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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六兴怀拈泪浮萍过,生在飘摇俯仰时

天一老人可开怀不起,进到檐内,见朱友珪醺醺然高坐堂前,两侧从者数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的围在堂下,几个垂鬟少女正捧着酒杯,侍立在旁,不时为从者们添酒。

其中有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素衣白冠,形貌朗朗,本是广颡丰颐,却颊面削骨,生有异姿,看他年纪轻轻,投手挟酒之间,端坐从容,微一敛眉射目,不管视向何方,自有一将的威骇气度,如此虎贲之容,却狭目寒面,唯有瞅着端木静时,斜飞的眉角才展现一分疏俊。

这就是崔世源了,尾随端木静到此,便投靠了朱友珪。

究竟他是朱家兄弟的哪一位养大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只知道那一年自己一个孤儿无处可去,有次流落到逍遥山的荒野,迷失路径。

北风凄凄,大风雪呼啸而至,他浑身乏力,又饿又累,晕厥在雪地里。

大雪掩埋了他大半个身子,他几乎被冻死,倒在雪中,手脚都已僵了,仍爬着起来,睁开眼睛,期盼可以瞄到人家,可远望山影重叠,虽有嶙峋的怪石,森繁的古木,然而白雪皑皑,一眼也望不到边,倒地之处一马平川,荒无一片,连树木都已凋落,整个是空山无路。

当时他满心绝望,只觉得天道无情,上苍从不怜悯他,崔家一门望族被铁蹄踏平,就剩下他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要埋于风雪,独孤地死于荒岭,无人问津。

他拾起最后的意识,看看天,看看地,雪花飘飘,成串堆上他的脸颊,也肆虐着他逐渐冰凉的躯体,终于他支撑不住,昏睡于地。

他以为自己再无生机,却偏偏醒过来了,而且醒来就见到个紫衣姑娘抱着他,前胸衣襟敞开,将他紧紧裹在衣内,竟以身体为他取暖。

他震惊无措,本该面红耳赤,可早已经冻僵了,肌骨打颤,是多么留恋她胸膛的温暖。

旁边生着一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柴火,所处是个山洞,幸好也没有路人经过,他未免那姑娘尴尬,只好装作熟睡。

那姑娘似乎也在发抖,甚至还有几分神智未清,不住地抖颤呓挣,崔世源听不清她想要说什么,但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正有种惶惶害怕困扰着她,而她也正在极力抗争克服。

即使她未明显表露,崔世源也知道,她内心定有一段梦魇般的恶事,怕是遇到自己,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一般的少女们自将贞节看做性命,哪肯轻易为个生面男子这样取暖,就算他是个小孩,可若非父母亲人,多半冷眼对待,谁肯付出贞节?

因此,崔世源推断,当与她曾经的往事有关,看见自己快要冻毙,才肯这般做。

然他也奇怪,她既在深山出现,想必住在附近,却因何不将自己救回她的家里?后来才知她有难言的苦衷。

那逍遥山是她拜师之地,她却不能够显露真实身份,别说她叫朱静,而且还是朱室的一位亡国公主,要与伯父们一齐图谋造反,隐身逍遥山,救下崔世源,实属意外。而她经常偷摸下山,与其父朱友善见面,故而不能将崔世源带回去,面见逍遥二老。

那逍遥二老也只收女,不收男,他们在月明教见惯了教主边行的恶迹,认为男人长大了,多数不听使唤,女孩则较为乖巧。

另外,这朱静还想给崔世源留个活路,也是在其介绍下,崔世源加入了朱室的北风龙虎卫旗下,入了神策军组织,成了血风剑一员。

被救活后,他精神复苏,再次醒来,端木静早已整好衣容,完全无恙般拿了吃食给他,且一直以为他处于昏睡,不晓得那件事,他也就只字未提。

不过崔世源永远也忘不了端木静的恩惠,也忘不了她的温暖,有时将她当母亲,有时当姐姐,有时则像欣赏女人一样谛视她。

他少年老成,心计颇深,都是在血风剑中锻炼的,山洞那次事件过后,崔世源就暗暗立誓,要做个像样的男人,娶这个女子回家。

可她比自己聪明,美貌智慧样样不缺,又心性高傲,怎肯屈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且都把他当小孩看待,并无其他心思。

他一定要超越端木静,成为强者,是以每次看着端木静,他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天一老人来到时,他吃酒思索的,也是这件事。

他的旁边下首位,坐着游龙水崖向睐,也与他相同,不时打量着端木静,即使一舞罢了,朱友珪已经驱散舞姬,向睐脑海还回荡着恰才端木静的舞姿,他也没有说话,良久才微移目光,延视天一老人。

天一老人乍瞧堂中景象,不免觉得朱友珪太悠闲,微一低首沉吟,便起足走入堂内,每行一步,都觉脚下如金石般沉重。

不知是他不悦,还是别的?

朱友珪微醺起身,来到堂中立定,一手托着酒杯,一手负后,等待天一老人迎上来,闲适地道:“师父,今夜突来此地,有什么贵干?”

天一老人眉峰攒聚,吹胡子瞪眼,只管怒目盯视朱友珪,两撇白须都被鼻口的气息震得颤动起来,并未开言,似是忍气未发。

端木静呆坐在那里,将那天一老人瞧了个仔细,心里寻思,这便是柳枫的师父,定要好好看看柳枫熟稔的恩师。

那天一老人已至耄耋之年,鹤颜长须,面白额阔,耸目如射金刚之气,敛目如星曜掩光,平视人时,原本多现慈蔼,可威可慈,满头白发已有四尺长了,更未有任何扎束,与长须一并飘散。

由于他眉毛也是雪白,更拉出两缕,从眼角拖曳而下,兼之穿了一身白裳,行走时,如在平地履过,飘移不沾尘沙也似,白发银丝一起飘荡,长眉也跟着飞飞。

他内功深厚,轻功高绝,披发走来,飘忽不已,俨然一个仙翁长者驾临。

但他穿着简朴,脚上蹬的草鞋,几十年如一日,不改此习,显见久处深山,常以陋室为居,纵使如今走入尘世,也未改分毫,不由使得端木静肃然起敬,暗道:难怪柳枫文武气宇超卓,授业恩师这等风范,怎能不教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徒弟?

感念于此,她又轻叹,想及自身伯父二人,也都不凡,若是寻常人,哪能接连兴起一方祸乱?筹谋是一方面,天一老人过往的能力教导也必是一方面,否则亡国之君,不是被杀,便是狼狈于世了。

可惜她的二位伯父都过于嗜杀好争,有时连亲人也不放过,与柳枫相比,可就差远了。

端木静不觉想起柳枫对天绍青的好,对自己的漠视;对唐皇的忠诚;对他母亲承诺的守护,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摸着面颊,微叹道:哎,他总是不愿意看我一眼,我真这么令他讨厌么?

心念一声,她又惋惜道:罢了,纵然你当真看了我,也会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你既已有佳人相伴,我还是就这样想着你吧,痛苦的时候,也不再觉得痛苦了!

她神魂飞越,全不见天一老人正盛气汹汹。

朱友珪见天一老人生气如斯,也面不变色,当做无所谓一般,笑着道:“何事惹得师父如此气恼?”

天一老人冷冷道:“何事?你还来问为师?自己不知?”

朱友珪气定神闲道:“不知!还请师父明示!”

天一老人大怒道:“又欺为师!你那两个兄弟,一前一后在浍河与荆山事败,一个阵亡,一个无踪。你身为兄长,却闲逸的很,还在此喝酒作乐!”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朱友珪鼻子,痛叱道:“你弟弟朱友善已坠落深涧而死,就不深究。可玄阳亦是你亲弟,目今从浍河败逃,不知去向,纵然以往与你有何过节,你也将他的精阳之气提取,换到了你的身上,修炼内功,前怨既已消掉,你怎能坐视玄阳任人追杀,而不施以援手?”

不待朱友珪有何反应,那端木静已率先震惊,一跃而起,大步迈到天一老人跟前,惊声问道:“老先生所说之事,可是当真?家父朱友善果真已死?”面色凄哀,伤绝不能自持,眼泪瞬间就从脸庞窜落。

天一老人点点头,端木静立刻双手掩口,失声痛哭,连在堂内嘶喊:“爹!静儿无用,静儿错了,不该生爹的气!”

正自吃酒的崔世源与向睐见了,都感同身受似的,一同上前哄劝。

端木静无法原谅自己,到底是父女,她此前所作一切,盖都是为了博得父亲欢心,希望父亲觉得自己是个有用之人,再也不要将自己推开。

可是事与愿违,父亲就这样去了另个尘世,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良久,忆及天一老人与朱友珪正在叙话,才退向一旁。

此番天一老人这般指责朱友珪,显然已咬定朱友贞溃逃的消息,早已由士卒传入朱友珪的耳中,只是朱友珪装聋作哑。

朱友珪现出一分惊讶,道:“师父让我去救友贞?听了此话,丹阳可真意外,这十几年来,师父不是一直痛恨我与友贞欺骗您老人家么?怎么忽然关心起友贞生死来了?”

天一老人不做解释,看定他,语长心重道:“丹阳,难不成你的人情如此凉薄么,为师心寒呐!”

朱友珪不急不躁,悠悠踱开几步,道:“师父此来,若是为这个,就不必多言了。友贞一向福大命大,武功高强,没有几个人是他对手。他向来也会使心计,就拿他私藏儿子这件事来讲,瞒着我三十年,而我的妻小,却被他给杀了!”

天一老人连叹道:“哎!你弑父在先,大逆不道,又谋国篡位,不被诛绞,已是大幸。诸此种种,你杀父,他杀你不成,诛你妻小,难道你就因恨不救他么?”

朱友珪不为所动,轻哼道:“他杀了我的妻小,我还没骂他,他这些年倒新仇旧恨一并记着!”

天一老人讥讽道:“你也不差啦!”

朱友珪厚着脸皮,认同道:“不错,我与友贞本就是亲兄弟,是我们的父皇朱温把我们变成这样子的,我们一家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我也没说不承认!”说罢,又顿了一顿,不痛不痒道:“师父,你别小看友贞,他这人多疑、记仇,虽然表面上与我和睦,实则背地里经常骂我,恨不得找个机会将我杀死。我早就知道,所以我防着他,让他将功力给我,这样他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若是我派人救他,他还不一定信得过我,可他若无恙的话,定会前来找我,像三十年前那样哀求我。”

朱友珪扭头见天一老人气愤,说道:“他们都觉得我小气,我也不觉得我小气,所以前一阵子,师父找我讨要之焕那妻子张萍,我也就双手捧还!说我小气,那是他们不了解我!”正说间,想及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道:“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

天一老人像是深知他意,接话道:“你又何曾了解过别人?”

朱友珪大笑,盯着天一老人,意味深长道:“师父所言极是,我不了解别人,别人也不了解我,也没几个人愿意了解我,而我也臭味相投,也不愿意了解他们!”

天一老人连声冷笑,厉叱道:“孽障啊孽障,净是一堆歪理!此次你出师无名,霸占正阳关,强留唐境不去,世人定要管你叫做无耻之徒!”

朱友珪早解其意,也不吃惊,就道:“师父果然为此而来!我不与彭允镐正面叫战,已经料到彭允镐会派师父来做说客!可惜……”面色一变,露出一种阴狠!

他话还未落,便被天一老人打断,恨恨道:“不用欺瞒为师,目今你只待你那弟弟友贞穷途后,赶赴此地,趁唐营涣散之际,与你一道合力进攻唐营,是也不是?”

朱友珪高声道:“师父知我!”

天一老人戟指他,勃然怒道:“似你这般逆天而为者,为师决不允许!现下为师给你留出两条路走,要么自行退兵,撤出正阳关,把别人的东西,还给人家!”说着,又强调道:“我太白派没有强抢别人之物的徒弟!”

朱友珪不以为然道:“若丹阳不愿意呢?”

天一老人断然道:“为师知你必定不愿,所以第二条路,就是出外与*进行——大决战,是福是祸,你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清淮节度使也已安排好了一切,望你早作定夺,莫要殃及池鱼,让守在正阳关外面的那些弟子,白白为你牺牲!”

朱友珪嬉笑,耍赖道:“若我也不想大决战呢?”

天一老人长叹道:“那为师就只有清理门户!”满心失望地瞧了朱友珪一眼,见其仍无所动,猛地跳将起来,詈声道:“孽徒,你想强抢别人之地,逗留不去么?不顾两岸百姓死活,收人银子,到处派兵,欺凌百姓受苦,这是你的论世之道么?”

朱友珪也怒了,叫道:“我是强抢,可乱世当道,哪里不是你争我抢?弱肉强食,如不抢,一辈子休想得到所需,各方的势力霸主,他们就不是抢来的吗?既然他们可以抢,我为什么不能抢?”

天一老人苦口婆心道:“唐兴天下,近三百年,稳固四方,四海臣服,真心拥护李唐为天下霸主,却因黄巢起义而四分五裂。你父趁乱而为,不献忠诚,反在纷乱之时,抢夺唐室江山,已属不对,至今亦为天下人唾骂。为师问你,天下人可曾拥戴过你们么?那些昧良心行事的人,百姓就觉得他们好么?如今你不知悔改,秉承你父遗性,却在这里强词狡辩,有样学样,颠倒是非,岂不知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与为师有关,别人与为师形同陌路!为师能力所及,管那不相干之人作甚?”

朱友珪听得师父一席话,微觉羞惭,却不服道:“既是形同陌路,师父因何帮着外人,而不帮我?”

天一老人气得七窍生烟,冷骂道:“冥顽不灵!是你不对在先,岂可反怪为师,未与你一道兴祸掳劫他人之物?依你之言,你曾弑父,天下人都要跟着你一起弑父么?”

朱友珪哑口无言,赶忙抓住天一老人先前那话,道:“师父方才叱我收人银子,可我不收百姓钱财,难道等着活活与众将饿死?”

天一老人高笑两声,冷面讥诮道:“你也知道周兵已有驱你之意,粮草欠缺,后方不稳了吧?”

朱友珪被天一老人揭穿正阳关困境,心下着慌,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致使他掩饰不及,横提手掌,夺步拍向天一老人。

两人本就相距不远,不过丈许而已,朱友珪多年练功,踏足间,那掌气扑面,已可在数丈外杀人。

天一老人哪料得他竟下此狠手,使出杀手锏,自己说话,失神了一会儿,那掌气就朝自己冲驰,还未近身,就已逼人。

天一老人连忙凝神提掌相迎,与那道强劲真气对峙。

朱友珪继续向前飞移,少焉,竟不受天一老人真气所阻,逼至面前,手掌与天一老人掌心贴牢,立即有股无法抗阻的内劲,逼迫天一老人而来。

天一老人也就不断助推体内真气,对他相抗,两人对峙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朱友珪忽然阴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的武功不怎么样嘛,这些年,没一点长进!”竟在一语未落之时,抽出一掌偷袭,出其不意地击在天一老人心口,又趁天一老人尚未换气的间歇,火速补加力道,连擂三下,直教天一老人无法再回击自己。

天一老人直被打得身躯歪倒不稳,向侧倒退好几步,口喷鲜血,鲜红色血液成了一串串的血箭,横飞横溅。

这天一老人的功夫,本不在谭峭之下,修炼一生,从无敌手,也就是天圣老人及谭峭等能与他打个平手。

未料这朱友珪功力骇人,内劲如此高强,想来是他将朱友贞功力拿取之故,那就相当于两个当世高人,突然把功力倾注一个人身上,导致内功加倍。

再加上朱友珪潜伏华山派已久,偷练华山派绝学,那华山七剑的功夫都被他盗的七七八八。

也是亏得躲在华山派那几年,朱友贞才有机会恢复些许功力,不知何时,他业已闯入大殿,正如朱友珪所言那般,他败逃后,果真直奔正阳关了。

他进堂时,竟然也无声音,士卒都未拦阻,然这也无可厚非。朱友贞早年亦收过几个徒众,此番兴兵祸乱,被朱友珪扣押在此御敌,彼此都认识,见朱友贞在正阳关外叫开关卡,当然殷切地迎进朱友贞了。

朱友贞不想惊扰朱友珪,欲先探一探朱友珪动向,这就由徒众引来此地。

徒众随后自去守关,与檐下守护门卒做了交待,朱友贞这就不请自入了,才一踏进,就见天一老人的半个身子撞了过来。

他一把接住,待看清是师尊真容,还面上一讶,惊呼道:“师父?”

朱友珪见他已到,直叹:“友贞,你好快的身法,才在此说你,你就到了!”

朱友贞把天一老人扶稳,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有事无事?”

天一老人摆了摆手,将嘴角血渍擦净,走开两步,遥指朱友珪道:“好徒儿,杀父又杀师,怕是天下人都不及也!”

朱友贞瞪视堂前,亦忿恨道:“将我半生功力拿去,又学尽华山派武功精髓,这回你可如意了!”

朱友珪笑而不语。

朱友贞想起自身一场辛苦,哥哥却这般闲散,怒气未消道:“都是朱家兄弟,眼看着我在那厢溃败,与你有何好处?来时我已听闻各处议论,言你终日作乐,你因何不战?若你早战,我们兄弟两厢呼应,何愁大业不成?”

朱友珪转回堂上坐定,悠悠地道:“其实你还看不出我们是不能够成功的吗?”

朱友贞略微一愣,问道:“为什么?”目光冷射过去,远远看着朱友珪的神态,了悟道:“难道你早料到我会这样?”

朱友珪一笑,起身说道:“只有你还看不开,都要入土的人了,还争什么?此次发兵占据一方城池,能过一过瘾,也就不错了,该知足!”

朱友贞气极,道:“你……竟是这样的心思!”

朱友珪笑望朱友贞,兴致盎然道:“你屡战屡败,越败越有雄心!”

朱友贞心中甚气,总觉得他话中含有讽意,并非夸赞这般简单,反问道:“莫非你不是?”

朱友珪反驳道:“我当然不一样,我一早就看开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老了,又没有孩子,孤家寡人一个,业已年老力衰,有了江山,又能传给谁呢?”语气一顿,左右环顾一番,这些虽是他的部众,却都不亲,不由又道:“但是我不想让世人忘记我!”

朱友贞膛目道:“这是只起兵而不出战的理由?”

朱友珪点首承认,道:“在我死之前,享享清福!让世人明白我朱友珪不是个籍籍无名的人!”说完,似也意识到众人吃愣,猛然眉睫高扬,含笑瞻视堂下众人,见众人各付思忖,多数已被他的话惊住,微笑道:“你看,师父听我一番话,不也拿我没办法吗?”

天一老人深喟道:“好徒儿,你作孽太深,须好自为之,再若与唐兵死耗下去,对正阳关众卒而言,未必是福!”

朱友珪反目道:“作孽?我做了什么孽,不就是起兵反乱么?就不明白,师父总是对我喊打喊杀,却不去打那柳枫!”

天一老人叹了口气,道:“我此趟只为你们兄弟的事而来,别的不提,只江湖上,你就不该杀那逍遥二老!”

朱友珪不同意自己有罪,强辩道:“师父说我杀了逍遥二老,可师父莫要忘记,逍遥二老是月明教的人,月明教与太白派为敌,不也是师父的敌人么?我杀了他们,不是正为师父除奸?乃他们作茧自缚也!”

天一老人顿足道:“这正是太白派与月明教的世代遗训,两派若非必要,不能妄动干戈!”疾指朱友贞与朱友珪二人,道:“你们两个已经破例,竟还跑去华山派胡闹,更闹了个天翻地覆,将华山派长剑谷尤、二剑东郭赢、四剑东方宿尽都杀死,使我太白派无颜立足江湖。你们毁了我们祖师红线女侠与子缘师祖的百年威望。”

朱友珪冷声道:“好,师父指责我不该杀华山派三剑,可那是华山派与徒儿我之间的恩怨。是是非非,如何也该华山派来讨才是,师父又为何要杀我呢?这清理门户,从何说起?”

天一老人截口道:“你要评理,为师就跟你说这个理,天名剑是不是你擅自盗取?又是不是你因此诛杀华山脚下无辜村民?”

朱友珪懒得搭理了,不耐烦道:“那不关我的事!”

天一老人愤怒道:“那关谁的事?”

朱友珪看也不看他,道:“那是舍弟的事,您该找他!”

朱友贞闻此,手指颤抖,指向朱友珪道:“你——你临阵弃弟!”

师徒三人争执,吓得那两旁从者口中莫敢出一词。

夜已深沉,蟾轮悬空,从黑幕中散出轻柔的光华,柳枫的周身也莹然亮丽,正兀坐烛下,思索着事情。

他自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客房是由彭允镐着人安排,但他并未见到彭允镐,恰才宴席上,突闻彭允镐托人来唤,他以为彭允镐有要事,赶去一看,却吃了个闭门羹。

那府上下人说,彭允镐疲乏就寝,等不着李太尉,睡过去了。

柳枫左等右等,不见彭允镐醒转,也不好叫人叨扰,那下人便道,他可先回房歇着,待节度使醒来,再与他传话。

柳枫猜测彭允镐定有用意,可想不透究竟有何用意,一个节度使,通常都一言九鼎,怎会约了自己,反而轻易睡着。

过了俄顷,有人推门,是眭听轩进来了。

此时,宴席已散,吃完酒后,眭听轩没有回房就寝,想着柳枫离席,不知何事,便赶来看看。

他推开柳枫房门走进去,就见柳枫捧着萧然神女所赠的那本《剑宗大诀》,似是满心烦躁,一会儿将其丢到一旁,一会儿又重新拿在手里,翻了两页又丢开,反反复复好几次,心神极其不定。

听见眭听轩脚步声,他也未抬头,直接道:“我就是不知道这本《剑宗大诀》有何用处?”知道眭听轩也会疑惑,伸手递出。

眭听轩一面接过《剑宗大诀》,一面随口道:“呃,难道有什么玄机?”说着,便就低首翻看,大略延视了书中所绘内容,极是惊异,也与柳枫怀有同样疑惑。

柳枫见他也愣住,问道:“玄机?你看得出来?”

眭听轩摇摇头,老实道:“看不出来!”手揣《剑宗大诀》,思量道:“此中剑招虽好,却都是从太白派的一些剑招提炼而来,皆乃本门弟子熟知之剑法。师叔赠你此书,不可能不知你我都已烂熟,而且它上面记载的是,无剑气时修炼,对你我根本没用!师叔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转赠于柳师兄呢?”

眭听轩眉头紧皱,开始深思起来。

柳枫拿回那本书,问眭听轩道:“听轩,师叔当时拿住我的要穴,刻意叮咛,她那时候的神情,你有没有留意到?”

眭听轩点点头,道:“有!她似乎是专门对你说的!”

柳枫将书扔上书案,坐回案后道:“我又未曾失去武功,要来何用?难不成她盼着我失去武功?”虽然扔开了,可他又凝神瞥了一眼,重拾手中,似是下定决心,一边琢磨,一边喃喃道:“我就不相信以我柳枫的能耐,会连个玄机都看不出了!”

眭听轩听着有趣,呵呵笑道:“我看你一定是太闲了!”

柳枫接话道:“闲?我恨不得战争赶快结束,我等不及了,听轩!”

眭听轩坐上书案边缘,对着他的神态端详片刻,微喟道:“哎,我就知道你在担忧天一师伯的安危!”

柳枫忽的盯住他的眉目,眸光似剑,认真道:“听轩,其实你有没有怪过我以前做的事!”

眭听轩知他所指为何,盖是无法释怀前尘往事,遂淡淡地道:“怪不怪过,有什么关系?”

柳枫不安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富有正义感的剑客,我……”低下首,似有些害怕,不敢面对眭听轩,嗫嚅道:“我以前……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无辜者。这些日子相处,我还了解你一些,你虽然不像青儿那样常犯傻事,但你也不允许我这样乱杀无辜,你一直没有说过,我始终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这个师兄?”

眭听轩定睛注视他一瞬,打断他的话,饶有意味地道:“其实你已经做下了,那些也没有办法改变,我的看法很重要么?”

柳枫不言,心情沉重,好似在乎这个问题,他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对视柳枫道:“我只知道,此行是来帮你,以前的事,不管对与错,我计较,有用么?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为希望活着。况且……柳师兄,你很特别,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杀人的人,我见过很多,但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的!”杀了人,还会挂在心上,询问自己。

眭听轩颇有感触,嘎声道:“既然已经做了无可挽回的事,为什么要后悔呢?”

柳枫被此语说中,争辩道:“我没有后悔,也从来不后悔!”言未尽,已背过眭听轩。

眭听轩就在他的身后笑,轻叹了口气。

二人谈话须臾,有人来报,节度使彭允镐催促柳枫过去。

柳枫与眭听轩面面相觑,不解何事,但也深知此事必定紧要,否则不会两番传唤柳枫。

柳枫进入彭允镐寝室的刹那,陡然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天一老人。

原来天一老人是被端木静救出正阳关的,端木静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背叛伯父。

何况她经历父亲将自己推出,下嫁燕千崇,后来找朱友贞辩理,满以为朱友贞会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朱友贞也爱管不管。

当初她在浍河招气,一怒而去,便来投奔伯父朱友珪,当时忐忑难安,做了无数次挣扎,不知道自己投奔朱友珪是对还是错,但她还是赶来了。

那时朱友珪亦如今夜一般,在欣赏歌舞,她一进门,便奔到朱友珪身侧,哭啼道:“伯父,你要为静儿做主,爹要将静儿嫁给个下作的人!二伯父为夺船舰,也同意此为,不与静儿做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些害怕的,因有朱友贞前车之鉴,极怕朱友珪也将自己送人,可朱友珪态度出奇的好,将她搂在怀中,连声劝慰,并说自己这里就是她的家,无论朱友善如何遣人来捉,都为她挡驾,当下就告诉端木静:“不用怕,伯父收你为义女,往后谁侵犯我的女儿,伯父都与他们誓不干休!”

端木静到达正阳关之后,朱友珪对她款待有加,还真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许真是他孤寡一世,见兄弟们都有儿女,心里生出了些许迟暮的感伤,就像他与朱友贞说的,自己没有孩子。

端木静心想,许是他那会儿忘了自己这个侄女吧!

天一老人是如何折返寿州的,无人能知,而端木静也只是在局面混乱之时,见两位伯父争斗,悄悄拍了拍天一老人肩膀,小心觑着堂外,说道:“老先生,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行一步,在外面与你引开兵卒,将关卡门户打开,你可随后就来!”

天一老人功法深厚,她并不担心会出意外,趁伯父们分心,遁出大堂应该不难,自己跟着,反而坏事,惊动伯父们,可就不好了,于是独身外出。

那崔世源与向睐没有阻拦,就这样,天一老人离开正阳关,四更天时赶回,身负重伤,与柳枫相见,却未知会对方丝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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