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小说 > 玄幻 > 天剑流影 > 四十五 一番良言生未泯,它朝兵策落谁手(上)

四十五 一番良言生未泯,它朝兵策落谁手(上)

过了半响,郭从谦定下心神,强压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庄宗李存勖当年一时昏庸糊涂,杀我叔父,叔父待我不薄,我岂能眼见他被庄宗冤杀而无动于衷?我为叔父报仇,天经地义!”

柳枫嘴角划过一丝讽笑,讥诮道:“你趁先祖父被李嗣源围城时叛变,当时两方势成水火,先祖父骑虎难下,正在危难中,你倚仗他对你的信任,断他东山再起之路,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罪人!”

柳枫目中充满怒意,言辞铿锵,指着郭从谦厉叱:“你乃一介伶人出身,身份卑微,能得圣宠,当知感恩,没有先祖父提拔,何来半生风光?可你非但不思图报,反而在君王危难时置君王于死地,与叛贼李嗣源同流合污,背信弃义,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忠义何在?”

其实柳枫虽是命运多舛,自小亡父,但有母亲谆谆诱导,还算是幼承庭训,多读了些圣贤书,深受古人某种教条影响,在柳枫眼中,把忠诚仁义看的极重,自然看不惯郭从谦。

但柳枫的忠诚仁义,难免有失偏颇之处,比如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有所牺牲,因为他毕竟是个人,而非圣人。

他要内心认定才可,一旦认定,可以毫无保留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时,不管君王怎样对待,他都是一念到底,包括母亲凌芊给他临终授命,灌输了诸多思想,他从未忘怀。

柳枫也未必看不清形势,只是他的潜意识中,某些想法会渐渐变成执念,到了一定程度,就极难改变。

所谓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对待父母,也依然。

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上面,柳枫情操很高,实际上有时他走了两种极端,正如事物的正反面,他也有一善一恶。

自然他认定的王朝,只有李家,只是唐廷,除此之外,他可以让一切成为踏脚石。

有人认为,愚忠愚孝不可取,但自古以来,也有不少忠诚烈士,秉持这种观念。

柳枫其实更多的是向往忠诚烈士,过于愚忠愚孝,以致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恐怕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当然在对待自己家族一事上,若有忠烈之士,他会产生敬佩之情。

他也会有变通的时候,这都是后话,只是眼下对于郭从谦,他甚不认同,不管是公是私。

闻听此话,郭从谦甚不服气,沉吟了片刻道:“李存勖本就昏聩,不但杀我叔父,还连我的养父睦王都杀了?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郭从谦口中的养父,自然便是睦王李存义,也就是李存勖的兄弟,这也与郭崇韬一样,被李存勖在疏忽中冤杀。

有人说,君王如果大意,犯了错,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就要从旁提醒。

柳枫自然也是这种观念,是以闻言冷笑道:“别为自己找借口,你在先祖父求救无门的生死关头弃他而去,究竟是为你父报仇,还是见大势已去,有投奔李嗣源保命的私心?哼!若说真想替他们报仇,你为什么不抢在李嗣源前头叛变,偏偏是李嗣源起事之后,距你叔父郭崇韬和养父睦王之死大半年,才有动静?”

柳枫这一番反诘,言辞激昂,犹如针刺一般扎在郭从谦身上,令他羞愧至极,郭从谦的脸色登时很难看。

柳枫显见逮住了把柄,不打算就此放过,又冷叱道:“你只记得叔父和养父待你不薄,却忘了没有君王的提携和信任,何来叔父和养父之恩?父恩与君王之恩,哪个前,哪个后?二十多年了,你离弃了多少君王?换了多少主家?你究竟对谁忠诚过?”

柳枫突然面目森寒,晒笑道:“你到底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一生也休想摆脱‘叛贼’这个名号!”

郭从谦被一通指责,心头颇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抽筋剥皮,抽了他耳刮子,挖出他的心,一下子被人戳穿自己自私的本性,令他难堪极了,忙不迭地把头低下,神态惶窘。

郭从谦曾是伶人,以演戏、唱曲、作乐取悦于李存勖,伶人又称伎,身份极其低贱,郭从谦若非因了李存勖喜好乐曲,如何能受宠?不受宠,便不能成为李存勖的亲随,成不了亲随,如何能得势?

可以说没有李存勖,郭从谦怎会进入朝堂,得到大将郭崇韬和睦王李存义的赏识?

郭从谦将郭崇韬视为叔父、李存义视为养父,口口声声说这二人恩情深厚,可毕竟忘了李存勖这个君王的恩义。

在柳枫眼中,臣该效忠于君,何况李存勖的君恩还在郭崇韬之先,被人忽视也便罢了,郭从谦当时确实将君王曾经的恩情厚意,忘得一干二净,背叛了君王。

所以柳枫这般冷嘲热讽,他哑口无言,呆在那里,沉默了半响,陡然惊惶道:“你要杀老夫为你祖父报仇?”

柳枫冷冷笑道:“现在你儿子的命在我手上,你的命,我随时可以取走,又何必急在一时?杀不杀……得看我的心情,假如你识趣一点与我合作,所作所为令我满意,我兴许可以考虑放了你。”

郭从谦默默点头,出声问道:“你要老夫做什么?老夫尽力去办。”现在到底是底气软下了一大截,也不再强横。

柳枫极不满意他的装傻充愣,冷哼一声道:“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不理郭从谦,悠悠然坐在对面,目光在书案上的一堆文书中游移,不屑地挤出一丝笑意。

郭从谦吃了哽,却没恼火,缓缓道:“兵策是王启生送给柴荣的,后来不出十天,王启生私自跑掉,柴荣曾将兵策呈给天子,天子龙颜大悦,吩咐柴荣依照兵策整顿大周,做好逐鹿诸国的准备。”

郭从谦稍作犹豫之后,凝神思索道:“可后来转给谁了,老夫还真没有留意,一时半会儿要查,恐怕有些不好办,柴荣如今很得圣宠,皇后娘娘是他姑姑,他又是天子的内侄,又改名郭荣以天子养子之名成了皇子,以后很可能就是皇太子,继承大周皇位,现今也身兼数职,在澶州任内,不在开封,这一来一去,耗费时日可就大了,恐怕你得多留几日,老夫要先探查一番。”

柳枫多年摸爬滚打,精些世故,自不能给郭从谦太长时日,以免他寻思出对策,脱离自己的掌控,或者露了行迹,为自己招来麻烦。当下一只手搭上书案,轻轻地望了郭从谦一眼,不容拒绝道:“我最多给你两天时间。”

郭从谦甚觉棘手,满脸俱是愁苦之容,说道:“你给的时间这般紧迫,不太好办呀!要是太急,老夫怕柴荣会起疑心,柴荣为人精明,心思慎密,弄不好,连累老夫就不好了,你倒时一走了之,无事一身轻,老夫可还要在这大周国立足的呀!一家老小就靠这点俸禄……”

柳枫完全知道他是个老狐狸,也不被这言辞唬吓,轻藐地瞥瞥郭从谦,也没改口,起身冷冷道:“我不管那么多,那是你的事,反正后天这个时辰,我来等消息,不然……小心你儿子的命,令郎所中之毒,最多撑第三天,就要毒发,若你给令郎乱吃药,令郎会死得更快,你自己看着办!”说完,甩袖出门。

郭从谦满心忧愁,再也不是白天那般开心,独自对着书案,长长地叹口气。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日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当郭从谦缓缓推开书房的门时,柳枫已立在屋中,远远望去,青衫磊磊,神采卓异,英华溢荡,似要从身体飘浮而出。

他凝神定虑,正手捧着书细看,听到房门声响,便把书掷在案上,朝郭从谦问道:“怎么样?”

郭从谦今日与前天最大的区别,就是冷静沉着,不但如此,还喜滋滋的,简直判若两人,掩上门,疾行到柳枫跟前道:“托你洪福,托你洪福呀!好消息!”

柳枫拔转身子,轻轻看了他一眼,也甚不耐烦他婆婆妈妈,冷声叫道:“说!”

郭从谦满面笑容,脱口道:“今日早朝,老夫还在发愁如何跟柴荣说这件事情,没想到天子提前召他回京,封了个开封府尹,教他以后留守京师,协助天子处理国事。”

郭从谦兴奋异常,没想到柳枫却并不欢喜,单刀直入,打断了他:“我问你兵策放在何处,其他的……没兴趣!”

郭从谦在兴头上,查到了柳枫所要的兵策,解了一患,也负担轻了不少,就没在意柳枫的态度,道:“他拿回来了,老夫亲眼所见,天子还命人念了几句,念完之后,大称此书很好,说要按兵策里所写的……”

早朝时,天子龙颜大悦,郭从谦记得天子拍案称赞,说要先加强防御北方的契丹,而南方诸国,暂停攻伐,整顿吏治,休养生息一阵,再图后事。

兵策有详解:郭威立大周时,曾是后汉的枢密使,私下里佣兵自重。

自从后汉高祖刘知远去世,大权几乎落在郭威手里,一有兵权,二来人心所向,对后汉造成了极大威胁。

说起枢密使,就要提到南唐的枢密使王启生,这官位原本不低,可为何郭威在后汉做枢密使能拥兵自重,而王启生在南唐就处处受人排挤?非但落差甚大,王启生还想投靠他国,做一方霸主呢?

这要根据两国的形势来讲:

首先后汉立国不久,内部混乱,郭威是等到了契机。

当时后汉高祖刘知远病逝,其子隐帝上位,恰恰懵懂年幼,对国事所知甚乏,郭威可以钻空子,趁机包揽大权,渐渐就有了自己的势力。

而南唐不成,李璟正值壮年,四方早有分配,又有李枫掌控兵权,王启生根本就没有机会,况且他的枢密使只是个副职,与虚位无异。

李枫没给王启生实权,这也是王启生心有不甘的原因。

马氏旧将刘言被捉拿回京,囚在金陵城,刘言要借机逃出,就是看中王启生不想屈居人下的野心,所以王启生会被利用。

王启生助刘言脱逃后,刘言见他无兵无势,便一脚将他踹开。

王启生又瞧着大周国颇有民心所向之势,就想大展拳脚,便把顺手牵羊的兵策献给大周。

他为何不直接给刘言等马氏旧将?原是王启生见刘言态度傲慢,对自家不理不睬,看出这些人难成气候,只是一群小虾,真正的大人物是郭威。

他也想留着有用之躯,跟随个慧眼识才的明主,做个长久打算,而不是栖身在小国。

可他在郭威那里照样没讨到便宜,郭威嫌他是个庸才,只道:“你回去等消息!”封了个很小的官位给王启生。

王启生自然不满,他在南唐好歹是枢密使,怎肯屈就做个小官?

话又说回来,郭威之所以不封他大官,也是见他行为不端,轻而易举就能被刘言蛊惑叛变,哪敢把他扶上高位?

防范于未然,郭威还是精的。

后来王启生又见李璟斩了自己家人,心中怨愤,于是联合王贺回到金陵,豁出命了报复,在金陵城闹事,在秦淮河下毒。

人心就是这样,贪不足,悔之晚!逼到极端,总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柳枫的兵策又道:当时仅属后汉高祖的弟弟刘崇那一脉有些势力,可与郭威抗衡。

刘崇乃宗室,眼见郭威势力逐日膨胀,也不愿受制于人,早早做了准备。

因晋阳兵强马壮,地形险固,十州赋税,足以自给。

因此刘崇占了晋阳附近的十州,即也是如今的北汉统领地。

这样一来,后汉出现了两帮势力,郭威与刘崇分庭抗衡,不相见容,两家势成水火。

郭威势成后,遭到后汉隐帝忌惮,派人暗杀,引起郭威反抗,隐帝就杀了郭威留在京城的家人,更激发郭威怒气,瞅准时机,率兵突袭后汉都城开封,城破当日,后汉隐帝逃亡,被部下所杀。

郭威准备立国,碍于形势所迫和朝中大臣非议,又怕镇守晋阳的刘崇攻他后方,于是好言哄骗,要立刘崇的长子为帝,并派人迎接刘崇之子回京。

兵策有道:这乃郭威缓兵之计尔!

后汉本可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假若刘崇提早明白,分清当中厉害,将郭威心计看穿,及时发兵开封,郭威必败。

毕竟那时候,刘崇的兵马丰足,与郭威算是旗鼓相当。而刘崇尚是宗室,多半朝臣还是拥戴他的,可以说刘崇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颇有优势。

郭威如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因叛臣对于多数人而言,都是极不愿做的。

然而刘崇无知昏愦,一时被冲晕了头脑,为自己儿子要当皇帝,自己即将成为皇太父而沾沾自喜,任谁劝阻也无济于事,还说别人让他出兵开封,是要他抢儿子皇位,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将提议的人给杀了。

结果刘崇放松警惕,没有出兵,还派使者去见郭威。

郭威为了安抚他,对使者道:“我出身低贱,脖子上还黥了飞雀,自古以来,从没有雕青天子,就算我想当皇帝,那也是上苍所不允许的,何况我对刘将军忠诚,扶他长子进京称帝,他怎能怀疑我的忠心?”

这番话,明眼人一看就是骗人的鬼话,根本没人相信,可昏庸的刘崇听后,却非常高兴。

大凡是人,在这关头,被追捧几句,难免落入陷阱,古来有之。

刘崇还真就上当了,其实要说呢,郭威能出兵开封,驱赶隐帝,而刘崇又和后汉高祖刘知远有亲,后来已不单单是要报仇,防止刘室后人为患,也是当务之急。

可刘崇看不明白,按照他的想法,郭威出身低贱,怎么敢以下犯上?何况郭威都打算立我儿子称帝,还有什么野心?就算有野心,也顾虑我手上的兵权,不敢为之。

事实证明,数月之后,郭威笼络人心,势力再度膨胀,瞬间盖过刘崇兵马,当然不怕刘崇反击,于是杀了刘崇长子,自己在开封称帝,建立大周国,大周国的天下就是这么来的。

如今的大周国虽已立国,可毕竟只有短短一年,而且郭威与刘崇矛盾甚深,刘崇始终占据晋阳一带的十州郡县,以晋阳为都,称帝太原,建立北汉,誓要报郭威骗他欺他杀他子,灭后汉之仇。(①—此段参考北汉与后周史料)

刘崇知道郭威今非昔比,相形之下,北汉势弱,国小地狭,土地难免贫瘠,而郭威占了后汉大部分丰厚地带,若强行对抗郭威,人力、物力俱有不足,便谄媚于契丹,自称侄皇帝,倚仗契丹,时刻威胁郭威的大周国。

因此,大周国虽据中原,有雄图四方之意,但北方始终是一大隐患,若要挥军南下,必有一番详细的筹谋才行。

柳枫兵策总结道:大周国如今需要练兵,防范于未然,先强壮自身,养精蓄锐,等缓过气时蓄势待发,迎头痛击,方为上策。

其实柳枫在兵策里写上这些,就是根据诸国形势,分析利害。

每个国家地势、实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国君怎样,朝臣怎样,民心怎样,兵力又怎样,与南唐相比,实力是否雄厚?对南唐会否造成威胁?

倘若威胁南唐,必要早作准备,一一消除。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可他万没料到自己写的东西会落入别人手中,这样他对诸国的详解,就成了别人的好东西。

反而言之,别人就拿他写的兵策,整顿朝纲、兵纪。

那么兵策不管到了哪个国家,哪个国家的帮助都很大,君王若有慧眼,就会将之视如珍宝,爱不释手,最后自然是国强兵壮了。

因而柳枫急于拿回兵策就是这原因,如果不能拿回,他只有将之销毁,以免其他人将兵策传来传去,那样南唐的威胁,只会更大。

那兵策里亦有他对南唐的论析,如今南唐也是兵力较弱,经历南楚一战,马氏旧部叛乱一役,五万人马全军覆没,也面临着空前危机。

现在南唐与大周,应该是难分高下的时候,毕竟郭威有北汉的牵制,又有契丹随时虎视眈眈,且立国时日较短,还未彻底稳固,出兵攻打他国,会有顾虑,暂时南唐还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一番话后,郭从谦就道:“目下兵策就在禁宫,由大批禁军看守,禁卫军统领赵匡胤夜夜在职。”

柳枫立即道:“好!”

知道了地方,他就要马上行动。

郭从谦犹豫了片刻,攒眉道:“不过,禁宫守卫森严,赵匡胤此人又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武艺超群,胆识过人,不好对付。而且这几日皇后病危,要见自己的内侄,为图方便,天子便留郭荣住在禁宫,可是具体详情,老夫就不得而知了,望太尉宽限几日,待老夫查一查。”

柳枫截住他的话道:“不必了,只要我李枫知道郭荣栖身之处,即可动身,你帮我弄张禁宫的地图。”

待到郭从谦根据记忆大致绘好地图,交给柳枫一件夜行衣,已到了深更时分。

柳枫揣着地图,换了衣服,就欲出门,郭从谦急急忙忙,叫住他道:“等等,我已为你将事情办妥,该有的准备,也都做到,你也该兑现诺言,把立儿的毒给解了。”

儿子郭立虽然做出那样丢人的糗事,令他颜面无存,恨不得杀了郭立,可郭立毕竟是他的独子,是郭家香火的继承人,作为一个父亲,他舍不得,何况断了儿子一条手臂,已然觉得不安,认为自己当时太冲动。

柳枫闻言冷讽道:“令郎的毒,等我从禁宫回来再谈,有这解药在,你便得乖乖地听我的,不敢通风报信,知会柴荣!若然今夜事情不成,你敢暗算我,把我骗入虎穴,你儿子必死无疑,现在给你解药,为时尚早!”说罢,不顾郭从谦,拧身趋步,径往出走。

郭从谦满面黯然,知再说无用,无奈地叹了叹,又想起一事问道:“那老夫的性命呢?”

柳枫止步,尚未回言,郭从谦似乎怕他暗害,盯着他的背影,一脸忧愁地道:“倘若你拿回兵策,难保不会杀了老夫。”

柳枫冷笑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郭从谦倒吸口冷气,心口直颤,说道:“你……你果然狠毒,老夫告诉你,你是为你祖父报仇,老夫也是为养父和叔父报仇,就算老夫有私心,枉顾君王之恩,可老夫毕竟不能弃父恩不顾,而且毕竟是李存勖有错在先。”

柳枫斜睨他一眼,知道他狡辩,不屑于顾,反诘道:“你想让我放了你?”好像看笑话般,看定郭从谦。

郭从谦强辩道:“老夫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前一代的恩怨,当时就算没有老夫,李嗣源照样会叛变,李存勖照样得死,难道你可以去找一个死去的李嗣源报仇吗?他的后人皆已亡故,你就是把他们从地里挖出来,鞭笞、焚尸又有何用?如果他们没死,你是不是要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杀死?你是在徒增杀戮罢了!”

郭从谦也看起了柳枫笑话,见柳枫冷笑,眼神满是讥诮,又壮一壮胆,理直气壮道:“老夫这么说,并不是为自己开脱,你的事迹,老夫多少听过一些,倘然你执意要杀老夫,老夫无话可说,老夫只想告诉你,李存勖和他父亲李克用的志愿就是恢复大唐李家天下,虽然李存勖后来糊涂之下得意忘形,可他的心里一直都作此想,宏图之志,这才是你该做的,在这路上如果你要杀人,老夫没有话说。”

郭从谦捋了捋须,郑重其事地道:“年轻人,你的杀气实在太重,从你进入都尉府的那刻起,老夫就看出来,你的心中满是仇恨,身上满是杀气,就连我府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老夫有句良言相告:你本不恶,起码比那些市井小辈,还有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观这大周朝,能与你匹敌的人少之又少,你当以宏图为志,成霸业,建立不世功勋为重,记住仇恨太多,会磨灭你的本性的。适得其反,逼虎跳墙,不是好兆头啊!”

也不知怎么的,郭从谦竟说出这一番话,无可否认,他也别有居心,但正好戳中柳枫的要害,反倒把柳枫说愣了,心头一震,望着朦胧的窗外,目中空洞一片。

他说的全都是事实,是近日里能够亲眼见证的,他到底为什么要说,又有几分真诚?

这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柳枫回想起了好多事,好多记忆中的人,还有他那一生的辛酸。

郭从谦站在原地,接着道:“老夫说这些话,也是因为你虽然想杀老夫,可你毕竟在犹豫,那是因为你也认为你祖父有错,不知道该不该立刻杀了老夫,你心中有恨,可迟迟没有动手,老夫就知道你良性未泯!”

良性未泯,这四个字一出口,柳枫的身躯为之一颤,心头木木然的,那一刻竟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曾经何时,他残害马希广,嫁祸破魂三客,其中有个人是他的朋友,但是却因此致残,他也悔恨过,难受过,天绍青也因为这样,为他流泪过……

好多好多的往事,他总不把自己当好人看,老早就弃如敝履,走向一条不归路,但原来他内心还是这般渴望,因为在这当口,犹豫回头,即使是刹那,也有少许温暖回来。

良久良久,柳枫才将身一侧,斜目冷视郭从谦,落下一句话道:“你这样的人,也配跟我谈‘良知’二字?你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想让我放过你,哼!我才懒得杀你,你的命给我好好留着,等我想杀你的时候再来拿!”

他恨郭从谦,永远都不会变,郭从谦也永远成不了天绍青。

所以他去意已决,态度依然很冷。

郭从谦却心里大喜,对他的背影喊道:“你这是……暂时不杀老夫了?那你不可食言呐!”话声慢慢隐没,柳枫已推开了书房的门,纵起丈许高下,消失在院墙之上。

夜色如被漆染,星光惨淡,到处都是黑洞洞的,只有那道风有些不同,有人觉着冷,有人觉得凉,有人觉着暖……(未完待续)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