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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八章 宝良的心

涧水绿中声漱玉,岭云白外光浮碧.

天光清白有如水洗,落在碧竹之上,亮亮的几丝银白,黯淡的云层薄薄地涂抹着苍穹边延,一阵风略微急些,就能卷下几滴雨来,翠竹苑的小径清润,湿苔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夹杂着青笋的涩香,弥漫在宝良的鼻尖,她坐在黄籐椅上,半靠着,右手扶在青瓷杯上,膝上搭着兔绒毡,脖子上围着紫狐领,眉目如幔,挡着眼底微微的一点湿意。

春秋与文明的婚期定了,定在明年三月中旬,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时节,那时他们应当已经搬出了新罗宫,住在春秋父亲曾经居住的崇文巷附马府中,春秋与文明,会在那里迎来的崭新的开始。

这一日总算是近了,她曾经盼望着春秋与文明的婚姻落定,她曾经为了这一天真心实意地努力着,自从嫁给春秋,她从未能帮上他什么,也许促成他与文明的婚姻,是她唯一能帮得上的,可眼看这事尘埃落定了,她的心里,却滋生了漫漫的凄凉来,从眼睑处蕴染开来,浸冷了乌睫。

春秋与文明的婚姻虽然多少也掺杂着利益的纠葛,但宝良知道,他对文明是真真上心的,他请求竹方教他骑马,下了极大的决心,甚至有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腰上与膝盖上落下重重淤青,他还是坚持学会了骑马;还有那个谜语,也是春秋秉烛沉思了许多晚上,废尽心思才编了出来,两情长久,是他的希望,关于他们之间。

春秋待文明毕竟要比自己亲厚得多,自己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失去利用价值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也要在他的身边,竭尽所能地给予他,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她提出让文明以平妻的名义嫁过来,春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且含笑道谢,感激宝良的贤淑明理,他如此迫切,却不曾对她提过这样的要求,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感受的吧,宝良默默地想。

他当初的那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妻子,这一句就值得宝良此生安慰了,可是这几日她不断地想起英娜,那个高傲的女子,如果在天有灵,是否还在怨恨,其实也许像她那样死去,也是一种解脱,不会有心如刀绞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时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上了翠竹苑,她坐在这里,总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桃李芳菲的四月,彩袖翩翩、玉鞋忙忙的情境,那时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春秋的妻子,但就是在那个晚上,她与他就成了再也分不开的亲密关系。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直到此时,她都觉得不真实。

侍女秋英远远地走来,捧上莲藕羹,轻声劝道:“夫人,见您午膳没能好好用,奴婢特意准备了蜜桃莲藕羹,您好歹喝上半碗。”

宝良看着玉芙色的清瓷碗里,清爽透明的半碗莲藕羹,这本是她最喜欢的甜点,但今天看着却有些反胃,眉头一蹙,胸中一酸。

“夫人,可是觉得肠胃不适?”秋英才问出一句,又像想了什么,脸上便兴奋起来:“夫人的癸期是不是晚了十日有余了?”秋英是宝良的陪嫁丫鬟,贴身侍候,见宝良这段时间为了春秋与文明的事操劳,心中便替主子揪着,宝良虽然毫无怨言,并且事事亲力亲为,但食欲愈减,随着身上衣裳的逐渐添厚,纤腰看上去反而日渐单薄了下来,宝良虽然不愿表现出来,对于文明与春秋的婚事想必还是介怀的吧。

只是王室贵族的男子,怎么会只与一个正妻终老,真平王对摩耶夫人是个例外,毗昙对原花洛伊也是一个例外,秋英也祈祷着春秋也是例外,可这分明就是奢望了。

但如果宝良若是怀孕,无疑会成为最大的安慰。

宝良这会儿经秋英的提醒,也意识到了问题,癸期是延迟了近二十日,并且这段时日总是时常恶心,看来有了身孕的可能极大,主仆俩一合计,便先传了医女来把脉,没有惊动众人。

果然,是个喜讯,于是宝良有了身孕的消息再也无法隐瞒,延荣太后携着胜曼、女王通知了洛伊,都前往皎月殿向宝良道喜,男主人春秋反而归来得最迟,依次与各位见礼之后,才挨着宝良坐下,温柔执手:“夫人这段时日就觉胃口不佳,如今把出了喜脉,千万不能大意了,御医怎么说,要注意些什么,你没有食欲,但吃不下东西怎么能养好身子,要让御医与御膳厨房先解决这个问题才行。”说完就急着让宫女去传御医。

太后笑了:“哪还用得着你来操心这事?哀家已经让御医去御膳厨房找领事商量了,只是春秋,宝良现在这样子,不太适宜迁出宫去,王室久未曾迎来如此喜迅了,哀家与陛下都是欣喜得很,为求万全,宝良还是留在宫中生产的好。”

“太后娘娘说的是。”春秋全无犹豫:“当然是要等生产之后再迁回私府。”

宝良见春秋如此重视,心中也是稳稳一放,唇角轻陷,含羞不语。

太后只顾拉着宝良的手,琐碎问着睡眠呀、膳食呀、平时可有常服的药呀,这些问题,胜曼的目光多在洛伊身上,见她带笑陪坐,间中也说上几句,沉默的时候居多,欣喜却不殷切,礼节周全,微微的疏淡但还是让人觉得亲近,言行举止无不透出大家风范,心中落下一声赞叹,却存心找茬:“原花与毗昙公成婚也近两年了,若也有喜迅传来,更是王室之幸。”

这下满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洛伊身上,太后立即就跟着女儿的话附和:“毗昙与洛伊都是人中龙凤,夫妻情笃,若有子嗣果然就是完美了。”

春秋与宝良少年夫妻,不便插言,女王是独身之人,也没说什么,不过众人的目光都是赞同之意,让洛伊也生起了些羞涩,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比起我来,公主殿下的良缘更是让人牵挂呢,若殿下终身有定,才是王室幸事。”

胜曼也将近而立了,婚事迟迟不定,也让许多人悬心,更何况她还是女王以外的唯一圣骨,多少贵族子弟都存心相攀,不过做为母亲的延荣太后迟迟不表态,近来也引起了许多议论,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会儿被洛伊一言指出,虽然在座的都是王室之人,也引起了许多猜疑。

德曼早知胜曼对王位怀有企图之心,虽然身为女子,不过新罗已经出现了女王,胜曼当然具有足够的资格,因此德曼许可她参与国政,也是想观察揣摩,究竟谁才有成为新罗之王完成三韩一统的光辉梦想的才能,不过同样身为女子的德曼,因为婚姻的残缺,对这个妹妹的终身大事甚为挂怀,听了洛伊的话,也表示赞同:“原花说得是,孤也为这事甚为悬心。”

胜曼没想到矛头被洛伊轻易调转,指向了自己,直眉便挑起了弧度,不过她还没说话,太后就开口替女儿开脱:“陛下,哀家曾经也说过,因为睢冷师傅替胜曼算过命格,说她不宜太早考虑婚姻之事……”

“命格之事不能尽信。”不待太后说完,胜曼自己接过话来,她先是对德曼一笑:“陛下的关心让小女不胜感激。”目光淡漠无痕地却转向洛伊:“小女其实不信命数,但是从内心来说,极为羡慕毗昙公与原花之间纯洁无睱的爱慕之情,因此也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如此草率,等到遇见好比毗昙公这么情深的男子,小女再考虑婚嫁大事不迟。”

像是带着戏谑,又像是极为真诚,胜曼的目光让洛伊心中微微一沉,出于女子天生的敏感,一种微妙的不适从血管中渐渐蔓延,但听她的话却挑不出半点刺来,微微一笑,并不答言;而德曼的目中却是深有感触的,她为了王位放弃了与瘐信之间的爱慕,越是随着岁月流逝,越是随着亲人辞世,越是随着孤冷渐增,越是遗憾,却无懊悔,或许是不敢懊悔,若是产生动摇,就愈发不知何去何从了。

而身为王者,肩负甚重,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去回望的。

于是女王看定了胜曼,语中似有深意:“两情相慕虽然是身为女子的你我心中所望,但胜曼,你是王室公主,想要坚守一些,就要放弃一些。”

“小女明白。”胜曼的目光再与女王相迎,纯净非常:“若不得有情人,独身也没什么不好。”有了一个独身的女王,再多一个独身的公主,也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

女王与公主相对一笑,都明白了各自的心意。

不安的是太后,她明白女儿胜曼的雄心壮志,并且打小就支持,她担心女儿毫不避忌直抒己见会引得女王的不满,也会引起春秋与原花的戒备,浅咳一声:“胜曼放肆了,婚姻大事当由陛下安排,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将如此失礼的言辞挂在嘴上,在陛下面前失了规矩。”

胜曼半点难堪都没有,也不反驳,低眉顺眼的承认:“是小女放肆了,还望母后与陛下恕罪。”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闲谈,直抒己见是求之不得的,哪有这么多礼制约束。”德曼笑着安慰太后与胜曼,突然想起玲阿,便提议宫中既有喜事,莫不接玲阿前来小住几日:“她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如今崇明夫人又在佛寺修行,她一人在府中,冷清得紧,眼看三元佳节就近了,孤每每想到她,只觉不忍,接她来宫中大家都觉得热闹一些。”

太后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于是当下议定,即日便接了玲阿入宫。

宝良有孕,确为王室的一大喜事,金舒玄府上自然是除了王室之外第一个得知的,卷帘听说了,忙不迭地就去告诉文明小姐——

“这事可真算是来得太巧了。”卷帘噘着嘴,见文明只看着书,上前撒娇:“小姐,您还看得下书呀?”

“这真是奇怪了,好好的我怎么就看不下书了?”文明被卷帘晃得没法专心,俊眼一斜。

“小姐您这婚事刚定,宝良夫人就有了身孕,您难道就不担心?”卷帘盯着自己的主子,着急的跺了两下脚。

“那要怎地,莫非还让我去求母亲毁婚不成。”文明一点不急,倒笑了:“你这丫头说给我听听,宝良夫人有了身孕,新罗君臣共庆的事,你着个什么急?”

“那些都是无关之人,当然不会着急。”卷帘心直口快。

“那宝良夫人有孕,又关你这个丫头什么事?”文明笑意不失,心想着要专心看个书还真难,母亲不管了,还得被卷帘闹腾着。

卷帘俏脸飞红,狠命地推了主子两下:“这怎么是奴婢的事,奴婢不是替小姐您着急么?”

文明不理她,自己动手斟了碗茶,略略蹙眉:“水都冷了,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替我换换?”

“小姐……”一片忠心被主子罔顾了,卷帘欲哭无泪,不过在文明的逼视下,不得不先换了壶热茶来,不死心,又说道:“小姐,宝良夫人有了身孕,春秋公必然更加看重她,这会儿就听说本来议得好好的迁入私府,因为宝良夫人有孕也搁置了。”

见绕不过这个话题去,文明也严肃了几分:“卷帘,我听母亲的意思,是要让你陪我嫁过去的。”

卷帘本来见主子认真,心还微微放了些,一听这话又悬了起来,嗫嚅着,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才好。

“你听好,我虽然是以平妻的身份嫁过去,不过毕竟还是在庶位,宝良夫人是正妻,她是我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她有了身孕是好事,无论是对春秋,还是对我,别说些那些没用的,更别存了什么心思,你若是如此,我是决不会让你随我出嫁的。”文明不理会卷帘,决然一句。

“小姐,奴婢知错了。”卷帘这会儿是真急了:“奴婢打小就侍候小姐,您若不带着奴婢,要让奴婢怎么办?”

知道就好,文明不是严苛的主子,见卷帘眼眶红红,又立即安慰:“我知道你为我操心,只是宝良夫人有孕,大张旗鼓地迁回私府岂不是胡闹,等到孩子平安出生,迁府是免不了的,左右就一年的日子,虽然宫规繁琐,我也不是忍不得。”想想笑得更欢:“若是入了宫,倒是有机会与流云夫人常常见面了。”

卷帘顿时额冒冷汗,小姐这可真是,不把春秋公怎么放在心里,倒对副天官大人时时挂心,不由嘀咕一句:“小姐老说副天官大人,究竟她是怎样一位女子,奴婢都好奇呢。”

“奇女子,我就常常在想,可惜流云不是男子,要不我怎么也得与阏川争上一争。”文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喝了一大口茶,全不在意卷帘额上滴落的三串冷汗,这要怎么争?小姐与一名男子争另一名男子?卷帘被自家主子的奇妙想法彻底迷失了。

——

而副天官这时正与她的夫君成为被大帮郎徒围观的对象,事情的起因就是,流云从占天司出来,巧遇了正在宫内貌似游手好闲,其实是在巡逻的侍卫统领阏川,两夫妻在宫内偶遇,趁着都有闲睱,便起了旧地重游的念头。

于是就来了练武场。

今年的季末比才被别出心裁地定在了三元日,因此郎徒们都在练武场操习,阏川的战斗热情被瞬间点燃了,叹道:“若要说遗憾,恐怕就是未能成为风月主了。”在遇到流云之前,成为风月主一直是阏川的终级奋斗目标,当然也是许多花郎的毕生所愿,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阏川绝对是标准的好兵。

流云便笑:“当时你和瘐信比才之时,真没有心存故意输掉的念头?”流云是不正经惯了的,随口一问,全不想就激怒了阏川:“胡说!”

虽然与流云耳鬓厮磨了导致阏川的性格活泛了许多,不过这有关花郎的名誉,阏川瞬间就回复了本色面目:“比才是花郎为了名誉与尊严而战的神圣仪式,岂能容丝毫虚假?”

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引来了一句斥责,流云也愣了神,俩人莫说婚后,就是婚前,阏川也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当时便沉了脸,而阏川一句话出口也知道有些重了,还没来得及陪小道歉,就见流云身形一晃,“偷”了他腰上的佩剑。阏川还来不及叫声苦,铁剑就递到面前。

虽未出鞘,但剑剑不离心口,流云不给阏川分辨的机会,就连一个剑鞘也没有施舍给他,出剑如风,逼得阏川步步后退躲闪不停,四周的郎徒们也停了手,看着这对夫妻之间的切磋,无不觉得有趣,天市垣徒——王允甚至将手中的木剑抛向阏川,扬声喊道:“阏川郎,虽然是木剑,不过夫人也没出鞘,你应付应付。”

阏川手忙脚乱,见木剑凌风而来,正想伸手去接,却听流云一声娇叱,一剑逼得他身如陀螺滴溜溜地转,木剑哪里接得住,还险些砸在了他的头上,心中迭声叫苦,却不敢出声岔了气息,被流云的收鞘之剑追得满场乱跑,引起一阵哄笑。

一辆精致的宫车正经过练武场,车中女子轻声叫了个停,正是奉了女王之令即日就入宫的玲阿,她被王允刚才的一声阏川叫得心潮澎湃,叫停了车,挽帘站出,远远地遥望着练武场上那个满场飞的身影,略咪双目,看不透的神色。

“小姐。”落朱跟着下车,循着主子的目光看去,不明所以。

“走吧。”淡淡地一声,玲阿却弃了车,沿着练武场渐渐远去,他的生活,原本就是这般张扬与喧闹,离自己遥远而陌生,却让自己无边向往。

就算是怜悯,能不能让我接近你,不管你是踏着夜色而来的无名,还是阳光下恣意奔跑的阏川,能不能,怜悯我多一些时日和程度,将我拯救出,这了然无味的人生。

但玲阿万万没有想到,她只在宫内待了一日,就不得不再往福音寺赶去。

仁平元年腊月,崇明夫人薨于福音寺中,享年五十九岁。崇明夫人是出世之人,不行丧礼,只由福音寺主持圆寂法事,做为她的唯一血亲,玲阿当然是要往福音寺的,太后甚是悲痛,不过限于礼法,不能前往,送玲阿出了伴月城,哀哀归来,女王为表王室心意,令占天司的天官睢冷随玲阿前往,协助玲阿处理崇明夫人身后之事。

一场喜事紧跟一场生死离别,徐罗伐的天空,飘起了冷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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