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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三险世波折经几转,人间变数总生寒

河面流光灿灿,不时挟有阵阵白浪翻滚,一眼望之,四周无不是憧憧帆影。

如此热闹的渡口,却只有关醉飞的这艘船平添了几分孤寂,远远的,惟有子青迎着朝霞,孑立船头。旁侧舟舱迎水,别无他人,倒显得有些萧索寂寞。

因子青背视关醉飞,故也看不清面容,从侧面望过去,倒与书童别无二致,一身褐色长衣直垂脚裸,宽宽松松地遮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拢起的柔发也俱以头衣掖尽。漫天朝霞绮丽,染上她的衣着,将她身影衬得如在画中。

她身子娇小轻盈,关醉飞书童本也是这般年纪,一时倒教关醉飞没有瞧出端倪,而她始终也未回头。

小船悠悠荡荡,猛然一个浪头拍岸,便教船身不稳,泛起一阵剧烈的摇晃,关醉飞恰逢此时上来,子青赶忙搭了把手。

关醉飞肩上斜挎个包袱,甚是沉重,子青搭扶期间,包袱内叮当作响,便顺手一摸,不想摸到一些尖凸之物。

彼时,关醉飞已经走开,她却低着头未去,逗留原地,凝神沉思。

关醉飞也不知有意无意,走开两步,忽然转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都是些破铜烂铁,也值不了几个钱!”

子青怕他发现自己,赶忙转过身,深知他虽是个聋子,目光却极为锐利,比自己犹胜几分,非寻常人可比。不然,关醉飞怎能凭借旁人说话的口形,很快做出应答呢?

关醉飞对她只是笑笑,走去一侧,盘膝坐定,时而仰望四方,也没再多言。

子青准备摇桨,被他摆手止住,只见他目望河畔人丛,不经意地道:“勿须急着撑船,稍等一会儿也不迟!”也不解释缘由,言罢,竟探手入怀,掏出一本书,无所事事地低头翻看起来,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打算走了。

子青一怔,干脆坐倒。

瞧着关醉飞,她煞是着急,可关醉飞一点也不急,神情散漫,随意已极。

子青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他竟有闲情看书?暗暗捏紧拳头,恨不得上前在关醉飞脑门敲上一记。

适才她骗了关醉飞的书童,讨得这身衣裳,而真正的书童,已被她突袭致晕,正躺在舱里昏睡,此刻,身上盖着一张草席。

是以子青就守在舱口,唯恐关醉飞折身入舱,她本意是要将船划远,那时关醉飞纵是发觉,有了悔意,也拿她没辙。

可此番关醉飞坐着不走,也不看她,倒教她心里发慌。听彭文鸳说,那书童功力不弱,少不得盏茶工夫便会醒转。

须臾后,她将心一横,仰首直视关醉飞,反倒希望他转头看过来,可关醉飞愣是半天不曾抬头,似乎沉醉于书中,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也难怪,他耳朵失聪,子青连唤三声‘喂’,他也丝毫不闻。

子青本欲与他摊牌,却急的只想发火,然则她虽有生气,可又不忍心真对关醉飞发作,只好独自生着闷气。

就在这时,猛闻水花激溅声充盈入耳,旁边一叶轻舟上面,一个人双臂一张,如鲤鱼般滑溜,仅仅当空一闪,便钻到水下去了。

子青尚未看清那人面目,那人已经不见,就瞅着曳动的水流,目光一刻也不离水面。

过了一息工夫,水面趋于平静,更教子青提心吊胆,原是她担忧关醉飞入敌营一事泄露,有人中途刺杀。

她把四周齐齐看过,也未见异状,偷眼观望关醉飞,却见他还是一副两耳难闻舟外事的模样,发生这样的事,他竟完全不知。

子青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看着他,嘟喃道:“就你这样,还要孤身犯险,我看呀,有人要了你的脑袋,你都浑然不知怎么回事哩!”说此,又朝关醉飞指指点点,不时将手叉在腰间,煞有介事地道:“你呀,现在应该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吧?没我保护,又怎么行呢?”

谁料她自说自话,关醉飞压根对身旁一切变故不过问。

子青见状,跺了跺脚,本要上前将他拍醒,转念一思,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又在舱口坐定,双手托腮道:“你就尽管看书吧,我啊,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关醉飞如在烟波中孤坐,还是一动不动,子青越看他越觉好玩,不禁洋洋得意,失笑道:“只怕待会儿时辰一到,我不急,你比我更急!”

她刚说罢,关醉飞猛地咳了一声,子青一慌,赶紧将头低下,却未留意,水下,一个人正游鱼般到了舟的跟前,只是眨眼,就钻出水面,纤纤玉手从水里伸出,把住舟的一角,小舟就剧烈晃动起来。

子青一愣,这才明白,原来这人是个女子,正待看个清楚,那女子已嗖的起身,滑入关醉飞怀里,以子青的功力,竟没看清整个动作,她是如何连贯而成的,当真是不可思议。

那女子浑身是水,人如出水芙蓉,生的美艳瑰姿,身上披着珠翠般的轻纱,薄如蝉翼,偏生她的左边肩膀是露出来的,穿着像是中原样式,又似有一种奇异的异域风情,亦或是两者相融,泛着说不尽的情韵,那身材也是窈窕诱人。

她眼波投处,艳媚已极,轻挽的发髻,已被水珠点染,似乎整个人已融化在这河上风光中,一颦一笑,风骨媚然,暗香频射。

冷不防来此一出,关醉飞也愣了,赶忙朝后连闪,闭上眼睛道:“非礼勿视!”说着,就将那女子放下。

哪知温香滑腻,那女子竟脚下一滑,仰面倒入水中,大惊叫道:“哎哟,要掉水里了,小相公,快拉我一把!”

关醉飞隐约听见她的呼救声,就睁开眼睛视之,面上沉着,只因他已认定这女子该是会武,当下只远远递出一手,脚下却未动,想试一试这女子。

不料子青眼尖手快,早已抢前扼住那女子手臂,将她趁势扶起,佯作好心,笑意盈盈道:“我来帮你吧!”

那女子身子稳当了,看了她一眼,只得言道:“多谢了!”

子青见她狼狈如此,反而毫不避忌面前尚有男子存在,对其甚是厌恶,没好脸色地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言谢?”

女子延视她的神容,一手掩住唇口,含笑道:“小哥救我一命,还未请教呢?”

子青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快走吧!此地多有不便!”言外之意,是让那女子快去换掉湿衣,免生尴尬。

那女子看着她,满面诡秘地从旁曳过,走到关醉飞身旁,忽的身躯一倒,大叫一声,一双玉臂顺势攀住了关醉飞的脖颈,方才立稳,好似后怕般,惶惶道:“吓死我了,幸好有小相公在,可以借来靠靠!”

关醉飞只觉她满身生有魔力,被她眼波扫一扫,手掌碰一碰,便有种妖媚之气慑上他的心头,教他大骇。

他纵是个呆子,也明白了,这女子有意接近他,且此番近身,竟以内力将他缚住。

子青不知关醉飞正以暗劲回迫那女子,只见关醉飞与那女子对视,少说也有三分心神被摄,神魂就要飘出九霄之外,一时急怒攻心,赶忙上前一步,捂住关醉飞的眼睛。

那女子早知子青是个女儿身,刻意相欺,嗤笑道:“喂,小哥哥,咱们正在心照不宣的传话,你好不知趣哟,捂住他眼睛干什么?”

子青怒道:“要你管!”哪里还愿理她?已经急了,对此情景,实已涨红了脸,连在关醉飞耳畔道:“不许看她,不许你看!”

关醉飞与她几乎贴着身,听见她似要哭了,连忙紧紧把眼睛闭上道:“好,我不看!”

那女子内力大是骇人,关醉飞与之对峙关头,本不能有外人前来打扰,不然伤人伤己,双方收不回内力,兴许三人还会一道玉石俱焚。

子青不知就里,闯了进去,关醉飞唯恐伤着子青,就迫不得已撤了内力。

他竟要自伤,来救子青性命,若那女子不撤真气,他这擅自收招,就非同小可,除非那女子与他一同将内力收回,方可有救。

可这得要多大的心灵相惜?奇的是,待子青一靠近关醉飞,那女子也在同一时刻将内力收回。

子青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人分开,怒瞪那女子,竟见那女子还在朝关醉飞暗送秋波哩。

她可看清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猛地抬手给了那女子一巴掌,骂道:“不要脸!”

那女子实也不是个好欺之人,见子青不识好歹打了自己,当即阴寒着脸道:“臭丫头,你敢打我!”当下凶相已露,手臂陡然抬起,便打出一排暗器。

但见子青不慌不忙,完全不需要关醉飞帮衬,侧身一让,衣袖一拂,暗器便尽数钉在船板上,那被暗器擦着之处,一片船板竟变成黑色,可见这女子歹毒已极。

子青到底也见过些世面,不惊不怪,指着那女子,朝关醉飞道:“定是有人要在此截杀你,关大哥,待我抓住她问个清楚!”言罢,掌风霍霍,就朝那女子疾拍。

她竟真要保护关醉飞,未给关醉飞半分说话机会,关醉飞仅能在侧看见她的大致口形,见子青手脚利落,他眉睫间现出一分似喜似愁的神情,子青却未望入眼内。

待子青扑前,那女子一步纵掠,闪到舱尾那边去了,瞧着子青咯咯直笑。

关醉飞听不见妖娆女子说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子青在那里骂人,便曳步过去。适才他见毒烈,已经生怒,面上却始终平静无极,对那女子一阵打量,此刻心中有数,出言喝道:“未料夫人千里迢迢,竟远到这江南来了!”

那女子咯咯直笑,道:“关公子!你可是瞧出奴家是谁了么?”

关醉飞颔首一揖,脱口道:“双夫人!”虽是有礼,语气却并无敬服,反而气势逼人,显见他内心对这女子实是疏离。

双夫人从舱尾一跃而起,使了个轻功,轻飘飘地踏在船舱上,看着关醉飞,眉目间仍旧含情道:“好说,既然小公子认出我来了,那咱们不妨敞开心扉,直言了事!”

关醉飞亦同意此举,便点了点头,右臂微抬,打了个手势道:“请!”

双夫人身躯一抖,轻纱立刻在风中飞扬,竟在这片息之间,衣饰水渍尽去,免不得要使人提高十二分的警惕。

子青也非是十足莽撞,眼见关醉飞及时以话语拦住那女子,又站在自己身侧,实则是为自己解围,有相护之意,便大是佩服他的睿智。

显然那双夫人若非有求关醉飞,或者有所忌惮,绝不会如此,方才拉住关醉飞时,就可下手,可却没有。

然擅于用毒之辈,总非武林正道,且转瞬间以魅惑勾人心魂,夸人心善,又转瞬变脸,施毒暗害,可也教子青大开眼界。

这江湖人的情义,有时也是这般凉薄,敌友难分,今日可以为友,明日也可反目成仇。看似以朋友相称,实则内里藏有几分真诚,可就难以预料了。

此刻,这双夫人也已经敛容,遥视关醉飞道:“小相公可知我此次因何拦路?”不等关醉飞答话,她嘴角又溢出笑容,现出和颜悦色道:“相信不需明言,小相公也已一清二楚!”

关醉飞面容冷肃,朗声道:“不错!”顿了一顿,似是对双夫人含有怨怼,依着性子,强自忍耐下来,冷视对方道:“夫人欲找清尘,竟会追来中原,实在大出醉飞意料之外。但醉飞有一言相告,眼下还是劝夫人撒手的好,放过清尘,他十二年远去他乡,为你们奔波辛劳。夫人若能应允在下,让清尘翱翔于世,实是美事一桩,于人于己,都好!”

双夫人淡淡地道:“是吗?”虽是神色未动,实则内心已起了波澜,便端详着关醉飞上上下下道:“关公子名不见经传,这几句话倒是贴心入骨,不妄李清尘他与你深交一场!若非顺着这条线,我也不会顺利寻到这儿来。”

关醉飞见她眼神含沙射影,便知她绝不会轻易罢手,果然,话声一落,双夫人面色一变,笑里藏刀似的道:“我知他不会乖乖就擒,但是本夫人尚有一法可以制他,只要抓住了你,我看他是听我的话,还是不听!”

子青见她变脸如翻书,横身拦在关醉飞面前,断喝道:“放屁!有我在此,这附近又有上万唐兵,岂容你得逞?”

关醉飞堂堂男子汉,自不要子青来保护,走出一步,四下横视,只见小舟已悠悠荡荡地飘离了河岸,想必是双夫人先前在水下动了手脚。

无人掌舵,本就是件极危险的事,若遇漩涡,极容易丧命。

想至此,他便果断地走去一旁,抄起木桨撑船。

双夫人冷笑道:“你最好配合我,否则我让你这一趟正阳关之行,去不成!”

关醉飞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却瞅着她,冷冷道:“谁也不能阻挡我!”

双夫人不急也不躁,竟气定神闲道:“好孩子,那本夫人就搭你这艘船,随你一行吧!”弦外之音,何其明显,若让双夫人同行,那还了得?指不定双夫人从中搅合,那么关醉飞先前的整个计划就要告吹。

关醉飞紧紧盯视双夫人的口形,闻言猛地将木桨一扔,‘扑通’落入水里。

子青不解何故,就见他按住自己手臂,带着自己,一飞冲天,踏上那自水中浮起的木桨。后方正有几叶小舟在飘浮着,距离岸边不远,几个起落,关醉飞便已带着子青上岸,这般观之,轻功竟也不弱。

以致子青落定后,还感觉自己在飘,回头一看,那双夫人竟还未去,曳落在被二人扔弃的船头,兀自张望着二人,目中笑意深浅难测。

子青忽然想起舱里的书童,一把拽住关醉飞衣袖,嗫嚅道:“关大……哥,那个……你的小书童还在船舱里呢!”声音极小,竟觉对不起关醉飞,若不是自己任性,就不会被双夫人掌控。

本以为关醉飞会严厉叱责自己坏事,未料关醉飞拍了拍她肩膀,朝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转而拉起她,折身朝寿州城方向大步而去,竟再也不管小舟了,任凭天崩地裂,也不能撼动他回头。

子青吓得不敢出声,须知这一趟赶赴朱营,何等重要,那书童若有意外,难辞其咎还是小事,破坏和谈,更是大事。万一那双夫人去朱营告密,说关醉飞将要到来,不怀好意,更道李清尘在寿州相助,那岂非就泄露军情,害了一群人吗?

子青实在不明白关醉飞此番放任双夫人的缘由,心中纳闷:何不二人合力,将其拿下?

但她也只是想想,不敢问关醉飞,只道自己惹了大祸,他对自己定是厌恶多过喜爱。

她未与双夫人真正交手,实不知双夫人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换句话说,若容易对付,那李清尘在白衣国十二年,不是早就对付了嘛!

一来关醉飞不想过早暴露实力,只因淮河上这会儿人来影往,稍有不慎,便会被敌方探子得知,传到朱贼那里,那么他原先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他苦思冥想,只有一计可以挽救两军对峙的局面,为李太尉擒住朱贼推进一大步,可若他失败了,战场交锋之时,主帅对阵,李太尉及李清尘等人,免不得要被朱贼打死,倒时三军俱震,士气必颓,胜负也就不用再言了。

是以明面上说是和谈,劝朱贼出战,但观关醉飞昨夜那个布局,显见柳枫这方是主动围攻暗袭,并非约战这么简单。

以此类推,柳枫其实早已料到他必定另有计划,只是关醉飞不提,与之打哑谜罢了。

关醉飞不愿被双夫人看出此行的重要是真,二来的确不能在此时刻与双夫人僵持,且先不言二人谁胜谁负,就是游斗过久,也会引来行人围观。

只要他这样毅然走着,双夫人必要起疑,他不信双夫人对自己此行的内幕有多么了解,因为谁也不会了解,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他的小书童也知道为他备上所需,并不知他的真正意图。

双夫人又怎么会知道?无外乎她在节度使府听到一点口风,得知自己要去朱营,便以为自己极易对付,埋伏在淮河伺机而动。

一切仅凭猜测,双夫人又怎会清楚他去正阳关究竟作甚?他便教她心中惶惶,真假难辨。

那边厢双夫人见他弃舟不顾,惊异下,断定他与舱里的人并不相识,原本打算以此要挟的心,便只得作罢,亦扔了小舟,飞渡登岸。

关醉飞知她久候无果,必将追赶,拉紧子青的手,也未使轻功,就在人丛里三绕九转,也默不作声。

子青虽有闯荡江湖的经验,却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他何以放着轻功不用,竟以普通腿脚功夫与双夫人对抗。遇此完全懵了,若是平日,她一准施展轻功,而她也认为那样方便快捷。

可关醉飞不露痕迹,她也懂得不冒然行事的道理。

顷刻,关醉飞转入眺望台边,那边正有数十士兵在旁把守,关醉飞见之,顾不得与他们寒暄,肃声道:“搭箭上弦,谁敢追在我后面,就射谁!”

士兵们应命,立刻张弓对准关醉飞的身后方,不消一会儿,只见双夫人在远处刹步,生生目睹关醉飞与子青登上眺望台。

那眺望楼在水面架起足有三十多丈高,如此高的距离,双夫人纵有天能,也不可能轻易踏过,而且那上面设有号角,一旦号角声起,整个水舰营都可闻到。

眺望楼近侧,都是平铺水面的战船,士兵遥相呼应,关醉飞此举,显然意在骇退双夫人,教其知难而退,毕竟杀死双夫人,与李清尘无益。

那双夫人在白衣国位高权重,若在中原有失,又要为李清尘招惹无尽的麻烦。

关醉飞自然不会轻率出击,可双夫人若执意犯他,那么他绝不客气,势必下令将她处死。

这双夫人心术不正,可也绝非迂腐之人,岂会看不清形势?当下便就闪入人丛中,不见踪迹。

关醉飞远行在即,只望李清尘能够多多保重,却无法分身与之道别,遂遗憾地重新登船起行,就由被人救醒的小书童护送着。

子青挥泪相送,他决绝而去,少时转过身,隐忍着不再相看,任子青喊破喉咙,也充耳不闻。

这是个很固执的人,看似沉静,无波无澜,实则内心决断非常,不决定则可,若决定某事,不听任何辩解。

子青现在发现,要说服他,实在比登天还难,就立在岸边,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小舟远离视线。

直到看不见那叶小舟,子青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走开,忽然想起刚才与关醉飞经历一场生死险劫,他应变机智,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忧心的是他身有残疾,去往朱营那等虎狼盘踞之地,该怎么办?

就算双夫人武艺超群,见了水营唐兵环伺,也生畏惧之心,何况是个平凡人?

一念至此,她不由掩面啼哭,好想与他一道赶往朱营,是生是死,她都绝不在乎,可他绝不会让她跟随。

子青沿岸追着舟影,不住地快奔,可刹那的错离,那个始终孑立于船头的白色人影已经不见了,再也寻不着他。

她正往回走着,忽然在岸边听到有两个士兵议论,其中一个倚枪而立,连问另一个道:“你最怕什么?怕不怕死?”

另一个摇摇头道:“干咱们这一行的,若是怕死,那不是孬种么?”

先前那人个高,倚着枪,皱着眉道:“有时候死倒并一定是最可怕的,而是死后,连累很多人伤心呐。哎,我尤其怕我死之后,妻儿老小无人照看,说起他们呐,就是我此生的弱点!”

另一个似是怕冷,不时搓着双手,来回徘徊,听了这番话,忙赶过来,嘘了一声道:“这你不说家有妻小,谁会知道?说句不好听的,它日旁人将你擒获了,一时找不出要害,兴许就对付不了你,还拿你没辙,可你这泄露了口风,情况可就不妙了!”说完,不忘叮咛道:“把柄只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能随便对人讲!”

倚枪的那个道:“这道理,老子明白,老子是在琢磨,那关公子羊入虎口,他的全身什么最值钱?须知最值钱的,必是他的要害!”

子青与这二人适才见了一面,也一齐送关醉飞远去,是以那两人也就没有刻意避开她,可子青乍一听那话,心头一愕,如被恶语击醒,抬首仰望天边霞云,接连喃喃自语。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小船离岸那一刻,该多好。

有时候,对于时间停留的幻想,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正如此刻的李朝。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伫立在那间房外,摸着那扇门,起先叫了几声李双白,这会儿也不叫了。

子君也许是喜欢安静的,她这样想,倚门坐倒,斜身靠着那门扉,她缓缓抬起一只手,伸进门缝里,遥遥对着李双白道:“你不要走,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不会打扰你很久。子君,我心里有好多话,只是突然见到你,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多了,会让你觉得我是个啰嗦的怨妇,不如你就这样坐着,让我这般看着,好吗?”

还怕李双白又陡然被自己吓跑,她未敢妄动,手势极轻,李双白坐在里面的墙角,侧着目光,与她有些距离,她也够不着他。

但李朝却好似已摸到了他的脸颊,很是欣慰,过了一息,还是说起话来,轻声诉道:“自那天在浍河见你一面,那一刻我就知道,是我的子君回来了,你不知道,你的眼神,我一直都未曾忘怀,幽怨纯真,又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痛苦回忆,和一些李朝不能够尽数理解的感情!那夜你将我抱得是那样紧,我忽然很喜欢你抱着我。在当时来说,我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你爱护我,我爱护你,很美妙,喜欢你抱着我!”

说至此处,李朝的脸一红,望了一眼屋内,见李双白虽不看自己,脸上却肌肉抖动,隐有余泪掉落,显然已经动容,这不免给了她极大鼓励,又柔声道:“还记得那个山洞的夜晚吗?我一直不敢对你说,那时候,我就把你的眼神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第二天在太乙山上,下山的时候,我背你,你却为我擦去汗水,虽是一个小动作,可我却知道子君有感情。不管你怎样沉默,怎样封印自己的内心,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个冷漠的人,不然在望仙楼,你就不会不辞而别。子君,李朝明白的,你是怕我们都陷进情爱里,才走的。”说此,几近失声。

屋里的李双白呆呆坐在里面,泪却已落满他创伤遍布的脸颊,李朝见此,亦忍着泪道:“后来我去看你,那掌柜说,‘子君兄弟煞是可怜,没有钱呐!这与姑娘一别,也不知此后生死如何,如有姑娘相护,也好有个照应,可是他……哎,性格倔强呀!’”

她猛地落下两行眼泪,似也被那一幕感动,继续说道:“那时,我心里就有个想法,你既不愿开口向我求助,我反过来就帮你吧,终有一日,会打开子君的心扉,教他正视李朝,不再自卑。李朝要找到他,告诉他,李朝喜欢的是独一无二的李双白,若不是子君的心性,我绝不要他!就像祀儿,他虽然与你相像,可李朝讨厌他,打从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厌恶,他从不尊重我,还以心计来逼迫我!子君,失去你后,我当真好难受啊!一番情意再也无处依托,午夜梦回,只能沉浸在虚无飘渺的梦里,见你一笑。我时常浑浑噩噩地想,若子君是完好的,绝不会避开我,独自赴难轻生,是那些痛苦的经历,是这个乱世害了子君哩,使李朝的一腔痴心破碎,连找个诉说的人都没有,都劝我切莫悲伤,放弃子君!”说着,竟开始呜呜地低泣。

死寂的小院,免不得传来一阵伤感,两个戚戚的人默默相对,许久过后,猛见那扇门扉被人撞裂,一条人影从内蓄势掠出,直落在院墙前才定身,他穿着一身白袍,稳稳地挺立在院墙下,完全与半截身躯不同。

李朝见状失惊,难以置信地奔过去道:“子君,你……”

他竟站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李朝一度怀疑自己又在做梦,竟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李双白忽的回过身,伸出一臂,颤抖着将她拥入怀中,痂面上满是闪烁的泪花,手臂一再用力,为这不是千年的分别,却胜似千年的重逢痴叫一声:“李朝!”

这是他第一次大胆地正视自己的感情,面对李朝,似也想将这么久以来的思念尽情释放,最后他还是由于寡淡的性子,简单地说了两句话:“我不会再走了!离开你,我也很难受!”手里拿着一件衣裳,温柔地为李朝披在身上,披衣时,他一眼瞥见李朝背后被火炙烂的伤痕,忽然喉间颤抖,轻拭了一阵,拥着李朝,哽咽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知道还有哪个女人会对我这样好!”

李朝喜极而泣,任他平定心绪,这才讷讷问道:“子君,你的……腿……”

李双白连忙拉她坐在地上,挽起腿裤给她看,映入李朝眼前的便是两条及膝的半截铁腿。

李朝试探着道:“是……凌儿做的么?”除了简凌儿终日与李双白相处外,也不大可能还有旁人如此细心,遂想起了自己深陷囹圄,危急之际,是简凌儿现身来救,为她提供*,可自己偏偏将他刺伤,曾几何时,也未给过他好脸色。

今番她与李双白相逢,想必也是简凌儿有意引自己到此,想到这里,李朝便觉愧疚。

只是简凌儿如何也到了这节度使府,倒教她纳闷了。

幸好李双白也未对她隐瞒,听她问起,就如实道:“亏得简兄弟与他师父相助,后来见我行动不便,便打造了这双铁脚,昨日我路经寿州城外而不入城,便是从附近一地一个知名铁匠那儿取回这铁脚!”

摸着她的面颊,李双白郑重地道:“不然我也见不到你!”

李朝总算有几分恍然,忙又道:“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李双白叹了一口气,道:“我劫后复生,曾遭遇大劫,脸也毁了,声音嘶哑苍老,讲话时,时而漏风,本以为就算重见天日,这世上也不会有人认出我了,当时我……”语声陡地顿住,似是想及什么,垂头不语。

李朝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诚心道:“现在,你该放心了,无论怎么变,我都会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猛然执起李双白的手,攥在掌心道:“子君,告诉我,是谁害了你?”

李双白被此语问中,突然侧首凝目,一句话也不说了。

奇怪的是,他因何不脱口说是祀儿?关于祀儿揭面,被其囚禁,这些事,李双白只字不提。

饶是简凌儿,也是凭空猜测,以言谈引导李双白,但李双白还是未说那座小屋里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祀儿为什么囚禁他,这自然已经不言而喻了,而他又何以未死,祀儿也早对李朝明言过,可李双白如何落入祀儿手中,受何苦楚,此刻他即使不说,李朝已经隐隐有了些自己的推断。

她神色不动,只是隐约觉得此事与祀儿脱不开干系,兴许知道内情,便打算择日寻其问个究竟。

这些心思,她当然不能让李双白知晓,祀儿是个狡猾的人,不易应付,倘若真是其所为,李双白一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

李朝打算暂时瞒住李双白,暗中行事,未免李双白触景伤情,便借故岔开话题,叹息道:“子君,你晓不晓得有一个人,他和你长得好像,除去相貌,他还可以把你的神韵扮出七分,有段时间,连我也被他骗过了。”

李双白道:“嗯,我有听说过此人,那晚浍河大战,我本要赶去相救,奈何身体不便,上不了那艘船,眼睁睁看着你与船淹没于大火中,我……”

李朝不让他说,却问道:“后来你就在河畔附近找我了,是不?”

李双白终于点点头。

李朝犹自思索,眼珠一转,奇怪道:“有件事,我实在也想不通,那个假扮你的人,他的眼神与你如出一辙,纵然最精妙的易容术,也能被人识破,可我看过他的脸,全不似作假,既然没有带面具,又怎么能以假乱真呢?”定睛延视李双白,小心说道:“子君,所以……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兄弟在世,而你不知道呢?”

李双白闻言面现痛苦,厉声打断话道:“不要说了!”似是觉得语气过重,又缓过声道:“此中蹊跷,我不想知道!”

李朝见他这般抗拒,极为不忍,便不再提,直到李双白查看她的伤势,她才轻轻地道:“哎,有阵子,我心神恍惚,把他当成你,我……实在有些对不起你!”

李双白情知她在大火中受了很多苦,也很怜惜,便道:“我都不怪你,反而感激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把我李双白当回事,如此珍视,还为我去报仇。一个女孩子家,把自己烧成这样,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若再选择一次,我一定重新找个更妥善的方法。”

李朝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你那时候觉得很辛苦,是不是?”不待李双白回答,她已自顾自道:“今后为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李双白叹道:“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打算这么做了!”

李朝喜极,脱口道:“真的么?”

李双白郑重点首,认真道:“那时候……那个房间一片黑暗,终日难见一丝光亮,只有他……”说此,陡然转过话锋道:“有人送来吃食时,我才能听见人声,他……他们一直在我耳边说你的事,虽说目的是为了刺激我生存的毅志,借以利用我要挟你,可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为你活下去!我这一生,一直活在家*父母之死的阴影中,又为断腿而自卑,但他……他们的话,描述你为我所受的痛苦,虽有不实及虚夸之处,却的的确确激励了我。有一天,我醒来后,发觉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比以前见你时,还要凄惨百倍,那一瞬间,我对世界彻底绝望,只觉得此生注定要受尽世人嘲笑,越发无法堂堂正正地与你在一起,就连报仇也是渺茫。有段日子,我想死,他……们……却不让我死,我听见你失去我后,那样惨,又觉得我的死亡,造成了你对人世的绝望,那一刻我才深深地意识到,我做错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为了你,为让你得知我还在世上这个消息而活下来。”

紧挽住李朝双手,李双白凝目注视她,真诚道:“如今我做到了,也来到了这节度使府,听陈抟老祖一席话,我久被关押,处于潮湿之地,言我身体受过迫害,极是虚弱,陈抟老祖本要为我把脸治好,却担心我无这等坚硬充实的体力,恐我承受不住,是以指点我来寻天一老人。他是柳枫之师,我本不能与柳枫再有� �葛牵扯,可是这一次,我愿意试一试,丑八怪不要紧,可我不能让你也被人看不起!”

李朝这才明白李双白来此的情由,一时为他的宽容所感动,扑入李双白的怀里,流着泪道:“子君呀,我永远也不会嫌弃你的样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希望,我会陪着你,直到我死,以前你受伤害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我已经很后悔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曾经我恨那个人欺骗我,把他揪在大火中,要与他同归于尽,想烧死他,他就反抗,可笑我每次望他的眼睛,都觉得那是你,不忍下手,好似觉得你在我面前倒下,可那次我居然失去神智,像个疯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一心只想与他死,了解这场恩怨。可是火灭后,我神智复苏,就又感觉那是你了,不是因为我迷恋他,是因为我心里记挂着你呀,子君!”

李双白拍着她的后背,哽声道:“我知道!”

天空霞光更盛,天一老人已经为李双白验看伤口,检查伤势,李朝与简凌儿都守在房外。交谈间,李朝得知,原来简凌儿昨夜三更就与李双白拜访节度使府,简凌儿手持陈抟亲笔书信,天一老人自不会推辞,其实没有书信,天一老人也会为李双白医治,只因这可化解一场爱徒柳枫与李双白的多年恩怨,何乐而不为?

况且论医术,易容术,当首推天一老人,想那鬼医子乃医道名家,其技精湛,也是多承天一老人传授。

简凌儿早上便在此寻天一老人,碰巧打翻了彭文鸳檐下一盆花,彼时,彭文鸳正为关醉飞前去朱营、无人相送一事懊恼,脾气甚燥,简凌儿告罪不过,被其追赶,故而不慎误入李朝房间,才出现李朝与李双白相见畅谈这一幕。

说来这也是误打误撞的好事,且大周朝廷意欲和唐并力诛贼,简凌儿此番也算代表周室皇子柴荣。

整件事下来,唯有柳枫徘徊在李双白小院近侧,踌躇半响,终是未能搁下颜面。他这人能自承罪过,认清自己,却甚少能在外人面前认错,此前,他能与眭听轩、天一老人软语过往,已到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再教他往前迈进一步,他便不能了,只因有些错既已铸成,就无回头路可走。

不然,他便只好去走江湖,逍遥自在,管什么天下大事,记着前些日子,他还在为天绍青的事暗思己过,言及《韩非子》中的话,无奈写下命运诉无情,往昔去矣,日月逝矣,岁不他与。

那夜他抬首泣泪,一拳砸在案上,曾经懊恼道:“恩赐少许,坏事一次做够,为什么我今时今日方才悔悟……《韩非子》中有道,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原来一直以来,我做不到置身事外,看不清真相,不能保持冷静,喜怒皆形于色,教别人容易,教自己却这般万难,又怎会成功?”

想那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帝王论,他并未忘记,是以走出李双白的那重院落,他还在自我提醒道:李枫这辈子绝不能止步于此。

我已失去了我的妻子青儿,失去了无数的亲人,也曾蹚着朋友的血和泪走,为什么要后悔?那么岂不是屈服于命运,被老天操控,以前所做种种,皆付之一炬?

不能啊,李枫不能做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轻易言败!

我这一辈子,只能献身于李唐,纵然被天下人误会,也毅然前行,难道还有什么人间欢乐可以给我么?说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们都不是李枫,没有父母遗命,没有皇族责任,所以我李枫和他们永远是不同的。

想罢,他大步而去。

内心深处的苦,有时是真的痛苦,完全不能对人诉说,问柳枫这一生,岂非只有天绍青才能真正的了解他?对他从无责怪,而他却不能带给她任何欢乐,只能弃之,只能不理。

唐人李商隐诗中有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谁能帮帮他呀,没有人,大家都爱莫能助,他的父仇,终究不能教他跨过那道屏障,与妻修好。

这场硝烟弥漫的乱世内,群雄纵横的游戏中,他们都是个败者,谁也没有做到真正的赢家。所得仅是一边一角,而他们却想得到更多,满足感情世界,填充内心,满足父母心愿,还要得到前途。

柳枫穿过重重院落,边奔边道:“可恨的天倚剑,你害我如此痛苦,我要杀了你!”

断绝一切的希望,所有的,统统结束吧!

似乎他的内心,永远做着某个挣扎,人情的压抑,无处宣泄,那种想见妻子,却偏不能肆意纵容自己,即使见了,也强忍别时的痛苦,想流露感情,偏要教他克制隐忍,绝情地将妻子往外推,教他一路疯狂地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李双白之事,竟能让他想起这许多,有时那些感情,岂非就是串联在一起的?

这就是人,是柳枫,奔到一处角落,忽见李清尘只身走出节度使府,进了不远处一户人家。

柳枫心中好奇,便蹑足跟入,待到一处阁楼,他止住脚步,立在窗前,戳开窗户纸向内窥看,里面却陡然传来一声:“你们说什么还我自由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正是李清尘的声音。

屋内还有一个女子,年约三十许间,倒也不大,仪态妖娆,暗香盈然,身影翩跹,穿着一身珠翠般的轻纱,一走一移,轻纱飞舞。

她在李清尘面前立定,娇嗔道:“小丈夫!”张开双臂,就要去抱李清尘,被李清尘一闪避开,她还在怨道:“这孩子,与初见时一样,这么多年了,总也不笑!”

李清尘此番已没有了笑容,对峙此人,全是一副冷冰冰的神容,冷喝道:“夫人,今时你我的地位是一样的,夫人可莫要逼我!”

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噗哧一笑:“夫人?”趁李清尘不备,一把从后面将李清尘的腰搂住,把脸贴在李清尘背上道:“哎哟哟,你总算是承认我了!”

李清尘似是极怕此招,使力要将她甩开,怎知她手劲极大,挣脱不得,她见李清尘这等模样,大感有趣,猛然侧身斜倚在一张交椅上,招手道:“小丈夫,快到这儿来,让我们夫妻团聚!”

李清尘面红耳赤,怒喝道:“双夫人!”

双夫人故作惊讶,佯嗔道:“哎呀,我的小丈夫,你就不能温柔点么?”说罢,起身追赶李清尘,李清尘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直躲着她。

她见此又道:“这里又不是白衣国皇宫,你自然不需要有那么多顾忌了。”

这双夫人身为女子,也够胆大,言语之间好似有意曲解李清尘话意,似要搅得李清尘无措,才肯罢休。

柳枫不知李清尘身世,不免纳闷,李清尘既不喜这名女子,因何还要前来赴会,刚才见其急匆匆出离节度使府,又避开左右数人,还当此人不牢靠,与朱营的探子见面,会把昨夜密谈一事泄露,是以才背地跟踪。

不料事实并非他所想那般,那女子在内连番逗弄李清尘,竟也不气李清尘态度,连叫‘小丈夫’。

李清尘被她叫烦了,便一面躲,一面道:“莫要乱叫,我可从来没说你是我的妻子!”

双夫人咯咯笑道:“小时候姐姐第一次看见你,不慎摔了一跤,自打你那次扶了姐姐一把起,姐姐呀,瞧着你,可是满心欢喜哩。”

李清尘恼恨道:“你带坏清衣,我和你没完,但你好歹是白衣国的贵胄,我应你三件事,今番便且饶过你,可你莫要得寸进尺!”眼见双夫人无动于衷,边闪边道:“堂堂女子,你也不嫌害臊!”

双夫人越瞧他神情越想笑,脚步跟的更急了,脱口道:“你都是我的小丈夫了,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李清尘见她恶性难改,连忙找出先前那话,试图拉回她的思绪道:“双夫人,曾经有个小孩子,在白衣国时,你们曾答应过他,一旦双方无法合作,便还他自由。可是这十二年来,他一直活在天真中,活在亏欠中,就因为他学了一身武功,就因为他姓李。”

柳枫陡然听见李清尘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免不得心头一震,若是没有听清前面,自作聪明者,还当那小孩子就是自己。

柳枫既已听清,就绝不会这样想。

只听李清尘又道:“可他的爹娘却死在中原,被乱军砍食,这些年,他在做什么,不断地报恩,不断地负累……”

双夫人停步觑着他,探声道:“你有怨?”

李清尘忍耐许久,终于还是咬牙道:“我有——怨!”连哼三声,转身面视双夫人,铿锵道:“我怨——我为什么没有自由?他们说我是神,是,我是神,从来都不哭,我自己,为自己换来了今时地位,今日的自由,是我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我的!”

他摸着胸口,每一字都说的是那样认真,其中包含着多少辛酸,又岂是旁人可以轻易明白的?被人束缚的感觉,岂非就像他这样,没有自由?

突然,李清尘瞧着双夫人,冷厉道:“双夫人,你控制不了我的。”

双夫人一面悠悠地走,打量着李清尘,一面点首道:“你现在自由了,再也不用受罚,承受流放之苦,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实已向陛下禀明,为你开启了前路,待你这次回到白衣国,再也没有障碍。”

李清尘不信她说的,冷讽道:“夫人与那帮反势力一道,岂会帮助清尘?”

双夫人见他意念坚定,也板下脸道:“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向来不会空手而回!”

李清尘避而不谈,只望着双夫人,眼中满含深意,拱手道:“不如我向夫人推荐个人,一样能令白衣国陛下满意,也可令夫人交差!”说罢,意味深长道:“就是这南唐的太尉!”

他此话一出,屋外的柳枫立时震惊,向来对先祖的事,知之甚少,是以并不知李清尘因何在这节骨眼上提及自己。

那双夫人神色一肃,竟也不阻拦,还脱口道:“李枫?”

李清尘点首道了声‘嗯’,徐徐接话道:“昔日沙陀国主李克用,不知夫人记得否?这李枫就是他的后人!与我们白衣国大有渊源!”

双夫人猛地诡秘一笑,转过头道:“你想让他跟我回去,然本夫人却想让你们同赴白衣国!”

就听柳枫在窗外怒叫一声:“你做梦!”及时点了随后跟来的赵琦琦哑穴,朝她嘘声示意。

赵琦琦情急之下,想教柳枫解开自己穴道,未料柳枫并不理她,大步穿入那房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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