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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六凭高空看英雄过,蹉叹几家丛冢人

祀儿耐性倒也颇好,对于端木静的反应,竟能做到含笑以对,延坐哄之道:“不要闹,快坐下!”

端木静一向很少耍赖,不是不会,是不屑。一个人耍赖,在她看来,是无能而引起的卑鄙行为,可这次她居然故意耍赖,执拗道:“我不!”说罢,执壶走到李朝跟侧,托醉问道:“碧霄仙子,刚刚你说……你很饿?”

李朝从容道是,无论端木静语声多么聒耳,她也做好了不生气的准备,张目与之相望,只见端木静面上满含讥诮,讽道:“那请问要吃多少才够呢?”

李朝一笑,目光落在面前的长几上,几上酒肴罗列,她一概扫视而过,只手抄住一盂白饭,狼吞虎咽似的果腹下肚,也不怕噎着,然后又将一盏葱汤饮尽,抹了抹嘴角,朝端木静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看,白饭无味,葱汤太淡,我怎么吃也吃不饱,如果有更好的,我当然想吃的更饱点了!”

这场宴席,她早就准备要保持极好的修养,当然说到做到。

端木静顿时无从置喙,目射冷光,恨恨地瞪着李朝,似要将之生吞。

祀儿在丈外望见,向李朝保证道:“你放心,只要你依约办事,有我吃的,也就有你吃的!”

李朝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已兑现诺言,接下来,我也不能少了我那一份,别忘记,我也是个守信用的人!”

祀儿顿感愉悦,赞道:“你明白最好了!”顿了一顿,他又叹息道:“只可惜口说无凭,你要对付柳枫,得证明给我看才行。我知道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办成的,唐皇李璟虽有不智,但还不致过于昏庸,前些天听说其长子李弘冀极力进言,力保柳枫……”

李朝闻之,打断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祀儿移步走下场,在席间来回穿梭,道:“此事暂时遇到些阻碍,故而你以对付柳枫取信于我,目前而言,这个言辞过于空泛,我一时很难看见希望到来。它日就算成功,这也只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目标而已,可现下你送我的礼物,却不可随便拿一物来搪塞充数!”言尽,停步于李朝偏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态。

李朝也不糊涂,知道此时糊涂不得,就延视祀儿道:“时钟钰是你所擒,无论如何,在重重戒备的浍河水域,她都无法逃出生天,我自不能以她作为交换的筹码,否则这未免没有诚意!那么礼尚往来,我要留在此地,就得另外帮你做一件事!”

祀儿淡淡地追问道:“打算做什么事?”

李朝大方地恭维道:“你开价!”

祀儿也不客气,就直言不讳道:“帮我抓个人,以证你心!”

李朝并不意外,豪饮数觥,醉眼视之道:“我早等你开口了,奈何你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岂知我自个儿急的,大丈夫行事就该痛快一些嘛!”

祀儿端视她道:“我现在既让你饮酒,又和你谈事情,你觉得痛快不痛快?”

李朝连忙道:“痛快,痛快极了!”

祀儿双目不离李朝,是以李朝面部若有任何变化,都绝不会逃出他的眼睛。

李朝就笑嘻嘻地抓起面前的肘子,一顿啃咬,即使那肘子满是肥腻,她以前食之极难下咽,碰都不碰,这一刻也嚼之有味,并不时发出啧啧之声,片刻时间,就连饮三大壶酒,以致后来满口都是酒肉之气。

众客吟哦一阵,相顾而笑,暗忖道:看来她疯的时日过久,的确是饿坏了!

一个懂得主动乞食的人,才能被*!若骨头太硬,不肯屈服,总不是好事,那样的人只有饿死,留之何益?

端木静立于一旁观望,李朝那吃相绝对不堪入眼,半响后,她开始问:“你吃饱了么?”

李朝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竟连头也未抬,一会儿工夫就将肘子啃完了,又用油腻腻的手挟过一只鸡翅,似是极为不满有人打扰,不耐道:“吃个东西也不让人消停,这里为什么这么吵?”冷眼望望四下,目中却已有些醉意。

祀儿微笑道:“不要净顾着吃,却把我给你说的话忘了!”

李朝哈哈大笑,以目视之,探询道:“你是想——抓我哥吧?”

祀儿笑着摇头道:“不,他是皇子荣的朋友,又是你的亲人,我自然不想难为你,再说你哥也未与我们结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想平添麻烦!”

李朝歪着脑袋,接问道:“那是谁?”

祀儿意味深长地道:“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我看见他很不舒服,他就与你同住一家客栈,猜猜看,会是谁?”

李朝想了一会儿,试探道:“简凌儿?”

祀儿笑而不语,但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他不语也即是默认,李朝心内微惊,却不动声色地点首道:“他确实很讨人厌,经常夜半跟踪我,自从他出现,我的麻烦就不断,没一天开心过。”

祀儿惊讶道:“你早知他跟踪你?”心中很好奇,因为他自己也是事后才想通,当时发觉自己的白马被动过手脚后,以药物判断,才疑心此人。

是故昨夜约见李朝,他一早命祝东归拦住简凌儿,却不知李朝从何得知?

李朝醉醺醺地道:“起先不知道,后来‘洛河双英’告诉我,我不在的那几晚,简凌儿也都未回客栈!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女儿家的秘密,我好讨厌秘密被人窥探,那就好像我在房里换衣服,他在暗处偷看,好恨!”说着,竟已怒极,甩手将酒壶砸个粉碎。

就这还不解气,她又夺过端木静的酒壶,一通猛灌,口中说道:“你不说,我也早就有意教训他了!”

不待祀儿答话,她一面打酒嗝,一面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这件事你尽管交给我好了!”满手油渍,顷刻便将衣衫弄脏,她也毫不在意,又就势坐定,挟箸吃菜。

祀儿见此,颇不放心道:“你还醒着么?”

李朝豪声道:“放心,我清醒的很!”

酒饮三分醉,究竟醉也没醉,只有她自己清楚,真醉还是假醉,众人却是看不出来了。但大家都知道,真正喝醉的人,通常都喜欢说自己没醉,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酒量,其实还在不停地抱着酒壶痛饮,而说话已迷迷糊糊了。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种时候,要从一个酒鬼嘴里套出实话,自是最适当不过!

端木静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盯着李朝,猛然在其几上一拍,咬牙恨道:“老是喊饿,只怕吃的太饱了,壮了力气,前来伺机复仇,是也不是?碧霄仙子!”

几案上杯盏清响不绝,李朝顿时清醒了几分,似乎觉得端木静极为有趣,呵呵一笑,全身的媚态毕出,手指端木静,摇摇晃晃道:“说的不错,我若要替人报仇,头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是个得力的帮手,也不接纳,这是否说明你嫉恶如仇,是个没有眼光的人?”

端木静冷哼一声,怒目直视李朝,道:“胃口当真不小,目下你已如愿以偿了!”

李朝低首望着壶中酒,又饮下一口,咕哝道:“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端木静见之,再也不愿看她,扔下话道:“这里佳肴美酒丰足,今下取以飨客,望你莫要空腹而回哟!”走回坐处,突向旁侧下首位延视,目光转至祝氏双雄身上,恭揖道:“二位先生,小女子方才失礼,你们远从西域赶来相助,昨夜受惊了,小女子这就敬上一杯,为二位压压惊!”

未想李朝已满斟一觥,抢其前头,举目言笑道:“各位都是一方的盖世英雄,非但量豪,更有绝技在身,如有幸,李朝倒想请教一二。今次初来乍到,李朝乃后来者,很荣幸日后与各位共图大计,在此我先干为敬!”好似端木静所言,未曾听入耳内一般。

酒过两巡,祀儿已经开始为李朝引荐诸客,对于燕千崇、向睐之流,李朝无甚兴趣,只回酒以示礼数。

对于崔世源,她更无好感,心内颇为厌恶,适才端木静挑衅之余,她用余光瞥见这个少年处处不怀好意,大有偏帮端木静之嫌,时而还对自己存有轻视。

向睐虽有急切之心,不住地用眼偷望端木静,但自己敬酒与他,其人还算理智。

而燕千崇,显见为人比较滑溜,从其说话,李朝一眼便可看出他不易对付。

平日里,虽说李朝常有神智未清之时,看似许多事漠不关心,其实私下也打听过,此人是燕千云的兄长,与天绍茵有些沾亲带故,但是友是敌,李朝仍然认为有待观察。

那一旁高坐张衍,向来名震江淮一带水路,素有造船神师之称。

张衍大名,她也早有耳闻,一直无缘得见,直至此时,才识庐山真面目。

他年已不惑,长得虎目虬髯,气势赳赳,身躯壮硕,连四肢都孔武有力,观之十分威猛,不由使人生出惊惧之感。

目下仅是赴宴,又在自家船舰之上,故而他未带任何兵器。

李朝观瞻一阵,心中也略微有底,她猜测若非张衍自恃武功高强,不惧随时发生的性命之忧,便是他的疑心不重。

须知疑心很重的人,便很难相信一个人,还会由于自身的毛病,经常防备别人加害。

这种人身上如果不暗藏兵器,也会将掌法练至纯熟,以备不时之需。

要么张衍从头至尾未将李朝放在心上,李朝心念电转,又在张衍的双手上看了两眼。

入座迄今,这张衍极少言语,而她也深知此次朱室能够东山再起,多亏张衍从旁相助。

别人投靠朱室,不为名,便为利,诸如向睐、崔世源,更兼燕千崇,或多或少都觊觎端木静,这些李朝早已观察入微,却不知张衍所图为何?

就这样大致扫视一圈,李朝心里虽略有疑惑,面上却一副醉态可掬的样子,待祀儿提及祝氏兄弟时,她才惊咦出声,正要问个究竟,祀儿已指着祝东归,叫了声‘祝师兄’。

李朝一脸惊讶,祀儿将她神情看入眼内,四面环顾,见众人多半都很吃惊,遂笑道:“大家可曾听说,秦州的武雄军节度使何健手下有五大健将?”

众人纷纷道是,燕千崇更是唏嘘问道:“莫非是剑雄刀雄两位前辈?”

这剑雄指的是祝东归,刀雄自然指的是祝西归,兄长祝东归擅使长剑,弟弟祝西归则擅使重刀,目下那口刀,就放在旁边的酒案上。

祝东归闻言起身,连朝众人拱手道:“不才祝东归,与百变神君是同门,此番从秦州而来,还望各位多多照顾!”说罢,又面向张衍,一揖到地。

张衍竟来者不拒,也目露崇敬之色,与祝氏兄弟相继对饮,并与祝东归再喝三觥,刻意提说道:“阁下的缩骨功闻名远播,张某敬仰阁下已久诶!”

祝东归连声谦让:“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能得张神师一赞,陆某在此谢过,今个儿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来,我敬你!”

二人豪气顿生,又是敬又是饮,后来张衍竟唤人添凳,与祝氏双雄坐在了一处,就武功一路攀谈起来。

祝氏双雄乃亲生兄弟,自有相似之处,哥哥祝东归面色红润,骨骼出奇,遇人总是笑脸相对,相形之下,弟弟祝西归也不逊色,见人三分示好,也是和颜悦色。

此时不需旁人多言,李朝已知百变神君就是祀儿,也彻底明白了祀儿缩骨功的来历。

众人都曾听闻这祝东归师从谭峭门下,练就一身缩骨功夫,出神入化,所以江湖中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叫鬼公,是以祀儿侃侃而谈,众客俱都并坐听之。

却说人身骨头相同,每个人都有二百零六根,分长骨和短骨。

长骨主要在四肢,呈长管状,部分为骨干,骨干中空,两端却较为膨大,在此表面附有关节软骨,形成关节面。

短骨则多成群分布于手腕、足的后半部和脊柱等处,能承受较大的压力,具有多个关节面,并常辅以坚韧的韧带,构成弹性结构。

缩骨功也即是一种软功,就利用关节面,通过关节错位来实现,因为人的骨头数有限,骨头本身无法缩小,而随着人的成长,骨髓也会长成一定形状。

所谓缩骨功,是运用内功缩小骨与骨之间的缝隙,在关节面及关节腔等部位将关节拉开,实行骨骼收拢重叠,也就是填充空隙。

这样全身骨头会有序地紧密叠排,拉的过程中,关节会脱臼,骨头拉下后向内错,再拉回原位,翻来覆去地重复此动作,待感觉不肿也不疼时,人就会对骨头移位习以为常,起初是别人帮着拉骨,渐渐地,自个儿拉。

长此以往,全身的筋骨关节柔软如棉,便可随心所欲地收缩筋肉。

是故修炼缩骨功,一般是从小培养,修习之人都极能吃苦。要知不管是人的骨头碎裂,还是移位脱臼,都是种极大的痛苦,常人实难忍受,所以一旦练成,必是稀有之士。

李朝现下就在思索,祀儿才不足三十,缩骨功竟然施展自如,此人对疼痛的承受力,必定远超自己想象。

一念至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眉头一皱,谁曾想竟然恰好被祀儿看见。

祀儿着实感到奇怪,不觉凑近跟前,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李朝见他目不转睛地盯视自己,自己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双眼,就以袂掩口,意味深长道:“在想……你真能吃苦,耐力也很好!”

祀儿未料她这般回答,愣了一下,端视李朝上上下下片时,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很好!原来在偷看我!”

李朝对此惊疑不定,却莫名地心慌,祀儿言外之意,是还未信任自己么?

那边厢祝东归眼尖耳聪,听罢二人所谈,突然离席一步,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寒梅轩子这个人?”

祀儿听祝东归问话,竟不答,静坐一旁,延视李朝神容。

李朝也目不斜视,当做不知情,对祝东归所问,似乎全不知晓,就摇了摇头道:“此是何人?”

祝东归持壶踱步,仰面将一口酒送入吼中,慢悠悠道:“近些年,他在西域倒颇有名望!”说着,转头盯紧祀儿。

祀儿连忙道:“噢,我对西域的事不太了解,还请祝师兄直说吧!”

祝东归含笑点首,神秘兮兮地望了李朝一眼,转面道:“说起来,他与李姑娘还有些缘分,因为昔年他与令兄同争雄主之位,险些得手,即便如此,他亦已名扬关河!”

李朝心里一惊,但还是不慌不忙地问道:“莫非你们说的就是李清尘此人?”

祝东归见李朝顿悟,欣慰道:“就是他!”

李朝低首望着觥盏,勉力镇定心绪,攒眉道:“怎么会提起他?”

祝东归借故叹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发生在李姑娘身上的事,让在下忽然想起他!”

李朝怪道:“哦?”

倒不是她装,此刻,这句话的确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些年久待关河,琐事缠身,西域之事,她确实不曾关心,知之甚少。

祝东归没来由摆出李清尘,更与自己比较,李朝直觉他话中有话。

就在众人相谈正欢之际,外间甲板上凸起的船楼顶部,一个人正侧耳倾听,这时他整个身子猛地疾如飞鸟,自簷而下,转瞬贴牢船楼一壁,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收放自如地避过四处走动的守兵,谁也没有想到他正是李清尘。

陡闻祝东归提及自己,他也很纳闷,本要移动的步伐慢了下来。

就听祝东归呵呵一笑,道:“李清尘十二岁成名关河,自此远去西域,被他的师父接去了白衣国。白衣国是西域唯一一个李姓国家,族中之人多受天玄剑派的控制,可惜这个天玄剑派是一盘散沙!”说至此处,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笑,毫无惋惜之色。

燕千崇插话道:“听说他们派内,李姓最受人尊崇,历来都是坐拥族主之位,既不传外姓人接替,也绝不选一无是处的子弟作为领袖,因此继任领袖,必须经过各大分派的族主考验,文武都得是人上之人,可有此事?”

祝东归长叹一口气,朗朗道:“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乃受了几百年来的历史教训,凡领袖不行,他们天玄剑派就会频临灭亡。”

燕千崇接话道:“这就可以理解,为了生存,他们需要一个优秀的领袖!”

祝东归铿锵接话道:“不错!他要忍人所不能忍,经得起非人折磨,只身从十大酷刑中走过,还要立功来建立自己的威信!但是……武功出类拔萃者,通常不是有勇无谋,就是文智上佳,武功却达不到上乘,后来出色的后辈就越来越少,甚至罕有,几十年也找不出一个,甚至很多李姓族人都带着妻儿,逃往他国!”

祀儿闻话变色,脱口道:“我知道了,除非是他们的后辈太笨,否则资质奇佳者,一定在很早的时候就胎死腹中!”

祝东归深吁道:“分派多,姓氏繁杂,大家都想取而代之,可是李姓不衰,他们便难有出头之日,于是各派之间大打出手,不惜把武功最高强的人杀害,其中尤其以李姓最多!有人未免祸及妻儿,自然是选择逃走了!”

燕千崇失声道:“皇帝出身李氏,难道放任此事?”

祝东归断然道:“弱肉强食,皇帝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总不能将各族的领袖都杀光!”语声一缓,他接着道:“皇帝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李姓中的优秀之士遣散了。有人被流放,有人被赶出白衣国。另一方面,皇帝又会派自己身边的亲信,去传授他们武功,等到时机成熟,就把这些人接回白衣国!”

李朝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愕然道:“所以李清尘就是其一?”

祝东归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又与李清尘自身的意愿相违背,当时他刚在关河成名,大好前途在望,而他的父母又死在中原,只要立身中原,就可伺机报仇。谁知白衣国一纸文书,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李清尘在外屏息良久,忽然因了此言,触景伤情,伏于暗中静伺,不觉目中已恍含泪光,心口揪然,默默低呼:“爹,娘!”竟难过不能自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来救李记,不料听到了这番话。

父母之痛,岂非就是他生命中永远无法抹灭的记忆?

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在他成年后,亦亲身经历过无数次,也见过很多人尸骨无存,可迄今为止,他仍不能接受父母遭受那等死法!

毕竟他还有阅历,深知危险就在近侧,便努力稳住情绪,伸袖抹了抹两颊眼泪,呆呆地伏在厅外一处廊下。

此时此地,祝东归说及自己过往,绝不会是无缘无故,他忽有不祥的预感。

李朝见祝东归扯出许多陈年旧事,已再无兴趣听下去,便不悦地截断话道:“不知李清尘这些事,与我来到这里有何关系?”

祝东归瞟向祀儿,目光深远,耐人寻味地道:“小师弟听过前车之鉴否?”

祀儿迎视祝东归,冷冷道:“说下去!”

祝东归自不客气,就打开话匣道:“前面已经说过,每个被白衣国选中的人,都要经过考验并立威,李清尘生平所击败的一个对手……就是柳天枫!”

众客俱是一震,祝东归将他们神情收入眼内,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柳天枫是何许人也!”

语未落,燕千崇已拍案叫道:“对呀,近两年,总是听到这个名,但关于此人的身世秘密,江湖上却讳莫如深!”

祝东归很快替他做了解答,走开一步道:“柳天枫正与那柳枫有着不解之谜,身世离奇,不过我却已获悉了一些。昔日李克用在世时,手下曾有十三义子,而这柳天枫正乃‘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后人!”

众人不由齐声惊呼:“啊,李存孝乃乱世英雄,武艺天下无双,勇力过人,是李克用众多‘义儿’中的一个,深受喜爱,最后却由于旁人挑拨,为李克用猜忌,死于其手,被五马分尸,死的凄惨无比,他竟有后人?”

祝东归缓缓道:“他年轻时在异族结识了位姑娘,是以留下一脉,初闻此事,在下也很意外,但还有个更意外的消息,柳天枫的母亲却是凌万山的女儿,与柳枫之母乃亲生姐妹。”

众人闻此,全都震惊不已,张衍也不住地捻须叹道:“真是没想到,实在没想到啊!”

燕千崇附声道:“岳父大人说的极是,想那柳枫年幼之时,父亲已丧,与母相依在外,过着凄苦孤单的生活。在他懂事以后,其母凌芊已疯,想必是来不及告诉他诸多家族里的事情。之后他被凌万山接回凌家抚养,凌万山又忙于复国大计,不久全家俱死,短短数月时光,柳枫更无缘得见自己的姨母,就更不会知道柳天枫的存在。”

祝东归忍不住点头以示赞许,慨然道:“说来也巧,李存孝所识的那位姑娘姓柳,是养蛇世家归元庄的一个女儿。李存孝死后,这位柳姑娘就让自己的儿子随了柳姓,是以柳天枫之姓也便由此而来!”

燕千崇耸然动容,连声道:“真巧,两人的名字也还都有个‘枫’字!”

端木静信口胡言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母亲都喜欢枫叶吧!”

本是她胡说的一句话,其实确为事实,以致在柳枫沦落江湖的日子里,总喜欢找寻一种青色的枫叶!

祝东归拈步须臾,又道:“咱们言归正传,诸位可知柳天枫在河西走廊成立了一个小国,主占祁连山一带,有一年李清尘屈身投靠而去,就像如今的李姑娘投靠我的小师弟一样!”单手疾指李朝,直让李朝心头一栗。

祝东归目如利剑,话锋一转道:“李清尘做了柳天枫身边的奸细不久,一个叫白莲的姑娘随后而至,巧的很,李清尘与白莲相识,而白莲也是天玄剑派万里挑一的高手,他们在白衣国时就是朋友,白莲甚至有些仰慕李清尘,可谁也没料到白莲竟然嫁给了柳天枫,当初恐怕连李清尘也认为白莲不可能背叛自己。”

端木静被吊起了兴致,连忙问道:“那后来呢?白莲会不会把一切告诉柳天枫,杀了李清尘?”

祝东归哂笑道:“李清尘做梦也料不出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在那样一个陌生的国家,他举目无亲,曾经为了取得柳天枫信任,被迫倒戈相向,亲自带领人马杀死了天玄剑派内的数多同门,有些人更与他亲如手足,白衣国除了皇帝以外,人人都不知道那个计划,都把他当做叛徒看待。他的苦闷无处诉说,好不容易见到白莲,以为不动不说,自己一个眼神,她也会了解他的痛苦,可事与愿违,这个人却与他想杀的柳天枫成亲了!”

端木静不解道:“白莲莫非也很痛恨李清尘残害同门,要么便是她这么做都是忍辱负重?”

祝东归肯定地摇首道:“都不是!白莲原本就是柳天枫安插在白衣国的探子!”

众人又齐呼一声。

张衍捋须沉吟,良久后开声道:“好个柳天枫!在李清尘最不为人理解时,以白莲做为杀手锏出击,此举无疑最能击垮一个人的意志,这等于是将他最后的希望也一并泯灭了。这个时候,李清尘所剩下的,只能是亲人以及同族的追杀,还有柳天枫的嘲笑。这是对李清尘假意投靠自己的最好报复,如果一开始就将李清尘杀了,柳天枫只会有一时之快罢了,又怎及令李清尘一蹶不振来的痛快呢!”

祝东归拍手称扬道:“张神师所料一字不差!”

张衍面色沉重,喃喃道:“众叛亲离,有苦不能言,又要忍受最爱的女子离去,这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背井离乡,要活下去,也只有依靠自己打出条血路。忍人所不能忍,的确也是白衣国所需要的考验,一旦过关,此人必在白衣国地位尊崇,张某相信寒梅轩子并未被此打倒!”

祝东归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一个人最得意时,往往容易忘形,有时得意忘形也是种杀人利器。李清尘从小经历非凡,他的忍耐力自不可小觑,要知他离开家乡,被迫放弃为父母复仇,这其间的代价已不小,而他此次的任务便是杀死柳天枫,捣毁柳天枫的国家!他便忍住了白莲的背叛,趁她与柳天枫筹办亲事之际,设法联络到自己的妹妹,他知道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自己的妹妹也绝不忍心加害他。他就偷偷将柳天枫所在城池的地形图送了出去,并约好起事时辰,在柳天枫最高兴时,几乎是一夜之间,被李清尘带兵围城。柳天枫虽然走途无路,白莲却不愿面见李清尘而受辱,于是自尽,由柳天枫割下她的首级,送给李清尘!”

端木静惊道:“白莲好聪明,她算准了李清尘憎恨自己夫妇,若见自己头颅,或因余情而起悲痛之思,便无心追贼,即使一个时辰,也会是柳天枫逃脱的最佳时机!”

祝东归见端木静一点就透,不由对其刮目相看,熟视之道:“静仙子所言极是!所以李清尘功成名就,所得到的也不过是白莲的人头,对父母的失信。而柳天枫也没有赢,逃出生天才不出一个时辰,就被天倚剑斩杀于剑下!”

众人错愕,纷纷紧问:“天倚剑?怎么会是他?”

祝东归无意多言,摆摆手道:“陈年旧事了,不提,不提了!”

就在这时,厅外一阵疾风闪过,一条人影含泪转身,钻入水中不见。

厅里,祝东归却仔细延视李朝一眼,转看祀儿道:“这场游戏,谁也没有胜,他们俱是败者!柳天枫纵有神能,习得一身精通武艺,曾与李清尘不相上下,二人斗智又斗力,到头来,也不过落得黄土一抔。自古以来,投靠一说,不止对方在冒险,自己也在冒险,小师弟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祀儿沉思片刻,悦然拊掌道:“能够警示于人,小弟刚才已听得入迷了!”

端木静从旁睨之,对祀儿所答极为不满,冷笑道:“剑雄前辈费了一番唇舌,口干舌燥,你就仅以一言草草敷衍?”

祀儿沉声道:“此乃用人之时,我自有分寸!”

端木静冷哼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前有一个蓝少宝,投降伯父,受尽苦难,不但夺走了伯父基业,更诱使紫英背叛,今有祝前辈肺腑良言相告,李清尘也是活生生的例子。请问一句,祀儿王兄,你要重蹈伯父与柳天枫的覆辙吗?”

祀儿终于失去了耐性,板起脸嗔责道:“你不要多管闲事!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件相似的事,都会有同样的结果!”

端木静突然指定李朝,朝祀儿大声道:“你不如说你喜欢她,不舍得杀她!”

李朝坐在旁侧,眼见他们针锋相对,矛头直指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多错多,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只见祀儿霍的长身而起,瞪视端木静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可知柳天枫的想法,蓝少宝心里的想法?只听别人说两句,就武断地认定我也会走相同的路!告诉你,假如世上有那么多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都要产生相同的结果,这个世界,你从左转右,从右转左,所见所闻都将是一样的故事,早失去新鲜感了!”

不待端木静答话,祀儿又从坐处走出,步步进逼端木静道:“如果从来不曾爱过人,你又何苦在这里发话?评价这个,评价那个,自我感觉很良好,是吧?”

显然,端木静始终揪住李朝的话题不放,已使祀儿颜面无存,让他觉出自己就像个傻瓜似的。

有些话,他难道需要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么?

燕千崇闻言偷瞄端木静,不禁在暗里偷笑,也不是笑端木静自讨没趣,而是祀儿怒指端木静从没爱过一个人。

未亲身经历爱的人,当然有别于阅历丰富的人,概因什么事都不可能只靠纸上谈兵!

从未付出实际行动,便夸夸其谈,规划未来,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当愿望被人指手画脚时,就变成了祀儿眼中的那种厌恶!

端木静一向高傲,认为自己所思所想都有充足的理由,别人没可能朝着愚蠢的方向进行,可她却触犯了另一个人的底线,于是她只得疾步奔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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