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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最是天涯行万里,孤身夜下逢故己

在路行进不少时日,天绍轩不再跟随,原来是他看看路程长短,另有要事,加上也观察出了天绍茵行止的一些蹊跷,便不愿做棒打鸳鸯之徒,是以中途主动辞别二人。

燕千云再三挽留不住,当天也无有心情赶路,早早挟着天绍茵住进了客栈,那天绍茵在屋里歇憩,他则在另一间房中独坐,翻开那柄折扇,思潮起起伏伏的。

刚刚天绍茵的伤势再次发作,这些日子,自己以元心大法为她续命,已渐渐效用微弱了,眼看着油尽灯枯之象,才会如此。可师父住的地方远离中原,在一座无人知道的海岛上,他们管那岛叫做仙灵岛,要赶去还需十天半月,天绍茵能否支撑到那时,还没有定数。

想起这件事,他就很忧虑。

屋里一张方案,搁着个小瓷瓶,适才进屋后,他就将那瓷瓶扔在上面,原因是里面已经空了。

这会儿一眼望过去,还有一种恍惚失神的感觉,多少个日子,他就靠瓷瓶里的丹药维持。

猛然叹口气,他想起师父一眉老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面上常年挂着一种难以猜测的深沉,可自己每次离开仙灵岛,他却很和蔼可亲,几乎都会给自己手里塞个瓷瓶,并千叮万嘱瓷瓶里的每一粒药都很珍贵,有了这些药,当可百毒不侵,非但如此,还可帮助调息体内受损的经脉,增强功力。

出门的时候,老人坚持让自己多带些,自己笑着婉拒,说是用不了那么多,出去不过几日而已。

当时怎料到如今场景?

近日自己不知怎的,一天之内,总是免不了三番五次去她房里,她说不用老去照顾,还是多忙些自己的事比较要紧,要不就多休息。

说到休息,他真感觉近来很累,只因他清楚早已运功过度,损经伤脉了。

他思量着,那位姑娘性子大大咧咧,该不会留意这些事情,因此几次掩饰,便也遮掩过去了。

又过俄顷,他又思及天绍轩离别时的神情,分明是满怀信任,是一种将妹妹托付给他的信任。

一念至此,他合扇笑了,酒逢知己千杯少,果然不假。

念头三转两转,他又轻轻将扇子平展,凝神盯着扇面,自言自语道:“绍轩,绍轩……”言唤间,天绍茵的容貌竟浮现出来,回眸顾盼,嫣然微笑。

燕千云顿时呆住,一把收了扇子在怀,这时胸口忽然一阵绞痛急袭,他连忙抓起手里的半丸药服下,早上他将最后一丸掰成了两半,目下已是第二半……

服药后,他面色渐渐恢复,一时无事,又盯着扇面出神,才一收心,猛闻隔壁传来隐隐的呼声,声音虽是微弱,可凭着多年修习,却也断断续续听入耳里,忙迈步奔向那间房。

一手推开门,就见天绍茵倒在地上挣扎,燕千云知道她伤患复发,慌慌扶将她起来坐定,双掌运气,提起内功,为她引渡延治。

这一次,历时甚长,连他也有些诧异,收功之后,她咕咕哝哝说什么,他竟然略有恍惚,听不清楚,偏头斜看,只见她在一旁凝神望他,他急忙侧身避过,匆匆道了句:“姑娘不必客气,我答应过令兄照顾你,就一定会带你见到家师!你伤势没好,先休息会儿吧,千云就不打扰了!”不等她追问,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自回到自己房间,举手掩住房门,燕千云轻轻搁下扇子,便盘膝坐在床上打功。

时辰越久,他额上的汗越多,直到黄昏,才勉强定住心神,下床凭窗瞧望,闻锅灶声入耳,想来晚饭时间该到了,便觉腹中饥肠辘辘,赶去敲了敲天绍茵的房门,想请她一道用膳。

却敲了半响,无甚响应,发觉不对,他暗里用劲将门推开,一走进去,忽然呆了,眼前所见,一派空空,哪里有天绍茵的人影?被褥叠的整齐,像无人住过似的,只有清茶散发着余韵。

燕千云思前想后,根据她近来的种种举动,约莫猜出大概,就疾奔出客栈,一直赶到镇外,幸的他脚步较快,小镇本也就前后两条路,不多时,就在荒地间看见天绍茵一瘸一拐,行走艰难。

他随即在这边一声喊,天绍茵似被惊吓,看看仅有几丈,竟摔了个趔趄。

燕千云走过去将她扶稳,见其身子软绵乏力,拄着根木棍,甚为可怜,顿起了怜悯之心,想要说话,又发现那天绍茵不看自己,躲躲闪闪的,不由问道:“绍茵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的伤还没有好呢,打算去哪里?”

见他在侧延视自己,天绍茵心头一涩,低下头难过道:“燕大哥为了救我,消耗太多功力,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你应该已经身受重伤……”

燕千云惊异地脱口道:“原来你都看到啦!”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不想还是被看穿了。

证实了这个想法,一时间,竟让他惊喜至极,意外的是,这样一位粗心莽撞的姑娘也会如此细心,喜的是她能发现此事,应该是自己帮她疗伤之际,早已悄悄注意了自己。

想至此,燕千云的嘴角便浮起一丝笑意,目带柔情,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陡然,走到近前,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温柔地叫了声:“绍茵!”

天绍茵心弦立颤,浑身酥麻了半截,却躲开他的手,将身子微侧,避过一步,忧忧道:“燕大哥,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你,再长此下去,你的性命堪虞,所以我——我——我打算就此离开,我们萍水相逢,你能这么照顾我,我很感激……我……”

两人有个电闪般的对视,她忽然语无伦次。

燕千云亲见她如此反应,欢喜更甚,就情不自禁地朝她走近,她似乎略有羞赧,又似乎整颗心都砰砰直跳,不敢面对,亦或是有些忧虑,连往后退,那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急切又慌乱。

燕千云都看在眼里,行止就更温柔了,追上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我们——我——就快见到我师父了,你就此一走,岂不前功尽弃?离开这儿,你要到哪里医治?这种九煞掌是无药可解的,除非我师父用本门内功帮你打通经脉……”

天绍茵侧目仰首,故作平静地笑了笑,淡然道:“其实我——已经打扰燕大哥多日,是时候走了!你的恩情,如果它朝绍茵有幸活命,定当报答!”遂冲燕千云告了一礼,微苦道:“燕大哥,告辞了!”一言毕了,急匆匆拄着木棍转身。

就要离去,那燕千云霎时觉得惆怅满胸,抬头遥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冲口呼道:“等等!”

天绍茵止住脚步,眼泪却从眼角流下,移目斜视,燕千云已匆遽奔上来了。

她怕他望见,会笑话自己多愁善感,就忙拭掉眼泪,强挤着笑容相对。

彼时,天上飞过一只大雁,两人一同朝上望,天绍茵看到大雁,陡然问道:“燕大哥,你听说过雁杳鱼沉么?”虽没有转身,亦没有转过目光,身子却很僵硬,那一刻动也不动,似想到了什么,颇为感怀。

燕千云移步靠近些许,将她的手挽住,亲切道:“不要这么说……”

天绍茵再无多话,还是无法教他迷失自己,壮士断腕也似下了决心,忽的将他甩开,拄着木根,又飞快地朝前走。

燕千云看着她毅然决然,回想她的倔强,坚韧,她的一切,一下子百感交织,混了他的心,他的视线。

恰在她走出十步开外,他再也忍不住,大踏步赶前,大叫一声:“绍茵,不要走!”

天绍茵闻言顿足,却已泪水潸潸,仍倔强地不肯扭头相看。

燕千云立在她身后,大声道:“刚刚你也看到那只雁了,那是一只离群的孤雁!”

他停下来,左右思虑,一阵后,踱步续道:“不瞒姑娘,千云从小就是个孤儿,小时候有个师兄,千云很依赖他,我们一起习武,一起立下誓言闯荡江湖,很开心。有一年,师父派师兄出岛办事,我问师兄,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他告诉我说,大雁南飞的话,如果我看到的是一字排开的雁群,那么就可以看到他,可我一连看了十年大雁,也没有等到他,我不知道师兄是不是还活着,可我知道……”话至此处,他转眼凝视天绍茵,认真道:“雁杳鱼沉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别看天绍茵面冷,实则心热,尤其是个直肠子的人,只要瞅着对方顺心,也很容易生情,当下就浑身一震。那心情很难形容,她既高兴,又害怕,又想躲,又想及一身病躯,会拖累他,一时矛盾不已。

她正为难时,就听燕千云又道:“以前梦想闯荡江湖,快意人生,但是这几年,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更像一只孤雁,武林里太多的恩恩怨怨,牵不断扯不清,说不定我自己哪天就会送命,时常会想假如我死了,化作一堆孤坟黄土,茫茫大地,江湖依旧,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世上有个燕千云,曾经出现过……”

天绍茵不免心里一酸,转面失声道:“燕大哥——”

燕千云兀自叹道:“我知道自己是魔教的人,为武林不耻,纵然你和绍轩不嫌弃,可终究难逃武林仇杀,长期以来,我很想从中走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却碍于师命,师恩,我想像你们一样,堂堂正正地生存在这个江湖,姑娘明白么?”

他目光转向天绍茵时,顿教天绍茵失神,仰首迎上他期盼的眼神,讶异道:“你怎会这么想呢?我和我哥都没那个意思——”

言未毕,燕千云已接话道:“我知道,所以我珍惜每个机会……”忽然紧盯天绍茵,目中殷殷期待着什么。

天绍茵胸口泛起一股莫名的慌乱,只得低垂着眼帘不语。

燕千云却大胆直接,凝视她道:“千云自从遇到你,就很想有一个家,以后不再漂泊,我——我——”

说到这里,他言辞吞吐,吐字不清,时而望望天绍茵,时而又赧然低头,终于在几次挣扎后,鼓足勇气道:“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见天绍茵无所拒绝,羞怯间,面露喜色,他也大喜,紧握住天绍茵的柔手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快点赶路,找到师父就没事了!”

不多会儿,夕阳西下,拖出两道相偎的长长影子,夜幕也随之拉下了。

小小的密室漆漆黑黑,虽然不够空阔,却也狭长有度,正适宜一个人独处。

钟妙引立在室外,望了望黄昏的最后一抹晚霞,推开了密室那道石门,将一盘菜放在里面,遂又将灯盏拨亮,烛光辉辉中,顿时映照出天绍志的面容。

见他神态安详,闭目已然入定,她遂招呼着他用饭。

天绍志似昏睡,实际上神智清醒,听得她唤,将眼睛睁开相视,两人相互笑了笑,满含默契,心照不宣。

这些时日,他们已经开始相处融洽了。

此番能待在隐域宫,也多亏这钟妙引,天绍志有乃兄风范,自然脾性甚好,也因修习幻影神功之故,身体渐有起色,与钟妙引打打闹闹,倒也欢愉。

他不由想起了一句话,命由天定,人来主宰,世事难料!妙引与他性情相投,几乎无话不谈。

藉此种种,当初又如何想得到呢?只是可惜了,没抓住那聂贞。

钟妙引唯恐父亲钟泽鸿之事再犯,时不时就要来这密室附近走走,有时陪他坐着,若他练功,便也不打扰。

有些人常年乃至一生,也发现不了他人好的一面,究其原因不是放不开,就是追求太高,只盯着一个方向行事,在得到某些事物的同时,却也注定生命中少了几分幸福和纯真。

天绍志的人生很简单,家人平安,娶妻生子,一生无憾。

平凡见真情,只要身边的人快乐,他也便很知足。

这一晚,吃过饭后,两人又是聊天到深夜……

正说话间,钟妙引突然问了句:“你的侠是天生的么?”

天绍志迷茫地脱口道:“侠?”

这一夜,他将这个问题想了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妙引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呢?侠,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认真想过,更不知道怎样才是侠之大者,他也不知道妙引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更不知道宫主韩兮和少宫主钟若引为何会放心将幻影神功传给自己?

他突然觉得,行侠仗义,她们更是无私奉献!

江湖上人人都说父亲天倚剑有侠气,父亲的确是,他能做的就是不辱没父亲的侠道风范。

父亲不但侠气,更义气,与沈天涯八拜之交,又有一个结拜义弟郑松昭。

这郑松昭乃飞云山庄张敬安的大徒弟,二十二年前,与天倚剑相交,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

当时天绍轩已有周岁,而那郑松昭夫人恰恰生了位女婴,兄弟二人一时高兴,便指了婚事,并做竹笛相赠,作为它日认亲的凭证。

郑松昭夫妇在裳剑楼住了两年,一天收到张敬安传讯,匆匆与天倚剑告辞,岂料自此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天倚剑派了身边梅、蓝、绿、紫四俾去飞云山庄打探,多年来,所获消息是从不认识郑松昭此人。

想那郑松昭夫妇为人,天倚剑是一清二楚,可究竟怎生回事?连他也不得而知,极其纳闷。

此后,那笛子就成了天绍轩身旁一个不能说话的玩伴,和亲密无间的挚友。

天绍轩与燕千云分别后,多半也是飞云山庄在侧,想独身前往一探,且那时妹妹天绍茵已与燕千云互生衷情,他也无意叨扰。

在途中,他与裳剑楼梅俾不期而遇,天色已晚,两人找了家歇店。

此前,梅俾、绿俾正是逗留这飞云山庄附近,探那郑氏父女的下落,所以梅俾辗转在此,并不奇怪。

只是前番二人苦于无法下手时,忽听天倚剑在沈家出事,主仆多年,梅俾自然想到了苏视忠苏神医,普天之下,论医术当属苏神医最富盛名,且天倚剑以往病重,都是前往苏府,是以她曾也赶了趟苏州,此番与天绍轩见面,自然要闲话家常。

那苏视忠于江湖声望极高,二十多年间,天倚剑屡次拜访,不是为了自身之伤,便是为了去除沈天涯旧患,求助苏视忠,这次亦是。

不过梅俾已由苏视忠处回来,天绍轩想及父母之事,自是追问因果。

案前灯盏鲜亮,左右首坐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梅俾看看窗外,见夜深人静,屋里朦朦胧胧,这才放开了胆子,缓缓道:“这次去往苏州,半途遇到了无尚真人与绍琪他们,于是我们便一同到了苏神医那里,苏神医本来提炼了一粒丹药,据说是疗伤圣品,可以帮主人尽快恢复受损经脉,对疗伤甚有奇效,岂料在一天晚上……”

梅俾忽然止口,大叹了一口气。

天绍轩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梅俾黯然一叹,开始讲起了那晚丹药失窃地经过。

其实此事正应了程品华与聂贞所言,当晚苏神医炼制丹药,仅剩一个时辰便要大功告成,在这关键时刻,程品华偷偷潜进了炼丹房,趁四下无人,揭开盖子,将丹药揣在了怀中。

事事往往就是这样,越小心的事情越容易露馅。

程品华偷药之后兴奋难耐,大意下,在合上丹炉盖子的时候,带出异响,惊动了屋里屋外,寂静的黑夜瞬时传来杂乱的呼喝声。

院外有两人高呼道:“来人呐,有贼呀!”

程品华本想再找找还有何良药,一并夹带卷走,教那天倚剑什么也捞不着,不料惊来苏府仆役,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逃命要紧。

谁料她才欲奔向门口,门砰然被人从外推开,霎那间,有两人急窜进来。

程品华长剑一抖,看也不看,朝前直搠。

一剑搠中一人,又一回旋,与另一人对拆一招,见势不对,施展轻功,纵到院落。

这时,那梅俾与绿俾已带人追来,她却时机掌握分明,早知天倚剑与李玄卉等人在此,不得逗留,就跳上高墙隐遁。

经此一事,天倚剑不敢再打扰苏神医,只恐月明教杀人不眨眼,使苏府一众牵扯在内,翌日便向苏神医请辞。

苏神医挽留无望,只得拿出几包备用药物,交付他一家保管,千叮万嘱道:“此药你们带着,早晚各服一粒,对伤势大有帮助。”

言未毕,苏神医重重叹道:“可惜了炼丹房那丹药,我采集了多种奇珍异草,特意为天大侠配制,别处地方甚是难寻,怎料出了这等事,到头来,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未免沈无星夫妇手中的天名剑招人耳目,李玄卉遂劝那对小夫妻与己同往玉华山避难。

以此好为天倚剑减轻目标,教天倚剑另择地方,精心养伤。

随后,天家众人各自上路,一向形影不离的梅、绿二俾也因此分别,绿俾随了李玄卉与沈无星夫妇;梅俾则再次回到飞云山庄,因而遇到专程路过此地的天绍轩。

父母安然无恙,天绍轩便暂时了去了一件心事,专心探听郑松昭下落。

梅俾瞧出他的心思,笑了一笑道:“绍轩,此处距飞云山庄不远,我们今夜不妨前去?”

天绍轩正有此意,未作犹豫,便点了点头。

当下夜更时分,两人赶往飞云山庄,为保险起见,由梅俾行正门,天绍轩从后潜入。

梅俾人还未到庄里,便在庄外隐蔽处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于是匆匆返回客栈,留下一封书信于天绍轩,连夜而去,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天绍轩走后山,不多时,便听前方呼声阵阵,灯球跳跃,眼见有人打着火把,赶将过来,他连忙跳上一棵大树,隐住身子。

朦胧的月下,隐约见得一个女子行色匆匆,奔走惊惶。

待到近了,天绍轩方才发觉她手上一把剑沾满了血渍。

见她不时回头张望,远处地呼声也越发响亮,天绍轩不禁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细瞅,正见到几个人喝骂不休,紧追不舍。

女子回头一眼,望见便慌慌失措,逃的更急。

不出几步,女人即将被人追上,天绍轩突然轻轻一跳,从树上飘落。

那女子兴是没注意看,一面朝前狂奔,一面留意后面迹象,竟栽到了天绍轩怀里。

她甚是警惕,未及抬头相视,剑锋便抵住天绍轩胸膛,厉声喝道:“你是谁?”

这会儿功夫,借着满空的月色,天绍轩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双目明亮,却带着几分嗔目,发丝散乱,却也遮不住那份清丽,两颊似有哭过痕迹,隐隐带着泪珠,一身油绿长裙也染了几处血迹。

天绍轩见她将长剑对准自己,显然是把自己当成坏人,正要说上几句,不料后方人马已追了上来,一箩筐般将女子围拢。

其中有人剑锋凛凛,指定那女子道:“看你这次逃到哪儿去?跟我们回去见庄主!”

这绿衣姑娘转身,退到天绍轩一旁,将剑抽出,大抵是觉得天绍轩并非自己敌人,便朝那些人怒声回道:“休想,今天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它朝一日,我郑明飞一定会回来讨个公道!”

郑明飞?这三字使得天绍轩心头一震,思潮翻涌,还当自己听错了。

圈子中立时又站出个人,森然叱道:“小小女子,对本庄不敬,安敢口出狂言,看我怎么教训你,看招!”不等语罢,这些人一哄而上,齐齐与那郑明飞厮杀。

虽然以寡敌众,郑明飞却也不示弱,怒哼中,就举剑来迎,当啷一声,劲气满溢,从剑身激荡开去。

可她毕竟已经负伤,起先还无畏无惧,沾得几分优势,后来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她一个女子,难免力怯,就渐渐露出败象。

天绍轩在旁观战,也不管她是否真是自己要找之人,见此情形,就迈开一步,以雷霆之势朝前横扑一丈,跳进了阵中。

竹笛脱袖,落在手中,他手臂如陀螺一般兜兜转转几下,脚下绕了半圈,但见笛身滑过,那几人或面目中招,或肩胛被击,或颈吼危在一刻,急往后退。

天绍轩却已趁这机会,笛尖扫中他们颈椎,非是要害,却已仰面倒地,嚎嚎着叫嚷,无处发力。

郑明飞力气卸去大半,看见如此场景,陡然就地晕厥,天绍轩便放弃了私探飞云山庄的念想,打算先将她救回客栈,探出她的身份再说。

回到客栈,为那郑明飞输功活命,天绍轩才发觉桌上有封梅俾的信笺,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字迹简短,大约写道:

昨夜飞云山庄听到消息,月明教派人追杀绍琪他们,誓要夺回天名剑,见你未归,便先行一步。梅姨向来知道你行事谨慎,极掌握分寸,飞云山庄之事,望你三思,谅也不至于出现差池,绍琪一家,你就不用操心了,问出郑家父女下落,万事小心。

天绍轩看完,淡淡将信笺在烛火上引燃,回头瞻视床上那女子,心下寻思道:世上莫非真是无巧不成书,究竟你是不是郑松昭的女儿郑明飞呢?

多年来,郑松昭久无消息,裳剑楼仆俾终日在此打探,他以为自己的未婚妻已经死了,模糊的记忆,总是三岁的他带着两岁的小姑娘,在裳剑楼那片竹林嬉闹。

感情谈不上,有的不过就是那礼教上的责任罢了,还有父亲与义弟那份生死之交之情。

遥记得那年郑松昭因其师张敬安猝然离世,回庄奔丧,行走匆忙,未有过多话语,就阔别一住两年多的裳剑楼,从此一去不返。

后来梅蓝绿紫四俾相继来问,现任庄主刘延廷笑着道:“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你们是否找错了地方?”

天倚剑怀疑事有蹊跷,便着四俾找来山下百姓询问,可大伙俱是一口咬定,从未听闻郑松昭之名。

刚才夜下相逢,绿衣女自称郑明飞,又在飞云山庄附近出现,听那几人口气,又与庄主有关,打扮也似仆役打手之类,看来该是来自飞云山庄才对。

思量着,天绍轩就渡过了一个晚上,凝神望着自己的笛子呆到天亮。

直至窗外一声鸟儿啼叫,天绍轩才黯然一叹,兴许是心念那件事,随意将笛子从尾端抽力,笛身顿时多出一半来长,转过半圈,赫然可见‘郑明飞’三个字映入眼帘。

此时,床上绿衣女子也醒了过来,见天绍轩坐在床边望着竹笛出神,那笛子无论色泽,还是粗细,都令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骇然下,她也掏了个一模一样的笛子,亦是轻轻一拉,笛身同样多出一半,上面现出‘天绍轩’三字……

她一时惊异,连问天绍轩道:“你怎会有个跟我一样的笛子?”

天绍轩闻言失惊,立时上前将她笛子拿来细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一丝不假,不禁大喜,转脸瞅着那姑娘道:“你是郑明飞?令尊是不是郑松昭?”

那女子见到如此场景,也起了疑惑,延视他迟疑道:“你是……”

天绍轩观她面色,已确定了八九分,连忙道:“我是天绍轩,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真的在飞云山庄!”

郑明飞腾地下床,连问道:“绍轩?你就是天绍轩?裳剑楼的天绍轩?”

天绍轩拼命点头,她随即神色一暗,看看天绍轩仪表昂昂,气度不俗,乃是个沉稳清卓的男子,一时生了卑心,低首看着自己满身血污,幽幽叹道:“想不到我还有机会看到你?居然是如此狼狈!”

天绍轩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心思,只当她心情不佳,见其兀坐桌边,便跟过去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见面了。明飞,这些年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会一直杳无音讯?”

郑明飞目带幽怨,悲声道:“二十年前,我爹突然接到山庄来报,说是师公去世了,于是便赶了回来。办完师公丧事不久,我师叔刘延廷就设计骗了我爹,逼他交出师公留下来的飞云剑谱,我爹不肯,就被软禁了二十年。”说完,痛哭失声,拦也拦不住。

天绍轩便任她一通发泄,也生了伤感之情。

她如此伤心,他本不便继续追问,却还是认为事关紧要,忍不住相询道:“既然你们在山庄里,那为什么四周乡民会没人听过你爹的名字?以致于我们这些年都查无结果?”

郑明飞受此语一激,气愤填膺,一拳砸在桌上,霍然怒道:“原先山庄里向着我爹的人都被他杀了,这附近认识我爹的人全都被他收买,我从小跟着我娘,他从来不让我们出庄,不让我们见生人,即便是练功,亦是娘偷偷地让我背熟秘籍口诀,没人的时候偷练的。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垂帘我娘,明飞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万幸了。”

一时激动,她竟忍不住抽咽起来:“我一直都想练好武功,救出爹和娘,没想到娘等不到这一天,就……”语未落,说不下去,想及悲伤之事,伏在桌上低泣不绝,往事翻江倒海般在她脑海中交错。

当时她只身去了山庄密室,为了一家团聚,离开狼窝,此前也查探过四周环境,于是得以顺利打晕守卫,掏了钥匙进去。

里面只有一人,以前因来过密室,故此一眼便认出关在牢房里的郑松昭,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脱口唤道:“爹?”

那郑松昭四肢被缚,身上都是铁链,听到呼喊,铁链哗哗响起,晃颠颠地走至铁门跟侧,抓住铁柱,一面打量郑明飞,一面颤声相试道:“明飞?是明飞?”

他一脸沧桑,蓬头垢面,看的郑明飞心里一揪,顾不得许多,就开锁道:“是我,爹,我来救你出去。”铁牢门一经打开,心急地解开郑松昭的铁链,扼住他的手腕直往出走。

郑松昭忽然停下叫道:“等等!”

她心下意外,瞅着郑松昭返回里面,从铁牢房的稻草堆里拿出了一根竹笛,交到她手中,将笛身一拉,指着刻着的字迹道:“明飞,这个给你,爹很惭愧,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让你和你娘受了那么多苦!”

想来他被擒时,笛子就在身上,未被搜去,后来就被他藏在稻草中。

郑松昭忽有此举,其实是早就猜到女儿救人这件事未必会成功,该是幕后有人故布疑阵,等着瓮中捉鳖,所以他不抱什么希望。

但郑明飞哪里想到那许多,只见他仰面长叹一口气道:“你娘一定告诉过你,在你小时候,爹为你指腹为婚的事情,那人就是天绍轩,倘若我们一家不能一起逃出,你记住一定去长安裳剑楼找一个叫天倚剑的人,你把这支笛子拿给他,他就明白了,以后有他们照顾你,爹也放心。”

郑明飞不知郑松昭真正意图,如今想来,该是父亲那会儿便已知晓不能顺利逃出山庄。

当时她只顾着馋扶父亲离开,情急中催促道:“爹,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娘在外面等着呢!”

待两人行至后花园,果然传来一声大笑,有人道:“师兄,你以为仅凭这个丫头就能救你出去,真是痴心妄想!”不待语落,庄主刘延廷带着数名弟子围上来,大手一挥,一个妇人被押到跟前。

妇人脖颈被迫着一把剑,虽年纪不小,却也风韵犹存,浑身自有一股飘逸之气。

郑松昭见了这妇人,大呼道:“夫人?”

郑明飞亦唤了声:“娘?”委实不想这刘延廷如此狡诈,竟早发现了一切,还以母亲为要挟,当下怒火中烧,疾骂道:“你这卑鄙小人,快放了我娘。”说罢,长剑出鞘,怒目汹汹,欲做拼命状。

妇人见她孤身力弱,连忙道:“不要啊!明飞!”喝住女儿,转眼又瞅了郑松昭一眼,深情款款,失神了片时,一怔回过神来,见四周人多,随即大声道:“相公,你们快走,别管我!”一脸焦急,目望郑松昭,左一口相公,右一口相公,满面关切,语气虽焦促,但温柔已极。

刘延廷听在耳里,面呈赤色,回身就一个巴掌猛扇过去,恨道:“贱人,这些年我对你这么好,连你们生的孽种都没有计较,到现在你还想着他,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

妇人闻言也不觉得疼痛,盯着他,好似瞪恨仇人一样,咬牙冷笑:“你欺师灭祖,害我夫君,强占兄妻,卑鄙下流,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泄此恨!”

多少年来,刘延廷一直与她生活,不料她此刻全无丝毫感情,气极下,狂性大发,又一巴掌印在她的脸颊,怎么骂怎么心狠:“你这贱人!”

郑松昭目睹爱妻受辱,真如同割肉般难受,奈何长期受制于敌手,武功尽失,空自一场愁叹,几乎有拼死的想法,落泪道:“夫人!”就想冲上去。

可刘延廷看见了,就把刀架在妻子的颈上。

郑明飞见他卑鄙已极,不住怒骂,断喝道:“不准打我娘!”

这时,旁边猛然闪出一名女子,望着她冷哼:“打她又怎么样?想打还可以再打一巴掌!”

此人满脸的不屑,眉头高高扬起,张眼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月很美,她自比嫦娥,可她从来就与嫦娥相差十万八千里,郑明飞此刻心里正如是想着。

只听她又道:“你娘下贱,勾引我爹,你也下贱,勾引我哥!”

郑明飞再也忍将不住,踏前一步,指叱道:“刘芳华!你再骂一句,我杀了你!”

见郑明飞冲动发怒,郑松昭连忙将其扯住,目下势单力薄,真是愁煞他了。

刘延廷却觉得女儿这番话令自己丢尽了面子,见女儿还在辱骂,遂喝叱道:“芳华,住口!”

刘芳华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开。

她才退走,哥哥就排众而出,双臂叠抱,遥视郑明飞道:“明飞,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此人与郑明飞年纪不相上下,于刘芳华身后出来,悠悠晃晃,还当自个儿颇有气势,其实故意摆腾,腰都要摆到地上去了。那一双眼睛本是透着秀气,可在此时,在他说话及神色掩盖下,却成了丑陋。

而他的妹妹也不逞多让,兄妹俩并肩,就教人越看越滑稽。

他贼眼滴溜乱转,只顾打量郑明飞,刘芳华在侧瞧见,不由讥讽道:“怎么?刘子楚,你还喜欢这个贱丫头?眼光倒是挺特别啊?”

刘子楚平日虽也甚无礼数,举止粗鄙,但见她不尊重自己,就怒了,顿时道:“怎么说我也是你哥哥,不要没大没小!”言尽,妹妹仰头不理自己,他也无所谓,又把目光转投郑明飞。

郑明飞数年受他欺辱,最看不惯他那双眼睛,就抡剑过去,欲把他眼珠子挑下来。

刘子楚也会些武艺,纵然不济,可防备的伎俩还是懂些的,就朝旁一闪,欲伸手逮郑明飞手腕,谁料郑明飞性烈,在他手掌刺了一剑。

他躲避不及,见手指虽未断折,却也血流不止,急忙朝 左右喝道:“给我抓住她!”

众同门一涌而上,郑明飞当即危殆。

刘芳华也不示弱,大骂一声:“贱丫头,今天杀了你!”也举剑凑进去。

其余山庄弟子则极有默契,赶去伏击郑松昭。

郑松昭常年被困,一早被刘延廷以独门手法封了全身穴道,武功根本半点也施展不出,只能极力躲闪,一不小心,身子被划数刀。

见此,郑明飞一招扫退刘芳华,脚尖离地而起,一冲丈许,横身挡住父亲,长剑横挥乱扫一气,一阵风疾旋而过,少说也有七八个弟子被放倒在地。

一边的刘延廷见此,竟还不急不躁,笑了一笑,刃口对准那妇人,忽然悠悠地朝郑松昭喊话道:“怎么样?师兄,我早就说过了,你出不了这里,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只要你交出飞云剑谱,我立马放了你!不然——”语气顿了一下,眼光瞄向剑下的妇人,手上稍是使劲儿,妇人颈项已现出一道浅痕。

郑明飞惊吓异常,只得收招立住。

那妇人见丈夫与女儿就要束手被缚,急中喊道:“明飞,相公,你们快逃!不要管我!”只听刺啦一声,头撞在剑刃上,立时被割破咽喉,毙命了。

刘延廷自然也是一惊,只觉得剑往下一沉,转眼来看,她果然已死,顿生惊愕,其实他本意无非是吓吓郑松昭,没想过要她的命,何况他也不舍得。

郑松昭失去主心骨,只觉魂飞了天外,再不反抗,任由山庄弟子锁住。

郑明飞含泪看到如此情景,只好拼力逃出,只望能寻到天家亲族相助,谁知天意安排,到了山庄后面,竟真撞见天绍轩。

听完郑明飞所诉,天绍轩久久沉默,心情陡添沉重,无力而又苍白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郑明飞也明白,叹了口气道:“就是这样,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幸好有你,不然明飞可能永远都会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死在山庄,也没人知晓!”一时难过,又抹起了眼泪。

天绍轩定睛与她对望,宽慰着道:“放心,以后有我,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待你伤好,我们去救郑世伯!”

郑明飞点头,不再言语。

不过片时,天也完全亮堂了,日头高升,两人一同望向窗外,只见树木葱郁,蝉声四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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