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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上)

上官于桑早料得建州必有人来,果不其然,当下心里宽慰,见李璟欲宣建州特使,忙快步上前,进言道:“陛下切莫心急,臣料想王延政必会派人来此,如今正被微臣猜中。”

李璟乍听此话,愣了一愣,怎料他变得如此之快,抬眼望望上官于桑,眼底现出一丝迷惑。

上官于桑来到跟侧,缓缓解释道:“陛下试想,王延政居于城内数日,一无人心,二无增援,本该是将死之木才对,何以突然之间建州会连成一气,百姓、士卒皆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好像对我们南唐兵恨之入骨一般,这其中必有蹊跷,少不得有人从中作梗,与我们为敌。”

李璟点了点头,上官于桑接着道:“王延政料得陛下伤重,我们士气大受影响;加上天寒地冻,长途跋涉,我军难以支持;闽军此番又逢侥幸打了胜仗,王延政便以为有了机会可以和我们谈条件,须知他虽小胜一仗,可毕竟被困城中,长此下去,难以持久,王延政定是惧怕我们屯兵城外,围困于他,教他弹尽粮绝,所以才派使者。藉此来看,王延政想跟我军化干戈为玉帛,求得苟安,说穿了,王延政就是瞅准陛下伤重,不便出战,想趁机讨便宜,前来找我们议和。”

李璟听到此处,甚是恼恨道:“那怎么行,朕长途而来,劳师动众,志在取得建州,若没有得到城池,岂能空手而归?”

上官于桑当然知道小小的好处比不得一个国家来的重要,当下连忙续道:“若然就是特使求和是假,借此机会打探陛下虚实是真。陛下天威,如今又身负箭伤,切不可让那特使窥见,须让他知晓我军此刻是一鼓作气势如虎,陛下有神龙庇佑,一支箭根本不能伤陛下分毫。”

李璟赞同,上官于桑来了精神,又道:“所谓困兽之斗,惊弓之鸟,王延政该比我们更心慌,不然建州不会派人。”

李璟挺身坐正,微微嗯了一声,也无反对,显见上官于桑说的话,正中他的下怀。

上官于桑见机曳前一步,说道:“我军这次劳师动众,陛下志在闽国五州城池,不出时日,建州必将拿下,我们现在要有耐心,不能自乱阵脚,让王延政有机可趁,更不能被那特使游说了去,接受王延政的议和。”

李璟不免精神抖擞,截断话道:“这是自然,你继续讲。”

上官于桑内心大喜,面上却表现得平静,怕李璟说他趾高气昂,沉不住气,又叙说道:“天子御驾亲征,时间耽误不得。”

李璟暗自皱眉,思量起这话,沉吟道:“依你之见,朕如何处理最妥当?”

上官于桑想了想道:“如若陛下亲自面见建州特使,那特使必将所见所闻一一报于王延政,若见陛下伤患未愈,气色不佳,那特使必定得意;反之,如果他见陛下安然无恙,那王延政必定恐慌,陛下何不安坐帐外,先让臣等一干众将试探于他,挫其锐气,陛下于帐外稍作观察,再决定对策?”

李璟犹豫了片刻,上官于桑眼珠滴溜溜一转,又生一计,近前悄声道:“陛下,不如这样:我们将计就计,给他来个假和,等特使离去,王延政放松警惕,我们攻其不备。”说话间,微微启目,盯着李璟狡黠一笑。

李璟沉思一番,开了窍,对视上官于桑,也会意地笑了。

上官于桑不忘又道:“陛下不用亲自出面,只在帐外看准时机答话即可,这样即使特使怀疑,也自可去掉他心中疑虑,他见陛下讲话中气十足,龙威犹在,自然会先乱阵脚。”

李璟当即点头,立刻让人准备营帐,迎接建州特使,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一切准备就绪。

上官于桑以李璟名义迅速招来众臣,不多会儿,一干武将十数人陆续就坐,酒器杯盏一应俱全,十几名士兵身着铠甲,按着兵器侍立两旁。

上官于桑立于中央,缓缓朝帐外招手,唤道:“请建州特使进帐!”

如此命令传下去,帐门口两名守兵也朝外喊喝道:“请建州特使进帐——”

这话周而复始,传了几遍。

少时,一人踏步而来,上官于桑听到脚步声,只将身子移至正中坐定,并未抬眼,而是低头整理凌乱的衣袍。

营帐外面,一条小道伸展到远处,两旁士兵并立,两人一行,将枪矛于空中交叠,挡住通途,要通往营帐,必得经过他们的查验。

待到士兵宣话完毕,一个白衣人出现在枪矛交错的尽头,士兵们整齐有素地放下枪,一齐让出道。

建州特使左右看了看,露出三分笑意,径行过那条数十丈长的小道。

白衫被风吹起,几步之间,他一只脚轻轻踏入营帐,此时,袖角飘飞,只闻一声急响,众臣均朝帐门口观望,十几双眼睛来回扫视着十八岁的白衣少年,眼里闪出惊异的神色。

唯有最里面一位身着红袍,峨冠博带的中年人有意垂下眼,并将脸往内遮了遮,怕白衣少年看见似的。

建州特使面目肃然,也没留意中年人,而是粗略地打量一番营帐,见那整衣端坐的众将全都满面奇光,瞧不起自己,建州特使不由嘴角牵出一笑,也不惧怯,大步走进来。

众人各自收回目光,交头接耳,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听一片俯首贴耳之音响在营帐。

白衣少年立于上官于桑跟前,默然了一阵,始终盯着上官于桑。

上官于桑见时候到了,这才微微抬起头,看到白衣少年的瞬间,霍然直起身子。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李枫?上官于桑诧异已极,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枫。

白衣少年躬身一礼,微笑道:“建州特使李枫见过上官侯爷,几日不见,定国侯一切安好?”

几句不轻不重之言,使得上官于桑极为惊惶。

上官于桑尚未回言,帐内已起了喧哗,他听出弦外之音,拂袖怒道:“你乃一介特使,从建州而来,说话自要注意分寸,几时见过老夫?休要胡言乱语,出此狂妄之言,如此诋毁老夫,意图离间老夫与天子的关系,告诉你,老夫的好坏与你无关。”

李枫好生欢畅,做出不明就里的样子道:“上官侯爷何出此言?难道侯爷不知李枫这一趟建州之行,全拜上官侯爷所赐?”

上官于桑霍的走下来,厉声怒叱:“李枫!”刚喊了一句,李枫便扬起手,白衫衣袖滑落,一双缠着白纱布的手掌亮在众人面前。

帐内武将常年摸爬滚打,自有眼力,看出他受了重创,因为纱布上隐隐泛有血迹。

上官于桑惊吓道:“你干什么?”

李枫一边拆了纱布,一边道:“来证明一下上官侯爷如何赏赐李枫,看看李枫是否胡言。”

言还未毕,李枫已除去纱布,转过身来。

众人只见他那手掌中有个血窟,当即窃语喧喧,没了遮掩之物,那伤口一目了然,被利剑刺穿,掌骨溃烂,血窟惨不忍睹。

左面一排,坐着一位红袍先生,见此举动,中年人不免难受,默默地垂下头。

营帐内,多少双眼睛,全都投在上官于桑身上,上官于桑忍不住一个趔趄,倒退两步,险些跌倒。

他这般举足失措,更让旁人心生疑窦。

李枫回转身子,迫视上官于桑道:“上官侯爷,你的剑呢?为何不拿出来?”

上官于桑睁大眼睛,装作受了欺负,说道:“老夫此刻两手空空,哪里有剑?”

李枫望望他的袖口,微哼一声道:“上官侯爷素来袖口藏有一尺半寸的飞剑,这习惯保持的很好。”

上官于桑叫怒道:“你胡说,岂可口出无妄之言,污蔑老夫。”

李枫早知他死不承认,瞪着他,一步步进逼道:“哼!南唐皇帝让你选良才,你暗里下毒,用卑鄙的手段置他死地,两把飞剑就是证明,为什么不把你的袖口翻出来,怕人看到定国侯上官于桑武功犹在,每次面见南唐皇帝都挟带武器,欺瞒圣君。”

上官于桑越来越慌,又不敢轻易逞凶,连退两步,才稳定心神,猛地站直,大声道:“放肆,放肆!你是建州特使,不该如此轻狂,何时见过老夫藏有飞剑,咱们素未相识吧?”

他还未说完,李枫已在他疏神之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上官于桑惊恐万分,大喝道:“来人,抓住他,他行为不端。”

两名士兵闯进来,正要上前,李枫已从上官于桑衣袖内摸出一把剑,不长不短,正好一尺半寸,这下众人都膛目结舌,说不出话。

李枫走开两步,徐徐道:“定国侯,去年你向南唐先皇表奏,说你在守护边陲时,武功尽失,贵国烈祖皇帝念你因功受挫,特赐定国侯一职,让你安享晚年,并让令郎上官飞虹在兵部任职,没想到你私藏袖剑,武功还在,定国侯如此欺君,却不知意欲何为?”

上官于桑气的怒冲脑门,恨李枫揭穿自己过往,暗思李枫本该死了,怎会活过来?

猛然间,他想起李枫拜会自个儿时,上官飞虹曾经出现过,转头相看,正见到左边那位身穿红袍的中年先生。

这中年先生就是上官飞虹,上官飞虹知他怀疑自己,由于心虚,把头移开。

上官于桑见到这等神情,什么都明白了,不禁失声苦笑。

李枫接着又道:“这次兵围建州,你又向皇帝进言,王延政无人心,建州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抽筋来泻心头之恨。你更说如此大好机会,大军压境,不但贵军士气大振,还可以使闽军人心惶惶,自乱阵脚。你又说主力当正面,遣奇兵出其后,两面夹击,以迅雷之势攻其不备。你建议贵国皇帝,兵分五路,逐一围困,逐个击破,只要孤立王延政,断他后路,要攻破建州,易如反掌,你说倘若御驾亲征,建州百姓自然争着为贵国打开城门。”

话至此处,李枫霍然盯着上官于桑道:“可皇帝一来,接连失利,如今身负箭伤,连我这个建州特使,也无法出来相见。”

李枫停了一下,帐内立刻响起了喧哗:“他怎么这么清楚?他是什么人……”

“就是呀,军国机密,他怎么知道的?”

……

言还在响个不停,上官于桑早忍将不住,火速回位坐定,冲李枫爆喝道:“这是南唐大事,老夫有没有罪,自有天子定夺,与你无关,如果特使前来,是想羞辱老夫,定老夫的罪,还没有这个资格。”说罢,理直气壮地瞪视李枫。

李枫知道他强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才转了个身,忽见上官飞虹起身,朝上官于桑叫道:“爹!”

上官于桑看也不看上官飞虹,一拳镭在案上,大怒道:“现在商议国事,这里是营帐,这位是建州特使,在这里只有将帅之分,没有父子。”

上官飞虹只得含泪坐下,正与回头的李枫打个照面,李枫瞬间惊住,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施救自己的中年人,没想到他竟是上官于桑之子。

那一刻,李枫只觉受到了极大羞辱,被他们父子愚弄,看看上官飞虹,猛然曳步上前,恭揖道:“想必阁下就是曾经的虔州留守上官飞虹?”

上官飞虹承认。

李枫冷笑一声,转回正中说道:“久闻上官飞虹武功盖世,闻名朝野,去年虔州之乱,若非飞虹先生一勇当先,冲锋陷阵,夺回了虔州,恐怕贵国进入南汉这个五岭的门户便要落入他人之手。六年前,飞虹先生还在落难中,背着身染重病的妻子曲氏,徒步赶赴苏州,为治妻子之疾,省下钱财,沿途不投栈,更在苏视忠门外跪了三天不食,此举感动了十里八村的乡民一同下跪,不料飞虹先生的妻子还是福薄,一个月后,撒手人寰。”

上官飞虹触景伤情,泪流满面,李枫见他尚有情义,来到面前道:“先生之母乃一介妾室,出身卑微,先生前二十年贫苦,饥寒交迫,却能在南吴国一干将领中出类拔萃,令贵国先皇刮目相看,先生不但武艺出众,智谋在南吴国当中更是数一数二,先生能有今日成就,全凭自身能耐。李枫素来敬仰先生气魄,因为先生的父亲弃妻儿不顾,忘恩负义,二十年间从未对先生有养育之恩,先生还能一笑释怀,这份胸襟,已是常人远远所不及。”

言说间,李枫扫视上官于桑,就看他有何状态,上官于桑却面露讥诮,满不在乎,显然是不屑此言。

而李枫口中的南吴国,是以扬州为都府的杨氏统领国,是唐末藩镇割据形成的国家,南唐立国前,南吴一直占据江淮一带。

南唐皇帝李璟之父烈祖李昪,原是南吴的将领,曾经镇守过金陵,后来李昇得势,成了南吴国权贵,便废掉南吴皇帝建立南唐,定都金陵,算是篡夺了南吴政权,如今南吴国当然不复存在。

上官飞虹望向李枫,却见李枫冷然一笑,道:“先生是非恩怨分明,做事公正不阿,却不想令尊道貌岸然,先生心里清楚,还坐在这里一言不发,非但如此,先生更将藏头露尾的小把戏一使再使。”

此言罢了,上官飞虹满面羞惭,有些无法直视李枫投来的逼人目光,李枫话里的藏头露尾,是记恨他先前隐瞒身份,甚至恼怒他那般做法。

假如他不是上官于桑的儿子,就不必受这样的轻待。

上官飞虹答不上话,或者本就不想答话。

上官于桑却听出话里的意味,脱口道:“特使,够了,老夫容忍很久了。”

李枫回身驳斥道:“闭嘴,你只是大唐叛将,曾经跟随那朱温残害李家后人。上官于桑,你背叛李家在先,如今纵然再投李唐,‘忠心’二字,不过是个讽刺,证明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已,有何资格再与本特使说话?”

上官于桑气得脸色铁青,李枫已转头不再看他,又紧盯上官飞虹道:“难道先生觉得这是弥补?是在赎罪?先生觉得这样对于国家,是幸是悲?”

旁边一人再也看不下去,猛地离席而起,朝李枫说道:“在下说句公道话,特使一番言辞,未免显得自己过于清洁高雅。你初出茅庐,不着官装,不知礼数也便罢了,还如此猖狂,从进帐到现在,态度傲慢,更指桑骂槐。恕我直言,阁下如此贬低我朝重臣,是在为闽主王延政的残暴不仁,开脱吗?”

不等李枫回言,他又抬手指定李枫,面色一肃道:“你今日进来,凡此种种,究竟意欲何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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