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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知君横戈垂泪故,何问生死载离愁

一个月以后,正是五月下旬。

这天,天绍青赶马行至一处深谷,此谷正是大周与南唐的狭缝地带,只要跨过这个谷,前面便是南唐,而这 里也正属于四方镇地界。

日前在柳林镇内,柳枫便曾说过,四方镇被一批大军围困,当时曾收到蓝少宝的信,提到敌兵已降,但心中仍有质疑。听说敌兵扎营之地在西面,即是阻隔了一条捷径,从周到南唐。

天绍青带着满心疑虑,经过深谷,惊讶地发现整个四方镇被大军吞没,不似当初那般静谧。伏在暗处观察,只见里面人来人往,个个面带喜色,端杯走动,喝酒划拳,吵嚷一片,也不知在庆祝何事?

她心下奇怪,莫非真如蓝少宝所言,敌兵早已被俘?如今见到的只是四方镇村民?因镇内人流纷杂,口音混浊,而天绍青又从未到过四方镇,一时半会儿,难以断定这伙人是否为四方镇人。

蓝少宝旗下的四方镇人,本就有练武习俗,从步法身形来看,实在很难辨别。

她本要乔装入镇,查探一番,又怕不明敌情,尚未碰到蓝少宝,便露出马脚。正在疑虑踌躇,手臂猛然被人拽住,回身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蓝少宝。

蓝少宝此刻形容憔悴,一脸落寞,束发丝带虽在风中飘扬,但满头蓬松,邋里邋遢的痕迹遮掩不去,鬓发也已零散不齐地披拂两肩。他髭须满颊,尤为凌乱,嘴角沾有酒痕,就连衣襟四周也湿漉漉的,闻得到浓重的酒水之气。本是异常清亮的眼眸,散漫无神,神情之间,多见伤绝无望之色。

与平日英姿飒飒,飘逸神彩相比,判若两人,此等颓丧模样,直教天绍青大吃一惊,若非他内里仍穿着那件交领的白绸汗衫,外罩对襟长衣,双鞓玉带束腰,使人能够窥得几分阁主风范,天绍青实在怀疑这是野人出没。

她的诧异神色,很快被蓝少宝看在眼内,正要问上一问,蓝少宝已转身离去。未及多话,天绍青连忙紧步追随,脱离四方镇范围。

黄昏时分,两人抵达南唐境内,入了一座边城,就地找了家客栈落脚,蓝少宝这才将四方镇的事情如实道出 。

当日,他连发多封信函,派人快马送往关中,谁知每封信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就在这个时候,侍从常安来报,大周有名牙将与道成仙君那伙人接洽。

于是没做停留,趁那牙将回程之际,蓝少宝与冷寒玉一道将其截住,并如法炮制,亦递上邀请函,约牙将于四方阁一叙。

牙将名叫张顺,效力于大周国宋州节度使韩通,是其使牙军的将领。关于牙军,素来是藩镇中最精税的军队,由节度使派遣心腹将领统管。这张顺既能被韩通派来此处,可见韩通亦有意与道成仙君合作,而大周显然有吞并南唐之意。但不论结果如何,四方镇都要成为其间的翘板,最终沦落为无辜的牺牲方。

既如此,四方阁要取得先机,必须将这张顺说服,令其在节度使韩通面前改变措辞,使节度使韩通打消与道成仙君合作的念头。

身为大周节度使,韩通官职甚高,并不仅仅担任一个宋州节度使这么简单,更兼任奉国左第六军都校、雷州刺史、永睦二州防御使、在京右厢都巡检等多种要职,是一位颇有指挥及领导才能的要员。

既然被他瞅准时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换而言之,韩通亦将此种形势利弊看的分明,既然做出决定,定是势在必得,难以改变。

张顺身为韩通帐下的得意将领,对于韩通心思,当然是了然于胸,故此,张顺带着目的及任务前来,所谓受命在身,心中必然已有权衡定论,再要改变主意,更是希望渺小。

这张顺三十出头,深目高鼻,体力强健,勇力过人,擒之十分不易。况冷寒玉有言:“张顺脾气暴躁,极度顽固,若他定好的事情,别人一再纠缠,他必心生厌烦。如果擒了他,再与他谈说,以张顺的火烈脾气,更无商圜余地。如与之低声下气,以他目中无人来看,必又轻视了。”

于是,这件事变得十分棘手。

蓝少宝自问并不是一员勇猛将才,也不是能言善辩之辈,顶多算是可以出谋划策的士人,亦或是向往云游四方的江湖少客。

拦截当日,蓝少宝见张顺不留情面,一口拒绝四方阁的邀请,因一时心急,冷肃地回敬了一句:“如今事关 四方镇万余百姓生死,我绝不会任由张牙将就此离去,这件事不能由第三方插手,你们若随意插手,少宝现在就杀了你,也会马上派出四方阁八十一分坛的高手,杀掉韩通,八十一分坛高手齐出,日夜监视,任韩通他有三头六臂,也绝难逃脱!”

谁知,这句恐吓立时将张顺惹恼,厉声骂道:“大胆小儿,竟敢要挟本将!”

蓝少宝及冷寒玉唯有拼劲全力,活捉张顺,以其性命要挟韩通,将被动变为主动,使韩通发兵有所顾虑。

韩通爱将如命,冷寒玉早有得知,因而在无法谈拢的劣势下,活捉张顺,换取筹码,或有可能令韩通顾虑一番。

张顺欲直接砍杀二人,万一砍杀不成,夺路逃回宋州,通知节度使韩通好做防范。又或者尽快发兵来援道成仙君,一举攻破四方阁。

蓝少宝自然将张顺心思看在眼内,与冷寒玉眼神对视,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出击,合力擒拿张顺。

冷寒玉快剑凌厉迅疾,势如雷霆,即刻夺个空位,锁住张顺上身要穴,逼张顺应接不暇,为蓝少宝取得时机 。

蓝少宝身手本也敏捷,人也灵巧,一上手,便沿地滚翻,用擒拿手拖住张顺双腿,并以迅雷之势按住张顺的膝关要穴,借冷寒玉缠住张顺上三路的空档,双手猛力一拽,便迫得张顺双腿无法前移,只能被动迎接冷寒玉的进攻。

但张顺乃武将出身,勇力过人,并非浪得虚名,蓝少宝使力将他往后拖拉之时,他迅速调整四肢脉息,只是顷刻功夫,脚力便恢复过来。只见他身子稳稳扎在地上,宛如老牛使性一般,卯足力气,与蓝少宝拖拉之力,形成对抗之势。

这时候,蓝少宝使上老牛般的气力,也无法再让张顺挪动半步,何谈将张顺撂倒呢?不能撂倒张顺,一招生 擒便告失败,再要擒他,只能被迫斗力。

比神力,蓝少宝身形比不得张顺悍勇,自然不及,一身轻巧的功夫,在这时全不能派上用场,没有机会施展,只能尽量使出浑身解数,继续猛拖张顺双腿,见不奏效,太过吃力,自己力量被张顺尽数反噬,不由双手疾速移动,改捉张顺脚腕,试图从后方将张顺倒提起来,再将之撂倒。

谁知在这关键时刻,冷寒玉长剑斩在张顺刀锋,二人相较不下,张顺借得冷寒玉迫来之力,整个人连往后退,双脚擦在地面,嘎嘎直响,移动间,擦起半尺来高的尘土。

由于摩擦地面,大量土屑沿着张顺的长靴向外飞泄。眨眼,便将地上擦出两道长长的脚印,足足有两丈,张顺仍屹立不倒。

蓝少宝一连被甩开数丈,坐倒在地。

这时,冷寒玉亦显得有些气虚,额头汗水滚动,涔涔下落,蓝少宝见此,纵身跃起,电掣一般飞掠上前,双掌蓄势击出,斩上张顺颈项。

他一瞅即准,力道拿捏稳当,又用得迅雷之势,张顺猝不及防,来不及摆脱冷寒玉,因而照直晕厥。

如先前所料,张顺虽是被囚,仍然毫不松口。冷寒玉百般劝说,陈述南唐太尉立马带兵前来援救四方阁,亦不能令张顺惧怕。

张顺面见过朱友贞,早已得知柳枫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这么快带来援兵,因而任是冷寒玉与蓝少宝如何解说,亦是徒劳。加上蓝少宝书信于柳枫,迟迟不见回音,他二人也焦急起来。

二人只得将希望寄在韩通身上,但宋州节度使韩通是否会爱惜张顺性命,暂不发兵,蓝少宝与冷寒玉心中实在没底。四方阁外,燕千崇依然带兵叫阵,呼延迎春与水如筠连日抵抗,能撑几时?蓝少宝难以预料。

最后,蓝少宝与冷寒玉二人决定修书一封,先拖住韩通。

这头安顿停当,岂料这一日,四方阁旗下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躁乱,原是蓝鹰翔已逝的消息泄露。

蓝少宝自打从李宅回到四方阁,因四方镇被围,怕说出父亲蓝鹰翔的死讯,会使弟兄们慌乱,故而封锁消息,只对镇民宣称:老阁主尚在闭关,不便见客。

当然这也是担忧事情变化,应付不及,毕竟自己太过年轻,以前放荡不羁,曾在江湖上游荡玩耍,早已声名狼藉。

父亲蓝鹰翔若还健在,自然震慑全镇,自己发号施令,也有足够的威信。偏偏不遂愿,一下子担负数万人性命,以他这般年纪,声名狼藉在先,的确不能服众。

蓝少宝万万没想到,机密之事会无端泄露,引起众人质疑。

一行人来到蓝府,手持兵器,厉声质问。

这等时刻了,老阁主为何还要闭关,不见我等?

难道将全镇人的生死,看成儿戏吗?莫不是老阁主真的已死?

蓝少宝不言。

众人又纷纷吵嚷起来,不是我们不相信少阁主,这些日子,少阁主为我们尽心尽力,我们大伙也是看在眼里。然现下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不瞒少阁主,我们需得老阁主出面,主持一切。

请老阁主出关吧?

央央期盼的眼神,直教蓝少宝险些脱口道出蓝鹰翔死讯。

众人见他低头不言,迟疑不决,立刻叫道:“我们得到消息,老阁主已然不在,本不相信,如今少阁主不发一言,实在教我们不得不怀疑真相。”

对,老阁主是否真的已经过世,请少阁主给我们一个交待!

老阁主去了,我们如何是好?外面大军压境,迟迟不退,毒瘴丛林能否保住我们的安全呀?

据探子得来的消息,鬼医子程之焕正在研制破解毒林的解药,听说那个鬼医子连死人都能救活,这毒林对他而言,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轻而易举,相信很快这里就要保不住了!

就算他研制不出解药,那帮恶贼要是一怒之下,放一把火,这里同样保不住啊!我们这里太多的树木,很容易着火的嘛!

众人愈说愈恐慌。

有人开始在阶下走动起来,神情极为不安。

蓝少宝本欲继续撒谎,哄众人回去,但见众人慌乱至此,突然心头一涩,觉得自己愧对这些父老乡亲,是自己的无能,使得他们沦落到如此不知所措的地步。

他不说话,众人便更恐慌,闹腾更甚,任凭侍从常安在旁如何安抚,亦无济于事。

猛然有人高声叫道:“我有办法让老阁主出来!”说话间,一人来到面前,蓝少宝只见单紫英端端立定,从容不迫地面视众人,并拉住蓝少宝的手,朝众人说道:“蓝公子早已想好了对策,你们这样过来,会使他担忧的,知道吗?”

她一语震住众人,偏是迟迟不说有何办法,能请出老阁主。

蓝少宝被她如此大方地拉着,免不得心中微愕,正寻思单紫英这番话的下文,就见人群里走出一人,问道:“刚刚姑娘言及,有办法请老阁主出关,请问是何办法?”

单紫英望了蓝少宝一眼,镇定自若地回道:“你们着急,蓝公子更着急,昨日公子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就是公子打算将他与紫英成亲的日子提前……”话未完,阶下已一片哗然,各种错愣,望着蓝少宝,众人更觉得此刻谈及亲事,太过儿戏,亦有伤大雅。

蓝少宝更是吃惊震愕,愣愣地盯着单紫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勉力收拾心情,连忙凑近单紫英,低声道 :“姑娘,不要乱言,凡事都有轻重,你这么做太冒险了,我爹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他们一世。少宝相信,各位坛主可以理解少宝的苦心,我决定告诉他们!”说罢,转身面对众人。

蓝少宝正欲开口,单紫英将他拉住,急嗔道:“你才乱来呢,紫英是在帮你呀!”再也不管蓝少宝反应,朝众人说道:“各位稍安勿躁,请听紫英一言。”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倾听下文。

单紫英道:“成亲有两个好处,一事关少阁主大婚,按理,老阁主不得不出关……”

这时,有人点头道:“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正是八十一分坛一位颇有资历的坛主。

顿了顿,只见他与身旁另一位坛主接头,首肯道:“我们四方镇一向有个规矩,老阁主若有意让贤,推选下任阁主之前,都会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将阁主令交给下任阁主。”

单紫英见机问道:“公子大婚算不算隆重?”

那坛主如实答算,遂又顾虑道:“只是不知道我们如此阵仗,老阁主是否愿意交出阁主令,尚未可知呢。”

单紫英猛然锁紧双眉,寻思道:“四方阁如今面临外敌,如此重大之事,老阁主若早有得知,故意没有出来,想必老阁主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都这么久了呢,或许……”转头看了蓝少宝一眼,道:“老阁主或许也有意交 出阁主令,让给公子呢。”

那坛主继续接话道:“姑娘所言极是,凡事总得试一试,若老阁主不意交出阁主令,只要闻讯现身,我等也 放心了嘛!”扭头看向众人,众人纷纷赞同。

有人立在人群里,插言道:“只要蓝公子有阁主令,也就表示蓝公子是老阁主亲自挑选,我们大伙自然唯蓝公子之命听之,绝无异议!”

诸人纷纷叫道:“见阁主令,如见阁主,这是四方镇传下来的规矩,任谁也无法抗命。”这话却是特意说给蓝少宝听,也意味着蓝鹰翔若是无意让贤蓝少宝,蓝少宝这个代任阁主,主事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单紫英所说的成亲第二个好处,即是以此做饵,让敌兵以为四方镇操办喜事,疏于防范,敌兵必会想方设法,趁虚而入,倒时瓮中捉鳖,出其不意。

蓝少宝听了这个计策,沉思良久,没有发话。

单紫英见他默默不言,独自回房,亦迈步跟了进去。

关上房门之后,单紫英走进蓝少宝问道:“公子,你是不相信我么?”

她露出一种期盼挚热的眼神,望着蓝少宝,蓝少宝心头苦闷,也无别的良策,良久方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明知道我爹已死,再若继续欺骗他们,便犹如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单紫英怨愤道:“他们明明受人挑拨,早已私下得知老阁主死讯,不可能出来交出阁主令。这样逼你,分明是欺你年幼,又见你想不出退敌的办法,趁此机会,迫你交出阁主之位呀!”

蓝少宝叹了一口气,也没震惊,这个结果,似乎早已经想到了,单紫英定睛注视他,道:“公子,紫英也是见你苦闷,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暂时唬他们一唬,将假戏做成真的,否则他们哪里肯放过你?”

蓝少宝一手按住额际,手肘支在几上,痛苦地道:“紫英,你让我想想。”言下之意,示意单紫英,让他考虑一番。

单紫英双手抚在他的肩头,轻唤道:“公子!”语声极其轻柔,神态也颇亲昵,显得很关切蓝少宝。

蓝少宝也没在意她的举动,只努力从痛苦中转回意识,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向怀中,单紫英正自不解,就见他摸出一块玉质的令牌,正是四方阁的阁主令。

那阁主令也极其精巧,竟做的和玉佩差不多大小,只是上面的纹饰图案是只苍鹰,用篆字刻着‘四方阁主令 ’。

单紫英亦没惊讶,看了一看道:“为何你刚刚不拿出来呢?”

蓝少宝揣着阁主令,茫然望向窗棂,道:“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

单紫英望了他的神情片刻,明白了三分,叹道:“紫英忘了,公子喜欢云游江湖,当阁主领导群雄,并非你所愿。”

蓝少宝忽然难受地站起来,走到一堵墙面前,面壁而立,说道:“我不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他们要反抗,也是对的。”

单紫英即刻道:“不能!这里是你的家,离开了四方镇,你要去哪里?”

蓝少宝回视单紫英,苦笑道:“我没有能力带领他们!”

单紫英闻言猛力咬住下唇,一会就咬下深深的牙印,疾步上前,伸臂从后面抱住蓝少宝。

蓝少宝不料她如此,大吃一惊,连忙抽身,未料单紫英使力极大,一时推不得,心神俱慌,急道:“紫英! ”

单紫英流泪道:“公子,让我这么抱着你吧!紫英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天!”

蓝少宝不再推却,两人一同落下泪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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