:“若是以剑走轻灵步法,练至炉火纯青时,可凌空刻字,更能取敌不备,只是轻灵非为师所长,不过枫儿你倒可以试试!”

柳枫称谢,天一老人又道:“本来听轩那孩子,为师有心以此‘大合’剑法相授,他奔走此趟,不远千里来助枫儿你除贼,事成后空手而去,为师有意多留他几日,可惜他已经走啦!只留书一封!”

柳枫接过信笺一看,那信上别无他述,只短短落了两行字:天涯相聚首,皆一个‘缘’字,人虽去,缘未尽,别了,柳师兄,不必挂心!

柳枫看罢,感喟道:“师父,听轩定然猜到你的用意,他性情倔强,来此相助枫儿,只为天圣师叔,他定不希望师父以重礼酬谢他!”

天一老人唏嘘道:“咱们也不好勉强他,你领会这套剑法后,它日若碰到这孩子,便将招式为他演练一遍!”

柳枫遵守,天一老人又授了套威猛的拳法,并道:“你与听轩俱都是剑法卓著,尤其听轩那孩子更是,如抵御内功深厚者,内劲一旦不足,总是难免吃亏!这拳法虽然不能提高内气,但高手对决,如需硬碰,或者被大肆围困时,总可冲出血路,解你们一时之围!”

老人到底受了内伤,又为救治李双白,输入大半内力,是以身体浮浮,偏又不想被柳枫看穿,便时不时开声吐气,凝聚功力,以壮声势,果然威力大增。

柳枫原本无意潜心于此,然而学习之时,总也是诚心受教,心里喃喃自语着:以后若遇到听轩,定要答谢一番,此番若无他,我不知要费多大气力呢!

天一老人也知他心不在焉,未有勉强,收招后,又让柳枫亲自演练一遍招数,以免柳枫忘记。

只看了一遍,那一招一式,柳枫却能分毫不差地施出,天一老人也不再强求过多,便教他回屋休憩,而自个儿转身不见了。

柳枫木然地回到屋内,见夜已深沉,天气甚寒,便将那黑色斗篷铺在榻上,教天绍青躺定。

自己坐在一旁,仔细凝睇着她的睡容,忽然低首,瞥见天绍青白衣脏乱,便想起原要给她换衣一事。当下拿来床边的嫁衣,揣在手中,心思迷乱,回忆前尘种种。

孤独的回忆,虽苦却甜,都是他非常喜欢的。

他只愿这样静静地思索,谁也不要来打搅。

这般回味,岂非是因为他还留恋着过去?

看着那鲜艳的红色,柳枫突然想起来那天拜堂的时候,青儿就穿着大红衣裳,好漂亮地从屋里出来,然后有人在喊:一拜天地……

柳枫沉浸其中,不觉嘴角露出了微笑,可当他瞄到那个场景中的天倚剑时,立刻敛容,一股空前的怒火直冒而出。

他痛恨被人欺骗,如果一代大侠肯早些坦白,他当不至于那么轻视。

这时,天绍青已经将他的手挽住,柳枫只道她已醒了,忙就回神道:“青儿,我给你端药去,你先睡好么?”

天绍青迷迷糊糊,竟将他衣角拉住,还在梦魇中道:“你不要走!”

柳枫当她调皮,笑着俯下身,亲昵地道:“你睡着了,竟这么不听话,还拉着柳大哥不让走!”

一时走神,他目光回转,又看到了那件嫁衣,他是想为天绍青换上的,与她真正成为夫妻。

他疲惫已极,神智实有些涣散,蓦地,忆及上次闯荆山,在那小屋内偶遇天绍青时的情景,她不但骗他有眼疾,还曾穿着一身嫁衣,准备骗他。

多美好的回忆,柳枫嘴角又漾起了笑意,十分沉浸地转过头,入情似的抚着天绍青面额,道:“青儿,你总骗我,那一次骗的我好苦,你知道当时柳大哥有多怕么?”说此,又喃喃道:“那小神医对你情深义重,是很不错,值得你托付终身,可柳大哥不舍得就这样把你交给别人!”

痛苦终日缠绕,实在教他不想理会。

他想最后放纵自己一次,手摸着她的脸颊时,就去解她的衣服。

他本没想太多,只想替她换掉衣裳,在她尚未醒转时,重拾拜堂的情景,然而褪去外衣,她里面的内衫薄透了,莹白玉润,将天绍青身躯的曲线美妙地映现出来。

柳枫把住那内衫,手指忽然剧烈颤抖。

他拼命压住抖动的心弦,尽量不教自己去看,可才一转面,又陡然想到天绍青白日被马蹄人影踏过,身上尚有伤痕,他无论如何得为天绍青换药,擦拭伤口,便把心一横,拉开衣襟向内解去。

当衣服褪尽,那莹白的肌肤立时裸露在外,虽然有几处淤青,但柳枫视线所触,仍然发着莹莹的光芒。

他怕男女接触过多,有所不便,唯恐自己神智迷失,侵犯了天绍青,用天绍青衣上的轻纱隔住了。

可轻纱下诱人的曲线,半隐半透的雪白肌肤,朦朦胧胧,如在一片白氲中。

柳枫脑中充血,呆呆地凝视天绍青,擦伤口时,双手难免碰及她的肌肤,他意识迷乱,双手竟从她的脸庞移了下去。

玲珑柔和的线条,让他涌起一种空前的渴望,渴望与她做进一步的举动。

他不知怎的,竟好想去接触青儿身上这些不同的地方。

于是柳枫一把揭去她身上的轻纱,去掉轻纱障碍,他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狂跳,手越移越多,手劲时轻时重地抚摸着那神秘之地,那种狂热感教他情迷,不时落下一吻,沿着脸庞延伸到身躯,张口唤着:“青儿!”

他喜欢哪里,就吻哪里。

天绍青虽在沉睡,但意识时昏时醒,懵懵懂懂中,只觉丝丝甜意涌入全身,那奇异而陌生的滋味,妙不可言,直想让她呼出些什么。

然而她处于梦中,实在虚弱无力,那呼唤的声音几次盘绕在喉头,如何也无法脱口。

梦里面,她只见柳枫身披大红的新郎衣袍,端视着自己,终于,她有了零星意识,知道了柳枫的需要。

可她没有说话,她知道一旦开口,必定击醒柳枫,那时柳枫就要走了。

她不要他那么痛苦,不舍得他离去,就愿意顺从柳枫,让柳枫全身心投入。

柳枫抚摸她、亲吻她,她是开心而迷乱的,那感觉也教她稀奇,竟不由自主迎合他的动作,隐隐乎乎中,她听到柳枫的呼吸愈来愈显粗重。

也说不出为什么,她竟喜欢柳枫这种情感。

柳枫,是她最爱的人,她总是希望自己快乐的同时,她的柳大哥也能快活,她是个未谙人世的姑娘,自然被柳枫弄的心痒难耐,体内直有一股热热的情意想要释放。

所以她什么也不愿想,抛却一切外事,浑然忘我,温顺地依从柳枫,亦冀求道:“柳大哥!”

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张口唤出,两人正在情浓时,这一声唤反而未如以往那般唤醒柳枫的意识。

这恐怕是柳枫也没想到的事,虽则他与天绍青两情相悦,朝夕相对不少时日,也曾为她治过伤口,看过她的身子,但全没像现在这样,完全以白璧之身呈现。

他们压抑的太久了,他对天绍青的渴望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他能感觉到那渴望比以前还要强烈。

自从他与青儿分别大半年,终日滚爬在战场上,将一切心思都埋于无尽的厮杀,后来再见青儿,他又拼命克制自己,当得知青儿受了那么多苦,还瞒着他,不让他分神,他就有热切的渴望,渴望释放自己的情感!

这出乎他的意料,他原先以为狠心的分离,会使他的心肠变得越来越硬,可相思却更重,真正经历了这种痛苦,才能明白其中的真谛。

有的情感,不是说忘就可以忘得,他天真的以为可以忘记。

正如真正的痛苦,不是一时的,而是一生都刻骨难忘。

没有真正经历那些时,人通常都认为那不过是小痛,时间可以使他们学会忘记。

可通常真正的经历了,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那是一种任你怎么忘,也忘不了的。

夜深人静时,只有倚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凄凄,呜呜地低泣过去的悲伤,舔舐伤口,岂非也是一种情感的倔强和坚持?

如不是投入了真情,又如何可以忍受这些相思,岂不是寡情薄意,早已忘怀了?

经受不了小苦的人,叫脆弱,经受不了大苦的人呢?

亲朋好友的离去,子女的死亡,又有几人可以理直气壮的说,那不算什么?

这种人若非不是生性够洒脱淡然,或无父母亲人,便是生性冷漠,要么就是怀抱圣贤之心,身旁也有人簇拥,不缺欢乐。

经历诸多磨难,相思刻骨铭心,早已融化柳枫的心肠,目今陡然见到天绍青,绵绵情意顿时涌上心头,定力大减,他见天绍青一只手举在半空,试图寻找自己,连忙捉住,喃喃道:“青儿,这一刻柳大哥日也盼,夜也盼,盼了好久,你知道么?”

天绍青生怕他走脱,也痴痴地回应道:“柳大哥,你不用说的了,我都明白,我想你,你也想我,你纵然不说,刻意避着我,可想念我,受的苦,一定比我大!”

柳枫失神了,将天绍青抱起,纳入怀中道:“青儿,柳大哥舍不得放你走 !”

天绍青也紧紧偎住他的胸膛,道:“我也舍不得柳大哥!离开了甑山后,青儿就一直想着你!”

柳枫感同身受道:“我也舍不下!”

天绍青埋首体会着他身上那股温热,也温声回道:“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分开后,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可青儿见了你,不敢招呼只当陌路,也忍的好辛苦!柳大哥,我不敢找你,怕你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会讨厌我!”

柳枫惊异道:“青儿,我怎么会讨厌你?啊,青儿,我明白啦,你是怕我在大战中分心,而被敌人有机可趁,才几次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自己受苦,也不来找我!”

天绍青涌出热泪,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显然柳枫一语料中。

柳枫看在眼里,更生怜爱,就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刻也不愿松开,似重视珍宝般珍惜她。

以往他俱是压抑克制,情感不得释放,目今返其道而行,竟然骤觉天绍青对他的重要,实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想他过往孤行天涯,心中只有父母天下,哪里能体会这许多?

他本是个果断干脆的人,只要强横些,青儿反抗不了他,可是他几番思量,想对天绍青进一步,又在那当口,突然退缩一步。

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我该这样要了青儿的后半生吗?

这本是他应该得到的,洞房花烛夜,他根本不曾有过,便被在太白山扼杀,还背上了抛妻绝情的罪名。

可他并没有享受到新郎官该有的洞房花烛夜,夫妻之事,承担的却更多。

目今他思虑这些,不敢迈出那一步,只是怕青儿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他难道是顾及自己,是怕吗,柳枫天不怕地不怕,他怕什么?

正因为他爱着她,才有那诸多无法随心而为的障碍,也有不能逾越的胆怯。

于是他为她草草换上嫁衣,抱着她坐了一夜,就背倚壁面,单单纯纯的,只是抱着,自己却难受的紧,只因他是个男人呀,面对温香,又是他此生挚爱,欲望不受控制地膨胀。

他想过放开她,可不舍的。

此前柳枫不懂爱,现在学会了爱,便再难割舍!

柳枫内心忧急,委顿倒地,怕自己做出侵犯天绍青的举动,猛然在极度痛苦中,一掌拍向头骨,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他哭啦,真的哭了。

天绍青阻止他未遂,又陡然感觉他在自己身旁倒了下去,失声惊呼:“柳大哥,柳大哥!”

天绍青难过已极,就在他耳边轻吟浅唱:

见情义似血,相识是缘

短暂匆匆

我已知足

离恨聚散,似水逝去

不必慨叹

望满襟血泪,重拾记忆

永信誓盟

何日为情自困,已不自知

只觉这场相遇,似真似幻

韶华在心头飞

在那天边,光阴已似箭

欢散无常,朝夕牵挂

独叹蹉跎

昔年,君挥擎天剑锋

挽就得意

可惜目光如麻,心在千里外

前事中,彼我心连

坚如石

隔千山,诉疾风无限

君为我,徘徊生死门

我心何忍

何忍,忍 忍 忍

相缠永世,因果无解

彼我踪影,半路失落

此世乘舟破浪,孤行天涯

沉重过往,逝去种种

相好无见

我心泪流

纵横数年

劫难多多

跌宕求生

丝丝情念

波浪滚浮,挣扎伴随

只盼明日天涯,君不孤单

攀住得失,不再溜走

迷途中返,困倦无意

分飞境迁,漫漫人生长

不必强求,不必悲伤

虽然她自己难过的要死,却要这样劝柳枫,将那首歌连唱数遍,并不时摸着柳枫的脸颊流泪。

柳枫身心疲累,再难支撑,就拉着她一道躺倒。

他当然也可以强要,不顾世俗伦理,不顾道德,随心所欲,事后再将天倚剑杀掉,但那与畜生何异?即便不是,也相差不远了。

天绍青出身不同,师门博学渊源,随口便可自己作词,而柳枫听着天绍青的歌声,躺在那里,也自悟意境,后来竟以笛声相和,一曲一歌,十分默契。

柳枫只觉这词也好生美妙,如痴如醉,进入忘我幻境,彷如两人一起远离了人世间的一切痛苦,而他也牵着她柔软的手奔跑着,去寻找那永恒,然后盟誓,许下生生世世。

他意态癫狂,时而痴唤微笑,时而心痛如绞,时而悲声狂呼,慢慢地,希望幻灭,意念消散。

太白山两人的成亲,礼未毕,便被扰乱,而且还不曾拜过父母。

柳枫思及此处,便强撑着为天绍青梳了头发,又拿来木牌,以手代笔,用血刻下了母凌芊与父李继岌的牌位,放在高处供奉。

不多会儿,他抱出天绍青,自个儿也跪下,诚意叩拜道:“不孝子枫儿求见父母大人,望爹娘不计前嫌,为孩儿做个见证,今孩儿欲与青儿在父母面前拜堂,希望爹娘成全!”

两人一同磕了头,柳枫一时情绪高涨,转头问道:“青儿你高兴吗?”

这时,忽听远处有人低叹:“一对可怜的苦命人,也不知道是枫儿害了她,还是她害了枫儿!”

柳枫听出是天一老人的声音,正要相看,就见天一老人已经推门而入,呵呵笑道:“有喜事,怎么不叫师父?”当下盛来美酒,与柳枫坐下道:“来,我们师徒同贺!”

那一刻,当真是三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而天一老人直到翌日深夜才走,但柳枫却清楚,那不过是他为了疏放心情,与青儿戏玩之举。

每天柳枫都会亲自下厨,为天绍青端来饭菜,成婚之日,又帮天绍青梳头,还用大衣披在她的背上,将她紧紧拥住。

外面夜风呼啸,他好似希望迎接客人似的,把窗户全都打开。

他全心全意沉浸当中,未曾觉察远远的斜坡上,始终有个紫色的身影在偷偷地望着他。

自从正阳关一役后,双夫人不知所踪,端木静便自己设法解掉束缚,可脱离魔掌后,自己的叔伯不是死去,便是被擒,且正阳关又被柳枫使计攻克。

端木静沿路打探,偷见天一老人在幽谷出没,便尾随而来。

她既恨柳枫,却又有着无法诉说的复杂情愫,今生终究是与柳枫两隔天涯。

柳枫那些动作,她看在眼里,既悲愤又难受,她亲眼看到柳枫煎药,每次喂完天绍青,都会俯身在天绍青脸上亲一下,几乎每晚他都会做那样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一直没有苏醒,柳枫一定故意点了她的穴道,目的显而易见,只想那样照顾那个女孩子,却不想被女孩知道。

端木静羡慕惆怅,委实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柳枫,竟会心甘情愿做这些民间夫妇的事情。

她再也忍不住,狂奔而去,挥剑用力砍向路旁的树枝,直将枝桠砍的四面飞散,待到极尽处,她仰天呼道:“我知道事实,我本可以救赎你们,但我落得如此凄凉,眼见你对她这般爱护,我为何要告诉你们真相!”

一言到此,她自言自语道:“那样我又得到了什么?我的家人都死了!”似幽怨,又似难过,竟疯狂地笑了。

她不是挟恨报复的怨女,绝不是!

可她似又对命运不服,不住呢喃道:“柳枫,柳枫,你为什么定要对她那么好?”低望手中剑,猛地反手回旋,插入自己的心口。

夜色朦胧中,似有两道人影飞掠而至,正是那向睐与崔世源,他们本在谷外相侯,约定时辰已过,也未见端木静折返,这才急赶而来。

可二人还是未能及时拦下端木静那一剑,见她倒地,那向睐竟跪倒在端木静身旁,大叫道:“静公主!”

端木静气若游丝,但还未断气,勉力睁开眼睛,相询道:“我早已经不是公主,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向睐苦着脸道:“公主,你执意于那柳枫,就更应该明白我的心,目今公主已去,属下誓死相随!”亦一爪捏断喉骨而死。

端木静一震,好久回不过神来,谁能想到这人竟这样死了?崔世源抹着眼泪道:“静姐姐,你因何不好好地活着,咱们也可以伺机报仇呀!”

端木静苦笑道:“世源,姐姐一生寻找温情,所作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挽留先父,教先父看上我这孩儿一眼,可惜事与愿违,他已经死啦!姐姐对不起他与伯父,若不是我的背叛,他们不会死!姐姐活着,实在了无生趣……”言未尽,面前忽然冲来一道人影,呼呼的风声,直将崔世源迫开丈许。

待崔世源定神一望,端木静已经不见踪迹。

寒风不歇,卷起枝叶飘摇,也卷凉了苏乔的心。

五天来,他就一个人蹲在那小镇的角落里。

小镇荒凉萧索,黄沙飞泻,五日前,人流四处奔走,他知道是几里外正在打仗,所以很多人亡命逃奔。

只有他没有走,那天镇内混乱,他与天绍青行此,让她坐在镇口休息,自己到前面一个药铺抓了两副药,因为她眼睛毒素入侵时日已久,急需药物续接经脉,而她双腿虽然可以行走,但不宜长时间奔劳,腿脚手臂依然显得极为虚弱。

他希望她的眼睛可以看得见这个世界,希望她和以前一样,骄傲自信。

谁知等他拿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那一刻,他脚下趔趄,竟然又感到了空荡荡的茫然,惊慌失措着,魂飞天外着,难道是有人将她带走了么?她身体受到重创之后,早已失去武功,他竟然那般大意。

他独自懊悔,就在那里一直呆着。

直到这日,忽听耳畔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她轻柔的声音:“是不是到啦?”

他立刻抬起头向那边望去,却没想到她会和柳枫走在一起说话。

他忘记了,此次领兵打仗的正是柳枫,怪不得她会突然不知所踪。

那天他也去战场看过,可没有找到她。

此刻他明白了,这五日她都和柳枫在一起,他们夫妻若和好如初,自己就走了罢。

他这样想着,内心实已错愣失魂,双目呆傻,茫然地瞅着柳枫搀着她的臂膀,远远向他走去。

他本以为她会随柳枫一道离开,根本不曾留意那二人的神情。

柳枫看到他的时候,朝天绍青点点头,实际上是捏紧了天绍青手臂。

天绍青已经预感到了,微笑道:“这位大哥,就到这里吧,我朋友就要回来了,我站在这里等他,谢谢你!”不由分说,将柳枫推开,好似那是一个与她完全无干的人。

苏乔愣住,她朝思慕想的,如今就在眼前,她认不出来么?那这些时日,难道他们并没有相见?

柳枫也好像是故意一般,始终不愿开口说话,似乎就怕她认出来,只装作是一个路人。

苏乔吃惊地望着柳枫,心中讷讷道:怎的青姑娘让他走,他看也未看她一眼,便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没有任何留恋。

这一夜,苏乔气急败坏,越想越觉不对,天绍青告诉他,她在打仗的地方遇到了他,当时被人撞倒在地,拾不起身子,是他救了她。

他手臂方一靠近自己,她便知道是那朝思慕想的柳枫了,只是她装作不知道,故意骗他说,自己得了眼疾,看不见路,让他送自己一程。

他便送自己回来了,因为路途较远,她又受伤了,便借宿客栈。

可能他知道自己看不见,故而几日也未开口,只是随她默默地走着。

听完之后,苏乔便立刻找来一把剑,骑着快马,直冲唐营,只因他获悉李弘冀扎营附近,等候柳枫上京。

岂料苏乔迟到一步,待他赶去时,柳枫大军已经连夜回京去了。

天绍青与柳枫之间不清不楚,苏乔并不知晓内情,但他决定去一趟金陵,求个明白。

他知道天绍青刻意隐瞒自己,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若如实相告,她必不喜欢,因为她伤好之后,很少在他跟前主动提起柳枫。

所以赶路之际,苏乔撒了个谎,说带她去苏州找神医治眼,实际上行的方向却是金陵。

他仍然没有直言自己的父亲就是闻名天下的苏神医,只说也是个大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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