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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寒心惊入闲人家,黑幕斜飞饮恨多

天漠漠,河风生凉,馀寒袭人衣袂,一片昏幽幽的夜瘴中,火烛早已高燃,兼之天上玉钩斜挂,疏影离离,漾起的清光,遍染浍河,举目望向河面,可见战船林立,樯橹如云。

就在这时,水上一阵浪花激溅,眨眼间,一艘楼船已朝岸边驶来,隐约见得上面人影奔腾,旗影遮幕,只一会儿,船上已经放下一道绳梯。

河岸两侧士兵肃立,空出一条过道,李征与柴荣就站在中央,却未向前迈进一步,只驻足于畔际,见之从容未动。

与李征并肩而立的是柴荣,左手边是钟离焉,赤着一双空拳,随时准备以肉掌对敌;右手边侍立着‘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双双佩剑以待;更有‘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伏望陪侍在侧,背负箭囊,高扬眉睫,一副杀气凛凛的姿态,对视楼船那头。

在柴荣身后,则有近千名禁卫军侍卫,有的高骑战马,有的披甲持戈,有的手执‘周’字旌旃,而统领正是赵匡胤。

乍见此阵仗,免不得使人一惊,还以为双方已剑拔弩张,就待大干一场。

静待中,祀儿率先从船楼内走出,李朝跟在后面,而诸如张衍等,一概未出外相见,端木静则伏在船舷一侧 ,冷冷地看着,也不说话。

祝氏双雄闻听柴荣来到,早吓得面目失色,只因前次祝西归当面答应柴荣,绝不干涉中原纷争,更承诺回归秦州那话,还有他一并属下也落入柴荣手中。而祝东归也曾捉过简凌儿,因惧陈抟及柴荣之势,才以卖人情为名归还。

若再让柴荣知晓他们言而无信,那等于自打耳光,是以并不愿出来见客。

张衍为恐别人秋后算账,言称此来浍河,仅是翁婿之亲,帮个小忙而已。

祀儿知道他怕言语不慎,冲撞柴荣,亦或者讨好柴荣,为自己记恨,既然他借词推托,也就看清了此老儿怕死,只要怕死,以后就可以继续利用。

他又岂知张衍正悠哉地坐在房里,怕死又能怎样?如果怕死能够教祀儿看轻自己,放松戒备,何乐而不为?

像碧霄仙子那样,被人紧紧盯着,并不是什么好事!张衍自言自语地道:“劳心又劳力!”

他现在就要让祀儿认为他是个简单的人,永远也不敢做出背叛那等事。

燕千崇没得推脱,恰逢早先水营有传,朱友贞今日必到,但迄今迟迟不见人影,祀儿也甚是着急,他就与祀儿打个眼色,扬言欲观柴荣此行虚实,出外打探一番,是故偷偷下水,伏于暗中窥伺。

上岸后,他渐渐远离朱兵营地,跃入后方,藏身于一处密丛,放眼前瞻,正好可将柴荣的队伍窥个究竟。

谁知草木扶疏间,忽有一道寒光逼人,也不知他是否心里作祟,竟觉有股杀气,隐约还传来一丝窸窣声响,他转头斜目,微以余光视之,果然见得两丈外蜷缩着一物。

由于间隔稍远,又值夜下,荒草摇曳,有所遮挡,他看不甚清,只见一顶斗笠支在草窠中,露出少半笠身。

平白无故,斗笠动也不动,竟没入泥土直立,况且目下又非下雨天,此地距河岸又有些距离,土质并不松软。

燕千崇睹之自然心惊,便移身靠近,才挪动一小步,那顶斗笠竟也随着移出,他移第二下,那斗笠也向后退一下,他不动,斗笠也不动,一时间,那种配合竟十分默契。

燕千崇目光冷寒,掣剑在手,再不迟疑,人如车轮般滚出,就欲把对方抓个现行。

眼看斗笠就要被他撞破,刹那间,一个人头顶斗笠,霍然从草丛中立起,并转身惊惶地朝外飞奔。人如疾箭,全身黑衣如墨,不出丈步,为燕千崇凌空疾跳,以轻功截住去路。

他顿时无可躲闪,就以左手紧压笠沿,把大半面庞都遮住,燕千崇只能看到他的唇角。

他似乎还嫌不够,燕千崇逼近一步,就小心地退让着,同时还不忘又把斗笠压低。

燕千崇一直很想他能把斗笠推高,就盯视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老是戴着这顶斗笠,我倒要看看你是谁!”说罢,急向前扑,要去亲揭那顶斗笠。

斗笠人疾闪偏旁,他扑了一空,仍不罢休。

斗笠人平静地与他相对,轻叹道:“上次在金陵城外,阁下便躲在一旁,这次竟还不改老习惯,窥人秘密可不大好!”

燕千崇被他说起去年金陵之事,也不脸红,只想及宗楚宾与此人乃主仆,此刻不在身旁,也久不见现身,而且此人经常与宗楚宾为伍,行踪飘忽,神秘已极,他一定要赶在宗楚宾回来之前,揭开这人的神秘面纱,看一看宗楚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说浍河好歹也是自己地盘,就算有宗楚宾在,也不能将他如何。

一念及此,他不禁胆子也大了起来,就笑道:“没关系,我最喜欢窥看别人隐秘!”

斗笠人冷问道:“你不怕死了?”

燕千崇大着胆道:“有种你就杀过来好了!”

早知道这人对自己心存忌惮,必不肯轻易来攻。其不过是宗楚宾家仆,论武功,不及宗楚宾一二,不然也不会轻易被自己追上,且上次在城西小桥,还被自己威吓。

所以燕千崇毫不害怕,他希望这个人能知趣,自己将斗笠摘下,不料斗笠人嘴角现出冷酷的笑意,突然脱口道:“有人告诉你,来找我,是找死么?”手上那柄剑电闪一般被他掷出,一飞丈三,形成涡旋状的弧影,瞬间削掉了燕千崇左右两边的鬓发。

燕千崇摸了摸头,发冠仍在,顿时心惊不已,一口气噎在喉咙,半响缓不上来,直到斗笠人骂了一句:“滚!”

他赶忙转身夺步,临走时,突又想起什么似的,连朝斗笠人作揖称谢,竟恭敬道:“晚辈有眼无珠,不知是高人前辈隐身江湖,想来前辈定有意隐藏功夫,是以晚辈不识泰山,得罪实不应该。适才前辈一招之威,实令晚辈敬仰,如果前辈肯露面,让晚辈一睹风采……”

斗笠人截断话道:“少说漂亮话,凭你也能认识我?狡猾的崽子,再想唬我,一剑杀了你!”

燕千崇哪敢多问,只得悻悻而去,行不数步,还是疑心斗笠人,愈想愈觉奇怪,不觉转面回顾,竟发现斗笠人已然不见,再想探其身份,已是难及。

如今朱友贞久未到来,斗笠人又陡然在此出现,且与上次所见判若两人,行迹诡秘莫测,照此推算,宗楚宾也该藏在附近。

想至此处,燕千崇心头不由蒙上重重一层阴霾,疾奔前方,查看柴荣动向。

就这一会儿,祀儿已经唤人将简凌儿推了出来,原是祀儿叫柴荣与李征上船一谈,两人齐都推拒,柴荣更道:“外面清凉,且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就在这里说一说便好!”

双方就再无移动,柴荣与李征站在河岸不远处,祀儿则与李朝立在船头。

岸上的朱兵也并不多,仅有两个偏将统领,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二人商议道:“一旦动手,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可领大队人马从水路而逃,率先牺牲的便是我们,而我们所率的士兵,又无坐骑,又无作战经验……”

其中一人皱眉半刻,道:“万一势头不对,就向皇子荣乞降,也许可以保得一命。”

另一个立刻同意。

主意打定,二人接柴荣入营,不时怀有示好之嫌,此种情形,就算有人禀告祀儿及张衍,也无济于事,张衍根本不会阻拦。

另一方面,朱室现在就与大周朝廷通好,本就是一路,柴荣到访,兵将相迎,无可厚非,只是张衍机巧,避过了这种锋芒显露。

祀儿也自顾不暇,因为李朝才现身船舷,钟离焉就已指着李朝,激动地侧头看向李征道:“是小姐,真是小姐,总算她还无恙!”

风吹起李朝的柔发,在颊面狂舞,她伸手拂之,默默地看着李征等人。

祀儿两头顾瞻,让人将火烛打亮,目视李征,微笑道:“李公子果然守信,小弟甚为敬佩,何不上来与令妹一聚?”

李征颔首谢道:“那还得多谢阁下,有兄弟手下留情,并能如实将舍妹下落留书告知,否则……”

祀儿淡淡道:“那没有什么,昨夜与小朝走得匆忙,时钟钰又信不过小弟,偏要指定小弟是坏人。小弟向她解释,我就是李双白,与小朝实乃夫妻,奈何她还是不信,以致言语不和,与小弟冲撞,刀剑无眼,是以有些擦伤。小弟便与小朝商定,将她带回来休养!”

罢了,他远朝李征恭揖,道:“望李大哥莫怪小弟鲁莽,小弟实在思念李朝,便自作主张,事出突然,没有向大哥明说,实是小弟怕大哥反对!”

这番话他说的妥帖恰当,教人无迹可寻。

李征远远凝视船头,眉头一拢,问道:“你真是李双白?”

祀儿斩钉截铁道:“如假包换,在场诸位,包括李朝,都可以作证!”

李征还有疑惑,但有些话,总不能直问,因为此事可大可小,一旦言语不慎,就会闹出无知的笑话,不觉与柴荣相觑。柴荣为人爽快,身份特殊,无那些后顾之忧,就道:“这位兄弟能为我办事,我当然高兴,但我听闻,兄弟的腿脚曾有被折断的现象,如今看来,似乎江湖传言为虚?”

李征发自内心感激柴荣,而且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来讲,也是由衷感激。

昨夜李朝与时钟钰先后失踪,后来在一片疏林里找到时钟钰的梅花枪,地上更刻有字迹,通知他赶往浍河一见,便知真相。

李征打听浍河乃朱室水舰扎营之地,觉得欲入浍河,无柴荣调停不行,毕竟朱室众人再胆大,也倚仗柴荣威信,在其大周行事,对柴荣有几分忌惮。

柴荣当时有事,可天亮又派人询问李征,正巧李征道明求帮之意,他也不推却,乐得同往。

祀儿早就料到会有人质疑自己,断然道:“这是柳枫与我事先商酌好的一件事,以前是为了哄骗那几个马氏兄弟,好教他们不再怀疑柳枫存有叛心,直接把目标转移在我们破魂三客身上,对我们杀人信以为真。实际上,当初在潭州,我与柳枫早就熟识,从来都无嫌隙,他又怎会命人砍断我的双腿呢?”

李征与柴荣双双惊愕,就连李朝也不禁对祀儿的回答哑口无言,可又不能直指祀儿胡编乱造。

柴荣大疑,紧问道:“那么之后,南楚之事时过境迁,众人所见的破魂三客仍然有缺陷,又作何解释?”

祀儿从容道:“那只因他们两位不是我的兄长,至于他们的腿,确实是被马希萼下令所斩,我救过他们一命,他们才会处处以我马首是瞻。事后,我要养活家里的叔叔姨婶和那几个孩子,迫于生计,继续过着杀手的生活,为使人放松戒备,就将双足藏在衣袍内。”言未尽,又盯视李征道:“况且李大哥和外面的人,平日鲜有机会可以看见我的脚,但没有看见,不代表没有,不是吗?”

李征将目光投向李朝,李朝立时果断地道:“不错,子君根本从未离开过,既已投身朱营,我身为妻室,也当义不容辞!”

李征冷视祀儿道:“你的家人皆死于朱室,你不怀恨在心?”

祀儿疾指一旁的端木静,露出一脸悲愤道:“小弟恨不得挖她的心,剁她的肉,然国家事大,若非为了报效朝廷,完成先父夙愿,一展宏图,兴许我早已杀了此女泄恨,可若果真那般,就难脱通唐之嫌,倒时太保可愿给条生路?”

柴荣反倒被问住了,嗫嚅道:“这个……”他当然也知道祀儿所说的真假,但又岂会在这节骨眼上内讧,他的本意是折损唐兵实力,朱室也可自损,故也不再发话。

祀儿双目涌出泪光,道:“我只希望尽自己的力量,立一个大功劳,能让太保为我做主!”竟垂首叩拜,深深地一揖到地。

李征无言以对,不打算理会此人,心里越发厌恶,竟觉他说出的话,与从前认识的李双白相差甚远,不由为李朝心痛。

到底是兄长,内心深处,总盼李朝能有个好归宿,即使受穷受苦,也好过男方失去骨气。

对方这一番激昂陈词,让他感到此人好生市侩,且他还对祀儿所言半信半疑,不住地瞅视端木静,期盼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端木静却神情漠然,无任何辩白叫嚣,祀儿越是愤怒地指责她所有罪行,她越冷漠。

李征只好问李朝道:“小朝,你还愿不愿意随大哥一齐回去?”

李朝尚未答话,祀儿已抢着道:“小弟想她是不能回去的!”

钟离焉叫怒道:“为什么?”

祀儿嘴边漾起一抹笑,一指李朝道:“那还是问她吧!”神色不变,非常镇定。

李朝缓缓地朝众人摇头,从衣袖内抽出一封信笺,高举着道:“哥哥,我们身在大周,都该为朝廷效命,目今两军对垒,正是大好的时机。我已亲手写下书信一封,即刻就会差人送去唐境。此信由唐主亲启,上面将我与子君的关系说的清楚明白,而柳枫也确实指挥子君,暗杀刘浩瀚,撇清与自己的嫌疑,实则包藏祸心。为表明心迹,我们也已将李记释放,唐主可以验看这一证据。”

李征膛目结舌,抬目见李朝使劲向自己挥手,那封信笺在其手里乱摇乱颤,他凝神看了一刻,忽的不再开声,良久后,冷瞟祀儿道:“请将简凌儿交出来!”

原来他与李征赶来此地的间或,陈抟从后赶上,说及简凌儿收信一封,来此营救李朝,数个时辰不见回音,料得已出事故,又与柴荣密语,不知叮嘱了何事,柴荣便唤来禁军护卫,与李征说好绝不上船。

此刻陈抟却没露面,祀儿的顾忌便少去几分,一笑后,便着人将简凌儿推出。

简凌儿躺在一方竹榻上,微张眼睛,看向岸边,却是气息恹恹,面无生气,原先的血衣,早已重新换过,以致旁人不大能瞧清楚他的伤势。

是以李征与柴荣心中也存满了疑惑,远隔数丈,虽有烛光照射,却实在不知是他故意如此,还是另有它故,然而想来都非一件容易的事,单身匹马直入布置森严的水舰区域,其结果本就令人怀有多种揣测。

柴荣见之,变色问道:“他怎会变成这样的?”极希望简凌儿能亲口告诉自己,偏偏简凌儿张口不能言。

祀儿看了李朝一眼,李朝领会其意,走出两步,如实道:“是我干的!”

祀儿在侧听到她语气冲撞,怨怼甚厚,接话道:“是这样的,简兄弟以为我要害李朝,就偷偷潜伏上船,藏在一处房间的门后,李朝不知情,所以将他刺中!”

李朝斜视着他,冷冷笑道:“不要你辩解,是我做的,我自然会领罪!”说着,看向柴荣道:“太保要问罪的话,尽管来抓小女子好了!”

一旁的简凌儿听见,‘呀’的一阵怪叫,祀儿急忙上前将其手臂按牢,阻其说话。

柴荣更加狐疑,不觉相询道:“他要说什么?”

祀儿与简凌儿挤个眼睛,转首朝柴荣惊惶道:“哦,他说不怪李朝!”

话头被他抢去,简凌儿听着并无多大离谱,就又恢复安静。

柴荣松了口气,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当然不会责怪李姑娘,李姑娘也是无心之失嘛!你都宽宏大量了, 我若再计较,岂不显得气量狭窄?”

简凌儿闻话宽慰,祀儿也放松不少,亏得他还为李朝说了几句话,可李朝并不感激。

祀儿之所以改口,那只是目下他们处在同一条船上。

谁也没有想到,柴荣突然话锋一转道:“但你独自来到这里,提前总该与我打声招呼,以往我对抗契丹兵马,你曾立有大功,此番令师有事不能同来,你就随我一道走吧!”话落,众人面色皆变。

简凌儿又猛摇双手,从竹榻上挣扎,嗓音沙哑,发出模糊低沉的叫声。

柴荣听不清,就问道:“这是何故?”

祀儿紧紧按抚简凌儿,替他抢话道:“他是说还想在此住上一段日子,多谢太保好意,伤重不能远送,待伤势好转,一定亲自面见足下!”

李征发觉端倪,攒眉与柴荣低语道:“太保,这件事有些蹊跷!”

赵匡胤也从后走上来,悄声道:“大哥,我也瞧着不对劲儿!简凌儿何时变得懒散,说个话,也不好好说,让旁人替代,是怎生回事?”

李征锁紧双眉,沉思着接道:“凌儿受伤不轻!”

三人琢磨了一阵,赵匡胤提议道:“不如叫那艘船靠近些,我们看个仔细?”

柴荣摆手道:“陈抟老祖千叮万嘱,不可与他们接触太近,不然我们势必中其埋伏。目前船上虚实,我们都不知晓,冒然上去,实非良策。过于接近,他们必定觉得我们不易对付,留着我们是个极大的隐患,若被他们怀疑,又走到了水舰区域,我们这些人马并不能保证我们全身而退,必要有人被他们所挟,沦为人质。”

赵匡胤想了想道:“也有道理,可是我们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大哥,不拼也不能近身,那只有装傻充愣— —离开了?”

柴荣点点头,道:“不谋而合!”

李征将首凑近些许,插言道:“适才凌儿兄弟好像有话要说,但是那个人讲出来后,他就不闹也不动,显见那个人胡说八道,也正中他的下怀。”

柴荣定睛看着李征,称赞道:“不错!”言讫,拧身面向船头,高叫道:“既是如此,凌儿兄弟就多留几日,我去了!”

李征愕然,实不料柴荣轻易做此决定,呆愣了须臾,柴荣将他一拉,背过身道:“李公子,令妹定然有意做场大事,才会冷面绝情。若这个李双白是假的,令妹此行目的便不难猜出,这也正是我将她与简凌儿留下的原因,本朝恢复故土是真,但朱室兄弟久留大周境地为非作歹,本朝想为民除害之心已久,奈何发兵至南面,又要顾及北方的契丹。”

顿了一顿,柴荣长叹一声,喟道:“他们都是虎狼,我上书陛下,唯有借助唐兵,削其势力,说来柳枫也立了不小的功劳!今下燕千崇已有归降之意,仅是缺个时机,因此李姑娘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她既有心,我希望此次行事能够顺利,能诛灭朱室兄弟,大周有救,也是百姓之福。李姑娘在这船上不免势孤,凌儿兄弟留下来,也可以从旁协助,他想必也已看穿李姑娘用意,才出此下策。”

李征见柴荣行走从容,眨眼就在自己眼前远去,竟觉柴荣极为冷漠,恐怕这不单是借唐兵削弱朱室实力,更是在削减南唐兵力,如今目的已然接近,也的确是时候除掉朱室这个祸害,若迟一步,或者对待朱室言语稍有差池,己方就要遭殃。

李征翻来覆去地细想,至今为止,也想不出柴荣处理有何不当,简直恰到好处。纵然自己,也对他感激不尽。

李征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确实适合领导群雄,若两人无嫌隙存在,而他也不是一个首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者是终身为柴荣效忠,他一辈子都会很安全,也会与这样的人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是知己。

可李征明白,就因为他前身是为李唐卖命,又是关河家族之首,注定他永远不会获得绝对信任。

换句话说,朱室兄弟今日之下场,也向他暗示着,那将会是他未来的写照。

如果他把关河所有人都说服,尽归大周朝廷统领,那么他这曾经的头目,是否还有命存活,是个未知之数。

除非他能够让人相信,他永无二心。第二条路,是他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出众,也就不会是威胁,要么他就从未背叛过。

也许他的猜测都是错误的,但这一刻,李征却着实感觉后怕。

一行人离去不久,祀儿就派了一骑,飞驰进入唐境,李朝那封信所述内容,他自然是有法子让唐主知晓。

然后柳枫将有什么样的灾难,他拭目以待。

那封信真的可以落入李璟手里吗?

只有那个送信人知道,他才驰出浍河三里外,就被一棵树上蹿下的一个人拗断脖颈,那人就是李记。

这计策,张衍早算的准确无误,当初燕千崇从李记手下逃脱,李记四人就在镇上等候那半月期限过去,每日留两人轮流看守燕千崇,留意其行踪,另两人就回客栈歇息。

岂料一日轮到赵敛与水如筠接替,行至街上,突见九华君子赵谏在眼前一闪,二人分头去追,结果水如筠被赵谏以诡计当众捉走。

赵敛身为赵谏之兄,惭愧已极,就与李记商量后,只身赶赴九华山营救,李记拦不住他,又有柳枫命令在身,只好与呼延刚烈继续守候燕千崇。

怎知二人折回草庐时,燕千崇已与其妻不见,二人赶忙寻往张府,竟一时大意,成了自投罗网,不敌张衍之势,为张衍所擒。

张衍将二人关押在船舰上,祀儿竟为一己之私,擅自释放李记,方才又言李朝那封信万无一失。

张衍明里不言,暗中冷笑道:“才放李记,李朝就把那信的秘密说出,且还不避忌,若李记压根就不信你们之言,能一走了之才怪,就看你那封信如何送出!”

可张衍与李朝皆都失算,祀儿命士兵各司其职后,屏退左右,特意唤人将信里所述一并默记,又遣那人以口口相传之法,教会十三个人记住,且十个人都走同一方向。

十人无疑都被李记所杀,另有两人被李征遣派的伏望射杀,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扮作老头,从小道逃脱。

祀儿号称百变神君,并非毫无由来,他自封其号,正是因为他的易容术冠绝天下,而至于他的易容术如何学来,赵琦琦最清楚。

赵琦琦与李清尘本欲施救李记,未料宗楚宾得到消息,李记已经逃离,二人都很欣喜。而赵琦琦从昨夜在客栈与李清尘一别,白日就有一名白衣剑士将修好的月影剑归还与她。

她本来坐等李清尘,同赴浍河,等到日上三竿,未见李清尘的人影,便偷往浍河,才觉李清尘已亲自带伤救人。

那时正值柴荣领人与祀儿对峙,李清尘伏在暗处,几名白衣剑士在四周来回留意动向,恰与赵琦琦不期而遇。

闻知李记脱险,李清尘欲同赵琦琦赶往萧然居,找寻赵梓祁,盖都是李清尘那晚打听到姬冥与人提及赵梓祁幸存在世,说与赵琦琦。

那清平死活拦着,不让李清尘离开浍河。

原来华山派此次出动,拦路分了两拨人马,华山五绝与弟子们沿途设伏,围猎朱友贞,清平与宗楚宾则是第二批,为保成功,华山五绝不惜将宗楚宾从虔州上官飞虹处调出。

他们自知难敌朱友贞,不过是以卵击石,但这是朱友贞唯一单独出行的机会,对他们最为有利。可他们并无必胜的把握,恐华山弟子此行灭绝,刻意遣开清平,又恐清平冲动冒失,犯下大错,故教宗楚宾从旁照料。

万一他们有所闪失,宗楚宾与清平也好替他们报仇!

清平却缠住李清尘,央求他一道等待朱友贞,更说若五位师叔事败惨死,自己即便不被掌门拿下,也难辞其咎,免不得需要自裁谢罪。

他无甚功劳与华山派,只想在脱离道门之前,做一番大事,好报上官倚明的抚养之恩。

他们万万也料不出就在他们争执的间歇,朱友贞已经登上船舰,来时,身上带有几处伤痕,祀儿观之揪心。

朱友贞不问别的,单刀直入地道:“听说碧霄仙子已被你捉拿,说了些好话,你就任由她胡来,我问你,你是不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祀儿深知瞒不过朱友贞,也怕朱友贞做出狠毒的决定,不隐晦道:“不瞒父皇,我的确有些喜欢她,假如她能陪着我就好了!”

朱友贞坐在上首,一只手不断拍打着扶手椅,深思道:“你喜欢她什么?”

祀儿眉睫间露出笑意,张目视之,自觉醉心,说道:“她很与众不同!”

朱友贞皱眉道:“可她是李双白的未亡人!”

祀儿不在意道:“我知道!”

朱友贞认真地看着他,忽然坚定道:“我看你还是应该杀了她,女人都是不可信的!”

对于这个儿子,朱友贞非常清楚,他的性格极像自己,自小就甚为喜爱,所以三十年前逃亡之时,即使他才两岁,严重拖累自己,仍然带着他一齐逃命,忍痛丢下了其他的子女。

可能他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因为了解自己,才不想祀儿步他后尘。

祀儿目前的反应,令他无比诧异,又不好作色。

难道父子真要走同样的道路吗?辛苦将他送入谭峭门下学艺,就为的是不让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秘密,好教儿子不受外人威迫地活着。

许多年过去了,儿子长大成人,也已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几乎从不反对,可这次他却莫名地害怕。

他正想着,燕千崇骂骂咧咧地走进来,朱友贞抬眼见其满含不忿,也未注意自己就在船上,张口唤道:“千崇!出了什么事?”

燕千崇此番再见朱友贞,也不怯了,已以平等姿态自居,头也未抬,骂道:“哎,总之是……倒霉!”

朱友贞呵呵一笑,神秘地道:“你借来船舰及人马相助,此乃大功一件,本王定有重赏!说说看,有何心愿?”

燕千崇低首恭揖,直言不讳道:“千崇只想娶静儿为妻,不知主公……”

他话还未完,恰好被端木静在外听见,奔进说道:“你做梦!”

燕千崇不管不顾,向朱友贞诚恳道:“千崇对静儿是真心的,她若嫁过来,雨儿也会好好待她,而且我很早就喜欢她,求主公成全!”

端木静死活不依,连朝朱友贞哭诉道:“二伯父,求你为静儿做主,我死也不嫁给他,就算爹爹来逼我,我也不嫁!”

朱友贞长吁短叹,一阵过后道:“既然是你父亲允诺,伯父能有什么办法?”

端木静天真地道:“伯父你可以劝劝我爹呀!”

朱友贞故作哀怨,嗔责道:“傻孩子,人这一生,最宝贵的是甚,守诺呀!孔子有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答应别人的事,怎能擅自改变呢?”

端木静见他也将自己往外推,只顾自身利益,不顾她的感受,又是难过又是绝望,哭嚷道:“我不,那是爹他承诺的,与我无关!”

朱友贞叹道:“你是他的孩子,情愿让他做个背信之人?”

端木静大声嚎道:“为什么要逼我?这些日子以来,我还不够努力吗?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一面后退,一面悲诉。

燕千崇见她伤绝至此,忙转身哄道:“我要你,静儿!”

端木静吼道:“滚!我不要看见你,也不要留在这里了,我要去找大伯父!”气冲冲地奔出,转瞬消匿无踪。

燕千崇手足无措,还有些依依不舍,手指着外面,朝朱友贞求助道:“主公,静儿走了,这该怎么办?”

朱友贞挺身坐正,一点也不着急,微笑道:“你可以去把她追回来!”

祀儿也朝他微笑,朱友贞语气一顿,悠悠道:“这种事,还用我教!”

祀儿笑的更愉快了,左右观瞻着二人面色。

燕千崇不愿就此离去,也知道朱友贞怂恿他的言外之意,若他擅离浍河水舰,自己辛苦的结果必将泡汤,成为朱友贞的盘中食。

现在朱友贞应承自己,却任由端木静离开,显见维护端木静。

燕千崇一口闷气无处咽下,只得强忍愁苦,笑道:“我看就不必了,我对她那么好,静儿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朱友贞与祀儿对视,不由暗笑。

这一夜,端木静乘骑直奔正阳关朱友珪处而去,没过多久,崔世源与游龙水崖也相继失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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