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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拾就飞花回梦昔,烟楼无为暗涌潮

大地肃森,只有空中刮着丝丝夜风。

夜风狂卷,似在诉说突来的凄清。

风行客栈被荡得飘摇不定,这客栈位于太白山下不远,就在一处草林茂密之地伫立着,距最近的镇子只有百来十步,一条隐蔽道路由客栈门口延伸出去,直通镇内的长街。

天未全黑,风行客栈里外已掌灯,照的四处通明一片。

猛然长街尽头传来异于寻常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朝客栈接近。

过不多时,已有三人立在店门外边,当先是名女子,后面则是两名少年俊生。

女子双眉似烟,含着雾蒙蒙的神采,口脂点唇,看得出有刚刚精心涂抹的痕迹,一头双环高鬓,更显得俏丽,她身形高挑修长,鬓的左侧,插着一支镶有花穗式样的碧玉簪。一袭红衣及地,彰显艳丽风姿,观其领口袖角,偶见得金丝穿就,朝阳晚霞以彩线勾勒,在上面泛出若隐若现的光芒。

来到门前,她朱唇微启,笑意盈盈,取出随身兵器,递给左侧的少年,不着意道:“帮我拿着,清月。”

‘清月’取自于‘清风明月’,不是别人,正是程品华的师弟卓清月是也。

有清月,自然有‘风明’,所以旁边的小师弟正是顾凤鸣。

这女子自然便是号称‘飞天圣女’张萍的独生女儿程品华了。

卓清月见程品华解下兵器,想独个儿进入客栈,连忙道:“柳枫此人心思缜密,难以猜测,又生的冷面无情 ,对人不留余地,还是将剑带着妥当些,万一动手,也好防备。”

顾凤鸣亦在旁谨慎称是。

程品华却摆摆手,微笑道:“你倒是多虑了,他今夜是万万动不起手来的,就算动手,也绝不是针对本姑娘。带着兵器,反而让柳枫多有戒备,不大听得进我的话,则难免认为我没有诚意。你们当可放心,我自有主张!” 吩咐二人在外守候,自己跨步进去。

掌柜见有客人到访,唤来小二招呼。

程品华双手负后,目光在里面悠悠打转,说道:“今夜初来贵店,倒是麻烦小二哥了!”回眸顾盼,娇靥如花,唇上艳彩欲滴,神采飞扬,今日,她出奇的客气。

稍微扫视了一番,她收回目光,问道:“我与人有约,那客人住在哪间房?”

听到小二答‘二楼天字二号房’,程品华跟着嘀咕:“为何不是一号房?明明那间房向阳嘛!”

小二以为程品华说与自己听,忙高声道:“那客官说二号房吉利!”

程品华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扑哧笑了一笑,满意地向楼上走去。

她前脚悠悠地跨进二号房,柳枫正在拨弄着屋内仅有的一盏油灯,似百无聊赖,又似心不在焉,又似乎有心事萦绕,只见他眉间被一片凝重掩映。

此刻,他聚拢目光,凝神注视着油灯里散发的火花,片刻未移。

程品华支开小二,将门掩上,回转身,欢快地笑道:“久等了?”

柳枫手持竹签,正在拨弄灯火,闻言丢在一旁,转面说道:“希望我的等待没有白费!说吧,何事?”

程品华瞧他一派从容,说话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轻轻拊掌道:“我保证你不会后悔听到这个消息!”遂来到柳枫跟前,驽定道:“天门剑交换,于你而言,一定物有所值,不然我也不会开这个价。”

柳枫盯住程品华,古怪地打量几眼,嘴角随即划过一丝讥诮的笑意,猛然抓起旁边的天门剑,直奔房门那边,朗声道:“异想天开!要挟我?下辈子也没有你的机会!”走到门口,又扔下话道:“这世上从来只有我要挟别人,却没人妄想在我这里赚便宜!”冷哼一声,不打算再留。

程品华看他要走,急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不提要求,这总行了吧!”

柳枫在门口止步,似是料得如此,也不奇怪,讽笑道:“没有好处的事情,你愿意做?”

程品华一屁股在屋内坐下,端起案几上尚有的半杯茶水,也没嫌弃,照直一饮而尽,强自镇定道:“算我倒霉!”瞥了柳枫一眼,续道:“好处不要也罢,谁让我偏生记挂着此事,想告诉你真相呢?”

柳枫未有答话,她语气顿了片刻,扭捏地叫了一声‘小师叔’,这话出口,顿时令柳枫无法冷漠。

程品华话锋一转,道:“你聪明一世,怎糊涂一时?枉你做了这么久的李唐太尉,竟好端端被人蒙在鼓里。哎!先前告诉你莫要轻易拜堂,否则毁你终生,你——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啊!”

这话也不知指责的成分大些,还是关怀大些,却教柳枫面色舒展,语气软下道:“要说便说!”

毕竟鬼医子程之焕是自己三师兄,虽然素未蒙面,但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听到鬼医子后人亲唤 自己为‘小师叔’,固然生疏遥远,然或多或少也使柳枫感到一份同门的亲切感。

他没有回头,说话也没有改变多少,却已不再强硬,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品华心中自然大喜,低声道:“事已至此,罢了!”迎视柳枫,再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上次太乙山,你被困之时,我亦潜伏在神策军中,并探听到一件事,这件事与你有关,你绝对想不到。”

除了先前那句‘小师叔’之外,她不愿勉为其难,称呼柳枫,仍旧直言了事。

柳枫听完大笑,自信满怀道:“丹阳子与玄阳子的事?”

他向来自信,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将这份自信失去,所以看得出他笑得非常畅快。也不知是在笑他对丹阳子与玄阳子的了如指掌,还是笑皇族的争夺厮杀,又归在同一师门下的讽刺命运?

程品华呆了呆,看他不屑,料他轻视自己所言,大概觉得此消息并不隐秘,当下道:“他二人俱乃朱温后人,先后都坐过前梁王朝的皇帝。丹阳子乃你与家父的长师兄,他在位年号为凤历,正是曾经的朱友珪皇帝。而玄阳子于太白派诸位师兄中排行第二,就是前梁的最后一位皇帝,年号为龙德的朱友贞,相信你已经知道了?”

柳枫点头。

程品华又道:“朱友珪弑父夺位,假传遗诏,自立为帝。登位后,他以为只要大肆赏赐兵将部众,便可以稳坐江山,谁知这收买人心之举,早被诸多将领看穿,于是他还是难逃天谴之罚。后来其弟朱友贞与将领密谋兵变,率军杀入宫中,朱友珪逃脱无果,以掩人耳目之计,命属下冯廷谔代替自己,随妻而死。之后,朱友珪便悄然不觉,逃入太白山,拜在天一师公门下。他逃出生天,对其弟朱友贞杀妻欺命之事,怀恨在心。”

顿了顿,她接着道:“事隔十一年后,前唐庄宗李存勖命人带兵,围攻前梁京城,龙德皇帝朱友贞不信前梁 国运就此衰败,更不甘朱室大好河山毁于李姓手中。他的都指挥使皇甫麟遂进谏了一个假死计策。妙的是,这假死计策与当年朱友珪死法离奇相似。于是朱友贞性命亦得以保全。他立志兴朱室,故而打算拜寻高人,再图后事。偶然之机,被他探到太白山天一师公乃当世奇人,故此前去拜访,正与其兄朱友珪不期而遇。”

说到这里,柳枫猛然道:“这些,我已知道。”

程品华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下面便是你不知道的那部分,且听我道来便是。”直身站起,说道:“ 正所谓一家兄弟,正面难脱血脉亲情,反面亦是入世的亲兄弟,无论正反,血统都是连在一处。虽有隔阂,最终仍摒弃前嫌,同为复国筹谋,于太白山深居简出。”

说至此处,她话锋一顿,盯着柳枫道:“我爹不愿意讲其中的隐情,然幸得我前几日潜伏那边,有所收获。 ”

程品华面向柳枫,喜道:“朱友贞付出的代价,是以修炼的一半功力偿还。”

柳枫心头一震,这个微妙处,倒的确不知。

就听程品华又道:“当时朱友珪功力已经相当深厚,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内力增强自己,可为了惩罚朱友贞,便随意提出这个要求,是以他将朱友贞功力吸去大半,导致朱友贞精气不足,过早衰老,就算之后如何提炼修为,也难以恢复容貌。而朱友珪自己却因这股奇异功力,改变自身经络,最后容颜焕发,犹如潘安再世,即使已入老年,看起来仍然年轻俊美。”

一阵疾风袭进,使得油灯的火焰嗤嗤晃动。

程品华又接着道:“端木静本姓朱名静,是现今朱室皇朝所遗的唯一一位公主,可能是被两个皇帝封赐的吧 ,具体我也不晓得,只听那边军士这样称呼她。她父亲便是月明教的右教王,即是一眉老人朱友善,朱友善与朱友贞兄弟是异母同父所出,亦为朱室后人,就连那七星派掌门朱思啸,亦同为朱温之后,与朱友贞同为兄弟。”

这朱思啸曾串谋黄居百,当年带领数百人杀入凌府,凌万山一家三百余口因此而亡,柳枫母亲亦在其内。

往事翻涌而来,直教柳枫趔趄倒退,手扶额际,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

飘摇的客栈,染在窗户上的朦胧灯光,若是有人立在屋外倾听,还能够听到程品华的说话声,似有若无。

半响后,只听到柳枫问:“你约我来此,是想告诉我,先父李继岌带兵行至渭水,离奇遭人杀害?于此有无关系?”

“不错,有的!”程品华语气铿锵,打断他道:“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亲手杀死李继岌的另有其人,那人为取悦丹阳玄阳二人,做下如此见不得人之事,而你落入他的圈套,竟一点不知道。这才是我找你的目的……” 声音急转微弱,渐渐听不到了。

又过了大半时辰,程品华出来了,此刻,镇上的人大多已经休息。夜雾弥漫的街道,只见她背负双手,悠闲漫步,卓清月见她身无旁物,心中好奇,问天门剑是否得手,她笑意盈盈,偏不回答。

长风呼啸而过,肃森之气愈发重了。

这啸声不止是风的啸声,还有风行客栈那天字二号房发出的厉啸。

店小二本来趴在桌上熟睡,突然被声音惊醒,尚未回神,就见有人提剑冲出那间房。

已入深更,风嗖嗖地拍打着草地,天倚剑与天绍青立在李裳墓前,神情肃穆地怀念着,猛然岐王府的一个哨兵来报,有人在不远处的山峰约见天倚剑。

天绍青想去看个究竟,被那士兵拦下,说道:“柳夫人止步,对方只约了天大侠一人,烦请夫人在此稍候。 ”

天绍青拜堂仅有一日,虽未行洞房之礼,但已摆脱不得初为*的事实,若不是被这士兵一语提醒,仍没有意识这一茬,听对方如此称呼自己,难免心中一甜。就这一句话,足以教她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转片刻。

天倚剑独自上山,天绍青便在原地等待。

天倚剑到了峰顶,已有一人早早地等候在那里。

他远远地叫了对方一声:“枫兄弟!”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风拂过天倚剑的脸颊,使他看起来非常拘谨,更显得忐忑不安,由于四周黑漆漆的,反而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人默然一会,柳枫问话:“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暗处,琼花似乎在颤动。

没有人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山峰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半响过后,柳枫仰天厉啸,持剑嘶吼,猛地将天门剑插入泥土,继而望着剑身,频频苦笑。

这一夜离奇古怪,柳枫面目出奇森冷,行为怪异,态度强硬,时而悲泣嘶叫,时而满面狰狞,失声狂笑,伤绝已极。

一个时辰后,他拔剑出土,丢下一句话:“我不会放过你们!”转而,提起天门剑,疾奔山下,狂奔中,又厉啸了三声。

翌日一早,暖阳照地,与昨日不同,是一个碧空如洗的好天气,就连山风拂面,亦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天绍青收到口信及一封书信,口信称父亲天倚剑已经离去,叫她不必等待。

她按耐住疑惑,将书信拆开,发现是久违的柳枫笔迹,柳枫要她在岐王府等候自己,并说目前有要事待办,短时间不会回来。

天绍青见字迹是刚刚写就,而柳枫为何只递书信,不见自己,只道他人未去远,心念柳枫信中的要事,如此匆忙,是否来不及当面言明?而柳枫书信与父亲口信一同到来,怎会这么巧合?遂在山间呼唤柳枫。

山风拂衣,一个熟悉的身影始终立在不远处的山坡,向下边凝视,缣衣随风摇摆,吹不去他面上的凝重之色,但见下边的天绍青奔到哪里,柳枫就一路跟随,注视着天绍青穿越一片片草地、山林,好像这一刻再也回不来。

天绍青只管找寻、呼唤,心中万分焦急,却不知柳枫就在高处看着她。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这件事后,柳枫连续三天呆在风行客栈,闭门不出,天绍青亦在岐王府等了三天。

这日晚上,岐王妃李恒简再次向李玄卉求教道经,正是第四日。

岐王妃一早便屏退左右,如常接见李玄卉,李泗义则与前几日一般,照旧立在厅内,陪侍受教。

李恒简与李玄卉见礼。

这时,天绍青现身门外,心不在焉地走进来。

李恒简上前两步,迎住她,拉紧她的手,夸赞道:“好漂亮的姑娘!”

天绍青乍被人这么称赞,脸上一红,十分不自在。她虽然在王府吃住了三日,李恒简却忙于接见客人,没有 留意她。即便李泗义大婚那次,有过一面之缘,由于客人众多,李恒简并无印象,只记得这姑娘教她十分欢喜。

李恒简将目光投向李玄卉,郑重道:“这姑娘好生乖巧,面相脱俗,透着一股仙姿,李真人有如此高徒,真令人羡慕!”

李玄卉呵呵笑了。

李恒简在屋内踱开步,感慨地道:“这几日听真人讲经,恒简确实受益匪浅,然有一惑,始终不解。如今我岐王府李氏宗亲,虽有不下百人,然观其膝下,多半都无子嗣,不是伤残,便是心高气傲,极度自负之人,偏又是些毫无主见之辈。论打仗,畏首畏尾;论报国,浑噩度日,缺乏斗志。”

回目环视雕梁画栋,这位岐王妃不免显得有些单薄,感到沉重的孤寂,说道:“表面似乎无限风光,内里却被中原朝廷视作残余衰败之势,难起风浪,如今只有小儿泗义,可当岐王府大任,众望所归。不知真人可能指点小儿一条明路?”

李玄卉凝眉思索了一阵,道:“其实王妃本意还是想问岐王府的兴衰,小公子的征程未来,是吗?”

李恒简即刻欠身道:“李道长有礼了。”

李玄卉随即开口道:“老子有道:‘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李恒简诚恳道:“请真人明示!”

李玄卉甩开拂尘,深揖道:“道经上有句话叫做:‘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这是说世间诱惑无穷,极容易使人 迷失方向和本性,不能自拔,难以脱身。古往今来,世人总是追求奢华,各种私望私欲横流,一方若有欲望,坐享其成,不断索求,必有另一方因此受苦,这是人间不变的恒规,亦是世人难以摆脱的束缚。”

李恒简恍然点头,转问李玄卉道:“难道看破红尘,唯有出家才为上策?那么敢问真人,真人这些年修道,可有心得?”

李玄卉叹息道:“玄卉惭愧,自问出家修道二十七载,亦不能超脱参透,终也无法问鼎求仙之道。”

李恒简遂迷惑笑道:“那为何还要执意求道?”

李玄卉如实道:“只为心之所诚!”

李恒简摇头而笑,不以为然,自语道:“百姓敬菩萨神灵,却未必可以得到救赎,摆脱苦难,然而恒简却不知为何还要继续奉供神灵。”

李玄卉脱口道:“只要心之向往,遵循心的指引,但求不悔于世,即是一种安乐自在的活法。”言罢,又道 :“恕玄卉直言,照王妃先前所说,王府目前形势,也即是世道轮回,世人俱难以免俗的恒古之象。放荡不羁,沉醉于养尊之中,有朝一日,必生祸端,这就叫有得必有失。为人处世,要懂得取舍,得到这一方面,必然失去另一方面。岐王府辉煌时,所得数州天下,已令无数人羡慕敬仰,如今失去,中原周家朝廷兴起,亦是天命所归。自古以来,王朝更迭,没有哪一个皇权可以长久不衰。王府的兴衰,如今的形势,王妃若想重现昔日辉煌,不妨放手,让小公子自闯天下,自由飞翔,须知鹰只有在天上飞跃,才能展翅翱翔,发挥它的优势,目及之处,所见必会更远。 天下之势,唯有看到,亲身体会分析,才会受益,获益方有所成,即所谓言传不如身教。”

李恒简皱紧眉头,忧虑道:“可是天下大乱,若驰骋,必有血溅,所谓‘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 ’我实在不放心我儿泗义就此而去,殊不知,兵器就是杀人之物,岐王府如今可就指望他了,义儿若有何闪失,我无法面对李氏祖宗。”

李玄卉道:“‘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 以其生生之厚。’其意是人出世为生,入地为死。取其生道,全生之极者;取死之道,死其定限者;非有必死之数 而自趋死地者,三者皆占十分之三。为什么这些人会自趋死地?有些人因其天命而享天年,这是生之徒;有些人因人生的偶然而中道夭折,这是死之徒。生死之徒,无论因必然而享天年,或是因偶然而死于非命,都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而‘人之生,动之于死地’的人,却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而致于死地,因为他们的奉养太过度了。”

李玄卉在厅内一面踱步,一面解释道:“乱世当道,为政者,为奉养自己,而致战祸频繁,黎民百姓更要遭受痛苦挣扎,在这人为因果之下,大道隐于逆流,苍生罹难。若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置生死度外,要成就太平盛世,个人必要有荣辱得失,不能如已。”

李玄卉遂又道:“老子亦言道:‘治人事天,莫若啬。’这是说治人事天没有终极,要安天下而立国,要寻长久安定的生活,必要乱世平定。要平定天下,必要克服治人事天中的重重困难和风险,以为天下正。世上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没有不能化解的风险,遵道而行,福不向祸转化。而现今天下,争权夺势,祸患不止,譬如赵思绾为己之私,参与争斗,又为己之生与存,以万人百姓为食,此行径背离万民,以致前些年长安城出现人才荒芜,万象不能更迭。失民失心之举,与道法背道而驰,破坏天地规则,自然不能长久。”

李恒简叹道:“哎,真人始终忧心天下黎民苍生,以他们为念,如此,却教小妇人惭愧。不瞒真人,义儿早已有心随师兄柳枫,奔往南唐效命。只是恒简觉得此去山高途远,我思儿情切,他若长途而去,我恐是思念不及,且南唐偏安一隅,近一年来,连吃败仗,损兵之力,难与中原朝廷抗衡……”

李恒简说至此处,不免教天绍青心中一寒,看不出这位王妃表面上温和豁达,万没料她考虑的俱是自家性命安危之事,难免教天绍青心中轻视,不过转过心思,她为了王府兴衰,耗尽心神,倒也怪不得她做这等打算。

虽然李恒简分析颇有见地,但天绍青决不能同意,当下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候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言下是说大道永远是顺任自然,无所作为,却又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它所作为的。理想的君主,只要恪守‘道’的原则,天下必将自定。那么也不会产生贪欲之心,万事万物没有贪欲之心,天下便自然而然达到稳定、安宁。但是纵观如今天下,群雄逐鹿,贪欲私念尽起,但凡收势,都想问鼎天下,从占得一席之地开始,至成就帝王不世的霸业,天下不定,平民难以安枕。”

她这番话是为柳枫复唐正名,全是适才听了王妃李恒简对于南唐的贬低之词,有了想法,这位王妃分明有投靠中原朝廷之意。

果然,这番话落,李恒简唤来李泗义,道:“依娘看来,还是中原大周于我们岐王府比较有利,南唐地域,一来太过受限,柳枫虽有不世之才,但一人之力,岂可与上天抗衡?”

李泗义急道:“母亲!”

天绍青心中不服,说道:“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岐王妃听罢,呵呵一笑,不屑一顾,不住地摇头,只觉得这太过异想天开,过于冒险,且不切实际。

李泗义听到现在,终于明了母亲李恒简的忧虑,连忙问道:“母亲是否忧虑岐王府一旦起事,大周会察觉,发兵过来?”忽然明白似地道:“母亲不必忧虑此事,孩儿自会与枫大哥安排好一切!”

李恒简未回话,李泗义又按住李恒简手臂,诚心保证道:“枫大哥牺牲自己,成全天下百姓,为李唐谋福祉,与我们岐王府祖辈所遵循的道路,正是一致的呀,况枫大哥乃庄宗后人,得其庇佑,必有所成,母亲需要有信心 。”

李恒简定睛注视李泗义,道:“‘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故无失。’老子都曾言过,治理天下,强制的办法不可行。据外间盛传,柳枫岂非一直在行强制之策?凡事若服顺于他,必相安无事,若与他反道而行,他岂非是以杀止杀?娘看他是不能够达到目的。天下的万民是神圣的,不能够违背他们的意愿和本性,加以强力统治,否则用强力统治天下,就一定会失败,现在中原一带百姓称赞叫好的,岂不是唯有大周皇帝?可见民心已有了选择。义儿,你须知强力把持天下,就一定会失去天下。因此,圣人从不妄为,所以不会失败;不把持,故而不会被抛弃。”

(注:王妃与李玄卉对话,引用道德经及译文,译文很多,故根据文中意思,摘取所需。)

李泗义无奈,只得垂首道:“孩儿尊母亲命!”

天绍青亦感无奈,扭头便走出了岐王府。

于是,这场无疾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李玄卉没有多说什么,陪伴了天绍青几天,便返回玉华山。

天绍青一连在岐王府呆了十天半月,无论是天倚剑、或是柳枫,俱无半点影踪。

一天,李泗义着人带来消息,柳枫已经单身匹马,赶回金陵。

天绍青心中惊讶,料得必有事发生,于是寻来一匹马,踏上去金陵的道路。

由于她连日耽搁,待赶到金陵,已是一个月以后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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