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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二章 戏中的人

青羽过林梢,瑞雪栖云层,韶华又戏人。

喜宴上的小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抛诸脑后,唯有玲阿独自陷在晦暗之中,那些明媚殷切的笑容在她眼前不断叠加,无限放大,与被冷雨洗得清白的天光渐渐相溶,她的眼前空茫一片,她不用怎么喝,已经被畏惧灌醉了,以致于走出皎月殿时步伐虚浮,幸亏有身边的落朱稳稳扶住。

落朱知道玲阿在担心什么,在玲阿当着众人的面跪下时,她几乎被吓丢了魂,生怕小姐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心被揪成一团,但可幸的是这种让人光想想就后怕的事还是没有发生,因此才步出皎月殿,落朱倒是松了口气。

檀香矮轿等在殿门处,落朱扶着玲阿坐稳,闭门时却见主子依然目带茫然,不免轻声安慰:“小姐,这事还有转寰之处,您不要太过担心。”并未说明,但她与玲阿心中都清楚。

玲阿勉强吞下这颗定心丸,银柳袖内粉拳轻捏,未染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地疼痛让她略略清醒,这个时候,不是茫然的时候,她必须痛下决心,决不能让别人将她推入凄凉的命运,决不能妥协,决不能放弃,若是要她从一个孤冷的府地,再次陷入另一个陌生孤冷的府地,她宁愿纵身跃入那朵有白昙守望的孤崖。

轿子行出仪门,便可以乘车,落朱也上车陪着玲阿,俩人在里边咬着耳朵交谈。

“小姐,我听那些贵妇人们悄悄谈论,都说青暄博士的长子,非但才貌兼备、风度翩翩,最为可贵的是下得一手好棋,据说在国都之中无人能敌,因此大家都称他做手谈怪才。”落朱是真心替玲阿打算,她觉得青暄的长子好歹是名贵族,比起神秘男子无名来,似乎更为可靠。

再说主子是真骨贵族,怎么能与连名姓不知的平民男子有好的结果呢。

“他是他,与我有何关系?”玲阿轻轻翕动唇角,说出的话将落朱冷得一哆嗦。

“可是小姐,无名公子虽然不是歹人,但他毕竟不是贵族,太后娘娘与陛下,是不会允许你和他……”

“谁说他不是贵族。”极低沉的,打断了落朱的话:“落朱,如果我告诉你,无名其实就是侍卫统领的话,你还觉得这一切都不可能么?”

落朱张圆了嘴,一点都不敢相信耳中所闻,无名与侍卫统领,这是哪儿跟哪儿……

车轮轧过一路冻泥,吱吱作响,车内安静了下来,落朱惊惶地打量着自家主子,拼命消化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好不容易回到了府中,才扶侍着玲阿回到卧房,支退了其他人,一边替玲阿换下锦衣礼服,换上家着的素色棉褥,将满头珠翠摘下大半,只剩一支碧玉水晶簪子,一边就忙不及地追问无名与阏川怎么是同一个人的事来。玲阿素来当落朱为姐妹,平日对她就多有倚赖,也不再瞒她,将余晖亭与福音寺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落朱。

仿若是听了一个悬念叠生的故事,落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拎着炭炉上被烧得沸滚的一壶热水,冲了茶,递在主子手上,才说道:“奴婢见无名救了小姐两次,本来还不以为他是歹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明明就是个贵族男子,却将自己扮成一个平民。”

“当日在福音寺,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一身平民扮相,与我不期而遇,想来是有种种顾虑,因此才瞒着,再说他的夫人甚为厉害,国都无人不知,他瞒着身份还来安慰我,满心只有感激,哪有丝毫怨意。”玲阿痴情到了一定地步,一点都不怀疑无名的话,也没细细追问,他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落朱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侍卫府统领阏川可是有正妻之人,立马就是劝字出口:“小姐,无名就算是阏川郎,也与您决无半分可能,他有正妻,而您的身份又是如此尊贵,怎么能由得他委屈半分的。”不好直劝小姐绝不能做人妾室,落朱虽然着急,话还是得委婉着说。

“我记得那一年,阏川郎在国香堂被副天官逼得盟誓之事曾一度沸沸扬扬,我当时听说,只羡慕得很,副天官气度超人,才不顾那些俗规约束,只求一心人,并要一份完完整整独一无二的爱慕,这是多少女子梦昧以求却不敢出口的愿望,只她开了口,而阏川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以誓相许,两人之间,让多少人羡慕。”玲阿的一双浅杏色的眸,每当提起阏川便柔澜渐生:“就算是我想做妾室,只怕他们两人之间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还讲什么身份尊贵呢。”

“在奴婢看来,副天官也太霸道了些,莫说贵族男子,就算是家境殷实的平民,也有一、两名侍妾,就说阏川郎,他侨装来与小姐相见,就算身份被小姐揭穿了,依奴婢看却反而来得更勤,要说他对小姐无情,打死奴婢也不信。”落朱说了这些,才发现自己立场一点都不坚定,说着说着竟然就变了味,于是又补充:“就算是他有这个心,小姐也没得去受这委屈的,奴婢看副天官必不是个容人的主母,小姐真骨王族的身份,难道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玲阿却一直沉侵在自己的思维里:“他开始对我,左不过是心怀怜悯。”说到这里,想到宁平投崖那晚,他抱着自己时手臂的力度,以及那一句——“我放不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放不开你了。”这些日子以来,这句话甚至缠绕在玲阿的梦境之中,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会心跳如鹿。

落朱见主子话说了一半,便兀自飞红了面颊,心中便愈加沉重了下去,看来她刚才的劝,小姐是半个字都不曾入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硬劝道:“小姐,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确实在是替小姐打算的话,如今太后娘娘要替小姐主婚,小姐若是拒绝便是不孝,莫说是王族,就算是普通百姓之家,婚姻也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姐为了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将自己置于目无尊长、不遵礼法的地位,这是万万不可的,小姐还请三思。”

心上像被沉沉马蹄踏过,慌乱地沉没下去,落朱说的是实在话,玲阿当然明白,但是她宁愿身败名裂,也要为将来一搏:“落朱,你知道吗?宁平投崖的当日,我差一步就跟着她去了。”

无异一声焦雷,轰得落朱灵魂出窍。

“我当时对这人生,实在是太绝望、太厌倦了,我看着宁平,就像看着自己的几十年后,我也许不会有她幸福,因为她总还有奢望的,我却什么都没有,身边是空空荡荡的,艳阳天里都会觉得孤冷,如若不是他,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不与他相见,却是万万不能的。”推开轩窗,一卷凉雨便随风而入,湿了她的眼角,玲阿看着高高的青墙,她想,也许今晚,他会来吧。

而听说玲阿险些轻生,落朱只觉掌心冰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劝阻对玲阿来说都是软弱无力的,虽然与阏川一起必然会导致清誉尽毁,为人妾室的下场,但只要她真正幸福就好,总好过失去性命却独守着一个虚名,她看着眼前肩腰羸弱、面颊苍白的主子,渐渐咬紧了牙,为了让主子幸福,她也要全力以付,就算是豁出性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自从福音寺归来,每隔两、三日,无名都会跃墙而入,算算日子,今夜,正是他来的时候。用完晚膳,玲阿便令落朱将后院下了闩,照例将小丫头们遣了出去,玲阿素来喜静,不愿多人在旁边侍候聒噪,下人们也都惯了,不以为奇。

到了戌时,青墙上果然有黑影跃下,落朱已经撑着伞等了一会儿,一见“阏川”,便将伞挡在他的头顶,一眼看去,见这位自称无名的人依然一身寒碜麻衣,心中渐恼,语气便不佳:“阏川郎既然与小姐把话都说穿了,不至于再侨装成贱民吧?”

男子似乎微微一怔,步伐略慢,看向落朱。

落朱被他盯得心烦,干脆趁小姐不在将话挑开:“阏川郎,你明白给婢子一句话,是否对小姐果然有心?你们这隔三差五就在府中私会,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有个疏漏,让外人知道了去,小姐清名不保,您也别想着独善其身。”落朱是真的急了,口出威胁之言。

男子一笑,不答腔,稳稳几步就进了玲阿的闺房,落朱又气又恨,收了伞,只在门外候着,想到今后便红润了眼角,替主子操心,落下泪来。

一室莲灯璀璨,玲阿已经泌出一碗热茶来,含笑奉上,在灯影下看无名饮了,却不愿离他半步,他们俩倒是极有默契,见他身着布衣,玲阿只以无名相称。

“你今日饮了酒?”无名才道了声谢,玲阿便闻出了酒意,再看他面色略深,笃定了,却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今日入宫赴宴,你必然是饮了喜酒才来的。”

无名垂眸,墨色深遂,落朱的焦急与玲阿的欲言又止都在说明今天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接话,只等着玲阿揭晓答案。

见他发上沾着雨丝,玲阿忍不住举袖拭上,手腕感觉到了他面颊的温暖,心中像是落下了炙烙一般,俩人虽然常常私会,但无名并无逾礼之行,只是陪着玲阿饮茶说话,戌时来亥时去,甚为准时。

玲阿的亲近让无名略退半步,维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心中一叹,面上一红,玲阿挨着茶案坐下:“今日玉露苑发生的事,你没听夫人提起?”这里的夫人自然指的是流云,玲阿以为无名必然清楚,但无名却又微微一怔,不过瞬间也就反应了过来,淡淡地说:“我从宫内直接过来了,尚未回府。”

想也是的,回去了,再用什么借口出来呢?玲阿酸酸地想,咬了咬唇:“太后娘娘想让我与博士青暄的长子联姻。”

总算还是到了这一天,无名一扯嘴角,却不带笑意,选择权是在玲阿的手里,她若要嫁给贵族,他不会有丝毫办法,但他希望她对他的心意是迫切和真诚的,也就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改变他的人生,得到他想要的,虽然,他觉得知道真相后的玲阿,说不定会恨他。

唯有一搏,他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玲阿说出一句,见无名没有丝毫反应,便红了眼角,垂眸,神伤了一会儿,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再度抬眸之时,稳稳地盯住了无名:“当日公子一诺,今日是否依然有效。”

无名心情复杂,他对面前的女子并非没有情意,但两人身份悬殊,想要有个结果实在是难于登天,她以为他是阏川,他便认了,虽然很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因为她的错认,已经点亮了他心中的欲望,这个欲望之火一旦燃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他强压心中复杂的情感,惜字如金地回答:“丈夫一言,足抵千金。”

“我信你。”玲阿心中感动,指尖便颤抖起来,不可自抑:“若太后娘娘硬要指婚,我便是自毁名节,也要说穿你、我之事,我知道你与流云夫人情深不移,我不怀太多奢望,入你府上,做妾足以。”

这一刻,无名不是没有歉疚的,当她知道他并非阏川时,不知又会如何,但此时的他已经鬼迷心窍,顾不得太多,只能将谎话继续下去:“你若说穿,只能是在陛下与太后面前,为了让流云接受我纳你为妾,当然要用非常手段逼之。”

无名的坚决让玲阿大为欣喜,可什么是非常手段,她却完全没有主意。

“陛下知道你我有私,必然会大怒,我为了家族考虑,也许会当场拒绝,因此,只能靠你一人坚持。”

玲阿傻了,她一人当如何坚持。

“落朱可做你证人,还有,你甚至可以说出,我右腋之下,有一颗朱砂胎痣。你说得这般笃定,太后与陛下为了王室声名考虑,想必也只能认了,若由太后指婚,流云也是无法拒绝。”铁了心的把这些说完,无名上前一步,于玲阿身前蹲下,握紧了她的手,话中别有深意:“为了我们的将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会的。”玲阿没有丝毫怀疑,她已经被爱慕蒙蔽了双眼,根本没有去推敲无名话中的蹊跷,他有些冰冷的掌心,却给了她无尚的温暖,她开始盼望那日的到来。

——

自从成为了一等丫鬟,柳奴就感觉到日子缓慢了下来,留在上房却极少见到主子的影子,她待着自己的房间里,推开窗就能见到书房,也就是她的工作岗位,一把铁锁忠于职守的挂在那里,冷漠无情地与她遥遥相望。

偶尔也会看见铁锁离开了门,她知道那个时候毗昙一定是在书房之中。

第一次见到书房的门敞开之时,她理所当然地前去候命,她的步伐才踏上几级石阶,毗昙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拒人以千里的冷漠——

“若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接近这里。”

她还来不及回答一声是,就看到他一挥鸦青的袍袖:“去吧,待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书房需要整理,但每次都是一个丫鬟跟来,也只有她,能理所当然地走进柳奴无法接近的地方,日子长些,柳奴知道了那个丫鬟叫做哑姑,天生聋哑,平日里也就只与毗昙与洛伊沟通。

不过柳奴并没有丧气,成为头等丫鬟的确是有好处的,她可以与其他的丫鬟们做朋友,也会有一些职位比她低的丫头找她攀交情,金府的丫头们,有一条雷打不动的规矩,绝不能在私底下议论主子的是非,但闲睱时丫鬟仆妇们聚在一起聊聊与主子无关的事,还是免不了的。

柳奴是金府最闲之人,她之所以没有受到大家的排挤,全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

这会子她正帮着上房茶房的头等丫鬟香叶,袖着一个香囊。

“你的手真巧,瞧这合欢绣的,往高一举,就觉得要被风卷走一般。”香叶赞道。

“我闲着,自然是有时间做这些事情。”柳奴十指不停,笑得谦逊。

“在我们府上算是不错了,大人与夫人仁慈,也不多约束奴婢,早些年在夏宗公府上时,来府的客人络绎不绝,夏宗公又是个好客的,基本就是个来者不拒,并且夏宗公府上还另有一个规矩。”香叶兴致颇高,话越说越多:“无论多冷的天,侍女们当值时都得着单衣,说这样才不显臃肿,像这种天气,一日的值当下来,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这等事。”柳奴摇头:“就是不把奴婢当人看呗。”

“你看看别的贵族府上,奴婢们泼了个茶,就有可能罚着跪雪地,或者往妓坊一卖了事,我们跟着秦管家来了金府,可算是有了大福气,大人虽说历来严肃,却不苛待我们,夫人就更不说了,真真的菩萨心肠,就说西院那场火灾,事闹得这么大,那几个惹事的丫头放别人府里不死也得脱层皮。”春叶剥出一粒杏子仁,一边说一边塞柳奴嘴里。

“可我怎么听说有个丫头叫什么蝉衣的,被跪残了腿。”柳奴凑近了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妹妹可别议论这事。”春叶虽然今日说得多些,不过极为警觉:“蝉衣是自己做了错事,虽然受了罚,但夫人知道后将她接入梅园,还请了大夫替她诊治,如今可算是半个主子了,也算因祸得福,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头。”

柳奴吐了吐舌:“我是听梅园的岭上说起,她也没多说,姐姐别声张就是。”

“那丫头呀,梅园的人都与夫人亲近,原是我们管不着的。”春叶松了口气:“岭上是秦管家的内侄女,夫人要挑几个看园子的丫头,他荐了进去,听说常常在夫人面前侍候的,时不时就得些赏,虽然不过就是个二等的丫鬟,比你我都强。”

两个丫头才说着岭上,就听岭上在院外喊了开来:“春叶姐姐可在房里?”

春叶与柳奴相视一笑,俩人都搁了手中的活儿,迎了出去,春叶本有些眼红岭上,但当着面哪里有丝毫表露,笑得像朵花:“妹妹怎么来了上房?别在雨里淋着,快些过来。”

岭上一溜小跑过来,笑道:“夫人接了副天官大人的帖子,要去苏府呢,记挂着副天官大人喜欢喝闻林茶,梅园里偏没了,好姐姐从茶房取上一盒给我。”

“妹妹在这儿等着,我去取了来给你。”春叶听夫人要用茶,不敢一丝耽搁,笑着去了。

这也是秦管家定下的规矩,丫头仆妇们各司其职,虽说平日里去谁房里闲坐不管,但不得各自串岗的,茶水房、膳食房管理得尤其严格,柳奴虽与春叶亲近,不过茶水房她是不能接近的,当然岭上也是如此。

于是柳奴与岭上都在春叶的房里等着,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妹妹你要跟着夫人出府?”柳奴问,很是羡慕的样子。

“我哪有那福份呀,不过就是跑跑腿传传话。”岭上长着一双柳叶眼,一笑就咪得像月牙一般,煞是喜人:“夫人平时出门,多只带着琉璃,偶尔也会带着霁月、清风。”

“今日可巧,就遇着了妹妹,上次你央我做的荷包已经做好了,等会儿随我去取就是。”柳奴凭着一手好的针线活儿,在丫头圈子里渐渐有了人缘。

“呀,这几日就做好了,姐姐可真好。”岭上的眼更弯了几分:“不过霁月姐姐赶着替夫人准备出门要带的礼品呢,我不敢耽搁,等我把茶叶拿回梅园再来找姐姐。”

说话间就看春叶捧了一盒茶叶过来,岭上甜甜地谢了几句,自去复命不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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