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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东风吹渡秋意来,相思独做不眠夜(上)

程品华被那两人带着,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此时月华如水,星光满天,几人身法极快,脚步簌簌,不多会儿,闪入一户小院。

院中有精室数楹,皆都空荡荡的,程品华走在当先,推开正前方的屋门,怒气冲冲地道:“清月,我教你们对付她,事情怎样了?”

那两人一高一矮,听到这番话,个头高者慢悠悠走了进来,个头较小者转身关门。

高个者先揭去了蒙面黑布,负气般瞪着程品华,没了遮面之物,其面容在烛光下一览无遗,长方瘦脸,眼圆如珠,黑衣束裹着清瘦的身材,皮肉光滑细腻,有些白净,顶多二十出头,乍一看,也有几分赏心悦目。

程品华意有所指,显然清月就是他,而他的真名确实取自清风明月,就叫卓清月。

卓清月听到身后门扉已关,冷视程品华道:“先前事情急迫,我以为那天绍青与柳枫合力欺负了你,只想教训她一顿,没来得及问你,咱们分开了一段时日,有些事尚不清楚,你怎么果真与那南唐的太尉套起了近乎?”

虽然每次看见程品华,他都难免失神,不忍责问她,但此刻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要弄个明白。

掩房门的矮个人见状,上前将他扯住道:“师兄,有话好说,师姐也许有苦衷。”

言罢,他也摘下了面上黑纱,映出本来面目,只见那张脸又瘦又小,满是童真,年岁不过十七,稚气未脱,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给人一种亲切感。

卓清月难掩妒意,他倒是一派沉着,见卓清月争争吵吵,说程品华蓄意诓骗,是另有目的,不教两人知道,言辞中称呼他为凤鸣,显然他就是顾凤鸣,是杭州城曾经有名的盐商大户顾家庄的公子。

顾凤鸣自小吃穿有度,被人当宝贝似的宠着,从没想到自己会沦落江湖,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大富商,生意兴隆,远近驰名,那时吴越国西府杭州城顾家庄声望颇高,连官府也忌让三分。

可有一天,父亲莫名其妙被官兵带走,扣了个贩卖私盐的罪,又说盐里掺毒,害了临安城外十村八店的乡亲,于是‘触犯法纪’四个字落在顾家,一夜间,顾门上下人口全都被诛。

飞来横祸,谁也不明内幕,顾凤鸣艰辛逃亡,沦为吴越国的通缉犯,十四岁的他行乞逃到雁荡山,投靠自己的远房亲戚,不料表姑夫怕惹祸上身,竟引来官兵伏击他。

顾凤鸣幸得机灵,逃出生天,后来辗转漂泊,成了飞天圣女张萍的徒弟,与早些入教的卓清月成了对师兄弟。

程品华与卓清月稍作对视,问道:“你先别打岔,那丫头到底生死如何?”

卓清月变了脸色,冷嘲道:“就算她死了,李枫也不会对你正眼相看,还是快死心吧,他可不好惹。”

程品华愣了一下,卓清月分明存有妒意,她倒不急了,倏然笑道:“这么说你们失败了?”

顾凤鸣释解道:“师姐,白日的事,你也知道,那位姑娘被师兄砍伤,差点没命,谁知……”

程品华板起脸,截断话道:“冲出了个白衣人是不是?白日你们就是这般说辞,那么今晚我们约好,而且也看着天绍青出了太尉府,当时她身边只有两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柳枫又正巧进宫赴宴,说好了我在这边拖住柳枫,由你们解决她,为何还会失手?天绍青武功平平,合你们二人之力,不可能连她也拿不下。”

顾凤鸣神色一黯,犹豫了半响道:“是我们武功不济,敌不过那个白衣人,他的剑法非比寻常,我和师兄险些成了亡魂,师兄担心柳枫洞悉此事,迁怒于你,便与我一同来找你,幸好来得及……”

程品华扫视他们一眼,并不受用此话,埋怨道:“没用就是没用,何必诸多借口。”

顾凤鸣见她不信,纵出一步道:“不是的,师姐,真有个白衣人,要不是他救走天绍青,天绍青准打不过我们。”

程品华气道:“白衣白衣,到底是谁呀?为何与我们作对?”忍将不住,一掌拍在几上。

卓清月看看她的反应,忽然不高兴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情敌未死?还是因为我和凤鸣搅了你和李枫的好事,心里不适?”

程品华顿时扭头说道:“如何这般说话?柳枫打了我一掌,震的我天宗穴现在还疼呢。”

卓清月讥诮道:“那是你咎由自取,要不是总想对那太尉好,不慎露出马脚,怎会受伤?况且刚刚他和你说话,你全无平日的气焰,一直盯着他看。”

说着,卓清月又有些不满,作色道:“人家打你也不还手,还一个劲儿给他解释,不是喜欢他是甚?我可想不出更好的原因,还是因为你把他当成了柳天枫?”

语气一顿,卓清月苦闷道:“好讽刺啊,你宁愿怀念死去的柳天枫,也不把活人好好相待,目今出现个柳枫,又要有好戏看了,你怕这次在柳枫身上,又重蹈柳天枫的覆辙,所以干脆教天绍青消失。”

一旁的顾凤鸣未料师兄喜爱师姐,如此酸楚,想想平日他们只做分内之事,从不过问师姐的闲事,今番师兄却不一样了。

程品华被此语说中,似有些心虚,脸上一慌,低头避过话道:“清月,别人不明白我的苦心,难道你也不懂我么?天绍青可与华山牵连甚深,对我们圣教报仇,或者攻取华山,都很有利。”

她老是故意顺着卓清月的话茬往下说,也不避忌,现在别人把她当傻子,其实她也把别人当傻子,都说演戏要做的逼真,程品华自问不赖。

卓清月被她这三分是真的话慑住,但自己的猜想,又不觉得有错,一味说道:“你支开我和凤鸣,借机看那太尉,又怎么说,这与报仇何干?”

程品华颇不是滋味,恼卓清月胡搅蛮缠,硬是按耐着性子,不过也即将忍不住,隐然有爆发之势。

卓清月也在气头上,继续道:“我就奇怪,好端端的,你不赶去华山帮教主夺天名剑,来金陵作甚?无缘无故撺掇我和师弟去杀一个姑娘?”

程品华看定卓清月,就想冷笑,暗道你懂什么,要攻破华山,只怕我比你们更急。

但凡事都有考量,我也需要量力而为,目前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等我筹谋好了,你们自然会懂。

她也不管卓清月误解与否,故意面露凶恶,盛怒道:“卓清月,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说罢,一拳挥了过去,欲要惩治一番。

卓清月闪身避开,伸手抄住她的拳头道:“师父没把你说错,太容易记仇,受不了别人冷言冷语,还不改这性子,迟早出事,说你两句,就发火,幸好是我,若换做别人,那还了得?”

程品华将他挣脱,一语不发,卓清月进一步道:“我说中了,你不爱听了?”

两人正在僵持,忽听顾凤鸣叹了口气道:“那太尉武功真高,不知从何处学来?”沉吟了会儿,回瞧程品华道:“师姐,你觉不觉得李枫的武功似曾相识?他隔空化掌,攻你天宗,那一招好像……好像……和我教逍遥二老的流影神剑有些相似……”

这逍遥二老自然是月明教老一辈中最有资历的高手。

程品华早查探的清楚,经他提起,从闷气中回过神,默不作声了一阵,记得当初她和玄天二主赵铭希对付柳枫,那时柳枫的剑法,便极其熟悉。

程品华这般细想,不禁疑问大生。

柳枫武功确实古怪,倘若没有猜错,很多招数出自月明教。

想至此处,程品华装作懵懂,让师弟误以为她冲动愚笨,这样长期保持,传到江湖上,外人就会对她放松警惕,认为她虽有小恶,却做不了大恶,极好对付,是以自言自语道:“月明教?柳枫和月明教有何关系?”

细想之下,她又摇头道:“不可能,柳枫几次都想摆脱我们的追踪,看样子极烦月明教,怎会学月明的功夫?何况他师父如果是月明教的人,何以从来没人提及?柳枫武功不弱,起码和教主不相上下,纵使逍遥二老也未必是对手,他的师父就可想而知了。”

程品华满脸疑问,盯着两个师弟道:“我们教里有这么深不可测的人么?要是这样,教主攻取沈家庄,就不必功败垂成,想当初月明教被华山七剑和天倚剑摧毁,也没见这位老前辈出来主持公道,都是家母与教主辛苦奔波数载,才重建圣教,有了今日之势。”

顾凤鸣闻言琢磨道:“前教主因为行为不当,逍遥二老才中途弃之,左右教王也各有私欲,以致月明教成了一盘散沙,没人理会教中之事,一点也不奇怪。”

这左右教王便是金杖婆婆聂贞,及燕千云的师父一眉老人。

卓清月点头,沉思了片刻道:“师姐,你记不记得师父提到过月明教开派祖师子尘?”

程品华不解他的意图,卓清月接着道:“我们月明教如今幸存于世,这些人多半都是子尘祖师的徒子徒孙……”

程品华截下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

卓清月缓缓道:“子尘祖师自成一脉,成立月明教,可是师父和教主曾言,先祖师有个同门兄弟,人称子缘,其历代徒孙大多守护在太白深山,现今其后世教徒除了你爹鬼医子和柳天枫之外,我们就再没见过旁人,只听说令尊的祖师是天一老人,可这位老人也神龙见首不见尾。”

顾凤鸣拍腿大叫:“对呀,子缘和先祖师子尘同系太白山,先祖师子尘开创月明教后,他师兄子缘一直留在深山,听说子缘比先祖师多继承了他师父红线女的医术,终生都没出过太白谷,教主不是说拿到天名剑,就可以开启太白山的秘密吗?当时还隐有顾虑,怕到了太白山,会受阻碍。”

程品华听到这里,脸色一变,不愿讨论这个话题,别过脸道:“家父鬼医子是子缘的八代徒孙,可从不言说关于子缘与太白山的事,否则家母怎会让我别理他?”

卓清月望了她一眼,道:“我们自然晓得这点的,上次师父受伤,你爹吩咐小月和吴婆婆捎来那么多大还丹,还不是念着旧情?可惜大还丹被赵铭希截走,师父还窝了一肚子气,因为你没向赵铭希把大还丹尽数讨回,还跟他合作,被师父骂了,要不是如此,我们何至于逃出圣教?”

程品华冷哼:“只有我一人逃,你们可非我撺掇,家母也没骂你们,骂的是我。”

卓清月气消了大半,语重心长道:“然师父让我和凤鸣护送小月与吴婆婆回鬼谷,千叮万嘱说她身子好了,其实是不想鬼医子担心,还说顺道看看鬼医子是瘦了,还是胖了?”

程品华显然不信,脱口道:“不可能,家母说过不理他,就不会出尔反尔,在背后关心他。”

卓清月不敢苟同,认为她情绪过激,终非好事,夫妻之间的情意,哪是她一个姑娘能看透的,世事多变,很多事可说不准呢。

顾凤鸣忽然打破沉闷,道:“啊,那个白衣人的剑法似乎也是月明教的,可我们却与他素未相识,不知他从哪儿来?”

程品华有些烦闷,打断他道:“现在猜也没用,派人调查,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夜已深沉,柳枫像往常一样回到府里,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一个人悠哉地坐在书案前,全身轻纱白衣,出尘脱俗,颇有些飘逸,尤其在柳枫推门的一霎,吹进一股秋风,卷起了他束发的白带斜飞,就更显得飘逸。

他很年轻,顶多比柳枫大两三岁,眼睛很亮,如镜一般澄明,烛光照出他的脸,像印了清曜,就连嘴边漾起的那一抹笑意,也变得十分亮丽。

他手边没有别的东西,揣着一本古籍,旁侧放着一把雪白的剑,正是剑客流丽,风采逼人。

柳枫见他现身,愣了一瞬,猛然冷巴巴地合上房门。

白衣人见状不由一笑,掷掉古籍,远望着柳枫道:“怎么,不高兴我燕千崇坐在这儿?在你眼里,我只能躲在书房的密室里,见不得光?”

柳枫还未回话,燕千崇抓剑起身,说道:“今天你心中的那位姑娘两次遇险,可都是我救了她,恩情嘛,你就不必报了,此次我来贵府,也是受令师天一老人所托,能避过闲杂人等,也亏得你支开护院。”

柳枫微有吃愕,并不是对这番话意外,而是压根不知道天绍青曾经遇难。

燕千崇瞟了瞟柳枫,似有料到他这般反应,离开案前道:“你也不用急,她无有大碍,只是送别公主时,出了点小麻烦,目下好端端呆在房里呢。”说着,高声一叹:“幸好恰才我闷得慌,出来走动一会儿,否则可要有祸事发生。”

柳枫放宽了心,想及燕千崇在这太尉府来去自如,自己偏又不能派护卫盯守,且为了练兵,好多人都被他遣入宰相府报道,以期选些精良之辈。

再者,自从衡山六刀归顺朝廷,都是自己一手操办,暂时无有府邸,都住在太尉府里,另辟了小厢院,柳枫为了保护他们,把大半护卫都派往那里防守,就怕马氏余党伺机暗害。

所以燕千崇能溜到府内,实在是幸运,柳枫不能确定燕千崇是否早就藏在附近,查探了清楚,而他幼年时曾见过这燕千崇。

燕千崇来到府里时,曾与柳枫以故人相称,不然柳枫焉能容留与他?而他正是一眉老人的首徒,十二岁时与其师上过太白山。

由此可见,程品华猜想果真不错,柳枫师父就是天一老人,出自太白山,这消息说隐秘也行,不隐秘也行,只因柳枫踏入江湖,甚少对人宣扬,但偏生燕千崇知晓,而程品华却要百般使计,试探柳枫。

道成仙君与柳枫交手过,当然一清二楚,可他们只是告诉了一眉老人,并未通知月明教,那么程品华要多费周章,也在情理之中。

柳枫走到书案旁坐定,随意翻开燕千崇扔下的古籍,说道:“你在江湖惹来是非,欲在我处养伤,不是说半个月之内都不出去,也不见人的吗?这才十日,你一天内就堂而皇之露了两次面,岂非自食其言?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为了遮掩,得罪青儿?”

他虽口气不善,但神态平静,燕千崇就知道他不气,只是借故发难,装装样子而已,微微笑道:“我还不是憋得太久,你连与我喝酒的兴致都没有,虽然每晚你也在密室疗伤,可你疗你的伤,我疗我的伤,我们甚少说话吧?哎,好歹你我两家师门也颇有渊源,但各自调息伤势过后,你若不处理公文,就是画画,一天少有空暇。”

见柳枫不回话,他又道:“话又说回来,我托你找我师弟燕千云,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他竟然问出这一句话,还老早告知柳枫,是自己失去了一眉老人与燕千云的行踪,等了十年。

这若是燕千云在场,必要目瞪口呆不可,只是眼下柳枫全不知情,也无从得知。

本来他可以不与柳枫言讲,但前几日拜会柳枫,为了取信柳枫,才有这番说辞,一切皆因小时候他与柳枫有过一面之缘。

柳枫知道一眉老人有两个弟子,主动问过燕千崇:“令师近况怎样,令师弟还好吧?”

燕千崇只当柳枫信口一问,自己也就信口一说,其实柳枫这人心思慎密,每次相问,并不是穷极无聊,随便问问。

柳枫不好欺,会把那些事一一记住,然后比对,确定有无疏漏,尤其燕千崇与他平日并无来往,真假难辨。

听了燕千崇的话,他心里咯噔一跳,记得从蜀国返回金陵时,曾在半途赶往月明教赴会,听过燕千云在沈家庄出现。

今番燕千崇这般回答,教他发现好些漏洞。

燕千崇并不晓得柳枫曾二次造访月明教,从边灵口中获知了些消息,所以为了与柳枫套近乎,说出燕千云与一眉老人一去无踪,反倒难以自圆其说。

且说他为什么不讲实话,那是因为他早知燕千云与天绍茵交往甚密,怕柳枫真寻到燕千云,两厢对质,就会露馅,而且还说自己去太白山见天一老人,无非是希望等到一眉老人出现。

不料天一老人托他捎信与柳枫,他很快留意到当中微妙,柳枫并不信任他。

被这一问,柳枫把书扔去一旁,回了个‘没有找到’的表情,低头沉吟,半响不吭声。

燕千崇连忙强装镇定,理直气壮道:“你一天未找到,我就不走,留在这儿有吃有喝,日子还不错。”

实际上有些漏洞是他故意显露,倘若柳枫怀疑,又不能确认真假,自己出门,柳枫就会跟踪,到时荒郊野外,自己正好下手。

不过柳枫事务繁忙,也无暇旁顾,他也确定不了两人实力,正好教柳枫迷糊一下,他拖延时间住在太尉府里,进行下一步计划,怎么进行,他已有了些眉目。

当下他不动声色,狡狯的一笑。

柳枫根本不知道他打甚心思,也佯装盛怒,板起脸叱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密室,慢慢等消息,出来作甚?你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仇家一大堆,千万别让人发现你在这儿,住下可以,别把麻烦带给我。还有……书房的东西没我的允许,一样也不准动。”

燕千崇气道:“你这破书房,有什么?自从我来,重要的文书都被另移它地,密室里除了令尊和你义父的灵位,也没有别的。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批文,我又没兴趣,有天一老人的亲笔信函,你是赶不走我的,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除非你有意违抗师命。”

他从怀里掏出信函晃了晃,一副抓住柳枫软肋的样子,见柳枫无话可说,又换了口气道:“你攀上皇亲了?”

柳枫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慑的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燕千崇神秘道:“你心爱的那位姑娘不是与公主交情甚笃么?”

柳枫已料到他的下文,失去了兴趣,淡淡道:“那又如何?”伸手翻起了抽屉,已经心不在焉,不想理会燕千崇。

燕千崇笑道:“短短几个时辰内,公主与你那位姑娘以姐妹相称,不该恭喜你?”

柳枫立时站起,紧紧盯着燕千崇道:“你跟踪她?”

燕千崇脸上一糗,干笑道:“我不过是无意间瞅见,耳朵不听使唤,就听了去……”怕柳枫不信,又瞅着柳枫跟前的卷轴道:“你别乱想,我只是好奇你整天在那里画什么,就拿来看了看,也无恶意,然后看到那位姑娘,就明白了,不然也不会出手相救。”

两人迎面望了片时,柳枫忍住气,不再言语。

燕千崇正要再说两句,忽听门扉声响,立即闪身在一处书架后。

柳枫喊了声‘进来’,舒望推门走入,手捧一封信递给柳枫。

柳枫接过一看,原是神兵门邀请自家,据说近来新剑出炉,准备召开试剑大会,武林各路英雄豪杰都会到场,这次不单是神兵门选弟子,还想给南宫世家一个下马威。

柳枫自然知道神兵门用意,因他曾有恩于神兵门,以巧计击垮南宫翊的阴谋,保留了神兵门在武林的地位,独孤傲因此对柳枫刮目相看,经常会派人送几把剑。

柳枫出门向来一个人,就把剑放在库房里。

独孤傲邀柳枫坐镇观摩,柳枫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吩咐舒望代行。

舒望待要言语,柳枫推门出去了。

明月已上树梢,在院落撒下稀稀落落的光辉,柳枫渐觉风生袖底,默默到了天绍青住处,想来燕千崇已经露面,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好好与天绍青交代一些事。

他去的时候,天绍青房门已经关了,里面灯都熄了。

柳枫立在檐下看了看,一脸失望,不好打扰她,只好折步而回,刚转过身,门吱呀一声敞开,天绍青走出来道:“柳大哥,有事找我?”

原来她压根没睡,不知何时也把灯打亮,柳枫借着亮光来瞧,只见她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下来,杏眼朦胧。

柳枫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柔情款款道:“青儿,你是不是很闷?我有几日没来看你,你……都去哪里玩了?”略一用力,把天绍青拉入怀里。

岂料一下子用的力气过大,天绍青透不过气,索性不再动弹,乖乖地任由柳枫拥住。

柳枫忽然把她一只手拿出来,看了看道:“你别怪我,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利用这段时间,想了些事情。”

他并没有完全讲实话,天绍青也不会怪他,被柳枫攥着手腕,却不由得扯裂伤口,脸色一变。

白日卓清月师兄弟袭击她,正好划伤手臂。

后来公主迟迟不去,与她非常投缘,说了好些话,还教她不要过于拘礼,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往后多来往,以姐妹相称,问了问年龄,天绍青痴长几岁,便拜天绍青为姐,自己为妹。

直至更深,公主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送公主走后,天绍青又遭卓清月袭击,伤口本就很疼,所以刚刚在房里包扎,怕传到柳枫耳朵里,他会来扰,才把灯吹灭,摸黑行事。

房间暗下后,她思绪飘飞,想了很多事,心神游走,只觉戚戚然,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来到他方,柳枫抛下她不顾,使她觉得孤单。

本来这孤单寂寞也不长久,只数日而已,她也非是意志薄弱之人,可胡思乱想,以为人心都会变,恰逢她被人伤着,又要忍耐不发,太想柳枫了。

此刻经柳枫触碰,伤口又扯裂一片,剧痛袭来,教她差点掉出眼泪,可怕柳枫担心,只好忍住,强装无恙,笑道:“没事,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看我。”

柳枫听了,感念她体谅自己,又萌生了情愫,盯着她出神。

天绍青脸上一红,垂下眼道:“柳大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柳枫如没有听到一般,抬手摩挲她的脸庞,抚顺了头发,天绍青见他呆呆的,眼神怪异,躲开柳枫的注视,慌乱道:“柳大哥,很晚了,我……先去休息,你也早点睡。”挣脱柳枫,匆匆奔回房间,将门关上。

好大一会儿,天绍青都惊魂未定,心弦颤抖,也不知是怕柳枫发现自己的伤,还是担心两人共处会出事,就那般逃回房里。也不顾柳枫远远注视,也不敢回头再看,将门掩牢,背倚房门的时候,整颗心还都在跳。

待听到柳枫脚步声去远,她才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瞧看,彼时柳枫早已不在,她回到床边,借着烛光挽起衣袖,只见那手腕处的裂口很大,鲜血渗将出来,幸好衣袖没被染透,不然柳枫就会发现。

天绍青吁了口气,低头重新包扎伤口。

夜晚风凉,但这一夜却过的极其平静,再无别事发生。

丽日清早,柳枫忽然收到一封帖子,说是定国侯上官飞虹请他过府。

这定国侯年方四十许间,不胖不瘦,方脸削骨,目今到了中年,不似年轻时有活力,脸上平添了褶皱,鄂下短须也有些白了。

可他身轻体健,说话中气十足,镇守边关时,威严和霸气丝毫未减。

据说定国侯上官飞虹有个弟弟,有人说是华山掌门上官倚明,更有传言这对兄弟一出娘胎,就因乱世纷争而失散,认亲也是近几年的事,上官飞虹的妻子上官韩氏是大理国隐域宫现任宫主韩兮的姐姐。

还有人说,上官家族与唐太宗李世民年间的上官仪是同宗一脉,上官家世代显赫,到了上官飞虹这一代,却只有一个女儿上官无忧,并无男丁继承家业。

上官飞虹的女儿长相秀丽,为人聪明伶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上门求亲的人甚多,几乎踏破上官家的门槛。

上官飞虹却一个也没看中,只摇头叹道,这些人都是为图自己家业而来。

近日不同,上官飞虹整日眉开眼笑,不为别的,因为府里来了位济世悬壶的年轻书生宗楚宾。

这宗楚宾年方不足二十,是一次意外,上官飞虹去边关打仗,因想探听敌情,亲自藏身一座小镇,不料被人窥穿,身受重伤,蒙了此人相救。

当时宗楚宾书生装扮,背着个小药箱,在街巷胡同将他救下,而后邀请上官飞虹到他家中休养。

他文质彬彬,谦逊有礼,处事妥当,又生的俊雅斯文,清清秀秀的,极是好看,也乐善好施,可不幸的是,因为上官飞虹躲在他的家里避难,连累他们宗家被官兵围剿,十八口人一并丧生。

宗楚宾还不放弃他,把他救出危境。

自此上官飞虹因心有愧疚,将他带回府里,对人言讲道:“不准任何人欺负宗公子,要对他好好相待,让他觉得定国侯府就是自己的家。”

多温馨的一句话,大家都认为宗楚宾有福气,还没有到流浪街头的地步,也有人认为是宗楚宾用自己的义举换来的,也有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济世救人,别看遭遇虽苦,却总有得报的时候。

宗楚宾聪明,知书达礼,来到定国侯府几个月,待人谦诚,又性格温和,似乎永远都不会怒气冲天,也甚少表示自己的不满,不但读了万卷书,剑术亦十分出色,自然若非真正奋勇,也就不可能从重重围困中救了上官飞虹。

他懂医术,也弹得一手好琴。

上官飞虹那独生女儿更是整天带着笑容,近几日,甚至常在暗处偷看宗楚宾练剑,一看就忘了事,任谁来打搅,都要嗔怒。

有几次,下人唤她,上官无忧却嘟着嘴,一脸不高兴道:“真讨厌,没有事,嚷嚷什么?”

下人莫名受到叱责,好生不解。

今日有客来到,宗楚宾授命在庭院拨弄琴弦,调动气氛,上官无忧则安安静静地陪在旁边。

上官飞虹故意约柳枫在隔壁偏厅谈话,谈笑一阵,柳枫也发觉了他的意图,听到琴声,屡往外看,暗想上官飞虹可能有事相求。

其实上官飞虹的确是想把宗楚宾引荐柳枫,好教柳枫知底,他日宗楚宾当个正当官职,柳枫也能从旁支持。

这上官飞虹曾与柳枫有恩,但柳枫却甚少来此走动,一切都源于旧日恩怨,事关上官飞虹的父亲上官于桑。

所谓父亲暗害,亲子来救,当时柳枫正初出茅庐,所以柳枫每到上官府,都有种矛盾的心情,那则是后话,暂且不提。

恰逢近日柳枫准备练兵,宰相孙晟虽有帮忙,但当中的计划还是由柳枫拟定。

上官飞虹不好开口直言,也怕旁人说三道四,想避嫌,又爱惜宗楚宾才华,加上毁了宗楚宾的家,又想弥补,若柳枫肯以才学赏识,与宗楚宾论交,相信宗楚宾出头之日不难,就算不亲自举荐,旁人也会看在柳枫的薄面给条后路。

是以他突然朝柳枫道:“太尉如果不急,老夫想给太尉引荐一人,这件事存在老夫心里很久,老夫每次看到他,都会忍不住想起太尉。”

柳枫好奇道:“哦?但不知是谁?”

上官飞虹指了指外面,示意柳枫起身,边走边道:“他和你很像,性情温和,甚有才气,可能与你是一对知音,老夫深信太尉一定愿意与他相交。”

柳枫见上官飞虹满是信心,也无有拦阻,正好跟去看一看。

兜兜转转说了半响,上官飞虹连问自己和宰相练兵事宜,不是练兵的人预备怎样择选,就是问在何处训练。

柳枫才知他意有所指,笑了一笑,随上官飞虹去了后院。

果然见到了宗楚宾,因柳枫早听了琴音,宗楚宾给他一种神秘感,正如上官飞虹所言那样,柳枫对宗楚宾的印象也如故。

宗楚宾坐在小小的偏院,手抚琴弦,琴声幽荡,轻轻地飘。

琴如其人,弹尽宗楚宾的人生,使人眼前一亮,心情愉悦,那感觉就像林中的小鸟在唱歌,少女在跳舞。

柳枫听琴的时候,甚至想起了儿时,母亲凌芊夸他的话:“枫儿,你的琴弹的不错,这么快就要赶上你爹了,给娘再弹一曲。”

柳枫的思绪甚至回到了甑山别苑,天绍青坐在自己旁边听琴,自己也投入,那情景令人回味。

一曲毕了,上官飞虹忍不住鼓掌,大赞道:“弹得好,弹得好!楚宾,你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医术和剑法就不必提了,你已登峰造极,没想到琴技也这般好。”

上官飞虹明显有意夸奖,宗楚宾望着他,知道他过于抬高自己,不好拂逆,微微笑道:“上官世伯谬赞了,世间高人甚多,楚宾难及其一,今番献丑,让各位见笑了!”四面一揖,转头望望上官无忧,道:“无忧,好听吗?”

上官无忧满脸悦色,点头道:“好听,宗大哥弹什么都好听!”

宗楚宾闻言道:“我可比不上圣人师旷,你喜欢听就行了。”

宗楚宾温文尔雅,乍一看,与柳枫的气质十分相似,只不过柳枫比他多了一份老练和深沉。

柳枫眼里透着凌厉,往往动怒时,容易沾染杀气,有种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的意味,使人难以靠近,感觉他遥不可及。

宗楚宾不同,真实、触得着、摸得到,没有任何杀气,眼神温和,所以平易近人,任谁都会对他产生好感,即便不会多么喜欢他,也不会讨厌他。

而柳枫由于种种经历和磨练,把这方面收敛了。

今番见到宗楚宾,柳枫心里那种亲切感随即上涌,看着宗楚宾,总觉得似曾相识。

在上官飞虹引荐下,他们很快成了知音。

两人避开左右,坐在院中下棋,一起对诗,宗楚宾念着:青竹碧水滴翠影。

柳枫笑着接道:皑雪银霜映白梅。

顿了顿,抬首望着天上的白云,柳枫道:“晨曦谧谷声,古柏拔苍穹,玉瑟密莽曲,苍松立壁仞,翠云青烟多袅袅。”

宗楚宾立起身子,不慌不忙,远远瞥视数丈外的池塘,道:“下饷擎纱梦,荷中嵌雾露,高舂明烛书,夜半吹清风,闲院晓日久戚戚。”

柳枫不由鼓掌,道:“宗公子果然利害。”

宗楚宾一笑,拱手道:“李兄过奖,李兄的才华,上官世伯早已告知楚宾,楚宾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李兄身在朝堂,做的都是大事,相形之下,楚宾整日闲坐屋前,愧不如李兄。”

一言罢了,忽见上官无忧在回廊上出现,打断二人,唤道:“宗大哥,宗大哥!”

宗楚宾抬头细看,只见上官无忧眯着眼睛,摸摸爬爬地过来,就像瞎子摸路,十分不稳当。

宗楚宾愕然,才与她分别不久,怎知她会变成这样,蹿前两步将她搀扶,问道:“无忧,怎会成这样子?你的眼睛怎么了?”言说间,伸手搭脉。

上官无忧侧身躲过,掏出一封 信道:“没事的,刚刚不小心辣椒水进了眼睛,有点难受,有人送了封信来,你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这……”宗楚宾接过信,面露犹豫,却没有拆开。

上官无忧已经在催了:“念给我听啊!”

宗楚宾勉为其难,迟迟疑疑地将信展开,才低头扫视一眼,忽然呆住,就像被雷电击中。

上官无忧以为他惊讶,顾忌自己的颜面才不念出,急着道:“念给我啊,快点!”

宗楚宾无奈,慌张了一阵,神魂飞回,垂首念道:“上官姑娘你好,在下李牧,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所谓一见倾心,再见相思,姑娘已在李牧心中种下情思,见不到姑娘,李牧思念犹甚,整日茶不思寝不安,饭食无味,还记得李太白的秋风词有曰,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到了此处,宗楚宾声音转微为轻,目光定格在‘李牧’二字上,渐渐念不下去,旁人都未留意宗楚宾这个奇怪的动作。

柳枫意识到这是别人写给上官无忧的情书,宗楚宾当众念诵,脸皮薄,尴尬也正常,就没想太多。

宗楚宾忽然止口,呆若木鸡一般,先前惊惶被人窥知了心事,此刻见是情书,有些羞惭,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垂下头不发一语。

上官无忧却抢过那封信,难堪地叱道:“怎么写这种东西,真是讨厌!”用手将信撕碎,匆匆跑开。

宗楚宾瞧见她快步如飞,想起她的眼睛,脸色一变道:“无忧,你……能看见啦?”

柳枫看出了端倪,上官无忧这般做法,无非是与宗楚宾玩闹。

柳枫不相信宗楚宾看不出,果然,宗楚宾才一出声,上官无忧急急忙忙捂住眼睛,身子斜斜一倒,叫道:“哎哟,好疼啊,我撞到什么东西了?”

宗楚宾上前搀住她的胳臂,上官无忧突地睁开眼睛,转脸相看,噗嗤笑道:“宗大哥!我骗你的!”

宗楚宾一愣,一些心念未去,与她对视道:“这么说,那封信是假的?”

上官无忧干脆道:“那当然!”转头斜睨宗楚宾,嘻嘻道:“好不好玩,宗大哥?”

宗楚宾未答话,上官无忧以为他心神未回,是不自在,自个儿咯咯笑了起来。

宗楚宾还是难以定心,心里慌得要死,未免被看穿,只得闪开道:“上官世伯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得去练练,先走了!”拧转身子,急匆匆而去。

柳枫也未发觉宗楚宾不正常,见他们热热闹闹的,突然满心惆怅,回府欲找天绍青,却没寻见人,只在屋里找到封信。

是天绍青留下的,信上说:“柳大哥,我知道你这几天很忙,怕在太尉府会打扰你,所以和舒望一同去神兵门,来去十天半月有余,你可以专心处理大事,好好养伤,勿念!”

短短几行字,柳枫看罢,失手将信落到地上,长叹口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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