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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四拈襟愿把梦霾驱,不弃寒族识旧人

最终,单紫英也没做何举动,挣开身子,默默啜泣了一阵,蓝少宝见状,亦不好受,就将她再纳入胸膛,给予安慰,两人良久没再说话。

过不少时,单紫英恹恹缩缩,欲有睡态,就地侧倒一旁,仍不舍蓝少宝,紧拉着他的手,犹自吐气不齐,显见得多么紧张。

蓝少宝俯身低首,与她凝望着道:“一夜未憩,困顿了,就睡会儿吧!”

单紫英极是惊慌道:“我……”

蓝少宝见她张口欲言,料她心痛朱家亲人,必定无法坐视父亲被诛,眼睛湿润,想了一想道:“你若想回到他们身边,那么……”

单紫英摇头,截住话道:“不,不能再次失信于你,你答应我,不去插手此事,我已深承眷注,还要厚着脸皮做个细作,我单紫英就不配为人了,而且现在已无可能走出萧然居。我若出去,会令你为难。所谓宁枉毋纵,柳枫定开杀戒,将我诛绞,可是亲人命亡在即,我心很乱。”

蓝少宝被此语震击,垂下首,未与单紫英正视,满含沉重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

单紫英半坐起身,双手挽住蓝少宝手腕,哀求道:“相公,你陪陪我,好么?此刻我心内惶惶,难以定神,即使困乏倦怠,也睡不安稳,眼睛一闭,定然又要噩梦恹缠,我想和你说说话,这样时辰会很快过去。”

蓝少宝同意。

单紫英忆及往事,不由满心苦痛,说道:“以前我做了傻事,以为可以讨好爹,就像幼时我娘交待那般,只有对他好了,将他的心软化,我与姐姐就不会吃苦。那时候我还小,心里都很畏惧爹,因为他总是很凶,对我和姐姐总觉得厌烦,看也不愿多看。当他把姐姐丢去逍遥山,还让姐姐一人面对狼群的围攻,自此后,我见了他就发抖。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只有接踵而来的恨意,能激发他的雄心。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惹他。那次伤害了相公,他非但不满意,还大发雷霆之怒,反过来怪我为伯父筹谋,后来每当我们觌面,他都行杖责。相公,我真的很伤心,他对我的好,还不如伯父哩!”

蓝少宝伸手将她拥住,只觉心酸,听到她后面那话,试探道:“他们不睦?”

单紫英颔首低眉,顺从地偎入他的怀中,道:“是,只因复国谋划,伯父与我爹数十年奔走,付出各有不同,然伯父仗势欺压,多获得了人手,以致势不均衡。为教我爹臣服,不得反抗,伯父便未授我爹武功,我爹为求当上霸主,不计后果修炼《铁血神功》,常致心脉不调,伯父们有华山派心法,却置之不理,未与我爹医治,爹更因此怀恨在心!”

蓝少宝早解其意,当初天绍茵便曾提及,如今闻知,眉睫顿展,已见怪不怪了,依此看来,朱室兄弟之间,嫌隙甚大,怪不得你争我夺,易被他人挑唆。

单紫英说完,忽然一把抓住蓝少宝胳臂,启怜道:“相公,虽则他有不是之处,可是现在你们要去打他,我很害怕。他就要死了,若你此次一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密室里,能做些什么,爹爹与伯父将要不再了,我觉得眼前很模糊,你在哪里呀?”突然神智错乱,竟语无伦次,双手乱舞,想来近日之内连遭重创,又疲劳过度,致使心智出现衰弱现象,连说胡话。

蓝少宝连忙让她捉住自己手掌,她拔来拔去,好似扒不实一般,心下着慌,又不肯听劝入睡,老半天才抓在蓝少宝手心,这才稍觉欣慰,然想及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时还是难以释怀,就道:“从今以后,会有人骂我是个不孝的子孙,我也不是个好妻子。”

蓝少宝见她慌张已极,情绪萎靡,连声道:“有我在,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见了,也还有少宝在紫英的身边!”就这样哄着单紫英闭眼,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时光一飞而过,蓝少宝自个儿也疲倦无比,可他尚无心情安枕,便静坐一旁,时而看看单紫英,时而目光深远,凝聚前方,眸中成一片冰湖,看不到底。

正坐间,渐渐室外有人走动,他急忙看时,已有人敲门,答应一声,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唐兵,当面立定。

蓝少宝与之倒有些熟悉,问道:“可是元帅有事吩咐?”

那士兵点点头道:“元帅已经领兵出发,叫将军好生留守此地。”说此,又犹豫了一刻,睁眼觑定蓝少宝,小心翼翼道:“元帅说了,此战将军不宜过问,若他有何不妥,才叫将军支援。”

蓝少宝闻言道好,没奈何,只得打发了那士兵,又陪单紫英久坐。

那边倒头睡下的单紫英,眼睛半开半阖,自是知晓他心中烦闷,也没叨扰。

适才濠州便有信传来,详细告知了浍河的进一步战况,是以柳枫才不作停留,趁机发兵荆山,直捣朱军大营。

就此离开,柳枫总觉得萧然居之事未完,然而大军出发在即,他也无暇顾及。

说起此战,还要归功于碧霄仙子的勇气与机谋,否则成功取胜,还要耗费一番气力。

当日碧霄仙子自配*,不计分量,又找了船上原有的硫磺,分散藏在船的几处,以致一处爆裂,其余跟着焚烧,焚力之大,喷穿浍河主力舰。

大船随火光崩裂的刹那,两道火柱及蘑菇云冲天而起,这景象本已令人惊骇,谁知火柱上方竟还托着两个人,直有踏火飞翔之势,乍一望见,还真让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他们身上火光粼粼,正处于燃烧状态,大火从脚下弥漫,飞速蹿上他们的身躯,焰火蓬勃,不断猛涨,熠熠的火苗更飞涌成势,睹之胆战心惊。

看来若不立刻浸水,这两人就要葬身火中,此时此刻,任谁也惊叹不起来了。

这两人都揪着对方的手臂,一个要把另一个往火中拖,另一个则挣扎反抗,大怒叱责:“你疯了!”这挣扎的人就是祀儿,拖他的人自然就是李朝,因此两人纠缠,难以跳水求生。

适才主力舰突发此变,周身的船舰挽救不及,士兵们都远远站在各家船头,目睹着偌大的楼船,一片片被打飞,砰然飞散于夜空,或化为齑粉,或燃毁半截,飞坠入河。无数的残骸四散纷飞,宛如浍河水底被搅,天翻水覆了一般。

小舟被从甲板抛下,逃命的一波又一波,但仍有被飞溅的船板砸中毙命的,也有抢舟不及,舟翻人倒的。

火势汹涌,藉着一股猛烈的冲击力,祀儿与李朝被从船中喷出,一冲丈八,船楼一角不知是被他们穿破,还是被爆,总之一声轰响过后,瞬间断裂,些许喷上半空后,未燃烧殆尽,正教两人踏脚而立。

烈焰熊熊,热浪席卷,两人身受焚炙,后背大片皮肉都被烧烂。远观之人,只当他们命已休矣,哀婉叹息。

张雨儿脱救后,连在远处的轻舟上呼道:“妹妹!妹妹!”

李朝没有所应,或许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唤。

张雨儿面色惨然,极不忍心亲睹这样残忍的天地绝灭,尤其在她心底,李朝还是个弱质女子,花样年华,尽在于此,怎能这样被火化为灰烬?便急的喊道:“傻妹妹,你快逃啊!”

哪里有人理会她?燕千崇只将她扶稳,生怕她跌入水里。

张雨儿眼眶犹挂泪珠,呆望着他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姑娘为了仇恨,可以这般拼命,忍辱!”

燕千崇一叹道:“哎,你管她干什么呢?”

张雨儿见他冷漠至厮,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赔罪道:“好了,好了,我是坏人,算我没说!”转身抬目,与众呆呆地看着那船碎裂,再碎裂,正在李朝与祀儿的身侧裂成两半。

上面尚有幸存的士兵,现下全身已被烧着,血肉模糊,乱奔乱蹿,已经发狂,俄顷,或死或伤,或从裂痕处翻落,扑通溅起大片水花。

平静的水波,浪花翻涌,一遍遍拍上船身。

裂开的船经不住水火的双重拷打,逐渐受力不均,平衡难调,向侧下沉,船上未能及时逃脱的人都愈发恐慌,叫嚷声混沌。

直到冲击力尽无,李朝与祀儿折身下坠,重重地摔在那半边船上。

简凌儿则在另一边,正巧与李朝分列两边,便在断裂处遥望李朝,心里嘶叫,却因被食哑药不能言语,喊了数声,全不得出口,只想把引起祸首的祀儿撕个稀巴烂。最终他别无良策,为救李朝心切,带伤跳入水中,不顾波浪地拍打,浮水过去。

团团火球腾空飞溅,巨大的惊爆声震耳欲聋,已震惊整个浍河,方圆水面俱未幸免,难免波及紧邻的船舰,被浪花打中,震颤摇晃一番,吓得众人大慌。不知何时,竟有岸上的士兵,不住地乘舟,放火箭上来,愈发加大火势。

张衍镇定,在另艘大船上发令喝止,他哪里知道,岸上的将领背叛了朱祀,投靠了周室,也早与李朝串谋了,如今只是受命而为,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朱家父子害死在此。

不时旌旃摆舞,凌空飞展。

水势也被断船一分为二,分开的间歇,波涛横生,似乎在中央出现个湍激的水流,层层翻搅,渐渐波纹扩大,将残船搅入。残船受各方重击,更倾斜无度,再无挣扎力气,扑水倾沉的势头更猛,竟猛力拍上水面。

兼之那*爆发力势不可挡,直接激起水涨十丈,骇异的卷起擎天浪幕,成排向当中席卷而来,更让李朝等人面临巨大危机。很快潮水便当先打翻半艘船舰,将简凌儿卷没。

李朝这边火势仍旧熊熊蔓延,她深受着水与火的炙烤,眼见着简凌儿丧生,无比悲痛,大声哭道:“凌儿!”疯了一般,迎头张开双臂,钻入水里,朝擎天浪幕迎去。

猛然风起云涌,一个大浪兜头罩下,疯狂地向这面涌来,如山压顶,这剩下的半艘船也一并沉没,李朝未游出丝毫,便已与祀儿不见,望不到踪影了。

军心立刻随之动荡,就在水面才要趋于平静的时候,远远的,一个人跪在扶疏的草木间,单手掀起那张脸谱面具,呆呆地远望船沉之处,见着那火光从彤彤亮丽,转为无踪,他痂面上的肌肉也开始一跳一跳,冷峻的眼瞳里蹿下冰凉的眼泪,一面难以相信的颤抖着,一面强忍住心里的痛楚,失声道:“小朝!”

痛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那般麻木,可此刻冰凉的心,终于让他再次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因为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却来不及话别。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譬如李朝,我想你。

那应该是他许久以来想说而不能说的,很久之前,他就封存了这些记忆,面对李朝的热情如火,他却只能躲闪,多少次对自己说,若我是个正常人,若我不是要为家族复仇,我绝不愿意对你冷漠。

此刻,船沉了,我无比清楚那就是你的离去。

就这样带着我的希望走,李朝,我来了,你为何却又走了!

一个人独处时,总是会幻想一个场景:

他以无足之躯,爬上那艘水舰,然后猛然被李朝发觉。

他坐倒在地,摘下他的面具,让她看一看自己是谁,他是无嗔,是李双白,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睁着眼看她,鼓足勇气说:

我来了!带你走,救你脱离苦海,从此摆脱那些人世束缚,不再痛,不再哭!

她会吃惊地看着他,认出他,继而抓住他的臂膀,骇异道:“老天,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会诧异,必定在想,以他的残腿,真难以想象他能孤身登上贼船,浮游就更不可能了。

他会呆住,结舌道:“我……我……”

如何开口呢?他惯于羞怯,惯于自卑,想拥有这份美好,却总觉得卑怯。

如果……如果不是她主动,他们将永无可能缔结连理。

李朝打断他道:“你不要说话,快藏起来!”

无嗔越想越是眼眶湿润,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永远不再回来,也不会发生。

遗憾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一件事,她却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

远方响起了刀剑碰撞声,岸上驻扎的朱室两个偏将领兵,忽然将停岸的百来只扁舟绳索砍断,将舟上的人杀绝,然后乘舟杀奔水中央而去,趁人心未稳之时,抢夺船舰数只。

浍河水师之地,一时大乱,真正成了窝里反。

混乱中,只见朱友贞竟爬出水面,仰头向天,好似乍死还魂,发迹黏糊糊,乱糟糟的,显得狼狈,全身也已湿透,闭目张唇片刻,他喘息了两口气,也顾不得周身打杀,那摇旗呐喊声灌入他耳里,他犹如未闻,就近朝一艘 大船游去。

也是偏巧不巧,燕千崇就在那艘船上,兴许朱友贞是看见了燕千崇,刻意寻之,也或者就是天意。

原来他还未死,到底是功力高深,当时猛闻楼船将倾,来回寻不着祀儿,情急之下,以重拳捣毁了船底。

那船经过加固,船底水密肋板及舱壁极为厚实,却被他一拳毁个窟窿,大水涌流而出的间歇,他借水流而遁。

燕千崇正在勒令水兵抗敌,朱友贞突然飞跃上来,立在对方身后,佯作从容无恙,捻须叫道:“千崇!”

燕千崇以为活见了鬼,原本便为内讧一事惊神未定,遇此便更是魂飞魄散。

他当朱友贞已死,绝无可能生还,是以左右看看,未见异常,又猛地下意识后心一凉,向后拧腰,这一看不打紧,竟倒吸一口凉气,当下就暗道一声:好家伙,可真命大,我千方百计地设计,就欲置你死地,未料你还活着呐!

燕千崇觉得自己简直快被逼疯,欲要摆脱,死活摆脱不了老贼的掌控,观老贼神色有无异样,若体力不支,有了重伤,便可一搏。

老贼的身上,只有被华山五绝所欺的剑伤,虽泡了一水,依然精神气足。

燕千崇当然喜笑颜开,说道:“主公安好,实令千崇心头悬起的大石落定!”

朱友贞知他野心勃勃,对自己非有忠心,也未必担忧过自己的性命,不然大可派船打捞自己,却因何没有?

不管怎样,他现在孤身乏力,需要这样的人畏惧自己,听从指派,故而瞧着燕千崇态度还算恭顺,也没多言,只应声沉吟。他刚待上前一步,在船舷处观看远方战事,就见有一条船从水波中划来。

船头高立一人,银光铠甲,手提画戟,一旁随行数人,或坐或站,是将是卒,立见高下。有一士卒高举火把,立在那人身旁,火苗飞溢,将整条船照的通亮,那人眉目也似被染红了,敛眉怒目,更见煞气。

他疾指朱友贞,朝众卒高叫道:“老贼在那里,抓住老贼,献给太保,太保必定重重有赏!”

哗嚣声疾响,附近几条水船,听到号令,齐向这边围聚。

朱友贞恼极,就想把那人大卸八块,连忙问燕千崇道:“此是何人?”

燕千崇面现一分惊恐,慌张答道:“是……张神师手下一员小将!”

朱友贞气冲牛斗,一把揪住燕千崇衣襟,道:“他想叛变?”

燕千崇惊吓无措,勉力道:“我……我……我……实是不知,但是……”说着,话锋一转,镇定了一刻道:“船毁之前,属下去追静儿,返回营地时,偶然看见碧霄仙子曾经上岸,与岸上两位偏将密谈。”

朱友贞怒道:“你当时为何不禀报?”

燕千崇神魂飞散,战战兢兢道:“那时主公正与公子叙话,而且等属下追静儿无功而回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完了。属下只是看到她从二位偏将的营帐出来,问她作甚,她说是公子念及皇子荣来到,二位将军招呼皇子荣,礼貌周到,意欲犒赏,属下便没有多想!”

朱友贞听罢,丢开燕千崇,想及亲子祀儿,悲痛道:“孩子,你素来果断,这次为何意气用事,不斩杀那个女人?只有狠绝,才能生存呀!”

他正嘀咕着,水上泊舟无数,大船四面被围,更有飞舟不断进犯过来,被人抛掷锚缆,铁锚纷纷在船舷择位钉入,些许士兵们就攀缆登船。

燕千崇就喝人来挡,自有将缆绳砍断者,乃致对方士兵落水,但缆绳太多,一旦被对方逮准机会上船,操斧便朝朱友贞劈面砍来,但有拦路者,双方争相死夺。

朱友贞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要大开杀戒,燕千崇望在眼中,心生一计,蹿前横身挡住朱友贞,急叫道:“主公,现在此地不宜久留,当逃命要紧。”当下远远看了一眼四周,猛然一咬牙道:“主公金贵之躯,万不可有失,这帮小人,由属下来解决,主公还是领一队舟师,先行一步吧!千崇自会交待下去,令他们好生护送主公!”

朱友贞还不罢休,待要再战,燕千崇疾指前方,喝道:“再不走,来不及了,主公,你看!”

朱友贞张目谛视,竟见远方团团火光跳跃,如银河撒星,更有摇旗呐喊者,杀声震天,言语之间要捉拿自己。

燕千崇怕他不明真相,强要作战,连随又道:“都是皇子荣的人马,他离去后,定是看准我们船舰出事,想趁机杀了主公你,以绝后患呀!”装作好人似的,护住朱友贞,将其往外推攘,劝慰道:“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目今咱们与他们势成水火,他们目标是主公,主公定不能让小人得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千崇之见,还是先离开浍河,迳行淮河那个方向吧!这样如有机会,主公可保住性命,但唐兵兴许在河口把守,主公需要沿途便下得船来。”

朱友贞忿忿已极,却没可奈何,此情此景,留此唯有一死,而他也知道华山派那些弟子就潜伏在附近,随时等待击杀自己,若燕千崇临阵弃义,将自己害于此地,那可得不偿失。

然他就此一走,是否安然,也心中没数。燕千崇是否真心保送自己,他自然心疑,然则借船逃走,似是唯一可行之策,当下便答应燕千崇。临别前,他佯装与对方情义深厚,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主从二人好一番虚假的客套,这便话别去了。

朱友贞乘舰去时,还不忘在水中呼唤祀儿,期盼可以有一丝奇迹出现,未想祀儿不曾唤来,却暴露身份,引来华山派一行人追击,他赶忙夺路而逃!

燕千崇命船前行,为朱友贞冲开一条道,让其得以与一队舟师脱险。看看去水稍远,他嘴角浮出一笑,长吁口气,转身与那两名杀气汹汹的偏将停住不打,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二位还要我的命么?我这里有手书一封,皇子荣亲笔所留!”

二人似乎未与燕千崇事先商量,还不知燕千崇业已投靠柴荣,闻言免不得面面相觑,接过手书一看,果然是柴荣亲笔所书。

原来二人仅是当晚亲见柴荣真容,钦佩其人,又不满祀儿夺取自家主人张衍兵权,而且以为燕千崇欺主,更被李朝当晚一席话震慑。

李朝道:“你们的神君为人机诈,气量狭窄,今日不问青红皂白,处死三个白衣剑士,可见一二了。藉此可知,他见不得旁人生有二心,与他作对者,更无机会生还。今夜你二人对皇子荣示好,他那般聪明之人,岂有不明白你们心思之理?纵然现下你们无事,难免他不会事后报复,况且他实不是李双白,还伤害皇子荣身边的幕客简凌儿,方才与皇子荣觌面而谈,不过是唬弄。皇子荣与我哥哥言,迟早必要除掉此人,你们若帮他,那可要大祸临头了。而且朱室乃乌合之众,现今无处栖身,才寄身在此,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两人本就心智不坚,摇摆不定,自被李朝三言两语说中心事,李朝当时便与他们约定起事时辰,由那两位偏将派人联络柴荣。

柴荣本就与李征同行,听说两位偏将来意,李征猜到李朝意图,便与柴荣商约,与唐兵两方夹击。

是以柳枫得知此中种种,非是毫无根据,而是一切都是李征书信有言,郭廷谓受柳枫命令,若自己不在濠州,李征兄妹若有信来,他可以自己决定。

朱友贞并没料到此招,而柴荣实则早在计算之中,因为简凌儿携带*的配方,偷摸上船,陈抟早就知道,也很早就与柴荣筹划了一个计策。

因此柴荣往浍河一行,以及接受那两个朱室偏将示好,并非冒然行事,李征后来得知,急忙通知柳枫,郭廷谓便代柳枫出发了。

朱友贞忙中逃窜,所行路线,成了被众人合围之势,他不曾预料这许多,只躲避清平一众追杀,待到半途,遣人去宿州都指挥使燕千云处求助,希望燕千云能够尽快带兵支援。

谁知那士兵一去未回,后来竟闻宿州城已换了都指挥使,燕千云向柴荣上疏请辞,被罢黜。

朱友贞当下骂道:“叛徒,叛徒!将老夫辛苦招募的兵马,尽数归于郭荣,竖子无用!”

他正气愤难消,宿州方面已有追兵进逼而来,朱友贞岂敢停留?就朝浍河疾行不怠,也不敢折返,结果到了浍河与淮河交界口,忽然前方旌旗招展,喊杀一片,眨眼之间,数十唐舰向他迎面驶来。

朱友贞所有的舟楫尽被撞毁,残骸飘浮水面,浮尸遍染河流,触目即见凄艳冷绝的鲜血流淌着。

旁人自然不知,待浍河两岸的一切归于平静后,一处僻壤的草丛里爬出个人,一双明艳的眼睛,似水的眸光,纵然她蝉鬓已乱,发丝遮面,也掩不住她的倾世容颜。

她行走踉跄,是被大水冲上岸的,浑身衣裳已破烂不堪,她却清魂坚定,缓缓地向前走着,并不时张望浍河水面。

她衣难蔽体,身躯经过大火烧炙,若非后来被水浪卷冲,兴许早被烧成焦炭了,背脊的某些皮肉虽未完全死去,却被烧烂。她一面负痛前行,一面露出一种斩杀过人的冷肃。

直到她意识到自己死里脱生,浍河面上的水舰已然消失,才慢慢回过神,猛然举手掩面,嘤嘤地哭啼起来,也不知是伤心,还是完成愿望的如释重负,总之,她真的就想这样无人约束,释放心底的郁结。

希望所有的恩与怨,就此结束吧,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子君,哥哥,我做到了!你们会为小朝高兴吗?”

哭了一阵,李朝实在身体虚弱,就又软倒在草丛里睡过去了。这时,猛见另一旁的芦苇荡里走出一人,见到李朝,一跃而前。

李朝尚有几分知觉,立刻醒转,一看竟是祀儿,慌忙拾身。

因对李朝切齿怀恨,祀儿赶前一步,李朝才拾起半个身子,急抽腰身软剑,使力将剑抖开,疾抵祀儿胸口。

祀儿并不好受,他身躯也满是痂痕,雪白的发冠早被熏黑,力气也还未复。

两人浮岸后,相距不远,只因伤重,昏睡了大半时辰,祀儿几乎与李朝一前一后苏醒,醒来脑袋混沌,也是才惊觉昨夜剧变。

一场契机,一场梦,成败得失,眨眼成为飞灰,他恼怒地瞪视李朝,尚未说话,李朝率先发话道:“子君在哪里?”

祀儿气冲冲道:“死了!”一气之下,断绝了李朝心中的念想,看着李朝,语重心长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你也还有很多机会,而他已经死了。我真不明白,我和他比起来,哪里不好,你喜欢他的脸,我就长着和他一样的脸,你喜欢我像他那样,我可以把自己当李双白,这对我而言,无所谓。我告诉过你,我欣赏他的血性,你喜欢,可以随时叫我李双白,为什么一个健全的李双白,你不要,偏要记挂个死人!”

李朝激动已极,双肩抖动,驳斥道:“你不是他,不是他,就算你有腿,有子君的脸,但你没有子君的思想,你的脾性和他完全不同,就算你学一辈子,也还是不一样!”

祀儿指着她,大怒道:“你这个固执的女人,我如此相信你,你为了个不存在的人,毁了我的一切,但是我昨天晚上非但没有杀你,你能活到现在,还是我救的,你当时就一心只要我死!”说至此处,见李朝仍不动容,恨声道:“李双白,我原先敬重你的血勇,可你害了我朱祀一世!”

李朝盯视着他那张脸,那张脸那么像子君,即使发怒时,也是如出一辙,但眉目间从来没有淡淡地忧伤。

他没有忧伤,只有满怀不忿。

李朝望着他,总要忍不住将他当成李双白,这真是子君?他以前就是这样子?可似乎他过于精明了,少了明澈。

李朝忽然软下声道:“你给我说世上有很多好的,可是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包括你!”冷瞪祀儿须臾,大叫道:“我不喜欢,再好的东西,对我又有什么用?”

祀儿无言,不喜李朝这番言辞。

她似压抑已久,需要倾吐悲愤,想及以往,说道:“以前我喜欢柳枫那样的,以为会是我所追求的,可他并不属于我,是小青的。就像外面的世界,即便再美,可它们并不是我的家乡,在我的心里,只有子君是属于我的,他说他会记住我,当初还说因为他的腿不好,如果一起生活,会连累我。”

祀儿心下苦涩,只能勉强忍住,冷冷谛视她的身影,只听李朝道:“你知道吗,我当时好感动,觉得他真好,如果不是真正为我好,他怎会不想些高攀的事呢?那样他报仇,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可以借助我们清居苑的势 力。”

祀儿闭目,干脆不听她说。

李朝自言自语道:“我多想对他说,子君,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不是腿。你与小钰妹妹一样,都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可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喜欢呢?没有人像子君那样,不贪利不贪色,也还对我说那样真诚的话,即使柳大哥也不会说,他只会对小青说。”

祀儿听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恨恨道:“我说了,你又不相信,还害我。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女人,害了我,对你有何好处?枉你喜欢一个死人,有什么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已入黄泉,怎么能听见你的呼唤?”

李朝激愤道:“你——你——不准你说!”剑尖当即上挑,抵住祀儿下颌。

祀儿见李朝绝情,苦笑数声,不服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因为我利用你,来达到我的目的,然后喂你吃药,让你变得痴痴傻傻?”

李朝不愿回话,头拧向一旁,良久后道:“你撬开子君的棺木,毁了他,与你的父亲设谋,害死子君仅存的亲人,还来问我?即使不为子君,你我也永无可能。关河家族注定世代拥护李唐,李朝一人生死事小,决不允许你伤害柳枫,这是临走前,太君的命令!”

祀儿知道她恨极自己,本已有了答案,仍追问道:“昨夜楼船毁了之后,那些别的船舰都不见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说罢,怒指李朝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李朝转过面,不留情道:“是啊,我挑唆岸上的士兵,让他们叛变投周,因为我要杀死你,我哥哥得到消息,自会通知柳枫,周唐合力,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祀儿已无气可发,只有阖目待死,闭眼说道:“既然你这么希望我死,那么你就杀吧!”

这一刹那,他想起了无嗔,当初他将昏迷的无嗔掳劫,趁其晕厥之时,施行了最残忍的揭面酷刑,也许今日就是他的报应,且是李朝亲自报仇。

他深谙易容之道,喜欢以各种方式制造面具,有时是药物,有时是人皮,而这一次的人皮面具,他以真人做靶,而且未杀李双白。

那只因为他老早就在筹谋一个计策,以期混入清居苑,得到关河势力拥护。而他虽改变了相貌,接近李朝极有信心,但他还是不能将事做绝,凡事留条后路,万一哄骗李朝不成,也能以无嗔为质,何况也还得学习无嗔的一举一动。

无嗔也记得,他隔三差五就会刺激自己绝望的心情,将李朝失去自己后的悲惨,添油加醋地告诉自己。

李朝是那样惨,绝望无生的无嗔,岂能轻易就死呢?于是,活了下来,可声音也变了,面貌亦迥异,即使出现在李朝面前,李朝也绝不认出了。

此刻,他竟真的现身了。

当李朝举剑急刺祀儿时,忽然对上祀儿那双眼眸,那神似的神色,直让她难受,最后她哭着道:“子君,这是子君的脸呀!不同的人,一样的脸,我不能忍受自己亲自杀他,只因他倒下时,我看到一个子君飘向空中,很痛苦地看着我。”

然后她低首转看自己的手,松开剑,痴语道:“我怎么能刺死子君?”猛然将剑抛开,狠狠瞪了祀儿一眼,快步跑开。

就在这个瞬间,祀儿目光狠戾,侧身急赶两步,就要拿李朝的要穴,无嗔的人影从旁闪出。

祀儿没有攻上李朝,因为他立刻就看到无嗔扑向自己,来势如电,他慌忙缩骨,像滚雪球一般滚远。

待无嗔定身,李朝定睛看过去,无嗔已经坐倒。

他无足,双腿残躯,膝关以下的裤腿仅有半截,多半都是轻飘飘的,而且那双眼睛,眼神宛如李双白再生,亦恰如祀儿使了分身术。

李朝惊憾道:“为什么他们的眼睛这般像!”再次注视无嗔,他就是自己在龙脊山上见的人,那面具也还未变。

李朝也未上前,好半响都目不转睛地凝注他,见他侧目闪避,知道他心里紧张,一步也不敢动,就恐他再次从眼前消失,犹自喃喃道:“这就是我的子君么?你竟然活着!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对我来说,就有希望!”想罢,她走过去,装作不识对方,道:“谢谢你救了我!”

无嗔瞥了她一眼,急忙将目光一侧,低首对着一堆荒草。

李朝陡然抬手,从头上悄悄折断发钗,钗上一粒宝珠立刻飞弹无嗔面颊,那脸谱面具被弹力一射,飘然落下。

他惊慌已极,眼见李朝吃惊地赶上来,伸手想抚自己面上的痂肉,他甚至还能辨出李朝的骇异,牙齿咯咯打颤,忽然张开双臂,往斜刺里飞蹿出去。

正在这时,一股劲气飘萧,在那头迎上无嗔,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及时拽走他,从李朝眼前遁飞。

李朝追之不及,凝神呆住,自语道:“陈抟老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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